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弄堂裡都還靜悄悄的,陸寶榮又是一宿沒睡好,隻不過這次是興奮的。他打瞭雞血似的砸剃頭鋪的門,砸得哐哐響。老馬睡眼惺忪開門,見是陸寶榮,匆忙退進屋裡抄起掃把,橫在鋪子門口不準他進門,陸寶榮遞過去一支筆一張紙,“喏!”
老馬愣瞭愣,“做啥?”
“小翠花瞭你多少鈔票,列一張單子,一筆一筆寫清爽。”
“大清早……”
老馬氣得嘴都要歪瞭,拎起掃把就要朝他打過去。
陸寶榮趕緊退後一步,用手擋在身體前,“不寫不要後悔,我替小翠還你錢。”
老馬放下掃把,接過紙筆,“寫就寫,我要想一想,過幾天給你。”
“五分鐘過去我就後悔瞭。”
“白相一年辰光想五分鐘哪裡會夠?”
“十分鐘。”
“一刻鐘!”
“開始!”
陸寶榮轉身進入自己鋪子,徐天正好出門,瞅見這一幕暗自笑瞭,徐媽媽跟在後邊喊:“天兒早飯都不吃,上班這麼急?”
徐天頭也不回,應著:“要去一趟鐵林傢。”
小翠眼睛掃著胡同裡,老馬跟陸寶榮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正巧徐天經過,小翠趕緊打招呼,“徐先生早。”
徐天朝她笑瞭笑,“早。”
小翠捏著衣角,大眼睛眨來眨去,扭捏地說:“昨天讓你見笑瞭。”
“寶榮叔是真心對你好。”
“你看得出來?”
“傻瓜都看得出來。”
小翠臉頰微紅,低著頭兀自嘴硬,“我不是傻瓜,看不出來。”
徐天搖瞭搖頭,笑著走出弄堂。
陸寶榮在屋裡掐著表,到瞭時間就又去砸老馬的鋪子,“一刻鐘到瞭。”
鋪門開瞭半扇,老馬伸出一隻手,將紙遞出來,陸寶榮朝他攤開手,“筆還給我,不要貪小便宜。”
老馬遞出筆,“你也不要叫我白寫。”
陸寶榮抖著紙,嘩啦嘩啦地直響,“良心賬啊,不要虛報,我要叫小翠對的。”
“還要對啊?”
“你以為我相信你!上面寫一架飛機我也把錢給你?”
陸寶榮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而得意地笑著。
“飛機你買得起嗎?”
“你也買不起!”
陸寶榮拿著紙往裡弄口小翠傢走。小翠見陸寶榮朝自己傢過來,趕緊把頭縮瞭回去,陸寶榮走進來,將紙筆放到桌子上。他也不看小翠,下巴都要抬到天上瞭,“我叫老馬寫瞭張清單,看看有沒有虛報,虛的畫掉實的不要畫,我把錢還給他。”
小翠顧自掃地,當沒聽見,沒陸寶榮這個人,陸寶榮也站著不動。老胡湊過來,和陸寶榮打手語,無非是吃過沒有,什麼事之類的話。陸寶榮敷衍著,小翠還在掃著地,終於老胡忍不住好奇心,戴上眼鏡湊到紙上,操起筆要自己動手。
小翠扔下掃把過來,奪過紙,“放在這裡,過幾天來拿。”
陸寶榮離開,全程連看都沒有正眼看小翠。
徐天到瞭鐵林傢的時候,鐵林還在狼吞虎咽地吃早餐,見瞭徐天來,也顧不上擦手,趕緊把他拉到桌子旁邊。
鐵林說到關鍵時刻,眉飛色舞,“我上樓的時候,正好看見小九拿槍要打老料,被老料手下一槍斃瞭。”
徐天聽得眉頭緊鎖,“……金哥在場?”
“還有仙樂斯那個唱歌的柳如絲。”
“他們都說是七哥和小九火並?”
“你覺得哪裡不對?”
“我又不在場,在場目擊的人說是就是。”
鐵林不相信地看著徐天,“那你問這話,肯定有毛病。”
“有沒有毛病說到底就是黑幫火並,誰死誰活都一樣。”
徐天淡淡地說。
“那倒是……你好像早知道要出事。”
徐天沉吟著,鐵林“嘁”
瞭一聲,“昨天打電話叫我過去,今天一大早又跑來問。”
“金哥來找我,說那批藥可能被料總知道瞭,他幫我的忙夾在中間,我怕他不好應付,所以打電話給你。”
“那現在藥怎麼辦?”
“我下班找他問問情況,總有辦法的。”
“他和柳小姐今天還要到捕房做筆錄。”
徐天站起來欲走,鐵林追上去,“天哥,這個案子你真覺得沒問題?”
“不就是小九和七哥火並嘛。”
“七哥死是法租界大事情,小九是七哥的兄弟,他們怎麼會火並。”
“那你說是誰和誰火並?金哥,柳如絲……”
鐵林想瞭又想,小聲說:“……料總?”
徐天拍瞭拍鐵林的肩膀,“白的是黑的,黑的是白的,查到底追到底同沒追沒查一樣。”
說罷,抬步就走。
鐵林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攔住徐天不讓他走,“你話裡有話。”
“你相信金哥嗎?”
鐵林絲毫沒有猶豫,“相信,他是我哥,不會害我。”
“那吃過早飯去捕房做筆錄都清楚瞭。”
“……七哥一死法租界黑道又要亂一陣子。”
“亂不瞭,有金哥。”
“他坐七哥的位置!”
“料總會幫他,七哥當年是不是料總幫的?”
鐵林琢磨瞭一下,點點頭。
“那你說黑的白的是不是都一樣?”
說完這句話,徐天嘆息瞭一聲,走出巷子。
鐵林怔愣瞭一會兒,摸瞭摸自己的頭發,自言自語說:“……金哥運氣也太好瞭。”
金爺早早就起瞭,對著鏡子把頭發梳得溜光,嘴裡還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金剛愁眉苦臉地在一邊,完全不理解金爺為什麼這麼高興。
“禮帽給我拿過來,白的那頂。”
金剛都快哭瞭,“哥,咱們是不是要穿最好的一套衣服走。”
“是……”
金爺轉過身,看著金剛問,“啥叫走,走哪裡去?”
“七哥死瞭。”
“對呀,死瞭,我到巡捕房我兄弟那裡錄口供。”
“我們是靠七哥的,以後怎麼辦?是不是又要混馬路?”
金爺用手戳瞭戳金剛的頭,“金剛你這隻腦袋小時候不是進過水,就是讓大門擠過。混馬路?馬上就混成大亨,帽子拿來!”
“那七哥以後……”
金爺打斷他,“閉嘴,不許說話。”
“我還有一句話。”
金剛小聲地說。
金爺斥他:“叫你閉嘴!”
金剛憋紅瞭臉,終於還是忍不住,“……七哥剛死你穿成這樣去捕房不大好。”
金爺身板挺得愈發直,昔日裡不高的身量如今看上去也是派頭十足,“捕房出來我還要去和料總喝茶,你說要穿成哪樣?”
金剛扁著嘴送上帽子,跟在金爺後邊往外走,賭場裡的莊傢領著一眾混混在樓下神情肅穆立著。“像死瞭親爹一副倒黴相,做給我看?”
金爺停下腳步,怒喝道。莊傢小心翼翼地看他臉色,“金哥要不要我們跟你去?”
“不用,巡捕房是我兄弟的地盤,要你們有啥用!”
莊傢唯唯諾諾地退下,金爺坐上黃包車,看著漁陽弄賭場的招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感慨道:“金剛,一年前你關在麥蘭捕房,我在這裡挨過打。”
“老八打的,我曉得。”
“做夢也想不到。”
金剛摸瞭摸肚皮,“到現在有時候我還做混馬路餓肚皮的夢。”
金爺嗤笑一聲,“沒出息。”
金剛更委屈瞭,“做夢又控制不住的。”
金爺不理他,對黃包車夫頤指氣使地下命令,“跑快點!”
柳如絲換瞭旗袍,正拿著梳子對鏡出神,萍萍輕輕走過來,從她手裡把梳子拿來,熟稔地給她梳著頭發。柳如絲嘆瞭口氣,“……做夢一樣。”
“小姐為七哥傷心?”
“我為他傷什麼心。”
“那到巡捕房去一趟就回來瞭,小姐不要嘆氣。”
柳如絲有些傷感,“在仙樂斯唱瞭四年,從沒想到過要換地方,現在要想瞭。”
“上海舞廳多得是,像小姐這樣的大傢搶著要請。”
“哪有這麼簡單,一個舞廳一個頭牌,舞廳大哥倒瞭,以後誰知道會怎樣。”
“小姐想開一點,不會有事的。”
柳如絲忽然唇角綻笑,“好歹一會兒要見到姓鐵的那愣頭,想起來還算開心。”
“鐵巡捕一點也不知道小姐喜歡他。”
柳如絲站起來,想起鐵林,臉上就是藏不住的甜蜜,嗔道:“他裝。”
萍萍低著頭笑瞭,給柳如絲披上外套。
柳如絲回過頭來吩咐:“下午叫兩個車子,到仙樂斯收拾東西。”
“真的不能唱瞭?”
“誰知道仙樂斯明天怎樣,趁早把我的東西拿回來,省得讓別人弄臟。”
萍萍應瞭一聲,跑去開門,柳如絲又走回臥室在梳妝臺找到香水,噴瞭噴才出門。
柳如絲的黃包車到巡捕房前,金剛正在外面晃悠,見到柳如絲,臉上掛著笑,弓腰打招呼,“柳小姐。”
柳如絲皺瞭皺眉頭,“金哥進去多久瞭?”
“好久瞭。”
正說著話,金爺蹦著臺階出來,覥著臉打招呼,“如絲小姐。”
柳如絲白瞭一眼,下車往裡走,金爺攔住她,輕佻地靠近她聞瞭聞,“……介香,香得鼻頭都要掉瞭。”
柳如絲睨他一眼,“你好像很高興。”
“如絲小姐好像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
柳如絲冷哼一聲,要繞過金爺。
金爺又把她攔住,“筆錄不要亂說,我現在就去見料總。”
柳如絲理都不理,繞過金爺徑直進瞭巡捕房。柳如絲穿瞭一身鴉青色黑邊旗袍,頭發綰起,略施粉黛,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篤篤作響,大頭和麻桿看著她眼都亮瞭,鐵林卻假裝看著窗外。柳如絲站在屋子中央,感覺整個巡捕房都被照亮瞭,她笑容嫣然,看得眾巡捕傻瞭,“我來錄口供。”
大頭“噌”
地一下站起身,“我來錄。”
柳如絲站著不動,丹唇微啟,吐出幾個字兒,“你錄沒資格。”
鐵林指瞭指麻桿,“你錄。”
麻桿躍躍欲試,但也沒動換。鐵林拿起簿子不情願的樣子,“進去。”
柳如絲進入問訊室,鐵林隨後進去關上門,大頭一直目送柳如絲進入問詢室,感嘆道:“仙樂斯頭牌,白天比晚上還要漂亮。”
“你說她本身香還是香水香?”
麻桿覺得空氣中還留著她身上的香味。
“進去聞一聞就知道瞭。”
“鐵公子要掐死我。”
鐵林老大不樂意地翻開簿子,“姓名。”
“柳如絲。”
“年紀。”
鐵林掀掀眼皮看著她。
柳如絲半伏在桌上,看著鐵林,“比你大。”
鐵林不自然地調轉目光,“幾歲。”
“你幾歲?”
柳如絲眼波流轉。
“關你什麼事。”
柳如絲離他越來越近,幾乎能感覺到鐵林不正常的呼吸聲,她笑開瞭,“反正比你大。”
鐵林埋頭在簿子上,柳如絲身上的香水味籠罩在他身邊,他幾乎要昏過去瞭,偏偏還要猶自鎮定,“比我大幾歲?”
柳如絲語調懶洋洋的,嗔道:“你就裝吧!”
鐵林將簿子推過去,自己靠在椅子上,盡量離她遠一些,“自己寫,懶得問你,把昨天的事情經過寫下來,簽字。”
柳如絲也坐回去,半真半假地說:“我不會寫字,不認識。”
“……歌都會唱不認識字?”
“唱歌用嘴巴不用手。”
鐵林瞪著柳如絲,“你弄這麼香做啥?氣都喘不過來瞭。”
柳如絲撲哧一下笑瞭,“你早說不喜歡,我就不噴瞭,一般人都喜歡。”
“我不喜歡!”
鐵林梗著脖子犟嘴。
“那我以後再也不噴。”
鐵林明白話說岔瞭,柳如絲星眸閃爍,笑吟吟地看著鐵林,鐵林感覺越發喘不上氣,扯瞭扯脖頸上系得緊緊的扣子,小聲嘟囔:“……狐貍精。”
柳如絲全然沒有當回事兒,笑得愈發勾人魂魄,“我讓你再裝。”
“我出去寫好瞭進來念給你聽。”
“不能在這裡寫啊?”
“氣喘不過來,胸悶。”
柳如絲看著他的反應,覺得愈發有趣,逗他,“是不是心跳得厲害,頭暈不?”
鐵林眼睛瞪得更圓,“被香水熏的,你想啥你!”
“我想啥?我比你還要大幾歲,都能當你姐瞭。”
鐵林瞪著她,“大瞭不起啊!”
“叫姐姐。”
鐵林落荒出屋,柳如絲勝利地笑著,心裡面甜絲絲的。大頭湊過來對寫筆錄的鐵林說:“鐵公子,筆錄要你來寫?”
“那位小姐不會寫。”
鐵林頭不抬眼不睜地寫著。
“那也要問一句寫一句啊!”
“昨天在現場問過瞭。”
“萬一掉瞭一句兩句……”
鐵林把筆一摔,“我用你來教!”
大頭縮瞭縮脖子,“哎喲發這麼大火,我的意思你要是怕柳小姐,我進去幫你做筆錄。”
“我怕她?”
麻桿也湊過來,指瞭指問訊室的方向,“剛才趴在門口都聽見瞭,老手,會調情,擺明對你有意思。”
鐵林揮瞭揮拳頭,“你們肯定是要挨揍瞭。”
“不要不要。”
大頭腳底抹油作勢逃跑。
“我正好想活動筋骨。”
鐵林將大頭麻桿追得滿屋跑,“滾,出去巡街!”
大頭一邊跑一邊做鬼臉,“是是,好給你把地方空出來。”
鐵林將兩個人的警棍扔過去,“滾!”
大頭麻桿接住警棍,笑嘻嘻地出巡捕房。
鐵林方覺耳根清凈,剛剛趴回桌子上,柳如絲從問訊室裡款款走出來。
“你怎麼自己出來瞭。”
柳如絲奇怪地道:“我又不是你的犯人,有本事把我帶回傢關起來。”
鐵林語塞,柳如絲笑瞇瞇地坐在他對面,“我帶你去我傢也行。”
“柳如絲,你有完沒完。”
鐵林臉漲得通紅,直著嗓門說話。
柳如絲笑得得意,“不調戲你瞭。”
她過去在鐵林寫瞭一半的筆錄上簽瞭名,“我自己的名字會寫。”
“你都不知道我寫什麼,就簽。”
柳如絲站起身欲離,“隨便寫什麼,不要把我寫成殺人犯就好瞭。”
“哎,站住!”
柳如絲盈盈轉身,“我明天還來。”
“來做啥?”
“記得答應幫我一個大忙嗎?我來給你送好吃的。”
鐵林頭都大瞭,柳如絲看著他的樣子覺得好笑,語氣裡又帶著些悵惘,“看你吃完我就走,以後見不到瞭。”
“以後見不到?”
“七哥一死仙樂斯也不知道會怎樣,我總不能餓死。”
“走瞭?”
柳如絲的眼睛裡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舍,“走瞭。”
鐵林不自覺地問道:“去哪兒?”
“回傢。”
鐵林看著她的樣子感覺有些難過,“我說以後到哪裡去?”
柳如絲再也不看他,邁開步子走出去,“不知道。”
鐵林竟然有些惆悵起來,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裡。
方長青仍舊在病中,今天藥店不開門,田丹仍舊早早出瞭同福裡,到瞭元寶街。元寶街西服店的燈箱很是顯眼,懸在門口,隔著很遠就能看到,田丹走進去,西服店老板迎上來,“小姐貴姓,看一看?”
田丹禮貌地點瞭點頭,“我姓田,做衣服。”
西服店老板是個年紀很大的老裁縫,穿著綢緞長衫,花白頭發,很是和藹,“不好意思,本店隻做男式西服咯。”
“是要給男的做。”
“是小姐的丈夫還是朋友?”
“朋友。”
田丹無緣無故地紅瞭臉。
“本店不接自己量尺寸來的,一定要本人過來量,再高貴的客人也是自己來。”
田丹順著話繼續問:“日本人要做西服也自己來嗎?”
“玉皇大帝做西服也是要來量一量,小姐貴姓?”
“姓田。”
“胡小姐要麼在簿子上登個記,說好哪天帶朋友過來,好把時間空出來仔細一點量。”
老板大著嗓門說話,似乎耳力不太好。
“那我明天再來。”
田丹無奈地笑瞭笑。
“記不住咯,還是簿子牢靠。”
老板顫顫巍巍地給她取過簿子。
“每個客人都記?”
“我記性不好,不記下來得罪客人,重要客人更加要分開來記清爽,得罪瞭人,店都不要開瞭。”
田丹趁機翻看簿子,在要客一欄查到瞭武藤,有詳細的尺寸,一套已取,一套暫存未取,田丹合上簿子,“我明天下午帶朋友來再寫。”
老板為難地說:“那到時候抽得出時間最好。”
“元寶街上就你一傢西服店嗎?”
老板驕傲地挺瞭挺胸,“就我獨一傢,上海灘也是獨一份。”
“那明天再來。”
老板把田丹送到門口,又問瞭一次,“小姐貴姓?”
“……胡。”
老板朝她揚瞭揚手,“介麼胡小姐明天見!”
武藤的西服仍有一套在店裡,田丹心裡稍稍有瞭些把握。她出瞭西服店,一路找到瞭黑市,黑市在一條小巷子裡,亂哄哄什麼人都有,有舉著牌子的,有喊貨的,有湊一塊兒砍價的。“白鐵皮白鐵皮要多少有多少……黑市米,米店買不到……要換法幣?小黃魚換法幣……西藥中藥弄不到的藥……”
田丹走過來,躲避各種各樣的人,面對這樣混亂的情況,她有些手足無措,有一個混混盯上瞭她,悄悄跟在她後面。
田丹到那個喊藥的掮客前,“你有藥?”
掮客上下打量瞭她一眼,“有。”
“我要幾支盤尼西林。”
掮客像聽到天方夜譚一樣,“開玩笑,盤尼西林到哪裡弄,你賣給我有多少要多少!”
田丹失望地走開,那個混混跟上來搭話:“小姐買西藥?”
田丹感覺重新燃起瞭希望,趕緊點頭,“是,有盤尼西林嗎?”
“就有幾支,多瞭沒有。”
田丹喜出望外,“太好瞭,多少錢?”
“到後面看貨再談錢。”
田丹跟著混混越走越偏,她停下來。
“小姐身上帶瞭多少錢?”
田丹迅速環顧瞭一下四周,這條巷子裡十分幹凈,空空如也,隻有巷子上空橫著很多竹竿,曬著各式衣物被單。田丹目光定在其中一根竹竿上,竹竿一頭搭在窗臺上,這個窗臺窗戶虛掩,有人影在裡面晃過,竹竿上晾著幾床被單。
田丹往後退,混混掏出刀子,“跑不過我的,老實把鈔票拿出來。”
小巷子太幹凈,田丹彎腰撿瞭兩顆小石子。混混笑起來,“要拿這兩顆石子丟我?那你就丟好瞭。”
田丹揚起胳膊將石子投向那扇虛掩的窗戶,沒有打中,田丹將剩下那顆再奮力扔出去,擊中玻璃發出一聲脆響。混混被田丹的舉動弄得有點蒙,低頭再看,田丹已經跑開一段距離,混混追上去,那扇窗戶被人從裡推開,一個男人喊道:“啥人啦!”
竹竿被窗戶推出窗臺,整床被單落下來,田丹正好跑過竹竿,在混混將要抓到田丹的時候,床單橫到中間,將混混整個人罩住,混混在床單裡好不容易掙紮開,定睛再看,田丹已不見蹤影。
田丹快步行走,確定背後沒人跟上來,她轉過街角,靠墻喘息。
一個賣花的女孩過來,“小姐要花?買幾枝回到傢裡聞聞放放。”
田丹想瞭想,掏出零錢買瞭幾枝花。田丹失神地一路走著,再抬頭時,竟然到瞭教會墓地。也許這就是上天的安排,田丹無力地笑瞭笑,把那幾枝花放到瞭墓碑前,疲憊地坐下來,“……爸爸姆媽,沒想到長青哥和嫂子是國民政府的刺客,我想幫他們出力,也是給你們報仇,殺日本人……今天晚上我去醫院藥房,如果還是沒有盤尼西林,就直接到病房想辦法……”
大三元包房裡,老料給金爺斟上茶,金爺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老料,趕緊扶瞭扶茶杯,恭敬地喝瞭一口。老料臉上掛著笑,“香?今年最好的西湖龍井,等下叫他們給你拿一袋回到仙樂斯慢慢喝。”
金爺假裝不明所以地問:“我拿到仙樂斯喝?”
“記得頭一次你到我辦公室?”
“記得,和料總每次見面我心裡都記得。”
“我說老七手下怎麼會有這麼能幹的人。”
“我能幹也是料總抬舉,要不然我再能幹也是在馬路上掙點小錢。”
老料也跟著謙虛,“我這是真話。”
金爺更謙虛,按瞭按胸口,“心裡話。”
老料給自己也斟上一杯茶,“在上海混第一要聰明,第二要有靠山後臺。”
“還要認清爽誰是靠山後臺,不然也是白混。”
老料頗為賞識地笑瞭笑,“再喝一口,味道咂出來瞭?”
“嗯……料總剛才說叫我把茶葉帶到仙樂斯喝?”
老料怎麼能不明白金爺的意思,哈哈笑道:“嘿嘿嘿,叫你來就是這樁事,老七死瞭,仙樂斯總還是要開的,不然太可惜,那裡我還有一個專座,我也習慣去喝喝酒跳跳舞。”
“是是。”
“老七下面的人你搞得定?”
金爺故意沉吟瞭一下,“小九一死,七哥下面就沒什麼人瞭,剩下的我帶瞭一年,聽我的。”
“我給你撐場面,仙樂斯以後你去做。”
金爺大喜過望,起瞭身連連鞠躬,“謝謝料總!”
老料拍瞭拍他的肩膀,“你拎得清,腦子又好用,以後可把你當自己人瞭。”
“隻要出得上力,料總把我當狗一樣用。”
老料笑起來,“……知道隔壁是什麼人?”
金爺搖搖頭,老料說,“日本人正在扶植我們的人成立一個中國新政府,我幫他們,你好好跟我做事,到時候不是法租界也不是上海灘的油水瞭,眼光放遠一點,不要像老七那樣短命。”
“我眼光沒有料總遠,隻知道把眼下的事做到料總挑不出毛病,命長命短也是料總說瞭算。”
老料拍著金爺笑,“嘴巴不要太會說,說得多我也要不相信咯。”
金爺訕訕笑著,老料揚揚下巴,“去開心開心吧,仙樂斯開張那天我來捧場。”
金爺笑得很誇張,“謝料總。”
老料裝作突然想起來的樣子,“那批藥……”
金爺趕緊接過話,“料總放心,我曉得。”
老料滿意地點瞭點頭。
金爺一出大三元便挺胸昂首。金剛指揮著黃包車,“車過來!”
金爺坐上去,得意洋洋,“最後一次坐黃包車瞭。”
“以後坐不上車瞭?哥你不要嚇人。”
金剛呆立著。
“以後坐小汽車。”
“七哥那部?”
“七哥從前的全部都是我的瞭。”
“那仙樂斯也算?”
金爺咧嘴一樂,“去仙樂斯!”
經歷瞭變故的仙樂斯更加顯得蕭條,金爺和金剛推開門進來,之前的那名侍應生迎上來,逢迎道:“金爺!”
金爺看瞭他一眼,“嘴倒是甜。”
“以後要叫金爺,不然和金剛哥哥怎麼分得清,是吧金哥?”
金剛撓瞭撓後腦勺,“是,嘿嘿……”
“把小汽車的鑰匙給金哥,以後他開車。”
金剛“啊”
瞭一聲,“我不會。”
“開兩圈就會瞭。”
“我教你金哥。”
侍應生趕緊接上話,想瞭想,又說,“金爺,柳小姐來過,把化妝間她的東西都拿走瞭。”
金爺隻“嗯”
瞭一聲,背著雙手看著四周,“……玻璃怎麼還沒有換?”
“我們仙樂斯大玻璃都是要訂做的,已經叫人去訂瞭,三天就好。”
金爺點瞭點頭,“能幹!”
金剛把侍應生拖走,“走走,教我開汽車。”
金爺自己往後臺走,他沿走廊一盞燈一盞燈開進去。
到柳如絲的化妝間,門虛掩著,金爺敲瞭敲門,推進去,裡面不再粉紅香艷,空空如也。
金爺冷笑瞭一聲,吹著口哨走到辦公室門口,口哨停止,他又敲瞭敲門,然後進去。地板上的血還沒擦幹凈,大玻璃碎瞭一地,金爺的口哨又起,輕輕地吹,把自己投入桌後那張大班椅裡,蹺起腳。
吹瞭一陣口哨,他停下來,聽見有腳步上樓來,一步一步走到門口,金爺把匕首藏在背後,神經繃緊,慢慢拉開門,看到門口是拎著新鮮小菜的徐天。
愣瞭片刻,金爺趕緊把門打開,“……天哥!”
徐天上上下下看瞭幾眼,“金哥興致好,這間辦公室沒打掃就開始享用。”
“地板上血洗幹凈,換塊玻璃就好瞭……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這個時候你應該在這張椅子裡。”
徐天笑得坦蕩。
金爺把匕首藏進袖子裡,“昨天晚上的事曉得瞭?”
“我一早問過鐵林。別誤會,我過來是臨時要到倉庫拿幾支藥,急用。”
“這還不簡單,等下叫金剛陪你去。”
徐天看瞭看地板,又看瞭看天花板,“金哥,你運氣真好,多少人想坐都坐不上的位置,你隻用一年就坐到瞭。”
金爺越聽這話越覺得冷汗直冒,忍不住問:“……我們認識一年多,天哥能不能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諸葛亮還是閻羅王。”
“我什麼都不是。”
“那為什麼我心裡對你總有些發毛呢?實話。”
徐天開玩笑地說:“你這樣說是對我起殺心瞭。”
金爺被他戳中心事,面色掠過一絲不自然,“……絕對沒有。”
“開玩笑的。”
金爺的心還在空中吊著,“這種玩笑不好開,傷兄弟朋友的心。”
“金哥,你的事我一點都不關心,我反而對你有好處,再說我朋友的那批貨還要靠你存好。”
徐天認真地說。
“之前你說壞事會變好事,又被你說中瞭,回回你都說中。”
徐天細聲細語地耐心解釋,“這件事我是亂猜的,當時想寬寬你的心,也寬寬我自己的心。”
“鐵林怎麼同你說昨天晚上的事?”
“和你說的一樣。”
“我同他說什麼瞭?”
“不關我事。”
“天哥你一定要說,不然我不安心。”
“對誰不安心?”
“……對我鐵兄弟,其他人無所謂,都擺得平。”
徐天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你真在乎鐵林。”
金爺一字一字地說:“他是我結義的兄弟。”
“他說七哥和小九火並,小九打死瞭七哥,料總打死瞭小九。”
“這些事之前你怎麼想得到。”
“之前我不是這樣想的,不然也不會打電話叫鐵林來幫你。”
“之前你怎麼想?”
徐天深知金爺是個多疑的人,他清楚如果這次不解釋清楚,事情會更難以收拾,“……金哥,看來你不是對鐵林不安心,還是不放心我。”
金爺坦白地說道:“是。”
“你想得太多,我沒那麼多亂心思,背後也沒有靠山,隻有一個半朋友,一個是鐵林,一個是你;還有一個半親人,一個我姆媽,一個田丹。我隻是想得比你多一些,看得比一般人多一點,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麻煩。”
“你看到什麼瞭?”
徐天將真相毫無保留地說出來:“昨天在這間辦公室裡是老料殺瞭七哥,小九要報仇開瞭一槍,老料又殺瞭小九。你不逼我,我咽在肚子裡,同鐵林也不會說。”
金爺愣住瞭,半晌回過神來,“……為什麼不說?”
“這個位置你坐總比外人坐好,我們是半個朋友。”
“你又不在場,不可能知道得介清楚,是柳如絲……”
“不要冤枉別人,我剛進門時候知道的。”
徐天走到屋子中間,指著天花板與墻相接的一個位置,“這裡有個彈孔,地上有一點點木屑,有木屑沒掃掉肯定是昨天剛打進去的。你上去把彈頭撬出來,趁現在沒人。”
金爺到辦公桌那兒把袖中的匕首退出來,假裝是從辦公室抽屜裡翻出瞭匕首,又搬瞭把凳子,將凳子放好,爬上去費勁地撬彈頭。
金爺撬出瞭彈頭,從凳子上下來,心慌連帶著手不穩,彈頭落在地板上。徐天撿起彈頭,往玻璃上那個彈孔比瞭比。
“同我想的一樣,兩個彈孔都是點四五口徑。”
“那怎麼是料總打七哥和小九?”
徐天走到昨天料總站的地方,示意給金爺看,“玻璃上的彈孔和天花板上的彈孔一支槍出來的,開槍的位置不一樣。一槍站在這裡打,一槍是趴在地上朝天打,除非料總和七哥小九動瞭拳腳摔在地上又開瞭一槍,你沒有這麼和鐵林說,他們動拳頭你不會袖手旁觀。”
金爺不說話瞭。
“所以趴地板上朝上開的那槍是小九打的,目標是料總,沒有打中,子彈進瞭天花板。地板這裡有一個凹坑。”
“哪裡?”
“新坑,手槍柄砸出來的。從凹坑位置旁邊,手抬一抬往上瞄,肯定是天花板的彈道。金哥,小九手裡那支槍是料總打完玻璃之後,站在這地方扔到地板上給他的。”
金爺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徐天有這麼大的能耐。
“料總應該退瞭一步,用自己的槍打中小九,凹坑邊一大攤是小九的血。大班椅子下面那攤血是七哥的,他連桌子都沒來得及離開,就被料總打死瞭,和打死小九的是同一支槍。”
半晌,金爺才說出話來,“……天哥,你相不相信,那批藥我一定會幫你擺平。”
徐天一陣陣頭暈,晃瞭晃身體,扶住椅子勉力站直,“不相信我就不拜托你瞭。聽我一句話,這個辦公室最好重新裝修,隻換一塊玻璃再換一塊天花板容易讓人起疑心。”
“誰能看出這些東西,再說現在我是仙樂斯老大。”
“說不定鐵林看出來,他認死道理,觀察斷案的本事一天比一天細。”
徐天面無血色,看著金爺已經有些重影,徐天的腿腳開始發軟,金爺趕緊上前扶住他,“天哥你怎麼瞭?”
“血看時間長頭暈……”
“等下我就叫金剛把這間辦公室底朝天全部裝一遍,反正也晦氣。”
“金剛要陪我去一趟倉庫。”
徐天虛弱地說。
“對對,先陪天哥去倉庫。”
徐天被金爺扶著,到仙樂斯外面呼吸喘氣,手撐在膝蓋上,金爺在一邊看著他。
徐天手裡還拎著菜,面色漸漸恢復正常,“……金剛呢?”
金爺四處張望,“死到哪裡去瞭!”
“沒關系,等一下,你進去不要管我。”
金爺扶著徐天的胳膊不敢撒手,“……天哥,以後你能不能把我當一整個朋友?”
“我做人小心說話也小心,金哥不要生氣,我們是好朋友。”
“裡面那間辦公室的事過去瞭。”
“過去瞭,我剛才說的話到哪裡都不會再說一遍。”
金爺感激地說:“以後仙樂斯也是你的,我的都是你的也是鐵林的。”
徐天趕緊擺手拒絕,“我不卷到你的事裡面,把我當朋友就記牢一件事。”
“天哥你說。”
徐天直起身子看著他,“既然已經坐到租界大佬的位置,以前的手段以後不能再用,與世無爭不做虧心事才長久。”
金爺愣瞭片刻笑起來,“天哥又說笑瞭,坐我這隻位置怎麼好與世無爭,我不爭人傢也要來爭的。”
徐天抿瞭抿嘴,反應過來,“我又亂說話瞭……”
金爺扶著徐天的那隻手放瞭下來,“我到裡面看看金剛在不在。”
徐天點瞭點頭,看著金爺離開。
方長青正在高燒,方嫂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急得直掉淚,一聲聲喚:“長青……長青!”
方長青艱難地開口,“喝口水就好瞭。”
“四十多度發燒喝水哪會好。”
“我說怎麼這麼熱。”
方長青咧瞭咧嘴,試圖安慰方嫂。
“我帶你去醫院。”
“去不得,特務肯定到處在找。”
“那你要死在這裡瞭。”
“也比把你搭進去都死在醫院好。”
方嫂抽泣起來,方長青撫著她的頭發,斷斷續續地說:“槍傷不致命,就是傷口感染,忍一忍明天就好瞭。報紙上說三天後公佈會重新開,最晚明後天我們倆再去找一趟武藤。”
“還怎麼去?好手好腳都沒殺掉他,現在他們肯定加強警衛瞭,再說你能活到明後天嗎!”
“明天早上我死瞭,下午你一個人去。”
“我再下去找找有沒有消炎藥。”
方嫂忍不住瞭,用手捂著嘴,匆匆下樓,她蹲在一堆亂藥盒裡號啕大哭。
田丹站在路邊,對面的藥店靜靜地關著門,盤點的牌子掛著。田丹心裡無比沮喪,慢慢離開。
徐天坐在黃包車上,金剛跟著在後面跑,徐天看著不忍心,招呼道:“金剛上來,兩個人坐得下。”
金剛跑起來很是輕盈,“剛剛開瞭一下汽車,惡心想吐。”
“我想跑快一點,拿瞭東西回傢做飯。”
“我跑起來比黃包車快!”
金剛超過車夫,“快跑,快!想死啊?跑快一點!”
鐵林回來倒水喝,一杯灌下肚站在那裡還琢磨著柳如絲,扭過身發現老鐵在看著他。鐵林嚇瞭一跳,“爸,你瘸個腳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也沒有。”
“仙樂斯老七的案子結啦?”
“結掉瞭。”
“沒啥麻煩?”
“老七就是個麻煩,死瞭蠻好。”
老鐵拄著拐杖坐到飯桌旁,“那以後仙樂斯關張瞭?”
“……好像是關不瞭,金哥弄不好會坐七哥的位置。”
“誰說的?”
“天哥說的。”
“天哥都快要是上海灘超級大亨瞭,他說誰就是誰。”
“仙樂斯真歸金哥也沒啥不好。”
“你心裡真這麼想?”
“我心裡就沒想這些事。”
老鐵觀察著兒子,“……那你想什麼?”
鐵林突然壞笑著問老鐵:“女人大一點好還是小一點好?”
老鐵被他問蒙瞭,“不大不小剛剛好才是好。”
“舞廳的女人好,還是弄堂裡的女人好?”
“白相白相舞廳的好,過過日子弄堂裡的好。”
鐵林點點頭,“曉得瞭。”
老鐵跟在後邊說:“你倒是把話說清爽啊!”
“說不清爽。”
“有女人啦?帶回來我看看!”
鐵林“哐”
地關上自己房門,老鐵無奈地搖瞭搖頭。
陸寶榮向老馬揚著清單,“你自己看看,要不要臉,這種事情也好報虛賬咯?”
“哪裡有虛賬,哪裡?”
“你自己看,虛賬小翠都畫掉瞭。”
“……我同你說,一隻留聲機就值幾十塊!”
陸寶榮鄙夷地嗤笑,“舊貨。”
“舊貨也是貨。”
“頭發卡一塊五好意思寫上去,小翠畫掉瞭,一塊五你也要賺?”
“她忘瞭,我記得清楚。”
“還有剪五次頭發,要算錢?”
老馬振振有詞地說:“我開門做生意的,都到你鋪子裡白做衣服啊?”
“老馬我同你說,五次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小翠到你鋪子哪裡剪頭發,明明是騙進去在人傢頭上動手動腳,這樣也要付鈔票,把豬頭伸過來,我給你摸五次好瞭!”
“說到底你後悔不想認賬瞭。”
“我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不像你小肚雞腸……”
“一塊老玻璃跟男子漢大丈夫搭不上邊咯。”
陸寶榮被氣得語塞,正好看見徐媽媽路過,“徐姆媽你來評評理。”
“有本事叫小翠過來,三頭六面一筆一筆想。”
徐媽媽推開清單,“我不認識,說一共多少好瞭。”
“五十六塊七角。”
“四十三塊五角。”
老馬跟陸寶榮同時說。
徐媽媽被吵得頭都大瞭,對陸寶榮說:“你要幫小翠清賬?”
“就清四十三塊五角。”
“我實花五十多塊,來回不會相差三四塊咯。”
徐媽媽手搭在腰上,被氣笑瞭,“你們兩個都蠻有鈔票,為啥一說到房租就哭窮瞭,不是姆媽小氣,下個月真的一個人多漲兩塊五房租,反正也是大手大腳亂花到別的地方。”
陸寶榮快哭瞭,“……徐姆媽,叫你過來是評道理咯。”
“你們給我來評評道理,四五十塊的數目說來說去,租我房子一個月漲兩塊五都不舍得,你們還是人嗎!”
“徐姆媽……”
老馬放軟瞭語氣商量著,徐媽媽甩手離開,“叫王母娘娘也沒用,這次一定要漲瞭。”
“不要理她,我們兩個商量好不漲她也沒辦法。”
老馬轉瞭風向,試圖把陸寶榮拉到跟自己一條戰線。
誰知陸寶榮根本不配合,“我願意漲,最好一個月漲五塊,你交不起房租搬出同福裡!”
說罷,一扭頭回瞭鋪子,獨留下老馬站在裡弄裡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