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極司菲爾路整條街上隻有不過幾棟別墅,彼此之間相隔甚遠,76號的院子裡喬木生長,即使是在冬日依舊鬱鬱蔥蔥。周圍電話拖在草地上,急促地響,遠處有婦人和孩子嬉耍,一個黑衣人跑過來接電話,“王公館。”

王擎漢非常急躁地說:“太太在傢嗎?”

“在,我叫太太來聽電話。”

王擎漢在電話的另一端咆哮著:“都出去出去!所有人趕快跑到傢外面去!”

門口有黑衣人看守,鐵林騎車經過,他仔細觀察著院墻的高度,最終繞到瞭院子的旁側,自行車靠墻停著,鐵林站在後座上往墻裡看,他拔瞭炸彈插銷,扔進去,然後跨上車慢悠悠蹬走。

“出啥事體瞭王先生?”

“再說一句話要你的命,把人都弄到外面去!”

“太太本來就在外面,王隊長在門廳裡……”

轟一聲巨響,磚石亂飛,草地上鬼哭狼嚎,女人小孩尖叫四散,黑衣人捂著聽筒趴在地上。王擎漢通過電話隻聽見瞭一聲爆炸聲,即使是通過電話線,仍舊把他嚇瞭一跳,過瞭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嚷嚷著:“……喂?喂!”

“外面丟進來一隻炸彈,王隊長好像炸死瞭……”

黑衣人的聲音聽著忽大忽小,王擎漢將聽筒緊貼在耳邊,“太太呢?”

“太太嚇昏過去瞭。”

王擎漢扣瞭電話,扭身往牢房走,他推開門,看到徐天正在受刑。武器庫的爆炸讓影佐陷入瞭狂怒之中,他親自動手,泄憤似的用鞭子抽打徐天,徐天手腳皆被縛住,牙關緊咬一聲不吭,唯有皺在一起的眉泄露出來瞭他的痛苦。

“……放田丹!”

王擎漢冷聲道。

“影佐,我叫你把他的女人放掉!”

王擎漢見影佐不理,又厲聲說。影佐的手停在半空中,雙目盡赤,“你傢出事瞭?”

“炸瞭!”

“是他事先準備的,炸過就沒事瞭。”

王擎漢連聲音都變瞭,“是外頭丟進去的炸彈!”

影佐轉向徐天,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同夥?”

“你不是一直懷疑我是共產黨嗎,我們不叫同夥,叫同志。”

徐天吐出一口血沫,即使狼狽,依舊神情高傲。

“有多少人?”

“很多,我們這部分七八個。”

徐天被綁在十字木架上,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影佐,他的神態讓影佐愈發情緒失控,“哪部分?”

“上海靜安支部,就是去年讓你灰頭土臉挨一槍差點沒命的支部。”

“……交代你的同夥。”

徐天咳笑起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隨隨便便就告訴你瞭?先讓田丹走。”

影佐氣急,又是一鞭子重重抽在徐天身上,“交代你的同夥!”

徐天側頭猛咳,咳出瞭血,“……王擎漢,影佐不肯放田丹,剛才我提醒你瞭,沒傷到傢人吧?下一次十分鐘之後,要不要我再提醒你……”

“……十分鐘?”

“十分鐘。”

“放瞭他的女人……我死你也完蛋!”

影佐沖著王擎漢,“滾!”

“反正他還在我們手裡慢慢逗,女人放走可以重新抓回來。”

“王擎漢,你不瞭解,他非常狡猾。”

“你和他慢慢鬥,要不要汪先生親自給土肥原將軍打電話!”

“……回醫院或者去看看你的傢。”

“我面見土肥原將軍!”

王擎漢擰身要走,徐天開口:“王擎漢,是影佐的人送你來的吧?日本人不可信,你什麼時候死反而我更在乎,去見土肥原將軍最好坐自己的車。”

“啥意思?”

“看看表還剩八分鐘,噢忘瞭,你的懷表壞瞭看不到時間。”

山本送刑具進來,影佐揮瞭揮手示意他送王先生走。

“有表嗎?”

山本掏出自己的懷表,王擎漢接過來打開看時間,徐天吃力地笑著,“還有……七分鐘。”

王擎漢懵懵懂懂走到院子裡,小車開過來,便衣為他拉開車門,王擎漢草木皆兵地環視四周。

“王先生,在憲兵司令部裡面很安全。”

“安全?你們的武器庫剛毀瞭。”

王擎漢惶惶然如喪傢之犬。

“……先生請上車。”

王擎漢走到車邊,再次打開山本的那隻懷表,懷表開蓋的同時,伴隨若隱若無的音樂。所有人豎著耳朵聽,是八音盒的音樂,王擎漢片刻後反應過來這不是從懷表發出的聲音,他註意到瞭車子,和車子邊站著的兩個日本人。

王擎漢突然一聲喊返身往樓裡跑,小汽車被炸飛上天,山本和司機隨車而亡。王擎漢呆呆地愣在樓前,影佐從樓裡跑出來,也怔著。王擎漢抓住影佐的衣領聲嘶力竭,“……讓他的女人走!走遠遠的,離開上海,越遠越好……”

牢房裡的人都跑出去看情況瞭,徐天抬起滿是血痕的臉,想著田丹此刻應當已經被放出來瞭,恣意地笑著。

憲兵將田丹的房門打開,田丹隨憲兵出去,她經過院子裡那輛還冒著煙的小車,笑得瞭然。影佐已經不在瞭,王擎漢站在樓前看著她,一院子的日本人看著她。身邊兩個憲兵也走開瞭,沒人再管她。

田丹猶疑著邁步慢慢往大門而去,她走出大門,看著尋常又如常的上海街景,一臉的恍惚茫然。

鐵林騎車過來,他依然掛著痞痞的笑樣,“嫂子,天哥叫我來接你。”

田丹看著鐵林,感覺恍若隔世,含淚笑著,鐵林也笑嘻嘻地看她,“他神仙一樣,時間都算得正好,上來。”

一輛小車開過來,憲兵將車攔在門口,車窗降下,金爺陰鷙地看著鐵林和田丹。鐵林示意田丹上車,田丹坐上自行車後座,鐵林用力蹬起來,左拐右繞飛速馳行,後座的田丹淚如奔湧。

王擎漢再次走進牢房,看瞭看地上的刑具,“把他綁起來。”

徐天用日語同憲兵說:“他叫你把我綁起來。”

憲兵依言捆綁徐天,皮帶緊緊縛住手腳,又將平放著的架子搖成椅子的形狀,王擎漢走到徐天身邊,“你的女人走瞭。”

徐天虛弱地說:“雖然不應該這麼說,但還是謝謝。”

王擎漢看著徐天頭頂上的一排按鈕,“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電椅,當電壓超過三百毫安的時候,電壓會擊穿我的細胞,導致心臟死亡。”

徐天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恐懼,好像被綁在電椅上的是王擎漢,而不是自己。

“怕我用這些東西嗎?”

“隨便用,在這個地方就是要挨這些的。”

“我不會再受到襲擊瞭?”

“以後我不保證。”

“以後?”

“你現在是漢奸,要殺你的人很多。”

“那就是說你們還是要殺我。”

徐天笑著說:“……起碼你現在活著,要感謝我。”

王擎漢被他輕慢的態度激怒瞭,下令憲兵開始上刑。憲兵將徐天的頭發用水打濕,用皮帶將浸水的海綿和手腳綁在一起,頭上也戴著通電的鐵圈。手柄搖起,徐天無意識地抽搐著,他感受著電流通過自己的四肢百骸,隻過瞭十幾秒,他就聽見王擎漢的聲音響起:“把你的同夥交出來。”

徐天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忍住體內的不適感,神志依舊清晰,“怎麼交?”

“名字,身份,住址。”

“……田丹真走瞭?”

“走瞭。”

徐天輕笑起來,“人都走瞭,你叫我說啥也不說瞭,真笨。”

說完,徐天脫力地靠回到電椅上,王擎漢惱羞成怒,繼續瘋狂用刑,這次的時間更長,徐天陷入瞭一片黑暗的世界。

金爺站在門口看著影佐打電話,影佐立正著說:“……武器物資損毀三分之一,憲兵傷亡三人,特務傷亡三人,行動組織是中共上海靜安支部……是!其中一名成員在我手裡,徐天……明白,盡快破獲中共組織!”

影佐扣上電話看著門口的金爺,煩躁地說:“我沒有時間。”

“影佐先生,如果你想對付徐天,我也很想。”

影佐停住身子,“昨天在門口炸掉的那車煙土是你的?”

“全部傢底,都沒瞭。”

影佐意味深長地笑瞭,“……我正需要你幫點小忙。”

“刀山火海都不眨眼睛。”

“真的?”

“我現在是絕路,要能幫到先生大忙,可能還有活路。”

“燒掉一車煙土就絕路瞭?”

“白老板放話三天還不出二百包煙土錢,我就沒命瞭。”

“哪個白老板?”

“影佐先生當然不曉得那種人。”

“……田丹回租界瞭。”

“剛剛看到瞭。”

“租界我們做事不方便。”

金爺面無表情地說:“我來做。”

“不要讓田丹和徐天的母親離開上海,要是能弄到你手上更好。”

“還有沒有更大的事叫我做?”

“……你想怎樣?”

“我想殺徐天,想影佐先生幫我擺平白老板那頭的閻王賬。”

“先去辦這件事。”

“曉得瞭。”

鐵林騎車到麥蘭捕房外,讓田丹等一下,“我進去說兩句話就出來。”

田丹依言站在車邊。

眾巡捕正在起哄,大頭一臉得意,“……雖然不是巡長,但是總捕房黑字白紙任命我暫時當麥蘭捕房幾天傢,這幾天誰也不要得罪我,麥蘭捕房我說話算數。”

麻桿同他抬杠,“我看這幾天你誰也不要得罪,等新巡長一來,你啥東西也不是,大傢找你算賬。”

“我現在就派你去掃馬路!”

“為啥?”

“因為我是……”

大頭看到鐵林進來,下意識地站起來,“鐵公子。”

鐵林小心翼翼又懇切,“大頭,求你和兄弟們幫個忙。”

大頭有點擺譜,“跟我說就好瞭,現在我派事。”

“我要送田丹和徐姆媽到曹傢碼頭,要是方便兄弟們也幫忙送一送。”

大頭左右看瞭看,一臉為難,“……其他事情還好,這件事真是不太方便。同福裡有日本人,租界照會過瞭,隻要他們不打槍,捕房不要管。”

“不管他們,隻是幫我送人。”

“萬一出事動起手來……”

“也是我動手,各位在旁邊看就好瞭。”

“動動手弄不好就開槍瞭。”

“租界不是說不開槍不管嗎?開槍正好管。”

大頭猶猶豫豫的,“……鐵公子,這種事就是我說瞭話兄弟們也……”

鐵林看著大傢紛紛避著他的目光,欠瞭欠身,“讓大傢為難瞭,算我沒說。”

鐵林轉身出去。麻桿見鐵林身影寥落,心裡不是滋味,“大頭,你以為你頭大真的就好裝大頭寸瞭,你還不是巡長呢!”

大頭不服氣地說:“現在沒巡長。”

“沒巡長,鐵公子不是巡長?”

麻桿氣呼呼地走出去。

影佐進來,見王擎漢已經將徐天折騰得奄奄一息,電壓已經接近極值,徐天的喉嚨裡無意識地發出嗬嗬的聲音,影佐攔住王擎漢,一巴掌抽到施刑的憲兵臉上,“你想弄死他?”

電椅停止運作,徐天的頭垂在胸前,聲音微弱,“死不瞭,還不能死呢……”

王擎漢惱羞成怒,“我要他說出同夥。”

“這種刑具不夠讓他開口。”

“還是你瞭解我,不過王擎漢一隻手廢掉瞭,要能用兩隻手弄不好我啥都說瞭。”

王擎漢暴怒起來又要動手,影佐攔住他,對徐天說:“你的女人回租界,我們也可以把她抓回來。”

徐天努力堅持著說:“我又沒有叫你們不再找她,隻叫你們讓她回傢,租界你們就難辦多瞭,朋友會送我的傢人走。”

“你這麼有把握?”

“我相信朋友。”

“什麼朋友!”

王擎漢氣得渾身顫抖,徐天輕笑著,“朝你傢扔炸彈的朋友。”

王擎漢索性親自去搖電椅的手柄,徐天瞬間暈瞭過去,影佐試瞭試鼻息,嚴厲地對王擎漢說:“……不要再用這種刑具,土肥原將軍命令務必挖出這個共產黨組織。”

“不用刑怎麼讓他開口?”

“軍部試驗瞭一種新型藥劑,土肥原將軍正派人送過來,這種藥劑註射之後意志力再強的人也會進入迷幻狀態,潛意識阻抗全面瓦解,問什麼回答什麼。”

“什麼時候送到?”

王擎漢滿頭大汗地問道。

“今天晚上就到,”

影佐笑得囂張,“……你的手好像也很疼的樣子?”

“藥劑送到通知我,不絕掉他們的根,我沒有安寧日子。”

金爺帶著一大票混混走出仙樂斯,一陣風吹過來,金爺的上裝下擺被吹開,可以看到他的腰後別著一把槍。

鐵林騎車帶田丹回到同福裡,小翠喊起來:“……田小姐回來瞭!”

同福裡的人俱都側目,五個便衣有些摸不著頭腦,陸寶榮從鋪子裡探出頭,“田小姐,徐媽媽在屋裡等你。”

田丹感覺著同福裡的熟悉,但也有些難言的不自在。一名便衣跑出同福裡去找電話報告影佐。

田丹進屋看到徐媽媽,忐忑地站在原地,徐媽媽啥也沒說,走近前抱住她,“你回來心算放下一半瞭……”

田丹鼻頭一酸,輕輕啜泣著,嘴裡喃喃道:“對不起。”

“為啥說對不起,不用跟姆媽說對不起的,你肯定吃苦頭瞭,日本人逼你登報的是?”

田丹用力點著頭,徐媽媽問她,“戒指呢?”

田丹抬手給徐媽媽看,徐媽媽把她的手握住,“天兒怎麼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鐵林趕緊說:“天哥在船碼頭等咱們。”

徐媽媽看著田丹,“真的!你看到他瞭?”

“看到瞭。”

徐媽媽焦慮地問:“日本人沒難為他?”

田丹猶豫瞭一下,“……沒有。”

徐媽媽明顯放松瞭許多,喃喃道:“昨天晚上出去就沒音訊,說好一起走,想想我兒子也不會說瞭不算,快點走,不要叫他一個人在碼頭,田丹拿包,天兒給你收拾的東西。”

“嫂子,你和姆媽再到天哥房間看看還有什麼東西要帶。”

“我看過瞭,多瞭也帶不走。”

鐵林示意田丹進屋再去看看,“哪怕是再多帶幾件衣服也是好的呀。”

田丹會意地握住瞭徐媽媽的手,“姆媽,再帶幾本書,路上他好看。”

“噢。”

徐媽媽和田丹進瞭徐天的房間,鐵林拉開房,吹瞭聲口哨,向外招瞭招手,兩個日本便衣走到門口,“進來,有事跟你說。”

一個便衣進屋,鐵林關上門便是一拳,便衣轟然倒地,鐵林又補瞭幾拳,守在門口的便衣覺得聲音不對勁,警覺地推門進來。

“外頭啥聲音!”

徐媽媽說著就要拉門去看,田丹胡亂抱瞭兩本書,按住徐媽媽的手,“不要,不要出去。”

外動砰砰啪啪又是一陣亂響,然後歸於安靜,徐媽媽和田丹小心地走出去,看見屋子裡桌子倒瞭,椅子也散架瞭。鐵林一邊擦鼻血,一邊把地上兩個便衣拖進廚房間,徐媽媽嚇得說不出話,鐵林渾不在意地說:“不要怕徐姆媽,沒打死,隻是打暈瞭,房子還要回來住,打死不吉利。還沒完事呢,嫂子,開門再叫一個進來。”

田丹慌亂地點著頭,鐵林活動瞭一下胳膊,“一個一個叫,這幫人受過訓練,收拾起來吃力。”

田丹將徐媽媽攙扶進徐天的房間,慢慢拉開門,兩個便衣已經在門口,鐵林還有一個便衣沒拖進廚房。

兩個便衣同時沖進來,鐵林一拳打到其中一個太陽穴上,與此同時反腿踢到另一個的小腹上。一個便衣頓時昏厥,鐵林騰出手來應對另一個,正在力搏之時,先前那個昏厥的便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搬起椅子就要砸向鐵林的後背,田丹從徐天的房間裡出來,正好見到這一幕,情急之下抄起花盆朝他頭上奮力一砸,這個便衣瞬間軟瞭身子癱在地上。另一廂鐵林也解決完畢,他回過頭看著田丹還在發蒙,“嫂子沒事吧?”

田丹看著腳底下的日本便衣,厭惡地退後一步,徐媽媽從屋裡出來,看著鐵林又添瞭新傷強自振作,“……拿藥水紗佈。”

“收拾東西快走,不要耽誤辰光,衣服破瞭換一件就好。”

徐媽媽慌忙拿著徐天的大衣給他披到身上,“噢,天兒的大衣,你穿!”

鐵林穿上徐天的大衣,田丹將剛拿出來的兩本書塞進行李。鐵林一手皮箱,一手兩隻大包地提出來,田丹和徐媽媽一人一隻包跟在後面。

鄰居們紛紛不舍地送別,“徐姆媽走瞭?”

徐媽媽老淚縱橫,“走瞭走瞭……我們要趕快走,我兒子在那兒等著我呢。”

“我們送送徐姆媽。”

“我走瞭以後,小翠,這個房子就托付給你瞭啊。”

同福裡幾乎傾巷而出,大傢幾乎都在抹著眼淚,這一行人走出弄口,當先的鐵林停住瞭。

街面上小白相領頭,站滿瞭混混,金爺從小車裡下來。

“……為什麼?”

鐵林怒目圓瞪。

金爺手裡的匕首明晃晃的,他一步一步走近,“徐天絕瞭我的路,我也絕他的路,這樣影佐先生會再給我開一條活路,所以我來擋道。”

“日本人給的路你也走?”

金爺不以為然地笑瞭,“誰的路好走就走誰的路。”

“我和日本人是對頭。”

鐵林抑住心中怒火,死死地盯住金爺。

“那我們也是對頭。”

鐵林慢慢將大包皮箱放下,“……你想怎樣?”

金爺看瞭看田丹,歪著嘴笑瞭,“田丹和老太婆我帶走,讓你走。”

田丹下意識地擋在徐媽媽身前,鐵林瞋目切齒,“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

金爺看瞭看小白相,示意他動手,“那就沒什麼好說瞭。”

“姆媽,嫂子,往邊上靠一靠吧。”

鐵林將自行車一擲,脫掉大衣,遞到田丹手上。

小白相抽出刀,“鐵公子對不住瞭。”

小白相沖上來,鐵林抄起根棍子,小白相輕飄飄地倒地。混混們沖上來,鐵林拼死放倒,他的背上留出空門被砍瞭一刀,鐵林頓時起瞭殺氣,順手抄起混混的刀,殺紅瞭眼反而沖向混混,混混們被鐵林震住瞭,不敢再上前。

金爺在一邊疾言厲色,“他一個人,一人一刀也戳死他瞭!貨!”

混混們還是不敢動,鐵林身上滴著血,他扔瞭刀去提起大包和皮箱,朝二人笑瞭笑,“……嫂子姆媽,走瞭。”

金爺掏出瞭槍,對準鐵林,邊上圍著的混混俱都不動瞭。

“……金哥,我就插過一次香,一次我就後悔瞭。”

“不是巡捕,誰跟你插香。”

鐵林睚眥欲裂,“天哥媽媽、田小姐和你沒關系,讓她們過去。”

“就是為她們來的。”

話音未落街上警笛四起,大頭一馬當先,騎車沖到,高聲喊著:“青幫鬧事,全部銬起來!”

金爺情急之下大喊道:“大頭,我是幫日本人辦事!”

“日本人在哪裡?你我還對付不瞭?槍放下再說!”

兩幫人馬涇渭分明,一方舉刀一方拿棍,僵持著。金爺青著臉重新對準鐵林,大頭蓄勢待發,“這麼多人,一槍打出去跑得掉嗎!”

“我打這一個就夠瞭!”

鐵林定定地看著金爺朝向自己的槍口,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沖掉瞭他臉上的血跡。金爺的手放到扳機之上,眼瞅著就要扣動。

大頭眼疾手快,一棍子自下而上砸向金爺胳膊,手槍頓時調轉槍口,子彈射上天空,隨即大頭劈頭蓋臉一頓亂棍打向金爺。槍聲點燃瞭怒火,眾巡捕沖向混混,兩方人馬頓時陷入戰局。小白相趁亂而逃,鐵林怔怔地看著眼前一片混亂的情況,又在人群中尋找金爺。

金爺抱著流血的頭靠在墻角,鐵林隔著人群同他對視,金爺的眼神中充滿瞭恨意與殺機,鐵林心灰意懶,疲憊地閉上瞭眼睛。他慢慢地走到馬路邊坐下,一顆心冷得似要被凍住,他剛才在柳如絲傢放瞭金爺一馬,卻沒想到金爺會如此寡義薄情。不知過瞭多久,殺聲漸低,街面上躺倒一片隻餘呻吟,大頭下令將人通通銬走。

金爺被麻桿搡著路過鐵林身邊,金爺朝他啐瞭一口,鐵林頭都未抬。大頭臉上也掛瞭彩,在鐵林身邊站定,鐵林緩緩抬頭,“……我可以走吧?”

大頭蹲下身子,視線與鐵林平齊,“我讓一隊押人回捕房,一隊跟我送你去碼頭。”

“謝瞭!”

鐵林的心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大頭站起來,朝鐵林伸出手去,鐵林愣瞭愣,也伸出手,被大頭從地上拉起來。

上海的大街上奔馳過兩輛黃包車,徐媽媽眼含熱淚和田丹坐在一輛,另一輛放著行李。鐵林一臉血痕,騎輛自行車護隨左右,前後左右一圈騎車巡捕,大頭一馬當先,過往行人皆側目而視。

碼頭上,汽笛長鳴,鐵林身後一堆巡捕,都看著大船,船梯已經撤下,鐵林用一塊佈擦著臉上的血跡,緘默不語。

“我們送你回去。”

“走吧,我等船開。”

“……金爺和小白相關多久?”

“我不曉得,麥蘭現在你管事。”

“鐵公子不要講笑話,我是代管管的,誰也不服我。”

一隻白鷗自江面掠翅而過,船笛再響,緩緩離岸,鐵林嘴角噙著笑,看著船慢慢駛向遠方的水霧之中,心中一松。

船艙中,田丹正在安置行李,徐媽媽一直透過舷窗往岸上看著,船身一動,徐媽媽慌張地站起來,“船怎麼動瞭?開瞭!天兒呢?不是說在船上嗎?”

徐媽媽四處跑開去,急急地找著,“在傢裡說他在碼頭,到碼頭說在船上,人呢!”

田丹抱住徐媽媽,不知如何解釋,“姆媽!……是他叫我們先走的。”

徐媽媽一怔,繼而奮力掙脫田丹的手往走廊跑,“騙我!”

田丹抓住徐媽媽的手,“真的,他說會來找我們。”

“到哪裡找?他怎麼曉得我們在哪裡……他要到哪裡去找我這個姆媽!”

“他知道。”

田丹軟言安慰道。

“說老實話,你見到他瞭?”

“是他讓我回來和姆媽一起走的。”

“天兒……”

徐媽媽癱坐在椅子上,老淚縱橫。田丹俯下身子摩挲著徐媽媽的肩膀,輕聲安慰:“姆媽,不找我們他還能到哪裡去?”

“……說好一起走的。”

“他有事沒做完。”

一個中年男人敲瞭敲房門,“是徐先生的母親和徐太太嗎?”

“……是。”

田丹看著來人,有些無措,中年男人和氣地笑瞭,“我姓張,弓長張,徐先生的朋友向老師托我一路照顧兩位。”

“謝謝張先生……”

“不要客氣,是自己人。你們先休息一下,船已經開瞭。”

“自己人……”

徐媽媽茫然地拉著田丹的手,田丹心裡已是知悉一切。中年男人禮貌地拉上門離開,徐媽媽仍是緊張得坐立不安。

已是日暮之時,柳如絲系著圍裙,端菜上桌,鐵林調整瞭心情,帶著一身傷踏進傢門,老鐵和柳如絲驚訝地看著他。

老鐵瞪著他,“打仗去瞭!怎麼沒拖一門大炮回來?”

鐵林一屁股坐到桌前,抓起一塊肉塞進嘴裡,自顧自地說:“咸瞭。”

“我問你話呢!”

鐵林同往常一樣跟老鐵抬著杠,“打架,沒打仗。”

老鐵嘴裡念叨著:“不做巡捕以為總要太平一些,沒想到更不太平瞭!”

鐵林煩透瞭,無力地說:“求求你爸爸,活著回來不錯瞭,還罵我。”

“……這是和誰?”

老鐵氣得直頓拐杖。

“日本人,青幫。”

柳如絲看著他的傷口無比心疼,“是姓金的吧?”

“嗯。”

“他呢?”

柳如絲盛瞭一碗飯送到鐵林手邊。

“關到巡捕房瞭!”

老鐵和柳如絲松瞭口氣,老鐵顫著聲音問:“為啥?”

鐵林隻埋頭吃飯,“送天哥姆媽和田小姐上船。”

“送走瞭?”

“送走瞭。”

“那徐先生呢?”

“還在日本人手裡,我明天再到同福裡看看。”

“你算瞭吧,在日本人手裡,還回得來嗎?”

“他想回就能回……”

“我打死你我……”

老鐵說著就要揮動拐杖,柳如絲趕緊把他扶到椅子上小聲勸慰。

鐵林從飯碗裡抬起頭來,對柳如絲說:“真太咸瞭!”

“東北味道就是這樣。”

“這裡是上海,以後淡一點。”

柳如絲無奈地瞥看他一眼,嘴角浮著笑意,嗔道:“……做給你吃就不錯瞭,還挑。”

徐天從昏迷中醒過來,他撐起身子,望向小窗子外的光線,想到已經脫身的田丹,唇角笑意溫暖。

徐天被憲兵帶到瞭另一個牢房裡,牢房裡佈置簡單,像一個醫療室,影佐和王擎漢看著白褂日軍有條不紊地忙乎。

“喝水,是一般的白開水,開始之後會有比較嚴重的脫水,先喝一些,也不要喝太多。”

徐天貪婪地大口喝著,軍醫把杯子拿走,徐天坦然相視,“……什麼花樣?”

軍醫看向影佐,影佐示意他告訴徐天。

“這是最新研制的藥劑,專門用於刑訊,註射之後大腦淺皮層麻木放松,潛意識松懈開放,神志處於半清晰狀態,可以接受問訊人的信息,並且提供真實回答,很難再抗拒掩藏說謊……”

“很難?也就是說還可以抗拒。”

徐天安然道。

“藥劑在中國日本德國意大利做過一百多次試驗,百分之七十二以上的人招供事實,甚至已經忘記的事都想起來。”

“還有百之二十八呢?”

“藥物副作用,休克死亡。”

“把我身上的血擦一擦,我暈血現在就頭暈,擦不幹凈會影響你的藥劑效果。”

軍醫從未見過這樣的囚犯,他隻有幫徐天擦拭身上的血跡。徐天笑得孤峭,“……你們想問我什麼?”

“同夥的姓名住址聯絡方法,今後的行動。”

“我要是沒有同夥呢?”

“註射之後就有瞭,開始吧!”

“影佐,我可能會亂說話,你千萬不要每句都當真。”

徐天認真地看著影佐,似真似假地笑。

“人的意志可以忍受疼痛不怕死亡,它是到你身體裡消滅意志的,沒有辦法抵抗。”

影佐勾起嘴角,冷意森森。徐天不是常人,唯有摧毀他的意志方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王擎漢早已按捺不住,催促軍醫趕緊給徐天註射,軍醫看著眼前的這個單薄青年,壓根不相信他會挨過這樣的煎熬,“你會很痛苦,越抗拒越痛苦。”

徐天主動躺下,“來吧。”

白褂軍醫開始註射,徐天漸漸迷糊……透過舷窗,可以看到天色已晚,海面同天空俱是沉沉的暗色。船艙裡,徐媽媽漸漸安靜下來,靠著墻睡著瞭。田丹從包裡取大衣給她蓋上,大衣帶動瞭徐天的書,書裡夾著的信滑出來,田丹取出信,正是之前她想看未看,徐天寄出又收回的那封。田丹打開信封,徐天的字體綿裡裹鐵,剛柔並濟。

“……寫第一個字之前,下瞭一百回決心,如果天天能看到你,已經是今世最好的福氣,這封信該是多笨的決定。田丹,我隻能在紙上寫我愛你,面對面說不出來。愛一個人要有理由,如果你問為什麼?我隻能說很多細碎的事情……四川北路第一次碰到,你不會相信,陪你一起租房,你也不會相信,回來看到你在傢裡的閣樓上,你也不信。可是每一次我都知道愛上你瞭,要是當面這麼囉唆,你肯定不滿意,所以下好瞭決心寫。看見你就像看見我的性命,不知道還能怎樣說更好一些。每天我都覺得虧欠你,想為你做任何事,渾身充滿瞭氣力。以前是埋頭過日子,現在希望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仗什麼時候能停?你竟然就住在我的頭頂,住在我的傢裡……”

被捆綁的徐天,極度痛苦。他的身體繃得緊緊的,傷口再度迸裂,血水與汗水混雜在一起,沿著壓制住他身體的皮帶滴落在地。影佐示意加大劑量,藥物又紮入徐天血管。徐天脫水濕透,牙關緊咬,耳邊嗡嗡作響,眼角懸淚……

徐媽媽還在睡著,田丹借著燈光昏暗,繼續看著信。

“……你回同福裡的時候,我覺得同福裡才像我今世的傢。和你一起走在馬路上,上海的冬天也暖和一些,如果你笑,覺得太陽會照到我心裡。你是不是經常還想不認識我之前的事?你那麼漂亮聰明,我隻是普通的菜場小會計。告訴你我經常想的,我開始想二十年三十年,時間越久越好,就這樣天天能看到你多幸運?一直想到如果哪天能娶到你,反而害怕起來。因為不確定自己有那種福氣,萬一你突然走瞭,再也聽不到你上樓下樓的聲音……田丹,我有娶你的福氣嗎?這封信像我的自言自語,寄出去就害怕不可知的判決來臨。真怕打擾瞭你脆弱的平靜,我知道父母去瞭,其實開心的時候也會更傷心,真的很對不起……”

田丹看到這裡,早已泣不成聲。她用手緊緊地捂著嘴,多日以來的驚慌倉皇終於得到宣泄。

徐天看起來已經進入瞭迷幻狀態,軍醫示意影佐已經準備就緒,影佐靠近徐天的耳邊,低聲問:“你叫什麼?”

徐天雙眼緊閉,“……不知道。”

“你是誰?”

“徐天。”

“什麼時候加入共產黨的?”

“不知道。”

徐天雙唇翕動。

“你是共產黨員嗎?”

影佐緊張地看著徐天,徐天過瞭好久,緩緩吐出兩字:“……不是。”

王擎漢已經陷入狂怒,“再打一針!”

“已經超過劑量,再註射會死亡。”

影佐亦是怒不可遏,“加量!”

針頭再度插進徐天已經凸出的血管,藍色的液體被推進徐天的身體,他當即開始抽搐,喉嚨裡發出壓抑的低吼,幾個憲兵上前壓制住他的手腳,軍醫看著他的樣子,皺著眉頭催促影佐:“快問,要不然來不及瞭。”

“田丹是誰?”

徐天的眼神空洞呆滯,“……田丹,我妻子,未婚妻……”

“你是共黨的人嗎?”

“是。”

“你的同夥叫什麼?慢慢說。”

“胡勁松、谷建剛、費棟、費梁、張小芬、賈小七……”

“還有呢!”

徐天猛然開始抽搐起來,他痛苦萬分,兩眼充血。王擎漢向軍醫咆哮著:“現在別讓他死!”

軍醫束手無策,王擎漢嘶聲逼問,“下一個行動是什麼!”

“刺殺……”

徐天的聲音很微弱,王擎漢俯身靠近他,“刺殺誰?”

“……王擎漢,影佐。”

“什麼時候?”

“很快。”

王擎漢急瞭,“有多快?”

“……很快……”

“在哪裡行動,怎麼行動!”

徐天又迷糊瞭,影佐將王擎漢推到一邊,“你在組織裡什麼分工?”

“……會計。”

“有同志的聯絡方法嗎?”

“有。”

徐天感覺一切聲音離他忽遠忽近,面前的影佐已經開始重影。

“有沒有組織的聯絡名單?”

“……有。”

“放在什麼地方?”

徐天又不說話瞭,隻剩下輕微的喘息。王擎漢已經喪心病狂瞭,他不斷催促軍醫再加劑量,軍醫又給徐天註射瞭一小管,徐天的癥狀反而平緩下來。

“共黨的聯絡名單放在哪裡?!”

“……同福裡我傢……”

說完,徐天徹底昏死過去,王擎漢轉身便走,“我去搜!”

軍醫趕緊上前檢查徐天的瞳孔和心跳,各項指標均已瀕臨下限,軍醫抬頭示意影佐徐天已經快要不行,影佐下令搶救,牢房裡的憲兵又開始忙乎起來。

影佐看著瞭無生氣的徐天焦躁不安地在牢房裡踱著步子,不斷地喊著徐天的名字,徐天根本沒有蘇醒的征兆。軍醫已經無能為力,影佐劈手奪下蓄著強心劑的針管,猛然紮進徐天的身體。

王擎漢兇神惡煞般地帶著一群便衣沖到同福裡,兩個安南巡捕看到瞭,趕緊跑回麥蘭捕房匯報。便衣將徐傢翻瞭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一張有用的紙片。

小白相領著一堆混混在巡捕房前等金爺,大頭打開押房,“金爺,好走瞭。”

頭上綁著繃帶的金爺斜瞟著大頭,大頭賠著笑臉,“你看你拿槍對牢鐵公子,怎麼說他不當巡長也沒幾天,不銬你回來說不過去。關半天夠意思?以後不要說我大頭不講道理。”

金爺站起走出去,大頭不滿地嘟囔:“謝謝也不說一聲。”

兩個安南巡捕匆匆進來,結結巴巴地說:“同福裡,來很多日本,鐵公子的朋友傢裡砸進去瞭……”

金爺停下步子聽著,一把扯掉繃帶,大頭煩躁地說:“徐先生傢裡都沒人瞭,日本人還去做啥!”

金爺抬步走出巡捕房,安南巡捕慌張地說:“很多日本人!”

“大晚上也沒覺睡……報告總捕房!麻桿,去告訴鐵公子。”

金爺帶著一幫混混再次奔向同福裡。

牢房裡,徐天慢慢緩瞭過來,一名便衣回來向影佐報告,沒有找到聯絡名單。影佐目光轉向徐天,軍醫向影佐示意可以繼續瞭,影佐把心一橫,“把他弄上車!”

兩名便衣架起徐天往外拖,徐天靠在座位裡慢慢舒出一口氣,“……藥劑有用嗎?”

“很有效。”

徐天蜷縮在後座,臉色蒼白,“我說什麼瞭?”

影佐反詰道:“你不知道?”

徐天將眼睛閉上,靠在窗邊,“讓我想想……真累,等下還要用力氣……”

影佐狂妄地笑問:“還要用力氣?”

徐天擦瞭擦嘴角的血跡,點點頭閉目不語。

鄰居們都透過門縫看到徐天被便衣一路半攙半拖著進瞭同福裡,影佐環顧徐傢堂屋,扭身抽瞭一個便衣耳光,“是這樣搜查的?什麼痕跡都沒瞭!”

徐天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王擎漢抓住徐天的衣領,“在哪裡?!”

“你們找什麼?”

徐天輕緩地眨瞭眨眼睛。

“共黨聯絡名單!”

徐天不說話瞭,影佐看著徐天,“你心裡很清楚,隻要東西在這個房子裡,我肯定能找到。”

“……是我告訴你的?”

“我說瞭,藥效很好。”

“那種藥以後不要用瞭,我除瞭難受就是惡心,每句話都是事先想好的。”

徐天勉力支撐著,影佐開始觀察著屋子四周,“……現在說這些沒用瞭。”

“好心同你講,分不出哪句真哪句假。”

“樓上樓下都搜過瞭,有字的紙和本子也都看過,沒有名單。”

王擎漢臊眉耷眼地說,影佐打斷王擎漢的話,厲聲道:“不要多嘴!擠這麼多人怎麼搜?”

一屋子便衣退出去,剩下四個,“你住哪間房?”

王擎漢指瞭指,影佐進入徐天的房間,徐天和王擎漢以及兩個便衣站在門邊。影佐拉開抽屜,看到瞭抽屜裡遺留下來的表盤和硫酸,想起瞭徐天之前的計劃,怒火中燒。

徐天嘲諷地彎瞭彎嘴角,影佐仔細觀察著書架、床頭、衣櫃,然後目光移到地板。他趴下身子,從床下拖出紙盒,打開裡面是空的,又想瞭想退到門邊,奪過一名便衣的手電,將臉挨到地板平面,用手電照射床下的地板,地板上的積灰表露瞭曾經進出的移動軌跡。

徐天的臉上明顯劃過瞭一絲慌張,影佐看著他的反應很滿意,將自己的手沿著幹凈一些的軌跡一路延伸,停在一塊地板上面,他用手敲瞭敲,打開瞭地板暗格。暗格裡有半塊磚頭,挪開,影佐取出紅色硬殼冊子,得意地笑著,“……這是什麼?”

“一本空簿子。”

“現在想起剛才告訴我什麼話瞭?”

“想起一句。”

影佐勒開硬殼上的松緊繩,笑得囂張,“哪句?”

徐天的臉上突然迸出瞭笑意,“下一個行動殺你和王擎漢。”

影佐愣瞭愣,感覺手裡的冊子裡輕微震動瞭一下,硬殼封面向上彈起。徐天將抓住自己左右胳膊的便衣同時向裡一推,自己猛然後退,用兩名便衣將自己遮擋住。

爆炸。

影佐被炸身亡。

熱浪撲面而來,徐天被沖擊到門外,被他擋在身前的便衣已經咽氣瞭,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焦煳的氣味。

屋裡還剩兩個便衣和一個嚇愣瞭的王擎漢。徐天第一時間去將門反插,翻倒一個櫃子頂住門,再回身王擎漢的槍已經舉起來,徐天反手擰過他的胳膊,迅速開槍打死王擎漢身後的便衣,同時一腳踹過去,王擎漢撲倒在地,槍已經到瞭徐天手裡,他再次扣動扳機解決掉第二個便衣。

徐天出手仍然凌厲,但身體太弱,同時又要阻止便衣打開前門,總是不能一擊奏效迅速解決,漸漸開始不支。眾便衣狂砸徐傢的門,徐天頭暈無力,對著門板勉力舉槍再次射擊,門外一個便衣應聲而倒,一時間眾便衣迅速後退。

徐天擊倒三個便衣,終於體力不支趴倒在衣櫃上。門外的便衣聽見屋裡許久沒有動靜,漸漸靠近門口,徐天隻憑耳力,分辨腳步所來之處,再次開槍,子彈穿透門板,擊中便衣的顱骨。子彈已經用盡,徐天再無力支撐,他頭暈目眩,手腳發軟,癱坐在地上,頭靠著衣櫃,隻剩下喘息的力氣。

鐵林騎著自行車進瞭同福裡,看著徐傢門口的兩具屍體和圍著的一圈便衣,下瞭車子,安安穩穩地把自行車支好,“麻桿,日本人有槍嗎!”

“租界照會過準許他們做事,不許帶槍。”

麻桿搬過自行車,“你別著急,我去叫幫手。”

麻桿騎著車子消失在弄堂口,鐵林大步走進弄堂,兩個便衣見瞭鐵林率先出手,鐵林不由分說揪住他們就掀出去。小翠打開鋪門高聲道:“鐵巡捕把他們都抓起來,徐先生在裡面,剛剛爆炸瞭……”

小翠喊瞭一半,被陸寶榮扯進去,鋪板合上。

鐵林以一當十,拳拳到肉,招招致命,他發泄似的出著拳腳,一路打到徐傢門口。門開處,鐵林一腳踹開門,靠在門後衣櫃上的徐天也被震醒,緊跟著後面湧進四五個便衣,將鐵林撲個踉蹌。

徐天再掙紮起來抄起手邊的熱水瓶朝正奔進來的便衣臉上砸過去,一眾便衣被逼迫退,鐵林回身將門重新堵住。二人費瞭九牛二虎之力,擺平後進來的四五個便衣,靠在衣櫃上喘氣。

“你來做啥……”

徐天胸口劇烈起伏,腦中嗡然作響。

“我不來你就完瞭。”

“我一個人完總比再搭一個你要好。”

“來都來瞭,說也沒用。”

兩個人用力靠在衣櫃上,阻擋著門外便衣的攻勢。

“謝謝……”

鐵林咧開嘴,依舊笑得沒心沒肺,“這才像句好話。”

徐天指瞭指炸爛的裡間,“影佐收拾掉瞭。”

“厲害!這個呢?”

鐵林指瞭指在腳邊的王擎漢。

“他再等等,還要給我們當擋箭牌。”

王擎漢假裝暈在地上,半閉著眼聽外面哐哐撞門。

鐵林喘著粗氣,“你辦法多,現在怎麼辦?”

“隻有笨辦法,放進幾個收拾幾個,外面還有多少人?”

“十多個。”

倆人重新掙紮起來,徐天一個踉蹌,鐵林趕緊扶住他。

“……把你臉上血擦一擦,我看到暈。”

鐵林用大衣袖子擦著血,“你還能打幾個?”

“最多一個。”

“那就一次放三個。”

“放!”

鐵林開一半門,便衣往裡湧,徐天將後面要沖進來的便衣擊回去,重新堵上門。

鐵林絕望地喊瞭句:“放多瞭,五個!”

又是一團亂戰,鐵林也快不行瞭,徐天想要去幫鐵林,又要抵著即將被撞碎的大門,一時間分身乏術。金爺領著混混進來,走到便衣邊掏出瞭手槍。便衣們停止撞門,戒備地看著他,徐天見門外沒瞭動靜,起身去幫鐵林。

“我是影佐先生的朋友。”

“先生在裡面。”

金爺扒開便衣,靠近門聽裡面的聲音。王擎漢從地上蹦起來,想要挪開衣櫃,無奈手傷仍痛,他揚聲對外面喊著:“沖進來殺死他們,誰殺瞭他們,我獎二十萬!”

倆人收拾瞭最後一個便衣,見王擎漢一隻獨手正奮力搬門口的櫃子,鐵林過去一拳砸悶王擎漢,王擎漢身體晃瞭一下,往閣樓跑上去。徐天已經徹底不行瞭,他本想去追王擎漢,卻趴在樓梯上起不瞭身,鐵林淌著血喘著氣,“你怎麼樣?”

“行!我先把王擎漢弄下來。”

鐵林繼續搬櫃子,“那我再放一個……”

徐天掙紮著起來,上閣樓。金爺舉槍對準門,門開瞭一條縫的時候,金爺和鐵林同時看到瞭對方,鐵林愣瞭一秒鐘,金爺扣動扳機。子彈破門而入,擊中鐵林,鐵林倒地,門徹底撞開,金爺當先,眾便衣沖進來。徐天趴在二樓的欄桿上,失聲喊道:“鐵林!”

鐵林咳著血說不出話,金爺朝樓梯上開槍。

徐天躍進田丹房間,用衣櫃堵上門。

王擎漢戰戰兢兢已經大半個身子爬出閣樓,正琢磨著要不要停下去。徐天將他拽回閣樓裡,同時取回窗臺外的那枚手雷。徐天當面一拳先揍蒙王擎漢,然後抽出他的皮帶,將他那隻好手與自己的左手捆在一起,再用捆住的手握住手雷。

王擎漢看到手雷嚇得臉都扭曲瞭。閣樓的門已經被金爺帶來的人撞得搖搖欲墜,“叫他們不要撞瞭,撞進來手雷就炸。”

徐天說著彈掉瞭手雷的保險,王擎漢聲嘶力竭地喊:“不許撞門,他有炸彈!”

外頭停瞭聲音,徐天聲音冷峻,“叫他們下去。”

“都下去!”

王擎漢抖抖索索地依樣照辦。

徐天坐在地上,連帶著王擎漢也坐在地上,徐天揉揉眼睛,“歇口氣,我們一起下去,叫那個開槍的把車子開到門口,我們三個一起走,你帶來的人不許跟著車,我看見一個人手雷就炸。”

“你跑不掉的,影佐一死,全上海都要抓你,除非放過我,我保你有活路。”

“你說我會相信你嗎?……我相信,不信我也沒辦法是不是?”

王擎漢一個勁點頭,“是是是!”

“但是那個開槍的一定要死,把他弄到車上,你叫他把槍交出來。”

“他是啥人,怎麼會把槍給我?”

“他是仙樂斯金老板,隻要答應讓他發財,什麼都會給你。”

王擎漢稍一猶豫,徐天讓他看瞭看綁在他手上的手雷,王擎漢點頭如搗蒜。徐天努力站起,拽著王擎漢往閣樓外走。

徐天和王擎漢連在一起,徐天將門打開,門外的混混看著兩人手裡的手雷頓時後退,徐天讓王擎漢走在前面,王擎漢剛邁動腳步,金爺抬手就是一槍。王擎漢嚇得肝膽俱裂,“都不要動,他捏著一隻手榴彈,松開就炸!”

金爺放下槍,王擎漢抖著聲音說:“金老板,你打他一槍手雷也炸瞭!以後有啥事盡管找我,不要說在上海發財,全中國發財都好辦,隻要把我弄出去,我保你發財!”

“讓他出來!”

金爺喝道。

兩個人緩緩地從閣樓裡舉著手雷走下樓梯,金爺又舉起槍,緊張地用槍口瞄準徐天,王擎漢慌張地嚷著:“別動!都別動!”

徐天臉上俱是血污,看著金爺冷笑著,“沒想到你會來。”

“你炸瞭我一車煙土,斷瞭我的財路。”

“我還炸死瞭影佐,斷瞭你重新發財的路。”

金爺恨得咬牙切齒,隻想把徐天生吞活剝,他又把槍口移到徐天身上,徐天把王擎漢抓到自己面前將自己擋住。王擎漢語無倫次地說:“金老板,你可能還不曉得我是誰,我叫王擎漢。別說是一車煙土,小意思,隻要我還活著,我保證,以後全上海的煙土,都是你的。”

“叫他把槍放下。”

“把槍放下,放下。”

徐天在王擎漢耳邊笑瞭,“你看,我說得沒錯吧。隻要能讓他發財,他誰的話都聽。”

王擎漢被徐天挾持著,身體僵硬一動都不敢動,“把車子開到門口,你開車載我和徐先生,到沒人的地方讓他走。所有人不許跟車子,我炸死你們都有大麻煩!”

金爺二話沒有,轉身出去。路過昏過去的鐵林,頓瞭頓。

屋裡的人都退瞭出去,徐天繼續下樓梯,忽然眼前發花,腳下一滑,王擎漢簡直要嚇尿瞭褲子,徐天扯著他俯身到鐵林旁邊,檢查槍傷。徐天焦急地迭聲喚著鐵林,鐵林卻閉著眼睛毫無反應,徐天情急之下將他搖醒,鐵林空茫著眼睛,慢慢聚焦到徐天身上,“……哪,哪裡來的手雷……”

“事先放的。”

鐵林的臉上扯瞭個虛弱的笑,“你又都算好瞭?”

“我沒算到你會來。”

混混們跟著金爺往外走,那些便衣擁在徐傢門口。大頭麻桿帶著巡捕擦過金爺往裡跑,又被日本便衣堵在門口。

鐵林的神志已經有些模糊,感覺身上陣陣發冷,“我會不會死?”

“……不會,子彈在肩膀裡,流血太多。”

大頭在門外高聲喚著鐵林的名字,鐵林笑瞭,“巡捕來瞭,日本人動不瞭我,你走得掉嗎?”

“從日本司令部牢房都出來瞭,你說我走不走得掉。”

徐天說著一頭要栽倒,王擎漢盯著他握手雷的手,嚇得臉都青瞭,“哎!你死我也炸死瞭!”

“天哥!”

徐天閉著眼睛用手抓瞭一樣東西過來,將鐵林受傷的地方遮住,“……我沒事,看到你的血瞭……”

鐵林咧嘴笑著,外面有車子進弄堂的聲音,徐天使勁握瞭握鐵林的手,鐵林齜牙咧嘴地呻吟,“不要這麼重,疼!”

徐天最後深深地看瞭他一眼,“你自己按著,鐵林……要保重!”

鐵林被他眼中的鄭重神情嚇住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徐天把地上剛剛掉瞭的槍和彈匣揣進兜裡,拉著王擎漢到門口。金爺將車子停到徐傢門口,小白相帶著一群人成半圓形堵在巷子外,徐天身後又傳來紛雜的腳步聲,他一回頭,一群便衣也呈合圍,自己和王擎漢被眾人圍在中間,已成孤絕之勢。

徐天慢慢地抬起手雷,混混和便衣都駭然後退,徐天笑容慨然,拉著王擎漢走到車邊,對金爺說:“你的人跟著車,我會捏不住手雷。”

王擎漢抖如篩糠,“誰也不許跟在車後面!”

金爺示意手下散開,徐天拉著王擎漢鉆入後座,拉上車門。

“王先生可以走瞭嗎?”

“走。”

車一出弄堂,便衣們便拔腿追。鐵林從屋裡踉蹌出來,大頭和麻桿上前扶住,鐵林竭力站直,“……扶我,跟牢他們!”

“停車!”

徐天突然道,金爺踩住剎車,徐天往後看瞭一眼,便衣混混們隔著百十來米。

徐天指揮著金爺倒車停車,金爺縱使不忿也隻能照做,便衣和混混,車進人進,車退人退。徐天松開捆住自己和王擎漢的皮帶,“抬手。”

王擎漢依言抬手。徐天將王擎漢一隻手固定在車內把手上,“叫他把槍扔到後面。”

王擎漢瞪眼呵斥道:“聽到沒有?”

“王先生,我扔掉槍你就沒保障瞭。”

徐天左手舉著手雷,右手用手指慢慢將槍和彈匣從褲兜裡夾出來,卻手上無力,彈匣滑落在地上。

“我瞭解他,腦袋比我們靈一百倍,不能全聽他的,這裡比弄堂房子裡寬敞,一槍打死他,我把手雷丟到外面去,一腳油門車開走,誰也炸不到。”

金爺半側著身體,回身把槍口對準徐天,王擎漢沉默瞭,徐天用腳踩住彈匣,冷笑著說:“你都不知道王擎漢是誰,就這麼聽他的瞭?”

“對瞭王先生,你到底啥來頭?”

“我啥來頭,我要是死瞭,你也得死,半個上海灘都得倒黴。”

徐天故意拖延著時間,他慢慢俯下身子撿著彈匣,他聽見金爺說:“那就是說我救瞭你,半個上海灘的利市都歸我發?”

王擎漢急急地說:“都這個時候瞭,你還跟我講條件?”

“哪裡是談條件啊,在這個車裡,你的手被皮帶綁著,他在我的槍口下,隻有我是想走就走,下車之前,打一槍也是一槍,打兩槍也隨我高興,一下車,門一關,炸彈也炸不到我。”

話音剛落,金爺抬手就是一槍,正中瞭徐天拿著手雷的左肩,鮮血濺到王擎漢臉上,王擎漢的聲音都喊劈瞭:“你瘋瞭!”

槍聲一起,車外漸漸靠近的混混便衣都抱頭蹲下。徐天身體一抖,痛苦地俯下身去,腳踩住彈匣邊緣,手指正好觸到彈匣。徐天將彈匣藏入袖中,臉上仍舊是疼痛不堪的表情。

“放心王先生,這種人我瞭解他,你看他手雷還攥得好好的,腦子裡還不曉得轉什麼鬼點子。我就是怕王先生誤會,第一槍打到他身上,等一下第二槍也是打在他身上。王先生,我今天救瞭你,以後你就是我的救命稻草瞭。”

“王擎漢是漢奸。”

“不要說漢奸,能讓我發財的,日本人都是我親爺爺。”

“鐵林沒有死。”

“沒死,好啊,會找我麻煩對吧?這裡事情辦完瞭,我回去弄死他。”

“你真該死……”

金爺得意地說:“偏偏該死的不死,反正你馬上就死瞭。”

“本來我還有些不忍心的……”

徐天慢慢將彈匣推入手槍,暗暗地調整槍口的角度,金爺仍在滔滔不絕:“我數三二一,數到一,你就去奪他的手雷。王先生,以後我們兩個就是一條命瞭。”

王擎漢看到瞭徐天的腿彎下對著金爺的槍口,他嚇得說不出話來,用眼色警告著金爺,金爺渾然不覺,“王先生,隻要你一句話,我們今天就結束瞭。”

徐天的聲音如浸過三九的冷水,嘲諷地笑著,“金哥,黃泉路上不要怨我,留著你在,上海就多一個漢奸。”

金爺開始倒數,剛數到二就開瞭槍,徐天側頭躲過,手指一動,子彈穿過司機座位擊中瞭金爺。

金爺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血汩汩流出,徐天又接連兩槍,一槍打中金爺的胸口,一槍正中他的額頭。

三聲槍響過後,金爺倒在前座。車外的眾人皆抱頭趴地,唯有鐵林搖搖晃晃地朝車子走過去。

鐵林隻覺得殘存的最後一點希望也沒有瞭,喉頭一哽,血腥氣頓時充滿口腔。還未走到車前,一聲爆響,車子爆炸,熊熊火光沖天而起。鐵林坐在地上,熱氣撲面而來,他怔愣瞭許久,眼淚瞬間沿腮而落,五內俱崩,“天哥……”

因徐天而起的槍擊爆炸,無需太久時日就湮沒於更新鮮刺激的事情。1939年到1941年的上海租界槍擊爆炸頻繁,層出不窮以供談資,以致上海人都要將此作為日常的一部分瞭,外界槍林彈雨,這裡好在還有油鹽柴米。

1941年12月,珍珠港襲擊,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大舉增兵,租界旗落,法國人、英國人攜眷逃亡,世道變化讓人目不暇接。遙遠的太平洋上開始打仗,日本人就進瞭租界,法國人走瞭,租界不再是租界,巡捕房當然也沒瞭,上海人要更加小心維護柴米油鹽。

大頭和麻桿盤瞭個小車行,柳如絲出錢。鐵林廢瞭一隻胳膊,娶瞭柳如絲,心裡掛著徐天。陸寶榮帶小翠回鄉下結婚瞭,徐傢的房子托給老馬收租,房租漲瞭好幾倍,老馬兢兢業業地收,當然也要占便宜,誰知道徐傢人還回不回……

桃花落瞭一回,杏花開瞭一回,西北的日子安靜又讓人揪心,一處山坡上,土屋簡陋幹凈,又是個春天,風揚花飛。

徐媽媽戴著老花鏡在太陽下縫針線,有邊區軍民群眾打扮的人來回。田丹一身白大褂,在低頭做事情。老向來瞭,田丹抬頭笑著,老向挪開身子,田丹笑容僵在臉上,她看到瞭徐天,徐天站在桃花樹下,像往常一樣,靦腆溫和地朝田丹笑著。田丹怔愣許久,跑過去撲到他懷裡,兩個人在潔凈的陽光下溫暖地笑。

時間倒回到一年前的那個冬夜,同福裡外的街道上,徐天在那輛小車上,金爺死在前座,王擎漢瞪著腳下的手雷,徐天側身出車,打開井蓋躍身進去,王擎漢看著徐天關上車門,爆炸!

《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