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武經總要》

我站在操場的領操臺上,向劉京偉和張國棟宣佈,我的理想是做個采花大盜,我覺得自己格外偉大,面對眼前的方圓十裡仿佛面對中世紀教庭統治下的蒙昧歐洲。

我說這話的時候,劉京偉和張國棟的心靈還沒有老到可以理解我這種偉大,但他們知道采花就是惹女孩。但街面上的女孩又不當吃,又不當喝,且一點也不好惹,多數女孩都有一張狠毒的嘴和惡毒的心。至於抱女人睡覺,他們不知道有什麼用,被子夠不夠用,隻是道聽途說地聽一些常服壯陽藥的老炮們談起,說是很傷神損身。老流氓孔建國有張古畫,據說是清初的,畫瞭一隻老虎,兩顆虎牙,一個半裸美女,披頭散發,兩顆乳頭,兩隻大腿,跨在老虎上面。畫上工筆題詩:明裡不見人頭落,暗中叫你骨髓枯。劉京偉和張國棟認定,隨著時間流逝,我即使不會精盡而亡,也會漸漸出落成為一個沒有出息的笨人。

我說我覺得這裡有個陰謀。本來我、張國棟、劉京偉,和翠兒和朱裳從結構上沒有什麼區別,但長著長著就出現瞭不同,上廁所和澡堂都要分開,否則胡大媽和片警就要幹預。我們和朱裳們之間的差別比我們和貓狗更大,貓狗可以和我們一起上男廁所,但是朱裳們不行。這個陰謀的另一個層次是,本來我們對朱裳們沒有任何興趣,但是長著長著就出現瞭興趣,想和她們在一起。為什麼牡丹花長成那個樣子我們就覺得好看?為什麼朱裳的臉紅成那個樣子我們就覺得可愛?為什麼同樣是好看,牡丹花的樣子不會讓我腫脹,但是朱裳的樣子卻讓我腫脹?為什麼同樣是女孩,隻有朱裳的樣子讓我腫脹得不能忍受?朱裳知道嗎?丫知道瞭有用嗎?她可能不是同謀,隻是陰謀的一部分。

劉京偉說,你丫有病,隻有你對朱裳腫脹,我對誰都腫脹,對大樹都腫脹,前天白傢莊中學那場架,你被板磚拍糊塗瞭吧。張國棟說,你丫有病,別“我們,我們”的,我聽說像你這種人,市委決定都統一圈到安定醫院去瞭。劉京偉又說,這下好瞭,反正你是精神病,不用負責任,以後打架下狠手最後一擊、把人拍趴下的任務都歸你執行。

我的眼睛順著朱裳的頭發油光水滑地捋過,身子就腫脹起來,精神恍惚若失。一個聲音高叫著,就要炸瞭。我說,去你媽的,我有頭發同樣油光水滑的大車、二車,我有女特務,我有花花綠綠的雜志,肉晃晃的滿是光屁股。我打手槍,我跑一千米,我沖涼水澡。但是有什麼用呢?打完手槍十分鐘後,我的想像順著朱裳的頭發油光水滑地捋過,身子就又腫脹起來,精神恍惚若失。另外,還有傢庭作業要寫:十道立體幾何題和一篇作文,語文老師說,要寫一個給自己留下瞭深刻印像的人,不許寫老師、傢長、以及沒有見過面的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殘疾英雄。

“有人在我們身體裡放瞭定時炸彈,在某個時候定時啟動,當遇見某個姑娘的時候爆炸。我們要搞清楚什麼時候啟動,遇見誰會爆炸,才能把小命保住。”我說。張國棟和劉京偉當時一起說,你丫真的有病。

張國棟當時的理想是成為一個科學傢,自己能造啤酒、冰激凌和炸藥。能造啤酒,就不用總到“為民餐廳”去排隊,看黑胖子迎面升起的豬頭和翹彎彎的鼻毛。能造炸藥,如果誰欺負瞭我們,我們又打不過他,就放炸藥在他傢的墻根下,把他傢的床炸飛,炸掉他的小雞雞。張國棟吹牛說他爺爺曾經是土匪,有如何造炸藥的秘方,所用的原料在普通的化工原料商店都能買得到。文革的時候,他爺爺冒著性命危險藏在內褲裡留下來的。但是我們對張國棟的話通常要打折扣,他和外邊的混混總說他爸爸是總參負責的。其實他爸爸和我爸爸以及劉京偉的爸爸都是一個單位的,他爸爸是那個單位總務處三產辦的頭頭。我們給張國棟逼急瞭,他眼睛濕潤著嘴角哆嗦著從懷裡掏出一本線裝書,首頁四個字《武經總要》,果然有股強烈的屎尿臊味。張國棟說,你們看,三種火藥配方,主料一樣,不同的輔料,不同的效果,比如易燃易爆,放毒和制造煙霧:“晉州硫磺十四兩,窩黃七兩,焰硝二斤半,麻茹一兩,幹漆一兩,砒黃一兩,定粉一兩,竹茹一兩,黃丹一兩,黃臘半兩,清油一分,桐油半兩,松脂一十四兩,濃油一分。”

劉京偉當時的理想是成為一個功夫大師,內宗張三豐,外師達摩。他說繩鋸木斷、水滴石穿,一個人關鍵是要有理想,循序漸進並且持之以恒。比如練輕功,從一尺深的坑往上跳,每天加一寸,一點也不難,三個月之後,就能飛簷走壁瞭。我怎麼想怎麼覺得有道理,現在仍然不明白他最後為什麼沒練成飛簷走壁,隻是替我們班參加跳高比賽,腹越式過瞭一米八的高度,得瞭一張鳥屎黃的獎狀。他抻筋壓腿,幾個月之後,居然橫叉岔豎叉都能劈下去,張國棟不以為然,“柔韌性再好,你也不能夠著自己的老二,沒用”。劉京偉從廢品收購站撿到一本萬籟聲編的《武術匯宗》,紙張破爛,年代久遠,民國初年的,以為得到瞭武林秘笈。他說他要照著秘笈苦練鐵砂掌,練成後,一高興一掌拍碎賣啤酒黑胖子的蛋。一天,劉京偉說西山大覺寺的一個高僧要專門坐地鐵跑到東邊來看他練功,他看不見大師,但是大師卻明鏡似的看得見他,看他有沒有慧根秀骨,劉京偉堅信他一身都是慧根秀骨。那天晚上,我們在老流氓孔建國的小屋裡打拱豬,耳邊傳來劉京偉練功的吼聲。我們樓後有一個水泥壘的乒乓球臺和一個鋼管焊的雙杠,劉京偉一定是在對著水泥壘的乒乓球臺和鋼管雙杠施展鐵砂掌。他的吼聲越來越淒厲,最後終於帶著哭腔撞進小屋,雙手醬紫,右手無力地垂著,和右手腕成九十度角,我想是骨頭斷瞭。劉京偉哭道:“我按練鐵砂掌的藥方洗手來著,應該金剛不壞呀,怎麼會這樣?大師一定要失望瞭。”送劉京偉去朝陽醫院的路上,他給我看瞭貼身藏的秘笈藥方:“川烏一錢,草烏一錢,南星一錢,蛇床一錢,半夏一錢,百部一錢,花椒一兩,狼毒一兩,透骨草一兩,藜蘆一兩,龍骨一兩,海牙一兩,地骨皮一兩,紫花一兩,地丁一兩,青鹽四兩,硫磺一兩,劉寄奴二兩,用醋五中大碗,水五碗,約熬至七碗為度。”

我心裡想,這兩丫的沒精神病才怪,還說我?

《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給我一個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