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11月10日

78

饑餓喚醒瞭我。我去廚房,把葡萄幹麥片倒在碗裡,加瞭些牛奶,今天剛好到瞭牛奶的保質期。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葡萄幹麥片,是埃德愛吃。過去時態的愛吃。嚼的時候紮牙膛,吞下去的時候紮喉嚨——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直買這種麥片。

當然,我很明白原委。

我想回床上躺下,但雙腳自動走向起居室,慢慢地走向電視機櫃,慢慢地拉開抽屜。《迷魂記》,我心裡有瞭主意。搞錯身份——確切地說,是用別人的身份。我簡直能背出臺詞。奇怪的是,那有寬慰我心的作用。

“你怎麼瞭?”警察沖著詹姆斯·斯圖爾特、也沖著我大喊,“把你的手給我!”說完,他就失足從屋頂滑落下去。

奇特的寬慰感。

電影放到一半時,我又給自己倒瞭一碗果仁麥片。關冰箱門的時候,埃德在我耳邊低語;奧莉薇亞含含糊糊地說瞭句什麼。我回到沙發,把電視機的音量開大。

“他太太?”站在深綠色捷豹車旁的女人問道,“可憐的人。我不認識她。告訴我:她是不是真的……”

我又往靠墊裡靠瞭靠。睡意襲來。

後來,電影播放到改頭換面的那一段(“我不想穿得和死人一樣!”),我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在咖啡桌的玻璃板上磕出聲響。我心想,準是菲爾丁醫生,便伸手拿起電話。

“我來這兒就是為瞭這個?”金·諾瓦克呼喊著,“讓你覺得你和某個死人在一起?”

手機屏幕上顯示:韋斯利·佈裡爾。

我愣瞭半晌。

接著,把電影調成靜音,按下拇指,滑動,舉到耳邊。

我發現自己開不瞭口。但我也不需要講什麼。片刻沉默後,他對我說道:“我可以聽到你的呼吸,福克斯。”

幾乎已經過去十一個月瞭,但他的聲音還是那麼震耳欲聾,一如往常。

“菲比說你打過電話,”他繼續說下去,“我昨天想給你回電的,但太忙瞭。非常忙。”

我什麼也沒說。接下來的一分鐘裡,他也沒說話。

“你在嗎,福克斯,還在聽吧?”

“我在。”我已好幾天沒聽到自己的聲音瞭。聽起來很陌生,很虛弱,好像有人在我肚子裡講話。

“好吧。是我多心瞭。”他在斟字酌句;我知道,他肯定咬著一根香煙。“我的推斷是正確的。”一陣輕微的噪聲。他在對著話筒吹出煙霧。

“我昨天想和你聊聊。”

我一開口,他就安靜下來瞭。我能感覺到,他在調整自己;我幾乎聽得到——他呼吸的節奏變瞭。他切換到瞭心理學傢的模式。

“我想告訴你……”

沉默良久,他清瞭清嗓子。我猛然意識到他有點緊張,這可不尋常。韋斯利·太厲害,竟然會緊張。

“這段日子,我很不好受。”我說出來瞭。

“有什麼特殊的事讓你難受嗎?”他問道。

我的丈夫和女兒死瞭,就是這件事。我好想大聲地說出來:“我……”

“嗯哼。”他是故意拖延,還是在等我講下去?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該怎樣講下去。我覺得自己像羅盤上的指針一樣轉個不停,不知該安頓在哪裡。

“你在想什麼,福克斯?”真不愧是佈裡爾,可以這樣鼓勵我一吐為快。我的策略是讓病人按照自己的節奏來傾訴;韋斯利的進程始終比我的快。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就在我們的車墜落懸崖之前,你打過我的電話。我不是在責怪你。我不想把你扯進來。我隻想讓你知道。

那天晚上,事情已經結束瞭——在說瞭四個月的謊言之後:對菲比撒謊,她大概已經猜出個七八分瞭;對埃德撒謊,他已經發現瞭,因為十二月的那個下午,我把本該發給你的短信錯發給瞭他。

那天晚上,我們共度的分分秒秒都讓我悔恨無比:我們在街角旅店裡度過的那些清晨,稀薄的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那些夜晚,我們互發幾小時的短信。還有那天:一切都是從你辦公室裡的那杯紅酒開始的。

那天晚上,我們把這棟房子掛牌出售已有一周,房產經紀人開始帶人來看房,我苦苦哀求埃德,他卻狠下心來,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女孩。

那天晚上——

但他打斷瞭我。

“坦白說,安娜”——我的身體僵住瞭,因為他幾乎總是直言不諱,但他真的很少、很少直呼我的名字——“我一直想試著忘掉那件事。”他停頓一下,“不僅是嘗試,總體來看,也可以說即將成功。”

哦。

“後來你不想見我。在醫院裡,我想——我提議去你傢看望你,記得嗎?但你還是不肯——你沒有回復我。”他說得磕磕巴巴、語無倫次,像在雪地裡艱難跋涉的人,像圍著墜毀的汽車繞圈子的女人。

“我那時候不知道——現在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醫生。我是說,心理方面的專傢。我很樂意給你推薦一位。”他又停瞭停,“當然,如果你一切都好,那就……好吧。”又停頓下來,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久。

最後:“我不太確定,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錯瞭。他沒把自己切換到心理醫生的狀態;他並不想幫我。他用瞭整整兩天才給我回電。他是在尋求出路,想逃避。

我想讓他做什麼呢?問得好。我不怪他,真的。我不恨他。我也不想念他。

我給他的診所打電話的時候——隻是兩天前嗎?——肯定有所希冀。但當諾雷利把那句有魔力的實話公佈於眾後,世界就變瞭。現在,不管我曾經想要什麼,都不再重要瞭。

我肯定把這句話講出來瞭。他在問:“什麼不重要瞭?”

你,我心想。這句話我沒有講出來。

沒再講什麼,我直接掛掉瞭電話。

《窗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