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丹從容地回到長青藥店,把方氏夫婦叫到後庫,在一張紙上開始畫示意圖,線條簡單精準。
“料嘯林去仙樂斯每次都坐這個座位,這個位置通觀全場,後面和頭頂沒有別人可以打擾,相對安全舒適。”
“在仙樂斯行動?”
田丹點瞭點頭,“嗯,不用打槍。”
“怎麼做?”
田丹拿出紅藍鉛筆在圖上點瞭點,“這個位置,如果同桌還有別人,進出隻能從右邊走,座位後面有一隻大魚缸,魚缸上面是二層的玻璃臺板,後面地上有舞廳的電纜線,還有料嘯林喝酒有專用的杯子。”
方長青和方嫂不明所以,狐疑地看著田丹。
“確定好料嘯林去仙樂斯的日子,提早用刀片把魚缸後面的電線皮刨開,然後用金剛鉆劃裂二樓的玻璃樓板,玻璃砸下來打破魚缸,魚缸的水灑開會讓電線短路,舞廳一亂,料嘯林第一下反應肯定往右邊走開。”
“踩到水裡觸電?”
“腳踩到水裡觸電不夠,事先要給他喝的酒裡放安定抑制類藥物,坐的時候感覺不到麻木,突然站起來邁腳,加上水裡有電肯定摔倒,全身接觸水又有抑制類藥物麻木,我想隻要十秒就差不多瞭。”
田丹眼裡有些掩不住的興奮,一條一條地細細分析。
“說起來容易……做二層樓板的玻璃一般都很厚,就算用金剛鉆劃過,也要大力沖一下才會碎,難道要人在上面用腳蹬?”
“蹬也不容易碎,用硬東西沖容易一些,我看瞭舞廳裡有彈子臺球,到時候從高一點的地方讓臺球砸到玻璃上肯定碎。”
“刨電纜線和劃玻璃都要用力氣的,舞廳沒人的時候事先做?”
“不能事先做,隻好行動的時候現做。”
“舞廳都是人,彎腰下去用手使勁劃很容易引起註意。”
“用腳,把刀片和金剛鉆鑲到皮鞋底子裡面。”
“抑制類藥物怎麼放到料嘯林杯子裡?”
“把藥物溶成水劑,做成兩三個冰塊,舞廳服務生往上端的時候,把冰塊放到料嘯林的空杯子裡就好瞭,仙樂斯重新開張那次我看見過料嘯林是喝威士忌酒,事先都會在杯子裡放好冰塊。”
“田丹,這些你都是怎麼想出來的?”
田丹越說,方長青看她的眼神就越來越古怪。
“剛剛從仙樂斯回來路上想出來的。”
田丹的眼睛又恢復瞭平日裡的澄明清澈,好像剛才步步為營的殺機佈局不是出自她之口。
“我們商量一下。”
“那我到前面去瞭。”
田丹在專心致志地打毛線,遠遠望過去,氣質恬淡,就像一名最普通的鄰傢姑娘。方嫂從後面過來,田丹把毛線放到櫃臺下面,不好意思地笑瞭笑,“這會兒沒有人來,有人來的時候我不會打的。”
“……就按你說的計劃做。”
田丹喜出望外,“真的?”
“但是要把東西買回來,事先在傢裡試一試。”
“好,明天我就去買。”
“我和長青分頭買,你在店裡。”
“噢……”
田丹有點失落,她躍躍欲試地想參與到這件事情的每一個關鍵環節,轉瞬她又想起來瞭另一件事,“方嫂,殺長青哥朋友的那個日本人叫長谷。”
“長谷?”
“鐵巡捕抓走那個。”
“噢。”
“是他殺瞭我爸爸和媽媽,如果他活著從捕房出來,做完料嘯林這件事,我要給爸爸媽媽報仇。”
“你從哪裡知道他的名字?”
“聽麥蘭巡捕說的,鐵林吃住都在捕房,事情鬧大瞭。”
“長青也是這個意思,殺他給老嚴報仇。”
大頭被老料的手下請到瞭總捕房,一路上提心吊膽,思前想後也沒想明白老料的意思。到瞭辦公室,沒想到老料出人意料的和氣,“進來,坐。”
大頭忐忑地站在門口,“料總我哪裡敢坐。”
“找你來問點事。”
“料總,鐵公子犯上和我沒有關系,我是麥蘭的人,但你是總華捕,兄弟們心裡都有數的。”
老料面色一冷,“你覺得我是要找你晦氣嗎?”
大頭立刻想明白瞭,“……料總是要找鐵公子晦氣。”
“哼,我氣量也沒有這麼小。”
“都拿出槍來瞭……”
大頭兀自念叨,剛說完,立馬覺得不對,趕緊改口,“料總你的氣量大。”
“我和老鐵是結義兄弟。”
老料放緩瞭語氣。
“是是,自傢人脾氣難怪大一點。”
“今天上午那個菜場的徐先生怎麼也在?”
“徐先生和鐵公子是好朋友,經常到捕房來的。”
“好到啥程度?”
“他們兩個和金哥最要好瞭,差不多親兄弟一樣。”
“那批藥是怎麼回事?”
大頭一時沒轉過彎來,“藥?”
“前一段鐵林帶你們緝的那批。”
“料總怎麼突然問這件事,日本人還關在麥蘭捕房……”
大頭感覺事情有些不對,腦子在飛快地轉著。
“說,一個字都不許轉彎。”
老料冷冷地下瞭命令,這語氣聽得大頭一激靈。
徐天主動找到瞭憲兵司令部,當他敲門時,影佐在看棋譜,面前一盤圍棋殘局。
徐天向影佐復述瞭早上發生在麥蘭捕房的一幕,影佐不太相信徐天的話,“……開槍?”
“開槍。”
影佐笑起來,“那料嘯林就走瞭?沒用的東西,堂堂總華捕被手下一個分捕房的巡捕用槍嚇走瞭。”
“鐵林現在是麥蘭捕房的巡長。”
“巡長比總華捕威風?”
徐天慢吞吞地說:“不,我是來給他求情。”
“求什麼情,你朋友做得沒有錯,我喜歡他。”
“……我是來給鐵林求情的。”
影佐玩味地看著徐天,“你欠我的情,還來給別人求情?”
徐天語氣平穩地陳述事實,“他是我朋友。”
“……他抓瞭我的人。”
“你的人在租界當街殺人。”
“所以關起來是對的,何況求情也不該找我,我管不到租界。”
徐天站起來準備離開,不欲與他多說一句話。影佐看著眼前的殘局突然問:“會解嗎?”
徐天停下來,影佐翹瞭翹嘴角,“參開這副殘局,我保證你的朋友即使對總華捕開槍也沒事。”
徐天猶豫著,站著不動,影佐深深地看瞭他一眼,過去撥通電話,“接法租界總捕房料嘯林。”
然後他將聽筒擺在殘局邊,示意徐天坐下,徐天坐下略微觀察瞭一下,開始拈子落,拈子出。
料嘯林的聲音出現在電話裡,“喂?誰!”
影佐道:“是我,等一等。”
老料捂著電話,對大頭說:“你別動。”
大頭立在他面前,老料示意他接著說。
大頭面對如此情景隻好見風使舵,一股腦都交代瞭:“藥好像是一個叫土寶的人從金爺手裡買的,那天我和鐵公子正好值勤班緝查……”
“正好?再說一遍。”
大頭已經開始冒汗,“料總,你們大佬的事體,我怕說不好禍水弄到我頭上。”
老料斥他:“瞞七瞞八才有禍水,想死啊你!”
另一廂,徐天取出棋盤上最後一粒白子,影佐放下手裡的棋譜,拿起聽筒,“今天晚上請我到仙樂斯喝兩杯威士忌。”
影佐去掛上電話,跪坐在徐天對面,“……老話重提,也不是老話,一直想的事情,來幫助我成就大日本帝國大東亞事業,我委你以新政府籌備組副組長的職位,這樣你的朋友也是我們自己人瞭。”
徐天平靜地看著影佐,“我有工作。”
“換個更適合的工作。”
“那就做漢奸瞭。”
“不願意?”
“……我願意做的事情很平凡,三番兩次向你解釋過。”
“今天是你主動來找我的。”
徐天頓瞭頓,語氣不見一絲波瀾,“我隻有鐵林一個好朋友,他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這個世上不多瞭,我想保護他。”
影佐饒有興致地看他,“你是知道天高地厚的。”
“很知道。”
“所以你這種人會害怕。”
“對。”
“所以不敢來幫我,也不跟我作對。”
徐天頷首微笑著,“你把我心裡的話都說瞭。”
大頭不住拭著頭上的冷汗,“……金爺之前來過一趟麥蘭捕房,叫我們去緝貨的。”
老料冷笑著,“那就是想黑吃黑瞭?”
“是。”
“黑吃黑貨也不能到他手裡。”
“金爺本來沒想留那批貨,好像要拉到別的地方給另外一個朋友。”
“另外一個朋友?誰?”
老料點燃瞭一支香煙,端詳著不斷升騰的青煙。
“這個我不好亂說,肯定是金爺和鐵公子都認識的朋友。”
“……那貨怎麼又緝回捕房來瞭,鐵公子不是在嗎?”
“我也不曉得,本來說好緝到貨,讓金爺的人來把車開走,是鐵公子不情願非要把車子開回捕房,可能鐵公子和金爺沒有說好。”
“你們收錢瞭?”
大頭一點也不敢隱瞞,“金爺給兄弟們一些辛苦錢……”
“他們倆那個朋友是不是徐天?”
“這個當時真沒有聽到。”
大頭已經要嚇得魂飛魄散瞭。
“今天問你的話不要出去說。”
“打死也不說咯,這件事本來跟我們跑腿的沒關系。”
“……如果我把不計較你朋友鐵林,當成你來幫大日本帝國做事的一個交換條件呢?”
徐天沉默著,他早該想到這件事不會那麼容易。
“不然鐵林會死。”
影佐步步緊逼,徐天指瞭棋盤,“剛才你答應我瞭。”
“這些年一直在參殘局?”
“沒有這份閑心,隻是從前在日本無事時看看棋譜。”
“當我隨口叫你參這局棋的時候,並不以為你能解開,所以我也沒有準備答應幫你朋友的忙,但五分鐘就參開瞭……你很恐怖。”
徐天淡淡地說:“棋局無非就是邏輯考慮。”
“你不是常人,所以不配有常人的生活,如果要保護你身邊的人,那首先你必須不是常人。”
影佐迫視著徐天。徐天抬頭同影佐對視,語氣裡微起波瀾,“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影佐可怖地笑瞭,“你是來替朋友說情的,還是替自己?”
“替朋友。”
“田丹小姐也是你的朋友。”
徐天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影佐威脅,這是徐天的底線。徐天看著影佐笑得含義不明,眼中恨厲如刀,從牙縫裡擠出兩字:“……影佐。”
影佐笑得雲淡風輕,“我盡量先不難為鐵林好不好?但你要給我一個交代。”
“什麼樣的交代?……好,等這件事過去。”
“剛才我已經約料嘯林到仙樂斯,你聽見瞭。”
“謝謝。”
“我會再找你。”
“隻要我的朋友過瞭這一關。”
影佐笑著,徐天不想再同他多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他感覺到影佐針紮似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背上,徐天神情一凜,脊背筆直地朝門口走去。
徐天從司令部出來,飄也似的走到對街,他扭頭望向對街的司令部,那裡有日本憲兵崗哨,街上間或有士兵。
溫順食草的兔子逼急瞭都會咬人,如果影佐再這麼緊逼,徐天真想幹脆拼瞭。隻要他下定決心,三天之內把這裡直至小半個上海弄個底朝天也不是太難,但往後就得遠走高飛。母親怎麼辦?留她在上海肯定沒命。帶著一起浪跡天涯?同福裡是徐傢的根,將母親拔瞭根離開故屋故人,估計走不多遠也要瘋掉,關鍵這也不是徐天想過的日子,他享受朝九晚五故人故裡,實在狠不下心棄瞭眼下一切重拾舊業。可恨的日本人,可惡的日本人!有沒有辦法把自己分成兩個?一個活在三角地菜場和同福裡兩點一線,一個索性就投入殺仇雪恨之間……最大的問題,是半輩子終於碰上一個打算深愛的人,本來中間隻橫著她的未婚夫,這可以假以時日慢慢化解,現在又橫上瞭影佐的威脅,影佐說不定真會因為徐天而殺瞭她……可惡的日本人!無論如何,先保鐵林無事,再讓田丹走,徐天不知怎麼張嘴向田丹說,他還沒說心裡已經又亂又難受……
徐天回到同福裡收拾瞭簡單的鋪蓋,將飯菜裝到飯盒裡,徐媽媽從屋裡跑出來,“你到底要做啥?”
“同你講瞭到捕房陪鐵林說說話。”
徐天將這句話說得稀松平常。
徐媽媽憂心忡忡地看著徐天,“說話就說話,把鋪蓋都打過去,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坐監牢瞭。”
“他就帶一張毛毯,萬一到後半夜冷呢。”
“你幹脆睡在捕房好瞭。”
“那我再拿個枕頭。”
徐媽媽拔高聲調,“天兒!到底出啥事體瞭?”
徐天溫和地握瞭握姆媽的手,“就是鐵林心情不好,我是他好朋友。”
徐媽媽狐疑地看他,“真的?”
徐天眨瞭眨眼睛,看起來一切無恙,“真的。”
“鐵林惹瞭啥事體,你不會沾上禍水吧?”
“要沾上也沒辦法。”
徐天用力把鋪蓋用繩子系好。
徐媽媽瞪大瞭眼睛,“啥?!”
徐天低聲笑瞭,“沒禍水,啥禍水也沒有。”
“不要騙我。”
“放心好瞭。”
“田小姐回來怎麼同她講?”
徐天微微一怔,調轉目光,“……同她有什麼好講的?”
“你不在傢人傢說不定會問。”
“她又不是我們傢人,是租房子的房客。”
“啊?”
徐天背起鋪蓋拿著飯盒出門,“啊啥,說不定過幾天不租搬走瞭。”
徐媽媽緊追瞭兩步,又忽然停下,看著兒子往同福裡外走著的背影,嘟囔道:“……說話跟神經病一樣。”
方氏夫婦把買回來的玻璃電纜放在地上,方長青在自己的皮鞋底部挖好瞭一個小坑,折斷金剛鉆木柄,將金剛鉆頭嵌入,然後他站到玻璃上去,用腳劃,好容易劃出一條線,金剛鉆頭就掉出來。
方長青抬起腳,方嫂將金剛鉆塞回去,才剛走瞭兩步,又掉出來瞭,倆人抬頭看著一邊的田丹。田丹將刀片遞過去,長青又把刀片嵌入另一隻鞋底已開好的細槽,走到電纜上,用腳劃動,電線刨開一點口子,刀片就折瞭,並且從鞋底掉出來。
田丹沉思著,“……仙樂斯電纜線是貼墻角的,這樣刨太容易瞭。”
“容易?一刨刀片也掉出來,還貼墻角?”
方長青按捺不住,“我看最容易就是走到料嘯林面前一槍。”
方嫂看著方長青,他面上一哂,“……反正這個辦法行不通。”
“明天再試試,我回去想辦法。”
田丹的腦海裡閃過很多念頭。
金爺拎瞭一些吃的到瞭巡捕房,鐵林狼吞虎咽地吃著,飯盒邊放著手槍。
“好不好吃?”
鐵林嘴裡塞滿瞭食物,口齒還算清楚,“再守兩天,人都吃胖瞭。”
“這樣何苦來,你不在人就跑瞭?”
金爺坐在他對面,蹺著二郎腿,看著他吃東西。
“我不在人肯定被他們帶走。”
“法總來過沒有?”
鐵林搖瞭搖頭。
“日本人呢?”
“跟公董局的人來過一次,也沒再來。”
“料總呢?”
“早上來過。”
“……來過就走瞭?”
“他要開門帶人,我說他開門我開槍。”
金爺嚇瞭一跳,“開瞭?”
“門沒開,槍開瞭,子彈洞在墻上,喏。”
鐵林騰出一隻手指瞭指柳如絲打出來的洞。
“……鐵林,外面半個中國都是日本人的,你管得過來嗎!”
金爺推心置腹地跟鐵林說。
“外面管不過來,這間捕房裡面歸我管。”
“告訴你一個道理,這個世道保命最要緊。”
“金哥,你是說我快保不住命瞭?”
金爺“嘖”
瞭一聲,“你怎麼好話當壞話聽呢?”
“這個世道保命第一要緊,掙鈔票第二要緊。”
“哎對瞭,除這兩樣以外再沒要緊的事瞭。”
“……金哥,我曉得你仗義,但這件事勸不動我。長谷當我面殺過人,這回又撞我手裡,再沒個說頭由他走,這身衣服不要穿瞭,捕房也好關門瞭,我之前的年頭白活瞭,我爸爸、我爺爺一輩子的臉都讓我丟盡瞭。”
鐵林認真地跟金爺說。
“……你真對料總開槍?”
“沒有對準他開,也差不多。”
金爺仰頭長嘆,“禍水大瞭。”
“有多大?說到底就是抓瞭日本人不肯放,就不相信我這個做巡長的倒還沒命瞭。我沒命,我爸爸歸你養,說好瞭。”
“不要晦氣。”
“對啦,跟你說一聲,早上柳小姐來過,開槍的時候她也在。”
金爺一愣,“……她怎麼曉得來。”
“天哥叫田丹姐找你,在仙樂斯正好碰見她。”
“她倒是比我跑得都快……晚上見到要好好謝她。”
“自己人謝啥。”
“你同她自己人瞭?”
鐵林嘿嘿一笑,又埋頭吃飯,“你和她自己人,她是我姐姐。”
金爺笑著站起身離開,“那你慢慢吃吧。”
鐵林鼓著腮幫子點瞭點頭,金爺出捕房便沒笑臉瞭,迎面撞見徐天,面上又堆上瞭笑,他打量著徐天手裡的東西,同徐天打瞭個招呼。
“鐵林在?”
“釘在那裡不肯動,我剛給他買瞭吃的喝的。”
“我勸勸他。”
“你勸他肯定聽。”
“晚上料總去仙樂斯你也幫鐵林說說好話。”
“好……料總晚上到仙樂斯來?”
“影佐也要去。”
“你怎麼曉得。”
“我剛剛去過影佐那裡,他答應和料總談談不難為鐵林。”
“他的人鐵林關著,他倒要和料總說不難為鐵林?”
金爺奇道。
徐天沉默著,看著金爺,金爺暗暗審視著這個穿著棉袍,總是一副倦怠樣子的青年,“……天哥你的面子到底有多大,不到關鍵時候真是看不出來。”
“這次鐵林禍闖得不小,我要是料總說不定咽不下這口氣。”
“他朝料總開槍瞭。”
“早上我也在。”
金爺慨嘆一聲,“你說說他何苦來?天哥,你帶的不會是鋪蓋吧?”
“毯子,怕晚上冷。”
“……我晚上過不來。”
“你應酬就好。”
徐天笑瞭笑,繞過金爺往裡走。
田丹下班回到瞭同福裡,經過裡弄口老胡的修鞋攤子,她又折回去,到老胡跟前沖他比畫,老胡不明所以,小翠走出瞭,靠著門口嗑瓜子,“啥事體田小姐。”
“想向胡伯伯要一點補鞋子的膠水。”
“鞋子壞拿來修好嘞,隔壁鄰居又不會亂收你鈔票的。”
“我鞋子沒有壞,討點膠水做別的事用。”
“早點說嘛。”
小翠向老胡比畫,老胡明白瞭,熱情地找出個小瓶子倒鞋膠,然後示意膠水該怎麼用。田丹在一邊含笑看著,小翠突然問,“田小姐,你打算啥辰光嫁給徐先生。”
田丹臉紅起來,小翠打趣道:“哎喲喲,臉又紅,同福裡哪個不曉得你們兩個是一對,別人不曉得我最曉得瞭。唉……田小姐,你是外來人眼睛比別人看得清,你一定要同我講一句實話,你講出來我肯定要認真聽的。”
“講什麼?”
“我嫁給陸寶榮到底有沒有意思。”
田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陸寶榮好還是老馬好?”
田丹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問你也沒用,曉得膠水怎麼用瞭?”
田丹點點頭,把膠水握在手心,“謝謝。”
金爺站在大玻璃前,下面舞廳還沒有開始熱鬧,金爺側過臉問小白相:“柳小姐沒有來?”
“還沒有。”
“料總和影佐先生可能要過來。”
小白相心領神會,“我去給料總準備冰塊。”
老鐵在臥房裡躺著,聽見外面堂屋有聲音,從裡屋瘸出來,直著嗓子喊:“誰,哪個?”
萍萍正在堂屋裡拾掇,老鐵出來瞭嚇瞭一跳,問她:“你是啥人?”
“我傢小姐知道鐵叔腿腳不方便,給你送飯過來,吃完擺在這裡,晚上我過來收。”
萍萍一副機靈樣子。
“你傢小姐是誰?”
“柳小姐。”
老鐵一怔,他沒想到柳如絲還會再登門,“……她人呢?”
“在外面。”
老鐵瘸到門口去,萍萍過去扶著。
柳如絲正坐在黃包車裡,留意堂屋裡的動靜,卻不防老鐵一瘸一拐地出來。
柳如絲趕緊下車扶他,“鐵叔,你怎麼出來瞭。”
“看看誰給我送吃的。”
“除瞭我還有誰。”
“……費心瞭。”
老鐵想起上次的事情還是略微有些尷尬。
柳如絲早已經不介懷此事,盈盈笑著,“是鐵林叫送的,晚上再過來送宵夜。”
“我沒有吃宵夜的習慣。”
“那就算瞭,明天給他送早飯,順道也帶一份過來。”
“柳小姐……謝謝你。”
“待在傢裡不要亂擔心,有啥事我第一個跑過來告訴你。”
柳如絲把老鐵攙回堂屋,老鐵看著她也不知說啥好。
柳如絲嘆息一聲,“叫你不要亂想,你看看你現在就開始亂想,萍萍走瞭。”
萍萍應瞭一聲和柳如絲離開,老鐵愣在堂屋的圈椅裡好半天。
徐天去捕房至今未歸,到瞭晚飯時候,傢裡隻有徐媽媽和田丹兩人吃飯,田丹顯得有些出神。
徐媽媽一直憂心忡忡地在叨嘮,“……前天老鐵來說他兒子抓瞭個日本人,天兒今天就把鋪蓋抱到鋪房去瞭,問他隻說叫我放心,我心怎麼放得下,你肯定比我知道得多一些,到底出啥事瞭,是不是不去都不行?七八年天天睡在傢裡,攏共一次到外面睡,倒是去捕房……有沒有在聽?”
“……聽到瞭。”
“你曉得是啥事體吧?”
“鐵林抓瞭一個日本人不肯放,和徐先生也沒關系。”
田丹安慰著徐媽媽。
“鐵林抓日本人不放,天兒去有啥用,莫非叫他把人放瞭?”
“……我也不曉得,徐姆媽我到隔壁去一下。”
田丹突然放下飯碗站起來,匆匆出門,留下訝異的徐媽媽自己一個人在傢。
老馬正在掃地,田丹進來,“馬師傅。”
“田小姐?有啥事體。”
“我想……”
“理發?你這隻頭是我弄不來的,我這裡剪剪短小平頭,燙頭倒是也好燙,可是藥水用光瞭……”
“馬師傅,我想看看你剃頭用的剃刀。”
“做啥?”
“我看看。”
“在臺子上,小心啊,快得很。”
“多少錢?賣我一把好不好?”
“你買去做啥用……多少鈔票?”
田丹掏出兩塊錢給老馬,用油紙包包好剃刀握在手裡,腳步輕快地回到徐傢。徐媽媽見她同剛才分明是兩個人,忍不住問她:“手裡啥東西?”
田丹抿嘴一笑,“沒啥,我上去瞭。”
“天兒剛才出門說話怪裡怪氣的。”
徐媽媽看起來愁緒滿腹。
“說啥?”
“說你過幾天說不定不租房走瞭。”
田丹低頭笑著沒說話,“你們兩個吵架瞭?”
徐媽媽關切地問。
“這兩天都沒看見他。”
“真的沒事?”
“沒有。”
“真的?”
“我和他啥事也沒有。”
田丹一邊說話一邊上樓關門。
徐媽媽這下更憂愁瞭,“……一年多,變得啥事也沒瞭?”
仙樂斯又到瞭歌舞升平的時候,大廳裡如往日般熙熙攘攘觥籌交錯,梵婀玲的聲音細細纏繞在立柱之上。老料進來,隨行手下散開,老料到角落坐入他的專用位置,位置後面的魚缸裡幾條魚在遊蕩,魚缸後面墻角電纜一切如常,舞廳燈光閃爍,柳如絲登場。
金爺斜在大班桌後面,一支雪茄無聲無息地白白燃著,小白相推門進來,“金爺,料總來瞭。”
“柳小姐來瞭嗎?”
下面音樂頓停,柳如絲的歌聲響起,音樂附和再起。
“……下去。”
金爺冷冷道。
一直弓著身子的小白相抬頭看瞭金爺一下,“金爺心情不好?”
金爺瞟瞭小白相一眼,小白相趕緊又躬身站好,“要不要這兩支曲子唱好,我把柳小姐請上來?”
“不用,等下影佐先生到瞭,來叫我。”
“曉得。”
侍者舉著威士忌酒和一隻裝好冰塊的水晶杯,穿過舞場來到老料的位置,酒入杯,老料煩心地端杯入唇。
老料煩悶地喝著酒,然後看到瞭影佐,侍者將影佐引過來,老料起身迎接。
“喝什麼?”
影佐換瞭一身豎斜條黑白色西服,如果忽視他時常閃過精光的眼睛,大傢都隻當他是普通生意人。老料舉瞭舉杯子,“威士忌。”
“長谷君關在你的捕房裡,你倒有閑心喝酒聽歌跳舞。”
老料裝作一副惶恐的樣子,“影佐先生不要開玩笑,這不是你約我過來的嗎,我沒有這個心思。”
影佐喚來侍者,打著響指,“我也來一杯威士忌。”
侍者很快把酒端來,影佐飲瞭一口,“今天徐先生到我那裡給鐵林說情瞭。”
“……他和鐵林是朋友。”
“徐先生和我也是朋友。”
“就是說長谷我不用管瞭。”
“料總和日本國不做朋友瞭?”
“……當然做,日本國用得上我料嘯林的地方,什麼時候含糊過,我把日本國的事當作自己的事情一樣。”
“那長谷關在你屬下,我要人怎麼這麼費勁?”
老料被難住瞭,不知怎麼應對,影佐悠悠說道:“聽說鐵林拿出槍,你就把鑰匙收起來走瞭。如果總華捕還鎮不住一個分捕房的巡長,我們還怎麼合作?你的能力太差,以後還不如找鐵林這樣的人做事,把你和三井商社的買賣轉給他,把新政府的位置給他坐,料總你看行不行?”
老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影佐先生找我到底是要長谷,還是保鐵林?”
“鐵林是你的人,你都拿他沒辦法,還用我保嗎?”
老料被影佐幾句話激得羞憤難當,“他離死不遠瞭,我找人做掉他!”
影佐笑瞭,“法租界總華捕殺分捕房巡長,這事你能做?”
“影佐先生說能做就能做。”
“我管不到法租界的事。”
“徐先生和你是朋友,他今天跑到你那裡說情瞭。”
“我不是來和你商量瞭嗎?你要覺得反正拿鐵林沒辦法,那我也隻能順手給徐先生一個面子。”
“……那就做瞭鐵林!”
“做得瞭,料總就還是法租界的料總。”
“早就想弄死他瞭,像捏死隻螞蟻一樣容易。”
“千萬不要讓鐵林先做掉你。”
老料漲紅瞭臉還要說什麼,影佐向他身側招招手,“金先生過來坐。”
金爺趕緊擺手欲離,“不坐不坐,我……”
老料喝住他,“站住!你站多久瞭?我專門挑瞭隻後面沒人的位置,你也能跟個鬼似的在旁邊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剛剛過來影佐先生就打招呼瞭,啥話也沒聽見,你們談大事,我叫他們來倒酒。”
“站住!……還叫他們來倒酒,架子大瞭,我到仙樂斯坐坐,你給我倒酒都不行?”
老料剛在影佐那裡吃瞭個癟,隻能朝金爺發火。
金爺不明就裡,隻見老料面色不善,隻能上前倒酒,訕笑著,“我就是專門給料總倒酒的。”
老料將杯子劃到地上,酒灑瞭半桌子。金爺忙不迭地起身,“我叫他們來收拾。”
老料斜著眼睛看他,“叫誰來收拾?”
金爺趕緊蹲下去收碎杯子,“我收拾……”
影佐一聲不吭地看著。
老料俯下身子到金爺耳邊,“昨天你兄弟鐵林朝我動槍瞭曉得不?”
金爺茫然地說:“不曉得,真的?”
“他威風得很。”
“他腦子有毛病。”
“你們是兄弟,他威風你也要威風一些。”
“在料總面前絕對不敢,我有今天都是料總抬舉,沒料總我屁都不是,今天做仙樂斯老板,明天就在馬路上混瞭。”
老料拍瞭拍金爺,牽牽嘴角,“算你懂事。”
金爺見老料出瞭笑臉,心稍稍放下,“別的不敢說,就是懂事,我給你拿隻新杯子去。”
金爺跑開去,影佐不咸不淡地說:“何必對下面兄弟這麼大火氣。”
老料站起來,“影佐先生有興趣再坐一會兒。”
“不要隻會發火,忘瞭剛才你跟我吹的牛皮。”
老料面色陰鬱,“老虎不發威當我病貓,讓影佐先生看看老料是什麼人。”
言罷老料帶著手下離開,影佐一動不動坐著,拿起酒杯飲酒,金爺拿著一瓶酒一隻杯子回來,發現料總已經不見蹤影。
影佐示意他坐到身邊來,金爺趕緊搖頭,“這是料總的位置。”
“反正他也不在,坐。”
金爺從旁邊拖瞭張椅子過來,欠身坐下。
影佐看著舞臺上,是一個沒見過的女歌手,側過頭來問:“柳小姐不唱瞭?”
金爺心裡正犯嘀咕,不知道影佐要怎麼為難他,沒想到影佐跟他說這件事情,趕緊說:“影佐先生要聽,我叫她回來再唱兩支。”
“不用瞭,剛才料總和我說的話你都聽見瞭?”
“聽見幾句,沒聽明白。”
“料總要殺鐵林。”
金爺心裡一緊,咧瞭咧嘴,“……料總氣頭上說說,鐵林的爸爸和料總是結義兄弟,等氣頭過去就沒事瞭。”
“你看得出料總怕我嗎?”
“看得出。”
“為什麼?”
金爺不知該怎麼說,影佐看著他為難的樣子笑瞭,“因為他要為自己的未來想,租界過不瞭幾年也是大日本帝國的,他的未來要靠我,所以怕我。”
“料總想事情長遠。”
“知道鐵林為什麼不怕我?”
“他……他那個人從來不往長遠想事情。”
“你們中國有句老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料嘯林想要的東西多,他的鞋子就多,鐵林是光腳的,所以什麼都不怕。”
“影佐先生看得明白。”
“金先生是光腳的還是穿鞋的呢?”
金爺愣瞭片刻,拉起褲腿,“當然要穿鞋,剛擦過油的小牛皮尖頭皮鞋,以前混馬路想也不敢想鞋子會這麼鋥光瓦亮。”
影佐笑得肆意,“你真聰明。”
“影佐先生問我穿鞋還是光腳,就是要抬舉我瞭。”
“以後我要對你另眼相看。”
影佐向金爺舉杯示意。
金爺趕緊給自己倒瞭一滿杯威士忌,惶惶恐恐地一飲而盡,“影佐先生不會看錯的。”
徐天坐在捕房裡,卻也不同鐵林聊天,鐵林說十句話,他才吱一聲,最後鐵林精疲力竭地指瞭指扣押室,“開門讓你看看?現在沒人,打一頓給田丹爸爸媽媽出氣。”
徐天不吱聲,鐵林無奈瞭,“哎,天哥你來是做啥的?要是連話都沒有,不如回傢裡去睡。”
“我不來怕你這裡出人命。”
“開玩笑,人關在裡面鑰匙在我腰上……”
“一年前,仙樂斯的老七也關在裡面,不是照樣死瞭。”
鐵林一聽這件事情還很羞惱,“老七是自殺,日本人自殺我們倒高興瞭。”
“他死瞭你也活不成。”
“為啥?”
“鑰匙在你身上,你說得清?”
鐵林被噎住瞭,徐天輕笑著睨他一眼,“你坐下,跟我說說是怎麼抓到長谷的。”
“馬路上碰到的。”
鐵林拉瞭張椅子,反著跨坐在上頭。
“這麼巧?在哪裡碰到?”
“維爾蒙路。”
“維爾蒙……田丹的藥店附近?”
“不遠,不過我先在大三元撞見他,後來在維爾蒙路又碰到的。”
“碰到他正好在殺人?”
“看到的時候好像在等人,我躲在後面,等他走出去我才跟上去,到他旁邊,一個人已經躺在地上吐白沫斷氣瞭。”
“斷氣的那個在總捕房?”
“說是要驗屍。”
“他穿什麼衣服?”
“長谷?他穿著西服三件套。”
“哎呀沒說他。”
“……那個人戴狗皮帽,棉手套兩隻從脖子掛到前面,灰佈長棉袍,手邊還有一隻皮箱子。”
徐天頓瞭頓,低聲對鐵林說:“鐵林,人不是長谷殺的。”
鐵林愣瞭,小聲反駁,“你又沒看見。”
“你看見瞭也等於沒看見!”
鐵林很不服氣,喉頭一滾,把想說的話又咽下去瞭。
“長谷往外走的時候,對街是不是還有一個同夥?”
“有一個,我到長谷旁邊他也到瞭,肯定在附近不遠。”
“你跟在長谷後面,他站住你趕到不會差一分鐘,這一分鐘裡面他動手殺人能看到動靜,但你到旁邊看到人已經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當街殺人有很多辦法,要把一個人弄到口吐白沫死掉很麻煩。何必選這麼麻煩的殺法?”
“天哥你好麻煩啊,要不你直接進去問問長谷。”
“我瞭解影佐長谷的做事方法,兩個人交叉接近最多是抓捕,殺人要保持距離便於脫身,長谷不用接近到目標身邊,那個人是自殺的。”
“……為啥要自殺?”
“因為他不是普通人,普通人不會被日本人從火車站就一路跟蹤。”
“火車站?”
鐵林越聽越糊塗。
“十一月份,住在上海的人誰戴狗皮帽用棉手套?就算外地來停留兩三天,找到旅館再出門也會摘瞭狗皮帽和棉手套,起碼放下皮箱。那個人剛剛下車到上海。”
鐵林不太服氣,“那也可能是從碼頭來的。”
“水路從南邊來,火車來自北方,從碰到長谷起你就糊塗瞭,不相信現在進去問一問,從火車站他就跟蹤那個人。”
鐵林愣瞭片刻,站起來掏鑰匙開門,不一會兒,臉色灰白地從押房出來,怔怔地鎖好門,“是從火車站就開始跟瞭,死掉那個是什麼人?”
“那是什麼人我們不操心,你隻要弄清楚那個人是自殺的。”
鐵林突然激動起來,嚷嚷道:“自殺憑什麼?好端端走在馬路上碰到兩個日本人就自殺瞭,碰到別人怎麼不自殺,說出來鬼相信!”
徐天隻淡淡地看他一眼,“驗屍結果出來要是自殺呢?到時候你怎麼收場?”
“我不用收場,到時候總捕房說是自殺我還不一定相信呢!何況現在什麼說法都沒有,人抓回來,今天來一個明天來一個要帶走,把我當啥人?開槍都是輕的,明天老子火起來再有來帶人的當同案同夥關起來你信不信!有本事跟我說道理,說不出道理大傢隻好拼性命,看誰比誰硬,到頭他們也不敢把我怎麼樣信不信天哥?”
徐天無奈地笑瞭笑,誠懇地跟他說:“……鐵林,從日本回來七年多我隻交過你一個朋友。”
“朋友要那麼多做啥,有我一個就是瞭。”
“有酒麼?”
“有。”
鐵林忙不迭給徐天拿來小半瓶酒和兩個小酒杯,徐天聞著酒杯。
“裡面沒有酒,聞聞也過癮頭?”
徐天伸過酒杯,“給我倒一點點。”
鐵林給徐天倒瞭一點,徐天嫌多,又倒瞭一些回去。
“還是等於沒有倒。”
“聞聞味道已經有些醉瞭。”
鐵林撇撇嘴,“跟你喝酒一點也不痛快。”
徐天臉色已經開始泛紅,“答應我一件事,總捕房驗屍結果出來要是自殺,把長谷放掉。”
“這件事你為啥介積極?我自己擺得平。”
鐵林抬手就是一杯。
“……不單這件事,以後怕是我要積極的事越來越多,再也清靜不成。”
徐天借著酒勁,把心裡的滿腹愁緒都翻出來,哽在喉頭,不上不下,說不得咽不得,急不得緩不得。
鐵林有些歉然,“我拖累你瞭。”
“不是不是,是影佐,他故意的,把長谷丟在你的捕房,好讓該跳的人都跳出來,我其他都不怕,就怕你和田丹和姆媽,不對,我什麼都怕……不要把我也弄火瞭!”
徐天越說聲音越大,最後把酒杯往桌上一擲。
鐵林看著徐天這副樣子驚呆瞭,伸手撫瞭撫他的後背,“你不會聞聞酒氣真醉瞭?”
“又不是沒醉過。”
徐天閉瞭閉眼睛。
一會兒工夫,小半白酒已經都被鐵林喝掉,他大著舌頭說:“天哥,我破案子有長進吧?”
徐天半閉著眼睛,“不關我事。”
鐵林伸出手指,用拇指掐著食指尖比量著,“隻有一點點長進,根子上的道理還是不明白,反正一晚上也沒別的事,你跟我說說,要不然以後我還是隻看得出皮毛。”
徐天搖瞭搖頭,含混地道:“不想說。”
說著攤開毯子將自己裹起來,在長椅上躺倒瞭。
“喂,才啥辰光就睡?回同福裡睡好瞭,天哥?”
那廂徐天的呼吸已經漸漸平穩,惱得鐵林直接舉起酒瓶一飲而盡。
鐵林去掩瞭捕房大門回來,在黑暗中的長桌上躺下,“天哥我知道你沒睡,這麼硬的椅子睡得著才怪。”
徐天側著身子在黑暗中閉著眼睛。
“明天不要來瞭。”
“你一天不放人,我天天都來。”
“……長谷殺田丹姐一傢你恨不恨?”
“恨死我瞭。”
“……好瞭,要是總捕房驗屍結果是自殺,我就放。”
“來日方長,有仇有恨不在一時。”
“你說七年多沒交過一個朋友,我也沒交到過你這麼好的朋友,還有金哥……當時真該拉你也一起結義。”
“我不結義。”
“為啥?”
“沒意思。”
徐天再次陷入沉寂,任鐵林怎麼同他說話也不開口。
大玻璃下面,舞廳已人空,金爺陷在大班椅裡慢慢轉著圈。
金剛嘴裡嚼著東西進來,“哥,要沒什麼事去睡瞭。”
金爺沒作聲。
“明天要不要給鐵公子送吃的到捕房?白天你說要送的……哥?”
金爺像是沒聽到,也沒看見金剛一樣,他顧自轉著圈,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