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鐵林進瞭包廂,不管不顧地坐下,悶頭猛灌自己酒,他不知道他位置旁邊的桌子下面就粘著一把匕首。

“……我都不曉得回去跟老鐵怎麼說,抓瞭個殺過人的日本人抓錯瞭,隻好放掉,停職瞭。”

鐵林已經喝得半醉,蒙矓間抬頭看向金爺,“你怎麼不喝,請我喝酒隻有我一個人喝醉多沒意思。”

金爺心思全然沒有放在聽鐵林說的話上,過瞭半晌回過神來,“我不喝。”

鐵林撇瞭撇嘴,“不義氣。”

“等下我有事要辦,喝酒怕辦不好。”

“上海灘法租界現在還有金哥辦不好的事,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金爺想瞭又想,說道:“鐵林,我想跟你說句掏心窩的話。”

“啥話?”

“我有今天一大半都是靠你,沒有你就沒有我今天。”

鐵林打瞭個酒嗝,挪到金哥身邊的椅子坐下,拍著金哥的背,“金哥,我也同你說掏心窩的話,我混到巡長又混到停職,說不定以後巡捕也做不成,這些對我都不是大事,和你結義才最開心的,還有徐先生,當時我們三個一起結義就好瞭。”

金爺心緒復雜,一瞬間想要起身離開這個地方,眼眶酸澀難當,心裡那股勁兒又被生生壓瞭下去,給鐵林續酒,“……喝酒。”

“喝酒!”

鐵林迷迷糊糊地舉杯,又是一飲而盡。

“徐先生那批藥我辦得太貪心,不要怪我。”

“我肚皮都要氣炸瞭!不怪你我怪誰,你是我大哥。”

鐵林擲瞭酒杯,拍著桌子嚷嚷著。

金爺連連道:“哥哥錯瞭。”

“罰一杯。”

“這杯我罰。”

“以後有事一起商量,不要瞞牢我自作聰明,你混碼頭歸混碼頭,殺人放火黑良心的事不能做,如果讓我曉得,就算我不做巡捕,也要找你麻煩的。”

鐵林單手支頭,含混不清地說。

金爺苦笑一聲,“混碼頭哪有不殺人放火黑良心的。”

“你黑良心就是我黑良心,我們是兄弟,反過來你有麻煩,我拼瞭性命也幫你扛!”

金爺不知該說什麼好,鐵林望著他,“你不信?”

金爺扭過頭去,不敢看鐵林的眼睛,“信。”

“你還是不相信!”

“這輩子我誰也不敢信,就信你。”

鐵林拽著金爺的肩,迫他轉過臉,突然嘻嘻笑瞭,“你做啥?眼睛紅啥,不會要哭瞭吧?”

金爺鄭重地說:“兄弟,如果我做瞭對不起你的事,不要怪我。”

鐵林無所謂地笑瞭,“我同你說,你不能對不起別人,就是可以對不起我,不能對別人黑良心,可以對我黑良心,不能到別處殺人放火,就是可以對我殺人放火。”

“……你這樣說,我心裡松快多瞭。”

“真的松快瞭?”

鐵林盯著金爺傻樂著。

“真的。”

鐵林認真地說:“不要騙我。”

金爺深深地閉上眼睛,點瞭點頭,“是真的松快瞭。”

“那你要喝酒。”

鐵林伸直手臂,把酒杯舉到金爺面前。

“我酒量小,你倒這一杯我都喝不下去。”

“你要灌醉我。”

“是。”

鐵林睜大瞭眼睛問,“為啥?”

“你不醉,我不敢對不起你。”

鐵林開心地大笑起來,“這一大杯喝下去,啥不開心的事情都忘瞭,讓老料死去,喝醉瞭老子到夢裡殺日本人。”

鐵林一大杯下去,依舊站得直直地,然後打瞭個酒嗝,身子搖瞭搖,一頭栽在桌面上。

金爺站起來走到鐵林身側,他一手端著杯子,俯下身子,一手去桌子下面握住瞭匕首,在鐵林頸上比量著,猶豫著下不去手,突然身後包房的門被推開,徐天喘著氣,站在門口,金爺手抓住匕首,掖入衣袖,神色如常,“天哥來瞭,過來坐,鐵林喝多瞭。”

徐天走進包房,步步迫近,“想來想去都沒想到會是你。”

金爺直起身子,“什麼意思?”

“料嘯林要他的命,你來動手?”

徐天瞇眼看他,怒氣隱隱。

金爺繞瞭半張桌子,橫在徐天和包房門口之間,“……徐天,你從一開始就看不起我,說實話混到今天,我不用太給你面子瞭。”

徐天瞄瞭一眼。“袖子裡面是什麼。”

金爺亮出匕首,徐天瞳孔微縮,“帶它做什麼用。”

金爺冷冷一笑,“我這種人帶匕首你說做什麼用。”

徐天瞬間握緊拳頭,侍者到門口,猶豫再三悄悄地走進,“……金爺,金爺有你的電話。”

“……電話拿過來。”

“線不曉得夠不夠長。”

“我剛才看瞭,夠長,差不多正好拖到這個包房門口。”

徐天淡淡看著金爺,竟讓金爺隱隱有瞭壓迫之感,他瞟瞭徐天一眼,刀子掖回袖內,侍者將電話拖過來,遞上聽筒。

金爺接過來,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臉色突變,過瞭半分鐘,頹敗地扣上電話,侍者將電話拿走,合上房門。“你叫影佐打電話過來的?”

兩人半晌沒有說話,趴在桌上的鐵林身子一點點往下溜,終於轟隆隆摔到地上。金爺跑過去,吃力而賣力地把爛醉如泥的鐵林挪到沙發躺好,一副兄恭弟順的樣子。

“是。”

“你怎麼知道我在大三元?”

“我想知道的就能知道。”

“你很瞭不起?!”

“不是我瞭不起,我隻是更擔心朋友的性命。”

“我就不擔心?你和鐵林是朋友,我和他還是兄弟!”

金爺一邊虛張聲勢一邊在心裡打算盤。

“要是真兄弟就好。”

“剛才你怎麼說的?料嘯林要鐵林的命,沒想到是我來動手。”

徐天沒說話,金爺臉漲得通紅,鐵林睜開半隻眼,“金哥,你他媽怎麼又要哭……”

“沒你事。”

金爺側頭沒好氣地說,鐵林頭一歪又醉死過去。金爺向徐天走瞭幾步,心裡頭已經有瞭主意,“徐先生你能耐大,啥也瞞不過你眼睛,你看出料總要殺我兄弟,也看出料總叫我動手,怎麼沒看出我是想好拼瞭身傢地位不要,來保我兄弟的?”

“……我隻能看到已經發生的事情,看不到人腦子裡已經想好的事情。”

“料總叫我來,我能不來?我不答應,還有別人要我兄弟的命,所以我一定要來,我在他身邊我心裡踏實。鬼知道料總怎麼想的,想看我和鐵林火並他心裡高興,弄不好根本不信我,再派別人來下手。我帶把匕首做啥,防身,我都想好瞭,不管認不認識的進這間包房,老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大不瞭跟兄弟一起死。沒想到是我?我還沒想到是你走進來呢!好不好也這樣說你?鐵林得罪的是日本人,你跟日本人的交情比誰都好,這世道誰知道誰是啥底細!”

金爺看著徐天的臉色,一番話說得愈發有底氣。徐天低頭笑瞭笑,再抬頭時已經恢復瞭淡然神色,坐到瞭鄰近的椅子上,“……金哥,沒想你口才這麼好。”

“再不會說,被你們弄死都沒地方申冤。”

金爺見徐天這麼說,心頭一松。

“我錯怪你瞭。”

徐天聽著金爺巧舌如簧顛倒黑白,淡淡一笑。

金爺故意冷笑一聲,“我兄弟不錯怪就好。”

“鐵林經常講金哥義氣,我不是江湖人不太明白,這次明白瞭。”

“哼。”

“我們三個人位置不一樣,做事的手段也不一樣,金哥不要記我的仇,說實話一直以來都是金哥幫我的忙,對我也很客氣,那批藥要不是你想辦法,早就出租界到日本人手裡瞭,我心裡都曉得你的好處。”

“藥我沒辦好,剛才鐵林還說我太貪錢。”

“順手掙的錢誰都要掙,鐵林不是也不肯徇私?每個人身份位置不一樣,做事手段也不一樣,總歸是在看我面子幫我忙。”

“你要這麼說,我心裡松快多瞭。”

“真的松快多瞭,不要騙我……”

金爺看瞭看歪在沙發上的鐵林,“……一來就灌自己,說是日本人放掉他停職瞭,我送他回去。”

“料總那裡怎麼交代?”

“影佐先生約料總明天到仙樂斯喝酒。”

“剛才說的?”

“影佐先生給你面子,料總給影佐先生面子,我和鐵林躲過今天晚上和一白天,明天晚上大佬喝頓酒,小魚小蝦就有得活瞭。”

“金哥在上海是小魚小蝦,我這樣的人就是蝦米瞭。”

“徐先生不要謙虛,你是不出世的一條龍。”

金爺將鐵林架起來,費力地扶著他。

“金哥一個人來的?”

“料總叫我一個人來,我敢帶人?”

“我跟你一起送鐵林。”

“不放心我?影佐先生都打電話瞭……料總再派人,敢得罪日本人?”

“那就辛苦金哥瞭。”

“我的兄弟,要你說辛苦。”

徐天和金爺架著鐵林出來,人力車過來,到面前認出是金爺。“看啥,把我兄弟弄上車。”

車夫將鐵林抬上去,金爺也坐上來,“坐一輛車,多給你錢。”

“金爺的錢不敢要。”

“拿好!不要錢叫你明天沒車拉。”

車夫吃力地將車拉起來,剩下徐天一個在路邊,他突然想起瞭還等在紅寶石的田丹,小跑起來。

人力車跑在上海的夜色之中,金爺坐在黃包車上,回憶起剛才在大三元包廂的一幕,他看著身邊人事不省的鐵林,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後悔,如果那一刻徐天沒進來,如果他早瞭一分鐘動手,那現在一切都會不同。仰臉睡著的鐵林突然彈起來,嘴裡嚷嚷著:“停車……停!”

金爺唬瞭一跳,“停車停車!”

鐵林翻下車子,跑到路邊樹林裡,金爺下車,匕首掉出來,車夫嚇得直抖,金爺俯身撿起匕首,橫瞭車夫一眼,“看啥!”

車夫膽戰地別過腦袋,金爺在路邊就勢坐下來,看著鐵林倚著小樹的背影發怔。鐵林的聲音忽然在小樹林響起,“……不要拉,想死啊!放手!”

金爺奔過去,發現鐵林撒完尿,系皮帶把身前的小樹也系進去瞭,他在跟樹較勁。

“本公子停職瞭,拉我也沒有用,你們的事我管不瞭,我也管不好,松不松手?不松手我給你松松筋骨……”

即使是說著酒話,金爺也能聽出鐵林話裡的委屈,他走過去,喚他:“……兄弟。”

鐵林醉眼蒙矓地抬起頭看著他,“哥。”

“不要動,我叫他們松手。”

鐵林乖乖站好,笑嘻嘻地說:“你來我就安心瞭。”

金爺將鐵林的皮帶解開復又系好,鐵林腳下一晃,金爺趕緊扶住,鐵林大著舌頭問:“好瞭?”

金爺有些百感交集,把鐵林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好瞭……”

鐵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金爺反復下瞭決心,同鐵林說:“今天晚上你不能回傢睡。”

“為啥?”

“說不定有人要你的命。”

“誰?金哥誰要我的命!”

鐵林瞪起圓眼睛,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我在這裡你就不要管瞭。”

“誰!是不是你?”

金爺一下子怔愣在原地,背後頓時滲出冷汗,腦中電光石火間想到若是鐵林裝醉怎麼辦?也不要緊,剛才金爺並沒有承認是自己要殺他,若是他都知道,根本也不會跟自己走,想到這裡,金爺稍稍鎮定,沒想到鐵林沖到路邊,揪住瞭車夫,車夫嚇得發抖,“老板,我是拉車的。”

“誰是老板,我是巡捕,哥,是誰要我的命?”

“……走瞭。”

金爺趕緊把他拉離黃包車夫。

鐵林迷惑不解地看著金爺,“走瞭?走瞭算瞭……”

“上車。”

“去哪裡?”

鐵林被半拖半抱弄上車,金爺扶他坐好,“仙樂斯去不去?”

鐵林撥浪鼓似的搖著頭,“不去。”

“那送你到柳如絲那裡。”

鐵林看著金爺的眼神一眨不眨,“柳如絲!”

“去不去?”

鐵林突然嘻嘻笑瞭,“去!”

金爺咬瞭咬牙,催促車夫,“……車拉起來快走啊!”

田丹在紅寶石從日光漸遠等到暮色四合,外面的街燈一盞接著一盞亮起來,還是沒有見到徐天的影子,可是她想起即將要見到的人,依舊心裡如蜜一樣甜。桌邊放著她為他織的圍巾,她在腦海中描畫他戴上圍巾的樣子,她不知道徐天這樣鄭重到底是為瞭什麼事情,田丹做瞭無數猜想……田丹等得饑腸轆轆,無奈之下隻好先點瞭一客牛排填瞭肚子,可是面前的盤子都空瞭,還是未見徐天。田丹隻以為他是被什麼事情絆住瞭,仔細擦瞭擦嘴,喚來侍應生結賬,無意間田丹扭頭看向玻璃外面,看到對街徐天急急地跑過來。

田丹微笑著,然後她看到一個男人截住瞭徐天。長谷從麥蘭捕房出來,臉上的傷痕讓他看上去更加可怖,“徐先生有急事?”

徐天欲繞過長谷,長谷又退一步攔住他,“不認識我?”

徐天擰眉看他,長谷獰笑著,“我剛從麥蘭捕房出來。”

“知道。”

“什麼時候到虹口坐坐,影佐先生天天提起你。”

“我剛和他通過電話,這幾天他就會找我。”

“那太好瞭。”

徐天瞧著紅寶石那邊,看到瞭一直坐在玻璃窗邊的田丹,敷衍地對長谷說:“對我來說一點也不好。”

長谷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嘿嘿一笑,“和女人喝咖啡?”

徐天冷冷看著長谷喝道:“走你的路,不要打擾我。”

“過幾天和影佐先生一起去打擾你。”

徐天穿過馬路往紅寶石去,田丹看著徐天已拐進門,長谷在對街向她揮手,田丹下意識地也抬瞭抬手。徐天進來,到田丹面前坐下。

“熟人?”

徐天看著面前杯盞,歉然地說:“……你吃瞭?”

田丹抿嘴一笑,“都結賬瞭。”

老板正好把賬單拿過來,徐天趕緊說:“我來我來……”

老板把賬單遞給他,他著實被嚇瞭一跳,“這麼貴!”

田丹不好意思地說:“本來我想自己付錢的。”

“我付錢。”

徐天把各個衣兜的零碎銀錢都掏出來放在桌上,勉強夠付賬。

“先生不吃東西?”

老板笑容可掬地問。徐天想瞭想,說:“不餓。”

“要不要來一杯咖啡?”

徐天摸瞭摸空空的口袋,搖搖頭,“不要。”

老板笑得慈祥,“是送的。”

“那要。”

徐天眨瞭眨眼睛說。

田丹低頭忍笑,“你太摳門。”

“摳門好還是大手大腳好?”

田丹回答得認真,“做朋友大手大腳好,過日子摳門好。”

“你爸爸的懷表,姆媽給我瞭,修不好,等空下來我拿到店裡去修。”

“那我自己拿去好瞭。”

“也好,回去給你。”

田丹微微一怔,換瞭話題,“鐵林那邊的事怎樣?”

“……長谷放瞭。”

田丹驚道:“放瞭!”

“我剛從大三元過來,金哥送鐵林回傢,明天晚上總華捕料嘯林到仙樂斯和日本人喝酒,這件事應該就解決瞭。”

“你是說料嘯林明天到仙樂斯和日本人喝酒?”

田丹急急問道。

“是。”

徐天沉浸在忐忑之中,絲毫沒有察覺出田丹的不妥

“噢……”

田丹發覺剛才自己的反應過於反常,趕緊低頭抿瞭一口咖啡。

“怎麼瞭?”

“沒啥,是同影佐和長谷嗎?”

徐天聽到影佐的名字有點發怔,“影佐……”

“說你要跟我談的重要事。”

徐天深深吸瞭一口氣,“咖啡還沒有上來。”

田丹嗔道:“到底啥重要事,要跑到這裡說?”

“傢裡說姆媽在不好。”

田丹突然羞澀起來,“……這些天人也看不到,我以為你心都在鐵林那邊。”

“隨便啥辰光心都你身上。”

田丹的臉驀然紅瞭,徐天意識到話說得有點過,倆人停瞭半晌,咖啡端上來。徐天喝瞭一口,猶猶豫豫的,“唔……不太好說。”

“不好說以後再說,反正哪天都可以。”

田丹紅著臉不敢看他。

“還是早點說好。”

“那腦子裡想想好再說。”

“想好瞭。”

“說吧……”

田丹的心跳驟然加速。

徐天抬起頭,心裡下瞭無數次的決心,終於說出瞭這句話:“你想沒想過搬走?”

田丹愣瞭,面上現出紅暈,“……我搬走?”

徐天點頭,“不要住同福裡瞭。”

“你呢?”

“我把閣樓恢復成書房,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系,你也最好不要再回同福裡。”

徐天索性一鼓作氣,眼神調轉開來,不敢看田丹的表情。

田丹的笑意凝固瞭,眼圈瞬間泛紅,不知所措地問:“為啥?”

“沒為啥。”

“沒原因我為什麼要搬?”

“……你知道我喜歡你,在一起一年多,我表面上沒事心裡難受,我們倆沒結果。”

徐天狠瞭狠心,他知道田丹此刻必定心如刀絞,因為他也是。

田丹泫然欲泣,不解地望著徐天,“剛剛我還以為有結果的。”

“劉唐萬一回來怎麼辦。”

田丹帶著哭腔,“你又說他。”

“都不說,實際上劉唐一直橫在心裡,你也怕他回來,我們兩個如果能在一起,要假設在他永遠不回來的基礎上。”

“我沒有嫁給他,我可以再結婚嫁人,那樣他回來還有啥關系?如果我一直是一個人,劉唐回來當然要找我。”

“……我們倆做朋友,之前你也說過的。”

“我說這句話是一年前,而且哪有做朋友不見面也不聯系的道理?”

“那就朋友也不做。”

田丹的眼淚掉得又急又快,“徐天,我話都說明白瞭,你是木頭還是腦子進水瞭?”

徐天冷硬著一顆心,調轉目光看向窗外,“我不是木頭,腦子也沒有進水。”

他不敢再看田丹,怕自己將好不容易說出口的話再收回去。

“今天找我就是要說這個?”

徐天點頭。

“這幾天心裡想的是這個?”

“是。”

徐天低著頭紅著眼圈。

“我按時交房租,交夥食錢,憑什麼你說搬就搬,就算要搬也是我想搬的時候才搬。”

田丹站起來推開紅寶石的大門,徐天怔坐在座位上,不一會兒,田丹又折回來,將座位上織瞭半條的圍巾拿上,想想不對,把圍巾扔到徐天身上。“試試吧,要搬也等織好這條圍巾,你以前對我好過,我知道好壞。”

田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徐天怔忡地看著窗外,流光溢彩車水馬龍人群熙攘,卻找不見田丹的笑臉。如果還有其他的辦法,徐天是決然不可能讓田丹離開自己的,愛情本是來之不易,但在生死面前都變成瞭微末之事。徐天對田丹一往情深,可是當死神來臨之時,若是要用愛情來換取田丹的生命,徐天也不會猶豫。若是把田丹的命與田丹的愛放在一個天平上,徐天隻能選擇田丹的生命……

柳如絲正在傢中準備去仙樂斯,忽然聽到門鈴響起,萍萍跑過來開門,門開處,是金爺扶著爛醉的鐵林。從裡屋跑出來的柳如絲怔在後面,金爺冷著臉將鐵林往萍萍身上一推,“他今天晚上住在這裡。”

金爺伸手帶上瞭門,萍萍不知所措地看著柳如絲,“小姐……”

柳如絲搶前拉門出去,柳眉一揚,“你什麼意思!”

金爺上瞭人力車,“你不是喜歡他嗎?放床上睡一夜,明天他就喜歡你瞭。”

柳如絲被這句話激怒瞭,攔在黃包車前,“當我是什麼人!”

金爺看她許久,迸出兩字,“爛貨。”

黃包車夫繞過柳如絲,金爺經過她時撂下一句話,“有本事你今天晚上不要到仙樂斯來。”

柳如絲回來掩上門,鐵林倚在沙發上,爛醉如泥。萍萍發愁地看著他,“怎麼辦,讓他睡在沙發上?”

“……沙發怎麼睡人,扶到我房裡,睡我床上。”

柳如絲和萍萍兩人合力將鐵林弄進去,鐵林擺成個大字躺在床上。

“那,那我出去瞭。”

柳如絲臉上微現尷尬,“你去哪兒,拿熱水毛巾給他擦擦……我要到仙樂斯上班。”

萍萍顛出去,柳如絲怔愣地看著鐵林的睡顏,忍不住撫瞭撫他的額頭,隻覺得碰觸到的地方都熱得發燙,她聽到萍萍的腳步,驀然收手起身。萍萍端來熱水,開始忙乎,柳如絲拎起自己的包,萍萍扭過頭來問:“小姐你就走啊?”

“你伺候他。”

萍萍怯怯地說:“我害怕……”

柳如絲用冷口冷心掩住亂跳的心神,“平時一個人在傢都不害怕,兩個倒怕瞭,神經病。”

柳如絲逃也似的奔出傢門,直到坐上黃包車,才發覺自己心跳如擂鼓。

小翠神神秘秘地把徐媽媽叫到自己房間,手裡拿著一張借條給徐媽媽,徐媽媽看得頭都大瞭,“小翠啊,你曉得我不認得字咯。”

“我念給你聽,胡翠花向徐姆媽借三十塊錢,兩年還清,利息三塊。”

“兩年利息才三塊,不要不要,利息是不要的,借錢做啥?”

“我正好錢不趁手。”

小翠眨著一雙大眼睛看她。

“你們都沒有趁手的時候。”

小翠臉上紅瞭紅,小聲說:“錢借來給陸寶榮,叫他還給老馬,他話都說出去瞭要替我還,這個面子給他。”

“那也不夠啊!我記得你花瞭老馬不是六十塊就是五十多塊。”

“剩下的陸寶榮出,錢還給老馬兩清,我一個星期三天到陸寶榮鋪子幫忙學徒,算對得起他幫我出的那些錢。”

徐媽媽促狹地笑瞭,“幫忙學徒?說得好聽,明明是找借口兩個人好在一起。”

“他說再掙三年錢,把鋪子關掉跟我回鄉下。”

小翠臉紅欲滴,偏偏語氣篤定,臉上的笑掩都掩不住。

“他跟你回鄉下,倒插門?”

“那也是要處起來看,說不定我還不同意。”

“三十塊借給你,算做好事幫兩個人成一樁姻緣。”

徐媽媽爽氣地應下。

“有沒有姻緣看他表現。”

“不要裝……先說好借一年啊,利息就不要瞭,要不然哪天早上起來,你和陸寶榮都逃回鄉下去瞭。”

“徐姆媽借條拿好。”

小翠歡天喜地地把借條塞給徐媽媽,徐媽媽又推回去,“回去給你拿錢,再收借條。”

徐媽媽推開傢門,看見徐天一個人在吃飯,“回來瞭?不是說晚上還要去麥蘭捕房?”

“不去瞭。”

徐天吃起飯來迅速而斯文。

“鐵林呢?”

“回傢瞭,日本人也放瞭。”

“哎喲事情瞭掉就好,不然弄得我們傢也不安生。”

徐媽媽嘀咕著。

徐天冷不丁地說:“姆媽,下個月不要收田丹房租瞭。”

徐媽媽愣住瞭,旋即喜笑顏開,“談開瞭?怎麼談的說來聽聽,早就好談開,兩個人心裡都有意思,窗戶紙捅破辦瞭事就是一傢人,也省得我每天不尷不尬,不曉得怎麼說話。”

徐媽媽看到瞭桌子上放著的圍巾,又大呼小叫起來,“圍巾哪裡來的?打瞭一半……田丹給你打的?”

徐天垂著頭,喝瞭一口湯,淡淡地說:“下個月叫田丹搬出去。”

徐媽媽驟然提高瞭聲線,“啥?……我不同意,我願意把房子給田丹住,下個月是不收房租瞭,以後都讓她白住。”

“媽,你不曉得外頭的事。”

徐天看起來憔悴又疲憊。

“外頭我不用曉得,曉得你就夠,肯定又吵架瞭,話說出去等於潑出去水,叫田丹搬,過兩天你們又好瞭怎麼辦?”

徐天嘆瞭口氣,不再吱聲。

“她回來瞭?”

徐天抬頭看瞭看樓上,“不曉得。”

徐媽媽關切地問:“真吵架瞭?”

徐天起身回屋,站在門口正色道:“我真的沒和她吵架。”

徐天“砰”

的一聲關上瞭門,徐媽媽待兒子回房,自己跑到櫃子底下翻出一隻鐵盒,裡面有些零碎鈔票,又轉瞭一圈到兒子門口敲門,“天兒,天兒!”

徐天打開門,徐媽媽站在門口,“你那裡有鈔票?”

“多少?”

“三十塊。”

“沒有這麼多,每個月錢不是都給你瞭。”

“我要借給小翠用……哎,給你朋友買債券到底掙瞭還是賠瞭?”

“掙瞭。”

徐天猶豫道。

“真的?那啥辰光給現鈔?”

“過一陣子。”

徐天敷衍地說道。

“存銀行啊,好好好。”

徐媽媽無奈轉身往樓上去。

田丹在一張紙上畫著仙樂斯的佈局圖,聽到樓梯有腳步聲,她把紙扣到桌子上。她有些緊張,以為是徐天又找上來同她說些戳心的話,打開門,見是徐媽媽,偷偷松瞭口氣。

“田丹你身上有現鈔?我有點急用,明天銀行開門取出來還給你。”

“有,要多少?”

“三十塊有?”

田丹回身去取錢,那張紙從桌上飄下來,落在徐媽媽跟前,她歪著頭看,“畫的啥?又是椅子又是樓梯、杯子,還有一隻魚缸……”

田丹拾起紙,將錢遞給徐媽媽。

“田丹你數一數。”

田丹笑瞭笑,“我數好瞭。”

“還是當面數清比較好,你身邊經常放這麼多鈔票?”

田丹斂眉垂眸,“爸爸媽媽不在以後我就沒有去過銀行。”

徐媽媽憐愛地看著她,“這麼多錢放在身邊要註意安全的呀,明朝下午給你啊!”

田丹笑著說:“不著急的。”

徐媽媽轉身走瞭兩步,突然站住又轉回來,“……徐姆媽就多說一句話,你千萬不要想歪,你說我那個兒子,他就是腦子有點問題,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大瞭還沒討老婆,他說有些話你不要往心裡去,要看他對你好不好。好勿好?從小到大除瞭我,沒看他對女人這麼好過,你對他也好……我是不是說多瞭?”

田丹抿著嘴不說話,半晌才說:“我心裡都曉得,徐媽媽。”

“那就好,明天還你錢啊!哎,圍巾我看見瞭,頭一次織?”

田丹點瞭點頭,徐媽媽笑著說,“頭一次織成這樣算是手巧瞭。”

“圍巾呢?”

“在下面堂屋凳子上。”

田丹心頭一松,應瞭一聲。

待徐媽媽從樓上下來,看見凳子上那條圍巾已經不見瞭,她怔瞭怔,開門往小翠傢去。

徐天來回看那條織瞭一半的圍巾,一不小心針掉出來一半,他懊惱得不行,趕緊從地上拾起來鉤起線,挨針孔一個個穿回去。他的動作緩慢而謹慎,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捧著的是一件稀世珍寶。這個夜晚,徐天將圍巾放在枕邊,睜著眼睛一夜未眠。田丹雖然有超乎常人的天賦,然而對危險的感知仍舊不敏感,徐天不知道田丹會不會把他說的話記牢在心,他當初在心裡默默發下的保護她的願,現如今看上去格外艱難。如果他現在孑然一身,恨不得立刻就去殺掉影佐,可是他不得不瞻前顧後,因為有愛牽絆住他。還有鐵林,那個熱血勇敢的朋友,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棱角分明的人瞭,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要幫助他,他希望這樣的鐵林能在這個亂世裡存得更久。

一大早,金剛跟金爺就在總捕房外面等著,金剛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哥要不要我一起上去?我還沒進過總華捕辦公室呢!”

“料總都還沒來,我們上去做啥?”

“那來這麼早做啥。”

“來得晚我心慌。”

金爺來回溜達著,顯得煩躁不安。

“哥,是不是出啥事瞭?”

“沒有……昨天晚上柳如絲啥時候走的?”

“沒走,睡化妝間裡瞭,一早我出來的時候,小白相說還在化妝間裡沒回傢。”

金爺冷哼一聲,“算她識相……”

徐天整夜都睡得朦朧,一晚上夢魘不斷,早上起來眼瞼泛著青。田丹剛剛吃完早餐,神色間一切如常,笑吟吟地同徐媽媽打瞭個招呼,穿上大衣出門。

田丹出門一會兒,徐天也匆匆吃瞭早飯,披上衣服出門,倆人一前一後走著。田丹停下來,看著他,“圍巾呢?”

徐天明顯是沒帶,在他想說什麼的時候,電車來瞭,田丹小跑幾步上瞭車,故意背車門而立,徐天站在路邊,看著田丹被車載著再也看不見,怏怏地走開。

鐵林翻瞭個身,掉到床下,他還沒睜眼,手亂扒瞭一陣,扒到一堆女人用的東西,他睜開眼看清,翻身而起。他恐慌得不行,沖到門邊聽外面的動靜,準備開門而出,正在這時外面傳來開門聲。鐵林復去床上躺下,片刻覺得不妥,又跑到門邊,牢牢握住門把手。

進來的是柳如絲,她走到自己臥室前,先是聽瞭聽裡面的動靜,然後去拔門把手。拔不動把手,柳如絲好像反而踏實瞭,她轉到廚房間,系上圍裙,開始烤面包,打火煎雞蛋。

鐵林聽著外面的動靜,他把門開瞭一條縫,開始輕手輕腳往外,剛擠出半個身子,萍萍蓬頭垢面穿著睡衣過來,鐵林又退回臥室。過瞭一會兒,鐵林復又開門準備閃人,柳如絲已經在往客廳端盤子。

柳如絲端瞭兩三趟,鐵林也縮瞭兩三趟,終於柳如絲把親手做的早餐佈置停當,往臥室門口過來。柳如絲拔門把手,鐵林在裡面較著勁,柳如絲使勁,裡面也使勁。柳如絲明白怎麼回事瞭,揚聲道:“躲起來不見人瞭?出來吃早飯。”

鐵林一狠心,拉開門,差點與柳如絲撞瞭個滿懷,柳如絲側瞭側身,輕笑著看他,鐵林繞過她走到餐桌前,猶豫瞭片刻,索性坐下來狂吃。

柳如絲坐到鐵林對面,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我從來不做飯,味道怎麼樣?”

鐵林頭不抬眼不睜地吃著,柳如絲手托著腮目不錯珠地盯著他,“還想得起來昨天晚上怎麼過來的?”

鐵林隻是頭不抬眼不睜地吃著,柳如絲的心情很好,“記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嗎?”

鐵林還是頭不抬眼不睜地吃著,柳如絲閑閑地說:“睡我的床,吃我的早餐,你說句話不會死。”

鐵林斜瞭她一眼,“床太軟,睡得我腰疼。”

“就這麼一句?”

鐵林鼓著嘴站起來,“有開水嗎?”

柳如絲挪過杯子,“牛奶給你倒好瞭。”

鐵林沒理會,他四周張望未果,鼓著嘴巴往門口去瞭。柳如絲直起身子在後面叫住他,“哎!就這麼走瞭?”

鐵林走回來端起牛奶一飲而盡,“我記得昨天晚上金哥把我送過來的,除瞭你和金哥不要叫別人知道我在這裡睡過,丟人。”

鐵林撂下杯子開門而去,柳如絲急瞭,柳眉一豎,喊瞭一句:“混蛋!”

鐵林復又推門探進身子,同時使勁咽下嘴裡的東西,神色有些落寞寂寥,“我聽見瞭……我是想做混蛋的,但你是我姐,金哥是我哥。所以,不要再說瞭,我走瞭。”

柳如絲呆坐瞭片刻,過瞭好久,臉上現出失魂落魄的神情。

金剛伸長瞭脖子瞅著,看到外面料總剛剛進入總捕房,趕緊叫醒閉著眼的金爺。金爺欠起身,復又靠回座椅裡,“我歇口氣。”

“又沒做事要歇啥?”

“讓我想想進去怎麼說!”

老料進瞭辦公室,手下隨後進來,“料總,你吩咐查的事情有些眉目瞭。”

老料不耐煩地說:“哪件事?”

“麥蘭捕房緝回來那批藥和同福裡徐先生的事。”

“……說。”

“那批藥到仙樂斯老七手裡之前,屬於一個叫田魯寧的人,田魯寧另外還有幾批藥在他死前一天被共產黨運走瞭,日本方面負責堵這批藥的就是影佐先生。日本人那邊有記錄,我都看瞭,共產黨那邊死瞭六個人,影佐先生也吃瞭一槍,所以第二天影佐和長谷先生到麥琪路殺瞭田魯寧夫妻,田魯寧的女兒叫田丹,現在就住在同福裡徐先生傢裡。”

老料仰在高背椅子裡,喃喃道:“……真有意思。”

“共產黨那邊死的六個人,我找到瞭其中三個人的傢屬,兩戶在法租界,一戶在公共租界。”

老料劃著瞭火柴點著煙鬥,他的臉在青煙之後模糊不清,“到公董局調徐天的照片,拿去叫那三個傢屬認,隻要這三戶裡有一戶傢屬認得徐天,徐天就是共產黨。說不定田魯寧那些藥都是他策劃運出去的,影佐先生那一槍他也有份。”

手下應瞭一聲從建築裡出來,騎上自行車。

金爺心裡頭提著一口氣,吩咐金剛:“二十分鐘我沒下來,你拎這兩瓶酒上去敲總華捕辦公室的門。”

說罷,理瞭理衣服頭發,往料總辦公室而去。

老料一看是金爺,走門口對外面的秘書說:“不要放人進來。”

老料插上門,看著金爺。金爺站在辦公室中間低著頭,“……料總,如果我講不清爽,就算是來向你辭行的,上海灘我也不混瞭,帶金剛回蘇北老傢種田。”

老料聞言陰著個臉。

“昨天鐵林到瞭大三元,一瓶酒下去我準備動手,徐先生來瞭,說實話本來我也不太下得去手,但料總你的吩咐,我不動手等於朝自己動手。我是堵牢包房門口,準備連徐天也一起捅的……”

說到這兒,金爺抬頭覷瞭一眼老料,看著他喜怒莫辨的神色,喉頭一滾,小聲說,“影佐先生電話打到大三元來瞭。”

老料眉頭一擰,“……他怎麼曉得你在大三元?”

“徐先生給他打電話瞭。”

“徐天怎麼曉得你在大三元?”

“他那個人不管什麼事情搭一眼,就能看到骨頭裡面去。”

老料瞥看他一眼,“影佐怎麼說?”

“叫我給面子,不要難為鐵林,他說徐先生的面子要給的。還叫我跟你說,今天晚上到仙樂斯請你喝酒,把事情擺一擺大傢過得去就好瞭。”

老料瞇著眼睛沉默不語,金爺趕緊解釋:“料總,當時我不敢亂動,萬一影佐先生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一刀下去弄錯瞭,我連回蘇北老傢種田的命都沒有。”

“你的意思是,我要聽影佐的,他是大佬,我要給他面子,即使你沒有辦好事情,也不好動你,是?”

金爺一聽,冷汗直冒,冤道:“這麼說冤枉死我瞭,我在法租界混飯吃,料總你是法租界絕對的大佬,不聽你的還要聽誰去?昨天一晚上我都沒敢閉眼睛,一早就到總捕房來等料總,你和影佐都是大佬,你是我大佬,隻要大佬之間說好瞭,一句話我現在就出門找誰都行,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我不姓金。”

“……再問你一次,七哥那批藥到底怎麼回事?”

老料陰惻惻地看著金爺,金爺感覺無所遁形,他小心地問,“就是鐵林緝回來那批?”

老料盯著金爺。“我都跟料總說瞭,一句也沒有瞞。”

“那批藥和徐天什麼關系?”

“……徐先生要那批藥。”

金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和盤托出。

“他一個小職員弄藥做啥,也想做黑市買賣?”

金爺故意做出為難的樣子。“你不想說是?”

金爺假裝自己做出瞭糾結的抉擇,“上海灘啥人都有,來頭弄不清,我看樣子是仙樂斯老板,實際上弄不好哪天就……反正料總你是我老板,以後不管有啥事情,一定要保我。”

“我不保你保哪個。”

金爺咧嘴幹笑,“這樣我心裡就踏實一大半瞭。”

老料又逼問他,“徐天要那批藥做啥?”

“也不是他自己要,幫朋友要。”

“什麼樣的朋友?”

“這個他沒說我也沒問,不曉得到底哪一路朋友。”

老料篤悠悠地說:“共產黨。”

金爺裝出意外的樣子,過瞭好幾秒才小心地問:“……料總你都知道瞭?”

老料滿意地笑瞭,“影佐晚上約我喝酒是?”

“到我那裡喝。”

“今天晚上和影佐先生見過之後,恐怕不是鐵林要死,徐天死得更快。”

“為啥?”

老料橫他一眼,“不該你知道的少知道。”

金爺唯唯諾諾地退出去,心裡充滿劫後餘生的喜悅,連走路都快瞭許多。到瞭總捕房外面,看見金剛抱著兩瓶酒,站在車邊手掐懷表。“事說得怎麼樣?”

金剛滿臉擔憂地看著他。

“今天晚上有好戲。”

金剛茫然地問:“哪個戲院?我去買票。”

金爺笑著拍瞭他的肩,“呆頭,不用買票,就在我們仙樂斯。”

《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