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路燈昏暗,照得人影綽綽,街上行人三三兩兩,街面的方嫂向巷口的方長青示意,方長青回身入巷子,片刻工夫,武藤的小汽車開過來。方長青將停在路邊的一副貨攤往路口拖瞭拖,貨主正要吱聲,見方長青將圍巾拉上去蒙住瞭臉,趕緊識趣地返身逃開。

汽車開過來,不出所料地停下,司機罵罵咧咧的下來挪貨攤。方長青從另一側過來,拉車門,卻感覺到車門從裡鎖住瞭,他拔出手搶當機立斷對著車玻璃裡面開槍,槍擊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傳得格外遠,一時路人四竄。

武藤打開另一側車門,彎腰下車奔走,司機舉槍擊中瞭方長青,方長青捂著小腹忍痛擊斃司機,再抬頭武藤已經不見瞭。他捂著傷口勉力行走,武藤狼狽奔到大樓附近,附近路人四竄。巡捕和軍警吹著哨子跑過來,武藤驚魂未定,眼前出現瞭蒙著臉的方嫂。

方嫂舉起槍,果斷開槍,路人四散而逃,前兩槍被路人撞到肩膀,子彈擦著武藤的身體堪堪而過。武藤朝人群中奔去,方嫂追上去,接近,再次開槍。一槍擊中武藤肩頭,一槍擦破武藤脖子,瞬間血流不止。方嫂槍裡的子彈已打光,她扔瞭槍,扯下圍巾,冷靜地與路人保持一樣的奔行節奏,巡捕軍警護住瞭武藤……

軍警的哨子遠遠在響,方嫂奔行在小巷裡尋找丈夫,發生槍擊的那條小巷已經封住瞭,方嫂低頭走開,她的心跳比剛才開槍時要快上無數倍,她十分慌亂地四處尋找,在旁人看來,她隻是個受到驚嚇的普通女人。她環顧四周,認定一個方向,她尋找著,看到墻角半個血手印,她走入更黑的一條巷子。

巷子裡十分靜謐,安靜得方嫂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街道上的警笛聲呼喊聲奔逃聲都與她無關,她現在隻是忐忑地想找到她的丈夫。一個垃圾鐵箱後,方長青伏在那裡,方嫂站在原地,閉瞭閉眼,又提著心奔上前去,方長青還在喘息,眼睛看著到來的妻子。

方嫂喜極而泣,“長青……”

方長青極其虛弱,斜斜靠在鐵箱上,捂著小腹說:“幹掉瞭?”

方嫂的淚噴薄而出,不住點頭。方長青抬手拭去妻子臉上的淚,斷斷續續地說:“確認過瞭?”

方嫂點頭又搖頭,方長青臉上有些絕望,“那來找我幹什麼!”

方嫂扶住方長青不斷下滑的身體,“沒有機會瞭,我打中他兩槍。”

方長青已經疼得快暈過去瞭,方嫂趕緊把他扶起來,也不知道是哪裡生出來的力氣,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扶住他的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手上摸到瞭濕乎乎的一片,心猛地又吊到瞭嗓子眼,她喃喃道:“堅持一下,我去叫黃包車,長青,別睡,我們回傢……”

公共租界的槍聲並沒有傳到同福裡,第二天一早,同福裡一切如常,用過早飯,徐天和田丹一前一後出去。弄堂口的報童一邊跑一邊吆喝:“看報紙,日本人武藤昨天晚上被刺殺!先生小姐報紙要?”

徐天眉頭一皺,掏出零錢買瞭一份,田丹湊過去看,“武藤是什麼人呀?”

徐天面色沉沉,快速瀏覽著正文,“報紙上說是日本人要扶植新政府的籌備組長。”

田丹不太明白,偏著頭問:“啥樣的新政府。”

“和重慶唱兩個調子,幫日本人說話。”

“那刺客是重慶的人。”

田丹極為機敏,已經明白瞭其中的關系。

徐天草草看完全文,嘆瞭一口氣,“……誰知道。”

“那殺死沒有?”

徐天將報紙遞給田丹,“沒有,在醫院。”

田丹一聽是日本人,就生瞭恨意,“遲早還有人要去找他。”

徐天看瞭田丹一眼,“……劉唐是不是去重慶瞭?”

田丹不願聽到這個名字,別過頭去,冷瞭聲音,“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田丹……”

徐天看到田丹這個樣子,欲言又止。

“嗯?”

徐天摸瞭摸鼻子,“算瞭以後再說。”

“說什麼!”

徐天在心裡想瞭又想,小心翼翼地問:“……劉唐那樣做你心裡是不是很難過?”

田丹的眼圈紅瞭,“再難過比不上爸爸媽媽的死難過。”

徐天點瞭點頭,不說話。

“我早忘掉他瞭。”

徐天脫口而出,“萬一有一天他回來呢?”

田丹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愣在原地,田丹的片刻猶豫讓徐天立即轉瞭話頭,“我繞點路陪你去藥店好,你不是說昨天覺得有點奇怪?”

田丹搖瞭搖頭,情緒有些低落,“不用瞭。”

“繞不瞭太遠,沒啥事體我就去上班。”

漁陽弄賭場的睡房裡,金剛猛搖還睡著的金爺,“哥,哥,起來!”

金爺很煩躁,翻瞭個身,“滾蛋,正在做夢,夢見七哥來瞭。”

金剛朝他大聲嚷嚷,“七哥來瞭,在外面!”

金爺猛地坐起,“啥!……我是在做夢啊?”

“七哥來瞭,臉色很不好。”

金爺伸手抽瞭金剛一耳光,金剛疼得叫起來。金爺看看自己的手,“手疼,不是做夢!”

他跳下床,披瞭個外衣就奔出去。

賭場裡面,七哥坐著,小九遠遠站著,金爺及時剎住自己狂奔的步子,在離七哥幾步遠的地方停瞭下來,“七哥,介早過來……啥急事體?”

“你說啥急事體?”

七哥臉色不善。

金爺腦子轉得飛快,“……那批藥。”

七哥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你膽子夠大,要瞞牢我賣我的東西。”

金爺背後滲出瞭汗,“聽我說……”

七哥突然掏出一把將匕首插到賭桌上,刀柄還在輕微搖晃著,“插自己一刀,再聽你說。”

金爺一邊盤算著一邊點頭哈腰地道:“七哥這是為啥?我辛辛辛苦苦沒功勞也有苦勞,”

他眼睛盯在那把匕首上,咽瞭咽口水,大義凜然地走過去,“……算瞭,插一刀就插一刀,以後一拍兩散,省得再吃力不討好。”

金剛抓住金爺的胳膊,急急道:“哥,要插我來插。”

“以後還是跟哥混馬路。”

金爺扭頭看著金剛。

金爺要去抓刀,七哥將刀子挪開,“說,說完瞭再插。”

金爺偷偷地擦瞭擦額頭上的汗,退開幾步,腦子裡已經理清楚瞭,說:“那批貨是去年我偷偷留下來的,我心裡替七哥抱不平,想等風頭過去拿到臺面上,多少補一些損失,也幫七哥消消心頭氣。”

七哥瞇瞭瞇眼看他,語氣平和瞭些,“為什麼不跟我說?”

“幸虧沒有早說,要不然我活不到今天。”

金爺看著七哥的反應,提著的心稍稍放下。

“為啥?”

“……料總那裡有倉位貨單,心裡頭明明白白知道這一批貨在,我還沒出手就跟我要金條,我替七哥說情,他差點沒把槍拔出來。”

七哥不相信地問他:“你替我說情?”

金爺想瞭想,說:“我說我現在在七哥手底下做事,去年那批他已經掙到錢瞭,這批貨讓回給你,我做兄弟也有個交代。”

“他怎麼說?”

金爺搖瞭搖頭,似是有苦衷的樣子,“我不好說。”

七哥喝道:“說!”

“七哥你和料總都是大佬,我夾在中間再亂傳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本來那批貨交給我

辦就兩邊不討好。”

七哥將刀子收起來,“你說,我不怪你,我們是兄弟。”

金爺看瞭看站在後面的小九,“……小九哥不好聽的。”

“沒啥不好的,他不給我活路難道我還要留餘地?”

“料總……”

七哥急瞭,拍著椅子扶手說:“說呀!”

“料總叫你好早點去死瞭。”

金爺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七哥呆瞭半天,“什麼時候說的?”

“就是我同他商量那批貨要不要跟七哥講的時候。”

“他叫我早點去死……”

七哥眼裡彌漫著危險的氣息,“你一個字也沒添沒少?”

金爺舉手發誓,“原樣原話,我用祖宗十八代墳頭發誓。”

七哥氣得胸口起伏,猛地站起來,“請料總晚上到仙樂斯來一趟,我請他喝酒。”

“七哥,我叫料總他怎麼會來?”

“你傳我的話!”

七哥隻拋下瞭這樣一句話,同小九離開。

金剛站在身後,大氣都不敢喘,“哥……”

金爺知道自己算是把這一關蒙混過去瞭,松瞭一口氣,跟金剛說,“陪我去三角地。”

徐天和田丹到瞭藥店後巷,田丹看到那盆花擺到瞭原位,笑著跟徐天說:“長青哥和方嫂在,花都擺出來瞭。”

“噢,那進去吧。”

田丹將報紙夾在腋下,取出鑰匙開門,“你走吧!”

“你進去我就走。”

田丹將門推開半扇,裡面血泊裡的方長青倚坐在地上,一支槍口黑洞洞地指著她,方長青搖搖槍口示意田丹進來。

田丹滯住瞭,徐天覺得有些奇怪,問道:“怎麼瞭?”

“……沒啥,我進去瞭。”

田丹向徐天揮揮手,進入藥店合上門。

方嫂站在門後,門合上,田丹面對蒼白的方嫂,方長青隨時都要暈過去的樣子,“讓你看見就不能讓你走瞭。”

田丹渾身都在顫抖,無助地看向方嫂,“……方嫂。”

方嫂向方長青求情,“田丹她不會!”

方長青面無血色,語氣狠絕,“不會什麼!”

田丹站在一邊顫抖著嘴唇,解釋不清,正僵持著,突然響起瞭敲門的聲音,徐天的聲音傳來,“田丹,田丹。”

方長青和方嫂緊張起來,都盯著田丹,田丹愣瞭一會兒,拿起門後的噴壺,然後看著方嫂,方嫂松開門把手。田丹出去,門半開著沒關,田丹用噴壺給植物噴水,背對著徐天掩飾自己,面朝門裡,佯裝鎮定,“怎麼又回來瞭?”

徐天看起來下瞭很大決心才說瞭這句話,他說得極其艱澀,“我想問你,如果劉唐不回來,我們倆有沒有可能在一起?”

田丹不料徐天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她愣瞭好半晌沒有作聲,方嫂在裡面通過門縫能清楚看見田丹的表情。田丹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事情上,她定瞭定神說:“……他不會回來。”

徐天的心擰成瞭麻花,“……那就是說如果他回來,我們就沒有可能在一起。”

田丹徹底亂瞭,怔愣地看著徐天,手裡的噴壺還在保持角度一直滴著水。徐天面色一黯,還保持著從容與禮貌,“對不起,當我什麼都沒有說,天天能看到你就足夠瞭,晚上回傢見。”

徐天說完話就轉身離開,田丹愣愣地噴光壺裡的水,進到屋子裡。方嫂反鎖上門,田丹放下噴壺,心驚膽戰地看著零亂的屋子,方長青倚在墻角又暈過去瞭。

方嫂撲瞭過去,聲音顫抖地喚著方長青,田丹打起精神,想要過去幫方嫂,方嫂厲聲說:“你不要動。”

田丹停住腳步,拔高聲調,向著方嫂說:“你不要動!”

方嫂有些驚訝地看著田丹,田丹緩瞭緩心緒,“我學過護理,會簡單的手術縫合,長青哥傷口在腹部,不趁早清創,動來動去萬一腹腔裡面有異物容易弄破別的部位。”

方嫂松開手,田丹慢慢走過去,蹲下身子看瞭看傷口,“……是子彈打的?”

方嫂點點頭,她幫著田丹撕開長青的衣服,傷口血肉模糊,皮膚外翻,看得田丹一陣暈眩。

方嫂已經有瞭哭腔,“你到底會不會?”

“會,以前在教會醫校都學過,拿些紗佈做成止血帶,拿過來我做;酒精鉗子,生理鹽水外面最下面一格還有大半瓶。”

方嫂跑到前面去取東西,田丹完全解開方長青的衣襟,裡面露出一張報紙剪下來的武藤相片。田丹蹙眉拿過照片,對照著她帶進來的那張報紙,方嫂正端著東西過來,忙不迭奪過田丹手裡的相片,“不要看!”

田丹指著報紙抬起頭來震驚地看著方嫂,“是這個叫武藤的嗎?”

方嫂抓過新報紙,看瞭兩行,終於忍不住失聲抽泣起來,“沒死,對不起長青他沒死,我們還要再來一次,對不起,長青你千萬不能去……”

田丹已經知道瞭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漸漸冷靜下來,取瞭棉球鉗子,用戴著手套的手背碰瞭碰已經完全無措的方嫂,鎮靜地下令,“生理鹽水打開,方嫂。”

方嫂趕緊手忙腳亂地配合,田丹反倒平靜下來。手術很簡單,田丹把子彈取出來,又小心地縫合,田丹和方嫂一人一邊將方長青架到床上躺好。

方長青神志稍微好瞭一些,“……田丹。”

“長青哥。”

“如果走漏半個字,我殺不瞭你也有人會來找你的。”

方嫂趕緊幫田丹說話,“哎呀不要說瞭,你命都是她救回來的,不要連累田丹就好。”

田丹淡淡地說:“我不怕連累。”

方嫂責備地看著方長青,“你聽聽人傢怎麼說。”

“長青哥方嫂,我就問一句話,別的都不問瞭。”

“啥話?”

“你們倆和劉唐認識,劉唐是國民政府的人,你們和他是一樣的?”

方長青和妻子對視瞭一眼,方長青說:“……不,劉唐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

“國民政府裡面機構多得很,劉唐坐辦公室跟著他老師王擎漢搞政治,我們是軍……”

方嫂停瞭嘴。

田丹已經弄清瞭事情的來龍去脈,乖順地說:“長青哥方嫂那我先下去,要不要把盤點牌子掛到藥店外面去?”

方嫂點點頭,“掛出去,我馬上下來。”

“把那張報紙給我拿來。”

方長青強撐著的意志開始一點點土崩瓦解,他靠在床頭。

“我揀要緊的說給你聽,武藤肩膀一槍,脖子上隻讓子彈擦瞭一下,他在醫院裡說,公佈會延遲三天照常要開……”

方長青聽著聽著又昏睡過去,方嫂放下報紙,心事重重下樓。田丹在打掃後庫的血跡,收拾零亂的藥箱和雜物,方嫂疲累地坐倒在樓梯階上,看著田丹有條不紊的動作。

田丹一邊收拾一邊說:“長青哥傷口可能會感染,如果有兩支盤尼西林就好瞭。”

方嫂嘆瞭一聲,“生死由命。”

“百分七十會感染,今天晚上燒起來就會危險。”

方嫂疲憊地看著田丹,感激地說:“謝謝你田丹,聽嫂子的話,明天不要來上班瞭,以後也不要再來。”

“為啥?”

“嫂子相信你是有骨氣的人,叫你不要再來是為你好,日本特務有可能查到這裡,把你牽進去就太冤瞭,回同福裡過太平日子,把嫂子和長青哥忘掉。”

“方嫂,如果我那麼做,哪裡還會有骨氣。”

方嫂的眼淚又順著腮邊靜靜流下,話裡有話地說:“你小看這些事瞭,我們的命不是自己的。”

田丹抬眼看著方嫂,“你小看我瞭,有些事我可以做得比你們想得還要好。”

“……什麼事?”

田丹的眼睛裡全是滿滿的恨意,“殺日本人。”

方嫂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田丹,平時溫婉和順的她像完全換瞭一個人,方嫂愣瞭愣說:“想都不要想,說胡話。”

“我佩服嫂子和長青哥。”

“佩服也好這一年的相處也好,統統埋到肚子裡。”

“明天我來給長青哥換藥。”

“我會換,藥店裡什麼都有。”

“你和長青哥是不是要在公佈會之前把武藤殺掉?”

方嫂神色嚴肅起來,“……姑娘,聽我一句話,走,出這個門我們不認識,按說嫂子不能這樣,知道為啥還讓你走嗎?”

田丹不說話。方嫂放軟瞭語氣,“第一條嫂子知道你是好人,第二條嫂子希望你以後好好活,第三條反正三天後……你想見也見不到瞭,你亂說對自己反而不好。”

“那……我走瞭。”

方嫂看著田丹,目光哀傷。

“給長青哥熬點稀飯。”

田丹不放心地說。

方嫂點點頭。“餃子還有好多。”

田丹低聲道。方嫂眼眶濕紅起來,田丹走到門口站住,“方嫂,三天以後要沒事我能不能再來上班?”

“不要想瞭……剛才你那句話把徐先生的心傷瞭。”

田丹不明所以地看著方嫂,方嫂說:“徐先生太聰明,那句話裡的意思可能你自己都意識不到。”

“我那句話什麼意思?”

“劉唐隻要回來你就會跟他在一起,就算你從來不去想他。”

田丹愣在原地,方嫂無力地說:“你走……”

田丹低著頭消失在門外。

徐天一路上心亂如麻,都不知道是怎麼走到的三角地,到瞭菜場門口,他見到瞭同樣六神無主的金爺。

“……金哥。”

金爺快步迎上去,慌亂地說:“七哥一大早到漁陽弄來,差點沒給我一刀。”

“現在呢?”

“昨天和你說完我就找料總去瞭,我跟七哥說藥是料總要賣的,七哥讓我把料總請到仙樂

斯去。”

“他們倆要講和商量?”

“不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傳瞭一句料總的話,不然我永遠夾在中間沒活路。”

“料總說什麼?”

“昨天料總說讓七哥好早點去死瞭。”

徐天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田丹,金爺,所有事情都在自己腦子裡晃來晃去,繞成一團解也解不開的結。他閉瞭閉眼說:“……金哥,這件事不管如何,我都欠你一個大人情。”

“先不說這個,眼前難關要怎麼過?”

金爺如今隻能依靠徐天解決這件事情,他隻能盼著徐天能有個主意。

“就請料總去仙樂斯。”

“萬一他們兩個一商量不是把我賣瞭。”

“有你那句話商量不起來,他們本來有仇,你比我清楚,昨天我說過,可能壞事變好事。”

“怎麼會呢!”

金爺壓根不相信。

“對那批藥來說不是好事,本來沒人曉得現在放到臺面上瞭。”

金爺懊惱地說:“都是我多事。”

“對你來說可能是好事,料總和七哥硬碰硬不管碰成什麼樣子,最後是你得好處。”

“天哥太抬舉我,我一隻小螞蟻生怕被他們夾死。”

“我曉得你的本事。”

“……曉得?”

“你行的。老八殺三井又自殺那麼難的事情都過來瞭,這一年又不是白過的,小心一點對你就是好事。”

徐天定定地看著金爺,金爺看瞭徐天半晌,心知肚明裝糊塗,“不管怎樣,那批藥我曉得要怎麼做。”

“過瞭這幾天我們商量。”

徐天進入菜場,金爺緩瞭半天才上瞭停過來的包車。

“去哪裡哥?”

金剛問。

“去請料總。”

徐天心事重重地進瞭辦公室抓起電話,“接麥蘭捕房。”

馮大姐在對面從眼鏡上方看徐天,徐天被她看得很不自在。馮大姐想瞭想,“好不好直說?”

“我的面相?”

“嗯,每天都不一樣。”

電話通瞭,徐天對話筒說:“麥蘭捕房?我找鐵林,我叫徐天。”

“有血光之災,不是觸你黴頭,真的噢!我天天看相書有研究的。”

馮會計言之鑿鑿地說。

徐天指瞭指自己,“是我嗎?”

“你身邊的人,認識不認識的都算。”

“鐵林,今天你抽空要去一趟仙樂斯……嗯,總之料總去你差不多就去,我怕金哥有什麼事,你在就放心瞭。電話裡說不清,你去就好瞭。”

徐天跟電話那頭的鐵林說。

“過幾天你告訴我準不準。”

徐天放下電話,“馮大姐,現在全中國人身邊認識不認識的人都有血光之災,你的面相看得準。”

“法租界總還是太平咯。”

“一點也不太平,太平你相面就不準瞭。”

田丹在對街邊的人叢裡看著這邊,等人車都走光,她到樓前四顧著周邊的地形,她邁步要往樓裡進去,被巡捕推拒出來。

田丹攔住一個小報童,“還有今天的報紙嗎?”

“最後一張,要帶回去給先生的。”

“我看一下還給你好不好?”

報童朝她伸出一隻臟兮兮的手,“一隻角子。”

田丹給瞭錢,拿過報紙快速瀏覽著。報童踮著腳看,“小姐看啥?”

田丹邊翻報紙邊說:“看這個日本人住在哪個醫院。”

“早說好瞭,廣慈醫院。”

田丹合上報紙,遞回給小報童,摸瞭摸他的頭,“謝謝。”

田丹此刻心裡打定瞭主意,她朝廣慈醫院的方向匆匆走著。她心裡像魔怔瞭一樣,告訴自己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為瞭方長青與方嫂,也為瞭自己。

老料被日本人兜頭教育瞭一頓,青著臉回到辦公室,灌瞭自己一大杯威士忌。手下敲門,“料總,金哥等你半天瞭。”

老料扭頭見金爺進來,暴怒道:“滾!”

金爺僵瞭一下,站著沒有動,老料摔瞭杯子,“叫你滾聽到沒有!”

“料總我傳七哥的話,說完一句就走。”

“老七還傳話,你告訴他早點去死瞭嗎?”

“告訴瞭,他叫你到仙樂斯去一趟。”

“……我去,叫他放心。”

此時的田丹正在廣慈醫院低著頭往裡走,這是她熟悉的醫院,高度近視的秦大夫迎面而過,他看著田丹的模樣很眼熟,要打招呼間田丹已經過去瞭。

秦大夫懷疑自己是看錯瞭,有兩個日本兵跟著秦大夫,田丹低著頭,等秦大夫過去,跟著往病房區裡面走。

病房盡頭日本人和巡捕漸多,田丹硬著頭皮繼續往裡,越來越緊張,終於兩個日本憲兵攔住田丹。田丹假作鎮定,退出去,她走到無人角落,靠著喘息。半晌,她又向外走。

田丹走出醫院,回到陽光裡,周圍人聲嘈雜,她讓自己的心靜瞭下來,想瞭想,又折身回去。她從醫生值班室裡摸瞭件白大褂,朝病房區去。為瞭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可疑,她盡量昂著頭,前面秦大夫領著幾個醫生護士正往裡走,田丹緊走幾步,匯入白大褂的隊伍,進瞭病房,沒想到病房裡也有全副武裝的憲兵。她站到秦大夫身後,武藤脖子圍著紗佈,正在說話,一群大夫隻好等著。

一個中國偽政客弓著腰站在床尾,“按照武藤君的意思,三日後公佈會依然進行,隻是不知道武藤君身體能不能堅持?”

武藤操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我不但可以去,而且要盛裝出席。”

“武藤君的禮服都被血浸透瞭。”

“你們上海最好的裁縫,元寶街西服店我訂制瞭兩套,一套沾血瞭,另一套在店裡是幹凈的。”

“武藤如此堅韌,何愁大東亞事業不成。”

武藤把目光轉向一群大夫,“你們還有什麼要說。”

秦大夫推瞭推眼鏡,“例行查詢,當局要求每隔一個小時查詢一次病情。”

“囉唆。”

武藤偏過眼神。

一個護士上前去取下體溫計,“38度3。”

秦大夫說:“寫到病歷上。”

田丹一咬牙邁步上前,拿過床腳的病歷,秦大夫這回看清是田丹,張瞭張嘴沒出聲,周圍的醫生護士也有些驚訝,田丹一邊記一邊抓緊瀏覽病歷。藥物過敏一欄:盤尼西林。

武藤抻手欲揭脖子上的紗佈,“你們走,我要休息。”

偽政客一行退出去,秦大夫趕緊攔住武藤,“不要動包紮,傷口本來已經感染,碰到過敏類的東西就危險瞭。”

田丹從病歷上抬眼看武藤的脖子,與武藤目光相遇,她慌張不定地低下頭去。武藤盯著田丹,仔細審視,“你!今天你們來很多次,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田丹心都涼瞭,冷汗涔涔,秦大夫看瞭田丹一眼,替她打著圓場,“剛,剛來,是我們醫院藥劑科的田大夫。”

“你為什麼不敢看我?”

田丹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害怕……”

武藤皺起眉頭,不耐煩地說:“……出去出去!”

田丹低頭跟著秦大夫出去,一路往前,越走越快。

秦大夫也快步跟在後面,“田大夫,小田……”

轉過一個彎,田丹閃入一間辦公室,把秦大夫甩瞭,田丹腿都軟瞭,靠在墻上喘著氣,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擂鼓似的跳著。過瞭許久,心跳漸漸恢復正常,田丹卸瞭白大褂,離開醫院。

徐天想瞭又想,還是決定去長青藥店接田丹下班,到瞭藥店卻發現藥店大門上瞭鎖,門口還掛著盤點的牌子。徐天的心又忐忑起來,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來不及思考。但是田丹是現下最要緊的事情,他幾乎是一路小跑地回瞭傢,進門便喚:“田丹。”

並沒有人回應他,他又喚:“……姆媽,田丹回來沒有?”

屋裡空空無人,徐天上樓梯,輕輕敲門,“田丹?”

閣樓裡面依舊無人應,徐天在那塊新樓梯板坐下,有些發愣。徐天不住埋怨自己,自己真是笨,為什麼要提劉唐,田丹在早上分明已經不高興瞭。可是自己總是忍不住要個答案,哎,一遇到田丹,平時的冷靜自持便悉數不見,田丹一皺眉一撇嘴,在他心裡都能引起一番地震。徐天焦慮地坐瞭一會兒,起身往後天井去準備擇菜。

裡弄裡,老馬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穿套白西裝,陸寶榮圍著圍裙,兩人正在幹仗。

徐媽媽在中間調停,“好好打麻將,你們兩個吵起架來是不是想不付鈔票啊!”

陸寶榮指著老馬鼻子罵:“他這個樣子像是打麻將?頭發梳得油光水滑,蒼蠅停到上面去都會腳骨折,還穿白西裝,你有喪事啊?”

老馬被罵得毫無招架之力,“老玻璃嘴巴積點德。”

陸寶榮啐瞭一口,“積個屁德!你祖宗十八代不積德,我幫你積德,你又不是我兒子。”

“你想要我動手是不是?”

老馬假模假樣地擼起袖子。

陸寶榮跳更得高瞭,“動手啊,你動手啊,好好打麻將你把手放到小翠大腿上面去做啥?有本事你同我動手,小翠又不願意,人傢都跳起來瞭……”

“她跳啥跳有啥好跳,我花她身上多少鈔票,帶她出去白相多少次?留聲機都買瞭,手還不好在大腿上面放一放!”

“舊貨留聲機,放出聲音來鬼哭一樣還好意思說!”

徐媽媽好不容易插上瞭嘴。

老馬反唇相譏,“難道小翠的大腿是新的?”

陸寶榮聽到這話火冒三丈,“你說啥!”

“舊貨對舊貨不是一樣咯!”

老馬理直氣壯。

“老馬,不要太欺負人!”

“哪能啦?”

陸寶榮也擼起袖子,“決鬥!同你決鬥!”

“來就來,還怕你,不要用裁縫剪刀,我也有剃頭刀的。”

“我一拳頭就打死你。”

“小翠,天兒!快來啊,打架啦……”

徐媽媽看事情不對,趕緊呼喚自己的兒子。

外面忽然吵嚷起來,徐天心煩意亂地停瞭手,聽到姆媽的聲音,徐天開門出來。徐媽媽

不知道該怎麼辦,拉住兒子的胳膊往外拽,“你在傢啊,快拉住老馬,他力氣大一些。”

陸寶榮都到這時候瞭還有工夫理會徐媽媽的話,瞪著眼睛說:“我力氣大一些!”

小翠款款走過來,兩個男人頓時僵住。

老馬說:“小翠,老玻璃吃醋要同我決鬥,你站在哪一邊。”

陸寶榮眼鏡都歪瞭,“打就打,你管人傢站在哪一邊,我又不是跟別人決鬥。”

“怕你啊?”

小翠站到瞭老馬身邊,陸寶榮瞬間很絕望。小翠抬手抽瞭老馬一耳光,“老流氓,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

陸寶榮頓覺天藍風清,臉上笑開瞭花,“聽到沒有,以後再也不要去找她。”

老馬被這一巴掌打蒙瞭,愣瞭片刻才又跳腳說:“白相的時候怎麼不罵老流氓,我給你花瞭那麼多錢,還出來!”

小翠不搭理他,腰肢一扭進瞭屋。陸寶榮高興得忘乎所以瞭,“還!全部還給你兩清!”

“你說的?”

“我說的!”

陸寶榮和老馬分別回鋪子,一場決鬥瞬時無形,徐媽媽見怪不怪地說:“哎呀哎呀回傢回傢,沒事瞭。”

徐天靠在門框上饒有興致地看著老馬跟陸寶榮,手裡還拿著小菜,心裡頭稍稍松快瞭些,問姆媽:“田丹沒回來過?”

“沒看見,剛剛在小翠傢打麻將……”

徐媽媽一轉頭看見田丹從弄堂口進來,“哎,來瞭!”

夜幕降臨,仙樂斯繁華再起,柳如絲在舞臺上唱著,她看見老料帶著幾個手下走進來。老料坐到他慣常的位置上,侍應生倒上酒他便舉杯,一連喝瞭三杯。小九過來與老料耳語,老料臉色非常不好,又喝瞭一杯起身上樓,四個老料帶來的手下被小九攔住,隻能待在原地。

仙樂斯辦公室裡,七哥、金爺、土寶都在。

土寶說:“七哥、金哥,都是我多嘴惹的事,這批貨我根本就沒打算過手,隻是喝茶的時候談起來,金哥帶我去看瞭看,我哪裡知道是料總要出手的東西。”

七哥坐在大班椅上,指間夾著的雪茄裊裊冒著煙,語氣懶散,“你要知道是老料出手,就捂住嘴巴不跟我說瞭是吧?”

“……那也不怪我,辦事的是金哥對不對?”

“意思我聽出來瞭,老料騎我頭上拉屎你們都覺得應該的。”

“真正冤死我瞭。”

土寶哀哀地說。

“明天貨拿走,換成錢給我。”

土寶看瞭看金爺,“七哥不要為難我。”

金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站在一邊。

“說話當耳邊風,給你貨都不要?”

土寶已經快嚇破膽瞭,“給我一座金山都不敢碰。”

七哥取出一支槍,扔到桌上,“你怕老料就不怕我?”

土寶語無倫次,向金爺求援,“我,七哥,金哥……”

老料推門進來,土寶像是看到瞭救星一樣撲過去,“……料總。”

老料嫌惡地甩開他,“你是啥人?”

“料總不認識我。”

金爺在一邊開腔,“賣黑市貨的。”

七哥看見老料進來,也不起身,“我有一批貨給他,他不敢要,說是怕料總不高興。”

“走走走,沒你事。”

老料踹開還掛在他身上的土寶。

土寶低著頭趕緊溜,“謝謝料總。”

金爺雖不吭聲,很是緊張。

柳如絲一曲快罷,看見鐵林進來坐在吧臺,鐵林叫過侍應生問瞭幾句,欲起身上樓。

料總留下的四個手下過來與鐵林說話,示意鐵林坐著不要動,鐵林無奈坐下,片刻後,他招手叫剛唱完一曲的柳如絲。柳如絲款款過來,掩飾住心中歡喜,風情萬種地坐下,“……大巡捕怎麼有閑心過來?”

鐵林不看柳如絲,隻問:“料總在上面?”

“剛上去。”

“我哥在不在?”

柳如絲明知故問,眼神黏在鐵林身上,“誰是你哥?”

“金哥。”

“不知道。”

柳如絲呵氣如蘭,湊在鐵林耳邊。鐵林硬著身子動都不敢動,盡量讓自己不觸碰到柳如絲,“你,你幫我上去看看。”

“自己不會去?”

“老料是總華捕,不讓我上去。”

柳如絲輕聲笑著,“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也有不方便的時候。”

鐵林別過頭去,“不幫忙算瞭。”

“下回能不能求我幫個大點的忙。”

“你不怕麻煩?”

柳如絲笑瞭,眼中的風情不見,隻剩下見瞭心愛之人的滿足,“你的麻煩有多大我都幫。”

“那下回讓你幫一個大忙,現在上去看看金哥在不在。”

柳如絲的眼神,鐵林視而不見。

“先說好是什麼樣的大忙,我再上去。”

鐵林煩躁地抓瞭抓頭發,“你說。”

“讓我到巡捕房看看你,給你買點好東西吃。”

鐵林瞪著柳如絲不說話,柳如絲又笑瞭,“嫌太麻煩?”

鐵林敷衍地說:“幫你這個忙,現在好上去瞭?”

柳如絲笑著站起來,一步三扭走開。

老料逼視著七哥,“……貨不貨的我不在乎,我在乎有些人其實是一條狗,偏偏假裝要做人。做狗怎麼做?除瞭認得是誰養的,還要有兩種本事,一種是搖尾巴,一種是咬人。會咬人不要緊,向主人尾巴搖得勤一點,咬瞭不該咬的人,主人不殺要曉得報恩。這隻狗倒是好,到處亂咬給我添麻煩,不曉得搖尾巴還要從我手上搶鈔票?”

“你的意思是我養瞭一條狗,狗不曉得搖尾巴,還要從我手上搶鈔票對?”

老料臉色鐵青。七哥笑得陰森森的,“這種狗照道理是該殺掉瞭。”

老料盯著七哥,七哥兩眼發紅,屋子裡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原來你聽懂瞭。”

七哥閑閑地把雪茄擱在煙灰缸上,“怎麼會聽不懂,不聽話的狗留著沒用處。”

“對,說不定早晚還要反咬一口。”

柳如絲推門進來,七哥喝道:“把門關上!”

柳如絲看瞭金爺一眼,進退不得,隻好反手關上門,老料慢慢站起來。

“料總要去哪裡?”

“老七,我看你得狂犬病瞭,我你也想動?下面有我的人。”

七哥已然癲狂,紅著眼嘶吼:“這個房間裡是我的人!”

老料冷笑著,“……膽子真大。”

“日本人我都敢殺,膽子比你大。”

老料瞇眼看他,“你承認瞭。”

“承不承認都一樣,料總今天出仙樂斯,明天就是我的死期。”

老料索性轉身走到桌子邊,“不錯,三井的案子翻回來,你死得連骨頭都找不到,我真後悔當初幫你。”

“幫我不也是幫你自己,十多年的事連在一起你也說不清。”

“所以你留不得瞭。”

七哥和老料同時去抓桌上的槍,金爺攔瞭七哥一下,“七哥!”

老料開槍擊中七哥,他又上前補瞭一槍,再回身一槍把能看到下面舞池的大玻璃打出一個彈孔,柳如絲尖叫一聲,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小九撲向七哥身邊,“七哥!”

舞池下面亂瞭,老料的四個手下和鐵林沖上來,老料待腳步聲接近,將手裡的槍扔到小九面前。老料也已經紅瞭眼,“我殺你大佬,不報仇嗎?”

小九撲到地上抓起手槍便射,老料後退一步,小九沒有擊中他,他隨即拔出腰間的槍擊中小九。

老料呵呵笑瞭,“老虎不發威當病貓,這些把戲老子十多年前就玩過。”

小九強撐起身子,還要射擊,被趕進來的老料手下擊斃。仙樂斯下面鬼哭狼嚎,客人四散,辦公室裡一屋子人面面相覷。

柳如絲扶著椅子勉力站起,鐵林從樓下奔上來,“……怎麼回事?”

“老七和小九因為貨火並,我來說和,他們說幾句打起來瞭。”

鐵林扭頭看著辦公室裡的金爺和柳如絲,金爺率先點頭,柳如絲面色蒼白躲開料總的眼睛。鐵林咆哮道:“誰先開槍的?”

老料手下站出來,“料總在這裡輪得到你問!”

“麥蘭的管區,讓鐵林問清爽。”

“誰先開槍的?”

鐵林又問瞭一遍。

“……七哥。”

金爺說道。柳如絲猶自保持著鎮定,點瞭點頭,證實瞭金爺的話。

“老七年紀大瞭,要殺小九反而叫小九先殺瞭。是我打死的小九。”

老料不慌不忙。

鐵林又看向金爺,金爺說:“是,幸虧料總身手好,要不然也吃一槍。”

“走瞭,鐵林你料理場面。”

老料扔下一句話,一眾人都離開。

鐵林走向金爺,“……金哥,你和柳小姐明天到麥蘭捕房做筆錄,現在都出去。”

舞池裡燈光全開,照得屋裡一片狼藉,大頭麻桿帶著人進來,金爺指瞭指上面,大頭拉住欲走的金爺問:“怎麼回事?剛看到料總剛走。”

金爺隻覺得自己今晚實在是幸運,後怕地搖搖頭說,“不知道,問鐵林。”

巡捕們上樓,老料的一個手下回來到金爺身邊,“料總叫你明天晚上大三元喝茶。”

金爺點瞭點頭回過身,仙樂斯空空蕩蕩,柳如絲站在舞臺一側孤零零的,片刻,柳如絲轉身隱入臺後。金爺笑起來,聲音嘔啞,“原來這樣壞事變好事……”

金爺找把椅子坐下來,招瞭招手,那名侍應生過來,金爺頓瞭頓杯子,“酒。”

侍應生倒上,金爺一飲而盡,“明天叫他們把樓上的玻璃換一塊。”

“我叫誰換?誰也不聽我的。”

“今天以後都聽你的瞭。”

侍應生忖瞭片刻,臉上綻笑,“……曉得瞭!”

吃過晚飯,徐天在桌子上打算盤,田丹端著臉盆從樓上下來,“徐姆媽呢?”

“在小翠那裡,白天陸寶榮和老馬因為她吵瞭一架。”

“皮鞋油在哪裡,等下我擦一擦。”

“算完賬找給你。”

“算什麼?”

“菜場年終清賬,帶回傢算,反正也沒其他事。”

田丹斂著眼睛,說,“早上你問我……”

徐天打斷她的話,“下午我想去藥店接你,看到門口掛盤點牌就自己回來瞭。”

“……是在盤點,最近店裡缺貨。”

“你在店裡?”

田丹從爐子上提水壺,往臉盆裡倒熱水,“在。”

“我看你好像有心思,沒有其他事情吧?”

“長青哥有點不太舒服,方嫂沒心思開門。”

“不舒服要早看醫生,晚瞭麻煩。”

“……如果有幾支盤尼西林就好瞭。”

“盤尼西林藥店沒有?”

田丹愁緒滿腹,“沒有,市面上都看不到。”

徐天低頭笑瞭笑,安慰道:“我想想辦法。”

“你到哪裡想辦法?”

“試試看,幾支可能找得到的。”

田丹端著熱水,看著徐天,“……如果能找得到最好快點給我。”

“急用?”

“長青哥發燒。”

“我明天去找。”

田丹感激地沖徐天笑瞭笑,端著水上樓,關上瞭門。徐天放下算盤,櫃子底下拖出個紙盒,從裡面拿出鞋油和小刷子,又去樓梯上把田丹那雙鞋拿下來,蹲到盒子邊,徐天愣瞭愣。田丹的鞋底粘著一塊白膠佈,膠佈上有灰色的血跡,徐天翻過另一隻鞋子,跟部也有暗色,他用手指沾瞭點水,抹瞭抹暗色,送到鼻子下面去聞。

正在這時,樓上門開瞭,田丹探出身子,“你在做啥?”

徐天拿著鞋子笑著看她,“我自己的皮鞋要擦,順便把你的也擦掉。”

田丹抿著嘴笑著說:“……我想送你一套西服。”

徐天摸不到頭腦,“啊?為啥?”

田丹臉上有些紅,指瞭指他手裡的鞋,“皮鞋是你買的。”

徐天笑著打趣,“這麼久才想起來客氣客氣。”

“你那件西服舊瞭。”

“還能穿。”

“訂做一件高級的,到元寶街去做。”

“你很有錢啊?”

田丹笑得嬌俏,“難得送一次,看看你穿起來什麼樣子。”

說完,田丹關上門,徐天將目光收回到皮鞋上,他嘆瞭一聲,用濕佈把田丹鞋底的痕跡清理幹凈。

徐天想同田丹解釋一下早上的事情,卻無從說起,好在田丹看起來並不是很在意,還說要送他一套西服,這讓徐天松瞭口氣。盤尼西林,他自有辦法去找,隻要是田丹開瞭口,他便沒有拒絕的可能。隻是田丹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不知道是不是別有隱情……

《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