培訓安排在京郊的一個溫泉山莊,那是集團的自有產業。這次入職的員工大概有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是校招的應屆畢業生,一張張稚嫩的臉龐洋溢著青春的光澤,特別積極地坐在前面幾排,想要給瑪麗亞留個好印象。
社招的就沒有這麼積極瞭,帶著矜持坐在後面幾排。蘇筱坐在社招與校招的中間,將頭一低,一點也不顯眼。
首先上臺講話的是瑪麗亞。她今天穿著香奈爾套裝,踩著十寸高跟鞋,露出如仙鶴腿一般纖細的小腿,頓時把那些初出茅廬的應屆生震住瞭。特別是女生,看著她的眼神尤其熱切,覺得她就是自己的未來。
瑪麗亞講的是振華集團的歷史,這是一段無人不知的歷史。1992年,趙顯坤辭職下海經商,創辦瞭振華建築有限公司。後來,振華建築取得特級總承包資質,被大傢稱為總承包公司。公司的業務擴展很快,在全國各地都成立瞭子公司、分公司,為瞭便於管理,成立瞭振華(集團)有限公司,就是現在大傢說的集團。先有總承包公司,後有集團,所以總承包公司一直地位特殊。
“不管你們是校招的還是社招的,不管你們來自民營企業、外企,還是國企,不管你們曾經在職場經歷過什麼,來到振華就是振華人,希望你們做一個合格的振華人。”瑪麗亞說結束語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蘇筱。
蘇筱覺得好笑,看來她一直耿耿於懷呀,就差當面鑼對面鼓地敲打瞭。
“好瞭,再次歡迎大傢加入振華。”
瑪麗亞在掌聲中走下講臺,緊接著上臺的就是夏明,一身西服,氣宇軒昂。
“大傢好,我是天成建築的主任經濟師夏明,今天受人力資源部的邀請來為大傢講課,他們給我的題目是《如何做一個合格的造價師》,我想瞭兩天,覺得很難——做一個合格的造價師非常難。在座各位能夠進入集團,專業能力肯定是過關的。但是,作為造價師,真正的難題不是跟數字打交道,而是如何與人打交道。”說到這裡,他的目光淡淡地從蘇筱臉上掃過,“一幢一百多層的建築,我們能算出建築面積、工程量、人工費用、物料和機械費用,但我們算不出背後隱藏的人心……”接下去他講瞭一些事例,說他剛到工地實習時,看到砼泵車在打砼,一罐打下去,怎麼看都沒有6立方,他跟上司提出,按圖結算不要用小票結算,但是上司根本沒有采納。
“……業內現在流行一句話,工程利潤不是幹出來的,而是結算出來的。大傢隻有想明白這句話的內在邏輯,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造價師。”夏明微笑著說,“最後,我真誠地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能成為合格的造價師。”
除瞭蘇筱嗤之以鼻,其他人都給瞭他最熱烈的掌聲。
夏明向大傢點點頭,準備走下講臺。
吳紅玫趕緊叫住他:“夏主任,還有提問環節。”
夏明又重新站定:“大傢有什麼問題嗎?”
大傢刷刷刷地舉手,特別是女生們,一臉雀躍,包括杜鵑。她被人力資源部抽調過來負責拍照,現在照也不拍瞭,高高地舉著手,生怕夏明看不到。蘇筱想瞭想,也舉起瞭手。
夏明指著蘇筱前面的女學生:“穿粉色上衣的。”
粉色衣服的姑娘站瞭起來,很是大膽地問:“請問你現在有女朋友嗎?”
滿室哄笑。
夏明笑瞭笑說:“沒有。下一個問題。”
大傢又是刷刷刷地舉起手。這回蘇筱沒有猶豫,很快舉起手。
夏明指著蘇筱後面的男生:“穿迷彩服的。”
男生起身問:“請問夏主任,在你的職場經歷裡,有什麼事讓你印象深刻?”
夏明想瞭想說:“我沒加入振華之前,在一傢很著名的海外建築公司,名字我就不說瞭。有一次,我們團隊去巴基斯坦談判,一下飛機,一群軍人圍瞭過來,當時我們以為被綁架瞭,結果他們把我們圍在中間,舉著沖鋒槍,一路護送到談判現場。到瞭現場我們才知道,剛剛有幾個中國電建的員工被猛虎組織綁架瞭。”
大傢明顯被驚到瞭,培訓室裡的嬉笑聲一下子消失瞭。
“……整個談判是在幾十支沖鋒槍之下完成,還能聽到不遠處的槍聲。這是一次非常難忘的經歷。”夏明頓瞭頓說,“下一個。”
其他人還沉浸在夏明的描述之中,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蘇筱第一個舉起手,目光灼灼地盯著夏明,似乎在說該輪到我瞭吧。夏明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瞭一會兒,最終伸手指著蘇筱旁邊的女生:“披肩發的那個。”
披肩發姑娘站起來,羞澀地笑瞭笑:“夏主任,請問你理想中的女朋友是什麼樣子的?”
“你問住我瞭,我沒想過。”夏明思索片刻說,“談戀愛不像造價,有方法可循,有定額可以套,它是毫無邏輯的,它是不講道理的,也是無法計算的,所以它才美好,才讓人期待。”
他剛說完,別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蘇筱霍然起身說:“我有一個問題。”
夏明凝視著她說:“不好意思,提問環節結束瞭。”
蘇筱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
他卻移開瞭視線,沖大傢點點頭,走下講臺。
蘇筱氣壞瞭,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氣得她都不顧禮儀地翻瞭白眼。
夏明走出門,飛快地回頭看瞭她一眼,看到她氣呼呼的樣子,嘴角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笑意。
上午的培訓結束瞭。蘇筱第一個沖出會議室。吳紅玫清楚她跟天科的過往,也看出剛才她跟夏明之間暗流湧動,有心想跟過去關心一下,但她得負責收尾,隻能作罷。杜鵑拎著單反,一路小跑,追上蘇筱,好奇地問:“蘇筱,你要問我老公什麼問題呀?”
“忘瞭。”蘇筱語氣淡淡地說。她不是傻子,氣過頭就知道夏明是故意的,他挑瞭她身邊三個人提問,唯獨不挑她。他知道她要問什麼,也知道自己無法在大庭廣眾之下回答。
杜鵑拽住蘇筱的胳膊:“喂,說謊的態度也要誠懇一點。”
“你想知道呀?”
“想呀。”
“好吧,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蘇筱笑嘻嘻地說,“我想問他,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個老婆叫杜鵑呀?”
“討厭。”杜鵑跺腳,作勢要打她。
蘇筱笑著跑開瞭,杜鵑舉著手追瞭上去。
兩人在走廊裡嬉笑著追逐著。
轉過一個拐角,蘇筱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前方,連忙頓住腳步,定睛一看,原來是夏明。他站在她們房間的隔壁,握著門把,扭頭看著。看到她,他原本要推門的動作一頓:“你想問我什麼?”
蘇筱既然明白他的用心,自然也不讓他如意,裝作沒聽見,掏出房卡把門刷開,走進去,砰地關上門,一氣呵成。夏明搖頭失笑。杜鵑看看緊閉的房間,又看看搖頭失笑的夏明,羞澀地舉起手:“我有一個問題。”
“提問環節結束瞭。”夏明沖她歉意地笑瞭笑,推門走瞭進去。
杜鵑也不失望,開開心心地掏出房卡,打開門走瞭進去。
下午的培訓是介紹集團內部組織結構、權力系統、各部門協作流程,以及工作中遇到問題的投訴反饋機制。內容特別多,一直講到天黑。晚上是一個小小的宴會,既是新員工入職的歡迎宴會,也是新員工社交禮儀的培訓課程。
蘇筱穿瞭一件黑色小禮服。那是她在眾建的時候花半個月工資買的,不是什麼大牌,款式也簡單,勝在裁剪得體,露出她優美的天鵝頸和纖細的鎖骨,黑色又特別襯她的冷白皮,像白膩膩的瓷器一般發著光。看得杜鵑羨慕不已,說:“怪不得人傢說一白遮三醜,美白針打到飛起,白皮膚實在是太加分瞭。”想瞭想,又說,“蘇筱你平時不要老穿著白襯衣黑外套紮個馬尾辮,你稍微打扮一下,書上都說在職場要利用自己的女性魅力。”
“哪本書說的呀?”
“《女生的職場手冊》裡說的,說什麼恰當的性感打扮可以吸引上司註意……”杜鵑見蘇筱笑得不可自抑,“唉,你笑什麼呀?”
“你少看這類書吧,都是胡編亂造出來的。你想想那些作者可能職場都沒有待過,更不用說做到管理層,能說出什麼真知灼見。什麼吸引上司,還不是舊時代依附男人那一套,依附男人能走多遠,男人倒瞭她也倒瞭。在職場,投機取巧能走一時,但走不瞭太遠,想要走遠路,還得靠實力,老老實實地從一萬小時做起吧。”
杜鵑想瞭想:“一萬小時那要多少年呀?”
“也就五六年吧。”
杜鵑吐吐舌頭,她才二十歲,五六年已經是四分之一人生瞭。
說話間,已經走到宴會廳,蘇筱想找吳紅玫,杜鵑還要負責拍照,兩人便散開瞭。
這是自助晚宴,蘇筱兜瞭一圈,也沒有找到吳紅玫。倒是看到眾星拱月的瑪麗亞,穿著香奈爾小禮服戴著鉆石項鏈,一身珠光寶氣。她身邊圍著不少新員工,有男有女,欽佩地看著她,聽她說話。
蘇筱找瞭一個安靜的角落,給吳紅玫打瞭一個電話。“你在哪裡?”
“我還在酒店房間裡呢。”
“宴會開始瞭,怎麼不過來呀?”
“我忘記帶禮服瞭。”
“那有什麼關系。”
吳紅玫說:“你不知道,瑪麗亞會說我的。”
“不至於吧,她還管下屬怎麼穿衣服呀。”
“她管呀。上次還說我,”吳紅玫模仿瑪麗亞的口氣,“Helen,你年齡也不大,為什麼總穿一些大媽款?”
蘇筱失笑:“她可真逗。”
“她覺得我們出去代表著人力資源部的臉面,而人力資源部的臉面就是她的臉面。”吳紅玫繼續吐槽,“你看看,我們部門的小姑娘們是不是都挺精致的,都挺會穿衣服的,那都是她後來招的。我不是她招的,她對我一直不太滿意。”
蘇筱掃瞭一眼宴會廳,還真是,人力資源部的姑娘們一個個都挺講究的,和瑪麗亞的穿衣風格如出一轍。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你還是來吧,這裡有很多好吃的。咱們可以躲在角落裡,不讓瑪麗亞看到。”
“行,那我來瞭。”
吳紅玫從行李箱裡挑瞭一條款式簡單的黑裙子穿上。她不是沒帶禮服,而是根本就沒有禮服,原本想著糊弄一下就過去瞭,但是宴會之前,瑪麗亞專門給她們開瞭一個會,要求人力資源部門以身作則,穿禮服出席宴會。“這些新員工很多是剛出校門的,我們需要給他們正確的示范,假如我們自己都不穿禮服,那他們就會認為,宴會上不穿禮服也沒關系。在商業活動中社交禮儀特別重要,一次失儀,可能就永遠地失去一次機會。”
吳紅玫穿著黑裙子來到宴會廳,想趁著瑪麗亞不註意溜進宴會廳,不想剛進門,瑪麗亞的眼睛就跟探照燈一樣地射瞭過來,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她頓時覺得腳下千鈞重,定在原地,心虛地沖她笑瞭笑。瑪麗亞的目光在她的黑裙子停瞭停,面無表情地移開瞭。但是吳紅玫分明感覺到她生氣瞭,自己又一次觸犯瞭她的權威。
瑪麗亞打發走圍著自己的小迷妹小迷弟,走到吳紅玫面前。
“Helen,我們必須要談一談瞭。”
蘇筱一直待在宴會廳的甜品區,小蛋糕小甜點做得很精致,她一口一個,把所有的品種都嘗完瞭,覺得有些口渴,便拿瞭一杯看著很清爽的雞尾酒喝瞭一口,沒想到舌頭立刻像著瞭火一樣,她趕緊放下酒杯,想找杯水壓一壓。正四周尋找,一杯白開水忽然出現在眼前。
拿著白開水的是夏明:“這個雞尾酒基酒用瞭伏特加,口感很霸道,後勁也足,不適合女生喝。”
“謝謝。”蘇筱冷淡地道瞭一聲,接過水杯,轉身要走。
“你不想問我問題瞭?”
“我已經沒有問題瞭。”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蘇筱停下腳步,轉身,走到夏明面前。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帥氣?”
“好像還可以。”
“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
“好像也還可以。”
“是不是覺得很多人喜歡你?”
夏明笑瞭笑說:“好像也還可以。”
“自以為是。”蘇筱切瞭一聲,轉身就走。
“你是不是覺得大傢都是壞人,就你是好人?”
蘇筱不答,繼續往前走。
“是不是覺得大傢都在欺負你?
“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隻有你是對的?
“你也很自以為是,蘇小姐。”
蘇筱頓住腳步,轉身看著夏明。
“難道我還是錯的那一個?”
夏明走到她面前,搖搖頭說:“不,你沒錯。”稍頓,“但你也沒有對。”
蘇筱嘲諷地說:“那你是對的瞭?你對,你都不敢接我的問題?”
“有些問題並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下討論。”夏明說,“我也不是對任何一個人都會說,造價表是關系表。”
“聽起來你還是好意,是在提點我瞭?”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確實隻和你一個人說過。”
蘇筱呵瞭一聲說:“感謝你的厚愛。”
“不用感謝,我隻是看到從前的自己。”
蘇筱微微一怔,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
夏明帶著一絲感慨說:“這個世界比我們想象的更為復雜。我想你現在應該深刻體會到瞭。”
蘇筱無言以對,轉身要走。
夏明叫住她:“你還沒有說你的問題。”
“這重要嗎?”
“重要倒是不重要,但是我挺好奇的,想知道我猜得對不對?”
“我想問你,一個人如果沒有良心能走多遠?”蘇筱說完,也不等答案,扭頭走瞭。
沒走多遠,杜鵑跑瞭過來,古古怪怪地笑著。
“你笑什麼呀?”
杜鵑嘻嘻一笑:“你跟我老公在說啥呀?”
“那你應該去問你老公。”
“哎喲,蘇筱你好壞呀,不說就不說,還打擊人。虧我還把你們倆拍得這麼美。”
蘇筱頓住腳步:“什麼?”
杜鵑獻寶一樣地將單反遞到她面前:“看看,美吧,我技術真好。”
單反裡連著十來張,都是她跟夏明的照片,角度選得巧妙,她仰頭看著他,他低頭看著她,眼睛裡的凌厲被弱化瞭,你來我往的言辭交鋒又拍不出來。光從照片來看,有點含情脈脈,說他們是一對情侶都有人信。
蘇筱一陣惡寒,手指輕點,將照片刪瞭。
杜鵑愣瞭愣,等反應過來,奪回單反,已經刪掉好幾張瞭。她心疼地瞪著蘇筱:“幹嗎呀你,這是我的單反,我拍的。”
“你把我跟他拍得這麼曖昧。”
杜鵑堅決不承認:“哪兒曖昧,挺好的,多唯美。”
“我討厭這個人。”蘇筱朝杜鵑伸出手,“不想跟他同框。”
杜鵑驚訝地“啊”瞭一聲,看看照片,心疼壞瞭。“我來刪吧。”點瞭幾下,朝蘇筱晃晃單反說,“刪完瞭,全刪完瞭。”然後也不管蘇筱信不信,抱著單反跑瞭。蘇筱追瞭幾步,看大傢都好奇地看著她們,隻得作罷。她知道杜鵑肯定沒有刪完,果然,後來發給每個人的培訓紀念冊裡,有她和夏明的同框照片,不像她刪掉的那張那麼曖昧,兩個人保持著正常距離相對而站,臉上都帶著笑容,像是友好交談的同事。蘇筱後來回憶很久,都沒想起,她跟夏明說話時臉上有帶笑容。
培訓總共三天,夏明從自助晚宴之後就沒有再露過臉。杜鵑一打聽,才知道他提前回去瞭,她因此懨懨不振。懨懨不振的還有吳紅玫,那天晚上她挨瞭一頓很嚴厲的批評。瑪麗亞說她不聽領導指揮,個人主意很大,從她故意欺瞞提交蘇筱的簡歷,說到不穿禮服,吳紅玫百口莫辯,也無從辯起。捫心自問,她確實不怎麼適合瑪麗亞的領導風格,總覺得功夫用在無關緊要處。她原來的上司很務實,從來不管下屬穿什麼,隻看工作成績。吳紅玫就是在她手下升的主管。瑪麗亞喜歡面子工程,她來瞭兩年,吳紅玫就難受瞭兩年,就像不同型號的螺母螺絲,口子都咬不住,更別提擰緊瞭。
但是不能再這麼下去瞭,瑪麗亞真生氣瞭。她是領導,不可能就著下屬,隻能自己改變。吳紅玫回到傢後,跟張小北說要去買衣服。張小北奇怪地看著她:“還要買衣服?衣櫃裡全是你的衣服。”
“那些不合適。”
“哪兒不合適瞭,都挺好看的。”
吳紅玫嘆口氣說:“瑪麗亞前兩天批評我著裝不得體。”
張小北上下打量著吳紅玫,說:“哪兒不得體?我怎麼沒看出來。衣服簡單大方就行瞭,非得要像她那樣花枝招展呀。再說,她管得也太寬瞭吧,還管人傢怎麼穿衣服呀,這樣的領導,太奇怪瞭。”見吳紅玫耷拉著眉不說話,“算瞭,你想買就買吧,明天我陪你去,我知道有一傢商場正在打折。”
吳紅玫抬起頭,展顏一笑。
第二天下瞭班,兩人先回傢吃過晚飯,然後才到商場。商場裡正在進行年中大促銷,各種優惠活動眼花繚亂。到瞭二樓女裝部,吳紅玫下意識地往精品區走去,張小北一把拉住她,指指折扣區說:“走錯瞭,這邊呢。”
“先去那邊看看吧,等一下回來再看這邊。”
張小北搖頭說:“那邊太貴瞭,一件衣服大幾百的,有什麼意義,衣服早晚要穿破扔掉的,沒必要花錢在這上面。”
吳紅玫有些不情願,但她不是強勢的性格,被張小北拉著往折扣區走瞭。
折扣區貼滿瞭特價99、特價199、特價299的海報,一排一排的金屬架子掛著不知道多少年的衣服,一股嗆人的幹燥劑味道撲面而來。張小北拉著吳紅玫直接走到特價99區域,興致勃勃地在衣架裡挑挑揀揀。吳紅玫興致全無,站在旁邊,如同木頭人。
張小北挑出一件,在吳紅玫身上比畫著。“這一件不錯,你去試試。”
吳紅玫瞅瞭一眼:“這個款式是五年前的。”
張小北奇怪地看她一眼:“你管它什麼時候的款式,衣服是新的就行瞭。再說你們女人衣服的款式不都是兜兜轉轉的,隔個幾年又時興起來瞭。”將衣服往她懷裡一塞,“去試試吧,我再幫你挑幾件。”
吳紅玫心有抗拒,不接衣服。“這衣服跟我衣櫃的那些衣服沒有什麼區別。”
張小北深以為然:“本來就沒有區別,我說沒必要買,你非要來買。”
“小北,我的意思是買幾件稍微有點檔次的衣服,正式場合穿。”
張小北看著她一會兒,說瞭一聲好吧,將手裡的衣服掛回衣架,然後拉著她到瞭特價199區。“這裡總可以瞭吧。”不待吳紅玫說話,他又說,“你們女人真麻煩,像我們男人都不講究這些,幾十塊錢照樣穿得很開心。”
“不可以”三字到瞭嘴邊,但看張小北臉色臭臭的,吳紅玫說不出口,隻能咽回肚子裡。好在折扣區的199比99檔次要高不少,款式也時尚瞭不少。她挑瞭挑,居然在裡面發現瞭一件小禮服,款式不錯,正好是她的碼。心裡一陣竊喜,朝張小北晃瞭晃。
張小北嫌棄地說:“就這幾片佈,去試試吧。”
吳紅玫拿著小禮服到試衣間,處處合身,顯得她高挑又苗條。
張小北看瞭,臭臭的臉色也緩和瞭,說:“買吧。”
叫售貨員過來開單,售貨員拿起吊牌看瞭一眼,先賠瞭笑臉,說:“不好意思,這不是199的,這件是599的。”
張小北指著特價199的海報說:“你們掛在這裡,又說不是這個價,這不是蒙人嘛。”
售貨員連聲道歉,說:“我理錯貨瞭,對不起,對不起。”
張小北生氣地說:“這也能錯?”
“怪我怪我,那您還要不要?”
吳紅玫期盼地看著張小北,真的好希望他說,599就599吧,但是他猶豫再三,看著她說:“這衣服就幾片佈,不實用,再看看其他吧。”
吳紅玫眼巴巴地看著衣服:“我們人力資源有些場合需要一件正式的禮服。”
張小北指著衣架的199說:“這些就不錯,咱們再挑挑。”
吳紅玫不吱聲。氣氛特別尷尬。
那個售貨員見過太多這樣的情景,同情地看瞭吳紅玫一眼,抱著衣服悄悄地溜瞭。這一眼讓吳紅玫渾身都僵硬瞭,覺得特別丟臉,直愣愣地站著,也不去挑衣服。張小北知道她不高興,自顧自地給她挑瞭兩件,推著她進瞭試衣間。穿出來,效果還可以。吳紅玫不點頭也不搖頭,他自作主張地買瞭單,拉著她往傢裡走。
一路無話。吳紅玫就跟木偶人一樣任他拉著。張小北覺得自己做得夠可以瞭,陪著她買瞭衣服,她還給他臉色,便有些不高興瞭。“衣服也買瞭,你怎麼還不高興?非要那件599的呀。”
吳紅玫懨懨地說:“沒有不高興,我隻是累瞭。”
張小北停下腳步,正色說:“老婆,你可別被你們上司帶跑瞭,咱們要存錢買房子的。房子重要還是衣服重要呀?”
吳紅玫打起精神說:“我知道,我不會被她帶跑的。”
話雖這麼說,心裡到底不得勁兒,回到傢在洗手間洗澡時,莫名地悲從中來。就著蓬蓬頭灑的水,她落瞭幾點眼淚。並沒有哭多久,因為要節省水,張小北規定每次洗澡不超過五分鐘。
五分鐘內,她結束瞭洗漱,也結束瞭傷春悲秋,裹著如傢的浴袍走出洗手間,往床上躺著。這麼一天又過去瞭。衣架上掛著她新買的衣服,她的男朋友正在電腦將今天的額外花銷入賬。蒙矓入睡的時候,聽到他嘆口氣說:“這個月房價又漲瞭。”
迷迷糊糊中,吳紅玫生出一絲懊悔,自己可能真的被瑪麗亞帶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