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哈馬群島福德利沙洲俱樂部的高爾夫球場一角,和煦的陽光正從萬裡無雲的碧空瀉下,灑在球場“標5”五號洞前的一長條綠草如茵的球道上。這高爾夫球場,還有毗鄰的那座豪華的俱樂部,是世界上排外性最強的五六處高級娛樂場所之一。
草地的那一邊,是一片白色沙灘,邊上植有棕櫚樹,四下闃無人影,宛如伊甸園內的一片凈土,向著遠處伸展。綠盈盈的清澈海水輕輕拍打著海灘,漾起層層微波。離海岸半公裡處,海浪沖刷著珊瑚礁,化作一道乳白色的碎浪。
近旁,球道邊上,木槿花、紫茉莉、猩猩木、赤素馨花,競相爭妍,交織成富有異國風味的錦簇花團,色彩的艷麗燦爛,叫人無法相信。空氣清新而爽人,飄散著一股茉莉的溫馨,不時還吹來習習涼風,令人心醉。
“我看,”美國副總統發表感想,“一個政治傢能到此一遊,也差不多算是跨進天堂瞭!”
“在我看來,”哈羅德·奧斯汀閣下對他說,“天堂裡可不會有把球擊偏的事兒。”他做瞭個怪臉,把手裡的四號鐵頭球桿狠狠一揮。“那兒打起球來,想必會得心應手些吧。”
他們正在進行一場高爾夫球雙打比賽——大喬和羅斯科·海沃德對哈羅德·奧斯汀和副總統。
“你呀,哈羅德,”副總統拜倫·斯通佈裡奇說,“倒是應該東山再起,重返國會,然後想法子爬到我現在的位子上來。到那時,除瞭打高爾夫球,可以百事不管。你就能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提高球藝。半個世紀以來,差不多每個副總統期滿卸職時,高爾夫球藝都比走馬上任時有瞭長進,這是公認的歷史事實。”
仿佛要證實自己這番高見似的,幾分鐘後,他手落桿起,放瞭第三個高球——八號棒擊出的漂亮好球——球兒朝旗桿直飛而去。
斯通佈裡奇精瘦靈活,動作輕盈,今天在球場上著實露瞭一手。他是個農傢子弟,從小就在自己傢的一小塊田地上起早摸黑地幹活。這些年來他一直保持著一副硬錚錚的筋骨。此刻,他見高爾夫球著地滾到離球洞不到一英尺的地方,那張並不怎麼好看的平原鄉民型臉上不由得堆起笑容。
“打得不壞。”大喬稱贊說。他正坐著電動車趕上來,同副總統齊肩而行。“拜,華盛頓沒讓你太忙吧?”
“哦,我想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上個月,我負責清點瞭一次政府的文件夾;最近,白宮向報界透瞭點風聲——看來不久我就有機會在那兒削尖鉛筆幹點什麼瞭。”
另外幾人陪在一旁應景地打哈哈。誰都知道,這位前州長、前參院少數派領袖斯通佈裡奇對自己眼下充當的角色既氣惱,又不甘。在上次大選把他推上這個位子之前,他的競選夥伴,即總統候選人,曾經聲稱,在水門事件後的新時期內,他手下的副總統不僅會政務繁忙,而且將在政府中發揮重要的作用。可是就職大典一過,這一諾言照例被置諸腦後。
海沃德和誇特梅因把球打到球洞周圍的輕打區,然後同斯通佈裡奇一起等哈羅德閣下趕上來。哈羅德今天的球打得亂七八糟。這會兒他看到球在球桿下打滑,笑瞭,接著又胡亂一擊,又是哈哈一笑,就這麼打著,笑著,最後總算把球打瞭過來。
湊成這對雙打的四個角色,真是一人一個樣。G.G.誇特梅因比其他三人高出許多,衣著考究,挑不出一點毛病:一件萊科斯特羊毛衫,一條格子花呢便褲,一雙健步牌藏青運動鞋。他頭戴一頂紅色高爾夫球帽,帽徽標志著福德利沙洲俱樂部成員令人眼紅的身份。
副總統的穿著整潔、入時——雙線編織的便褲,色調柔和的花襯衫,黑白相間的高爾夫球鞋。同他形成戲劇化對照的是哈羅德·奧斯汀,此人打扮得最為花哨,一身粉紅加淡紫的古怪服飾,真有點讓人受不瞭。羅斯科·海沃德則講究實效,穿的是深灰色的便褲、“正規”的白色短袖襯衫和黑色軟靴,即使在高爾夫球場上仍不失銀行傢的風度。
從一號球座開始,他們行進時的排場真有點像馬隊遊行。大喬和海沃德同乘一輛高爾夫電動車;斯通佈裡奇和哈羅德閣下合坐另一輛。另外六輛電動車則被副總統的特勤人員征用,現在就像一支驅逐艦隊一樣把他們團團護衛在中間。
“要是完全由你自行其是,拜,”羅斯科·海沃德問,“安排政府事務的輕重緩急,你將首先考慮哪些事項?”
昨天,海沃德規規矩矩地稱斯通佈裡奇為“副總統先生”,可是後者當即跟他講明:“別拘泥這種虛禮俗套,聽瞭叫人發膩。我還是更喜歡別人叫我‘拜’。”海沃德一向以同大人物保持直呼其名的交情為人生快事,所以副總統這番話對他自然是正中下懷的。
斯通佈裡奇回答:“如果由我選擇,我首先要集中精力改善經濟現狀——恢復財政上的理智,保持國傢收支的某種平衡。”
G.G.誇特梅因聽到他倆的談話,在一旁發表意見:“拜,一些有勇氣的人曾作過這種嘗試,結果都失敗瞭。你想這樣做為時已晚。”
“是晚瞭些,喬治,不過還不算太晚。”
“這點我可要跟你爭個明白。”大喬蹲下身子,琢磨擊球進洞的路線,“等打滿九洞再談。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把這個球送進洞去。”
球賽開始後,誇特梅因比其他三人少開口,而且顯得有點緊張。他一般隻肯讓對手三桿,老是想贏。每贏得一洞或以低於標準桿數的成績擊球進洞得分,他就高興得什麼似的,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簡直像為超國公司吞並瞭一傢新公司一樣。
海沃德的球風是穩紮穩打,既不露一手漂亮的絕招,也不至於桿下出醜,下不瞭臺。
到瞭六號球座處,他們四人都從高爾夫球車上走下來。大喬提醒海沃德說:“羅斯科,你那雙銀行傢的眼睛可得好好留神那兩位的比分。搞政治和搞廣告的人天生沒有講求精確的習慣。”
“我的崇高地位要求我取勝,”副總統說,“非取勝不可。”
“哦,我知道比分。”羅斯科·海沃德敲敲自己的前額,“全在我這裡面。一號洞,喬治和老拜四桿進洞,哈羅德打瞭六桿,我五桿正好夠本。二號洞,大傢五桿進洞,隻有老拜第四桿打瞭個意想不到的好球,一桿進洞。當然,哈羅德和我第五桿上也來瞭個飛球進洞。三號洞,除哈羅德又打瞭六桿外,大傢都是五桿。四號洞,我們這方打得好,喬治和我用瞭四桿(我意外地打瞭一個好球),老拜五桿,哈羅德七桿。上一個球洞,哈羅德打得糟透瞭,不過,他的夥伴卻又打瞭個直飛進洞的好球。所以,到現在為止,我們雙方比分不相上下。”
拜倫·斯通佈裡奇瞪大瞭眼睛望著他。“嘿,他媽的!還真有這種不可思議的好記性!”
“你把我一號洞的桿數搞錯瞭,”哈羅德閣下說。“我打瞭五桿,不是六桿。”
海沃德斬釘截鐵地說:“不是這樣,哈羅德。我記得你把球打進棕櫚叢,又把它打出來,接著又把球打在球道的木障上,沒打進輕打區,後來擊瞭個長球,又輕打瞭兩下才進洞的。”
“他說得不錯。”斯通佈裡奇在一旁證實道,“我記得的。”
“他媽的,羅斯科,”哈羅德·奧斯汀埋怨說,“你到底是誰的朋友?”
“是我的,那還用說!”大喬大聲嚷嚷,伸出條胳膊親熱地勾住海沃德的肩膀,“我開始喜歡起你來瞭,羅斯科,尤其喜歡你打球的禮讓風度!”海沃德滿臉放光,大喬壓低嗓門像老朋友講體己話似的問:“昨兒夜裡可稱心如意?”
“稱心極瞭,謝謝你。旅途很舒服,晚上也過得愉快。昨晚睡得特別香。”
其實,他起初睡得並不好。昨天夜晚是在巴哈馬G.G.誇特梅因公館裡度過的。從各種跡象看,他不論提出什麼要求,那位婀娜多姿的紅發女郎阿弗麗爾都會依順。且不說其他幾位的暗示,就是阿弗麗爾本人,隨著白天過盡,夜晚到來,也越發顯得親昵。一有機會,她就湊近海沃德,有時候,她那頭柔發就拂在他臉上,要不,就是隨便找點什麼借口,挨在他身上。而他呢,對這一套既不加以慫恿,也不表示拒絕。
同樣,雍容華貴的克裡斯塔屬於拜倫·斯通佈裡奇,迷人的金發女郎裡塔歸哈羅德·奧斯汀,這也是不言自明的。秀麗的日本姑娘月光則同G.G.誇特梅因形影相伴,寸步不離。
這兒的誇特梅因公館,是超國公司董事長誇特梅因在世界各國擁有的五六處巨宅中的一所,坐落在普羅斯珀洛山脊,高踞於拿騷城之上,俯瞰著山下一片海陸美景。樓房四周的庭園,經過裝扮修飾,景色如畫。
庭園四周圍著高墻。海沃德的房間在二樓,他一到,阿弗麗爾就陪他上這房間來。從這兒居高臨下,可以眺望遠近景色。透過周圍的樹木,還可以瞥見近鄰的住宅,那是當地首相的私邸,巴哈馬聯邦皇傢警察在四下巡邏,防止閑人擅自闖入。
黃昏時分,他們在設有柱廊的遊泳池邊上閑坐慢酌。隨後便是晚宴,筵席設在戶外平臺上,由燭光照明。此時,那幾個姑娘早已脫去制服,濃妝艷抹,跟男人們坐瞭一席。戴白手套的侍者在一旁悉心伺候,另有兩個巡回演出傢為他們彈唱助興。席間,眾人親密無間,笑語連連。
飯後,斯通佈裡奇副總統和克裡斯塔決定留在屋裡,其餘的人分乘三輛勞斯萊斯——早些時候他們在拿騷機場就是由這幾輛車接來的——前往天堂島上的賭場。大喬在那兒擲金狂賭,看上去大概是贏傢。奧斯汀賭得頗有節制,而羅斯科·海沃德則一點也不沾邊。他不贊成賭博,不過對阿弗麗爾關於“九點接龍”、“輪盤賭”和“二十一點”等微妙之處的絮叨,倒是聽得津津有味,覺得很新鮮。賭場裡人聲嘈雜,因此阿弗麗爾說話時,就和海沃德臉湊著臉,而他呢,也和之前在飛機上一樣,覺得這番滋味著實不壞。
但就在這時,他心頭猛地一陣慌亂,自己的肉體開始更強烈地感覺到阿弗麗爾的存在,這一來,他腦子裡那些自己明知是不可饒恕的邪念穢思,更加難以排除瞭。他隱隱感到阿弗麗爾因覺察他的內心掙紮而正暗自好笑,而這種掙紮又完全於事無補。最後,到瞭凌晨二時,她陪著他來到房間門口,這時候——特別是她又明確露出流連不去之意——他是拿出瞭最大的意志力,拼命克制自己,才總算沒有請女人進房。
阿弗麗爾不知住在哪一間房裡,但在轉身回房之前,她曾將那頭紅發用力往後一甩,笑盈盈地對他說:“床頭有臺內線電話機。不管有什麼事,隻要按一下七號鍵,我就會來的。”這一回,對於“不管有什麼事”的含義再沒有什麼好懷疑的瞭。看來,阿弗麗爾不管上哪兒,七號就是她的代號。
不知怎麼地,他在回她的話時,聲音變得十分混濁,舌頭也似乎大瞭許多:“不瞭,謝謝你。晚安。”
即使到瞭這時候,他的內心沖突也還沒有瞭結。脫衣服的時候,他的心思卻仍在阿弗麗爾身上;他明白自己的肉體正削弱著自己的意志力,不免為此感到懊惱。這種情況鬼知道是怎麼發生的,而且一開瞭頭就沒個完。
就在這時,他一曲雙膝,跪倒在地,祈求上帝保佑他擺脫邪念的誘惑,別讓他失足墮落。過瞭一會兒,祈禱似乎應驗瞭。他的肉體因疲倦而開始松弛疲軟,再後來,就睡著瞭。
現在,當他們沿著六號球道驅車向前時,大喬又主動提議說:“嘿,老兄,要是你喜歡,今晚我讓月光陪你。你簡直無法相信,那朵小蓮花知道什麼樣的鬼花招。”
海沃德的臉驀地紅瞭。他打定主意坐懷不亂。“喬治,能與你交往,我很高興;我希望能獲得你的友誼。但不瞞你說,在某些方面我們的想法不盡相同。”
這位大人物面孔一板。“究竟在哪些方面?”
“我想,是在道德方面吧。”
大喬沉吟不語,臉上一無表情,接著突然放聲狂笑。“道德——道德是什麼東西?”他停住車子,此時哈羅德閣下正準備從他們左邊的球道障礙上擊球。“好吧,羅斯科,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要是你改變瞭主意,就跟我講一聲。”
盡管海沃德咬緊牙關想要頂住,然而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他發覺自己的念頭老是轉到那個嬌弱而迷人的日本姑娘身上。
他們打完九個球洞,來到球場茶點室;在那兒的門廊裡,大喬又繼續同拜倫·斯通佈裡奇展開剛才在五號洞旁開始的那場辯論。
“美國政府也罷,其他政府也罷,”大喬說,“現在都被一些不懂得或者不想懂得經濟學原理的人操縱著。這就是我們無法控制通貨膨脹的原因——唯一的原因。世界金融體系日趨崩潰,原因就在這裡。而凡事隻要和金錢一沾邊,就每況愈下,原因也在於此。”
“在這點上,我略有同感,”斯通佈裡奇告訴他說,“看看國會花錢的那種氣派,你會以為錢多得花不完。在參眾兩院也有一些據稱頭腦清醒的人,他們以為每進賬一塊錢,拿出四五塊的花銷完全沒有問題。”
大喬不耐煩地說:“這一點哪個實業傢不知道?三十年來哪個不知道?問題不在於美國經濟會不會崩潰,而是在於什麼時候崩潰。”
“我倒不相信經濟非崩潰不可。還是有可能避免的。”
“理論上有可能,但實際上根本無法避免。社會主義——花著那些你沒有也永遠不會有的錢——早已根深蒂固。總有一天政府的信用將喪失殆盡。傻瓜們認為這種局面不會出現。事實恰恰相反,遲早肯定要出現這種局面。”
副總統嘆瞭口氣。“要是在公開場合,我會一口咬定這不符事實。而在這兒,我們是在私下交談,我承認這是否認不瞭的。”
“即將出現的一連串變化,”大喬說,“並不難於預料,這同智利發生的情況差不多。不少人以為智利和我們國情不一樣,而且又離得那麼遠。其實不然。智利是美國的一幅縮影——也是加拿大和英國的一幅縮影。”
哈羅德閣下經過一番推敲,提出自己的看法:“我同意你關於今後會有一連串變化的說法。首先是某種民主政治——穩固的、舉世公認的、有效的民主政治。隨後是社會主義,起初還有些節制,但不久就越來越不可收拾,大手大腳地亂花錢,直至囊中空空,一文不剩。其後就是財政上的崩潰、無政府狀態、獨裁。”
“不管我們在一個球洞撈到多少分,”拜倫·斯通佈裡奇說,“我不相信我們會走得那麼遠。”
“誰說我們非相信這個不可?”大喬對他說,“如果我們中間一些才智橫溢、握有大權的人預先想到,並且考慮好瞭對策,我們就不必相信。金融全面崩潰之時,美國還有兩條結實的胳臂可使我們免於淪入無政府狀態。其一是大企業。我說大企業指的是一種卡特爾,是由一些像我經營的那種跨國公司,再加上像羅斯科你們那樣的一些大銀行組成的卡特爾,這種財團聯盟能夠從金融上控制這個國傢,厲行財政紀律。到那時,隻有我們具有償付能力,因為我們的經營范圍遍及全球;我們將把自己的財力物力,投入通貨膨脹無法吞噬的部門去。另一條強有力的胳臂是軍隊及警察。軍警將在大企業配合之下維持治安。”
副總統冷淡地說:“換句話說,就是警察國傢。你會遭到反對的。”
大喬一聳肩。“可能有人反對,但不會很多。勢在必行的事人們自會接受的。尤其是在所謂的民主制度已支離破碎,金融體系已土崩瓦解,個人購買力已喪失殆盡的時候。再說,美國人那時也就不再相信民主制度瞭。這都是你們這些搞政治的人毀掉的。”
羅斯科·海沃德一直不吭一聲地在一旁聽著,現在他說話瞭:“喬治,你所預見的局面其實就是從目前這種軍事-工業綜合體過渡為由傑出人物執掌政府的這樣一個演變過程。”
“一點不錯!隨著美國經濟力量的削弱,工業-軍事綜合體——我認為這種叫法更合適——正在不斷加強。我們也是有組織的,雖然松散,但正迅速緊固起來。”
“是艾森豪威爾最早察覺到這種軍事-工業結構物的。”海沃德說。
“而且警告我們要加以提防。”拜倫·斯通佈裡奇補充瞭一句。
“媽的,可不是?”大喬表示同意,“他比傻瓜還傻!照理說,所有的人當中,最瞭解實力可能導致什麼樣結果的倒應該數他艾克,不是嗎?”
副總統呷瞭一口種植園主果汁。“這話不得公開發表。不過,我同意你的說法。”
“我說啊,”大喬要他放心,“你是應該屬於我們圈子裡的。”
哈羅德·奧斯汀閣下問:“喬治,你認為我們還可以拖多少日子?”
“我手下的專傢告訴我還有八九年時間。到那時,金融體制就勢必崩潰。”
“我作為銀行傢,”羅斯科·海沃德說,“感興趣的是這樣一種想法:法紀最終將受到金融和政治的約束。”
G.G.誇特梅因在酒吧賬單上簽瞭字,站起身來。“你會親眼看到的。這我可以向你保證。”
他們驅車前往十號球座。
大喬大聲招呼副總統:“拜,你一面打球,一面思考問題,這是你瞭不起的地方。把球放上球座,來幾手既受紀律約束,又體現經濟原則的絕招。現在你們隻領先一個球洞,前面還有九個難於應付的球洞哪!”
大喬和羅斯科·海沃德等候在電動車車道上,而哈羅德·奧斯汀在朝十四號球洞擊球時把球打飛瞭。經過興師動眾,四下搜索之後,一名特工人員總算在木槿叢裡找著球的下落。大喬這會兒心情輕松瞭,他和海沃德一連拿下兩個球洞,已領先一步。就在他倆坐在電動車上的時候,海沃德翹首以望的話題終於提瞭出來。對方口氣之隨便使他感到意外。
“這麼說,貴行有意同超國公司做生意。”
“我們有過這樣的念頭。”海沃德盡量仿效對方漫不經心的口吻。
“我正著手擴充超國公司國外通信業方面的股票實力,買下一些規模雖小卻起關鍵作用的電話和廣播公司的控制權。這些公司有的是官辦的,也有是私營的。我們得悄悄地幹,必要時買通當地政客,以免引起民族主義的爭端。超國公司可以提供小國傢所負擔不起的先進技術和高效率設施,實現全球通信系統的標準化。就本公司自身而論,這是大有利可圖的生意。不消三年工夫,我們將通過子公司把全世界百分之四十五的通信系統都控制在手裡。所有其他企業隻得瞠乎其後。此舉對美國固然重要,而對我們剛才談到的那種工業-軍事聯合體制更是存亡攸關。”
“是的,”海沃德表示同意,“我瞭解這方面的重要意義。”
“我想從貴行取得五千萬元的信貸。當然,條件是按最惠貸款利率辦事。”
“我們之間安排的任何貸款自然會按最惠利率發放。”
不說海沃德也知道,給超國公司的任何貸款都得按銀行最惠利率發放。最富有的主顧借錢,向來隻付最低的利息,隻有窮光蛋才被迫按苛嚴之極的息率還債,這本是銀行界一條不言自明的公理。“我們不得不慎重考慮的,”他強調說,“是聯邦法給本行規定的貸款法定限額。”
“法定限額?讓它見鬼去!要繞過這條規定有的是辦法,每天都有人在耍手段。你我心裡都有數。”
“不錯,我知道確有各種各樣對付的辦法。”
他倆這會兒談到而且彼此心照不宣的是美國銀行法裡的一項規定:任何銀行發放給單獨一傢借款戶的貸款額,一律不得超過本行資本及其盈餘額的百分之十。此項規定的目的在於防止銀行喪失支付能力,確保存戶免遭損失。而對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來說,給超國公司發放五千萬貸款,無疑大大超過瞭這一限額。
“繞過這條規定的辦法是,”大喬說,“你們把這筆貸款化整為零,分散放給我們的子公司。等需要時,我們可以重新調撥,把錢用到刀口上去。”
羅斯科若有所思地說:“這法子想來是行得通的。”他明白,這一建議盡管從技術上來說並未逾分枉法,實際上卻違反瞭法律的精神實質。不過,他知道大喬講的也是實話:實力雄厚、信譽卓著的大銀行每天都在用這種辦法鉆空子。
即使這個問題勉強可以解決,對方提出的借款數目之大,仍不免使他大吃一驚。他原以為,雙方交易伊始,貸款數大概會在二千至二千五百萬上下,以後隨著超國公司和銀行之間關系的逐漸發展,數額也許才會增加。
大喬像是一眼就看出瞭他腦子裡的念頭,因此直截瞭當地說:“我從來不做小額交易。如果你們嫌五千萬太大,沒法籌措,那就當我沒說這事得瞭。我可以把這筆生意留給大通銀行。”
海沃德上這兒來,一心想抓住機會,做成這筆捉摸不定的重要買賣,可現在眼看功虧一簣,生意又要從他手裡滑掉瞭。
他斷然地說:“不,不,這筆款子不算太大。”
他盤算瞭一下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所承擔的其他投資。這些他知道得最清楚。不錯,給蘇納柯的五千萬貸款是可以設法籌措的。不過這樣一來就得把銀行的其他龍頭關掉——大量削減小額貸款和抵押借金,但這是可以做到的。給超國公司這樣的客戶一次發放一筆巨額貸款,油水要比搞一大堆小額貸款大得多,因為小額貸款的發放和回收要花很大的費用。
“我打算向本行董事會大力推薦這筆巨額信貸,”海沃德用果斷的口吻說,“我擔保他們會同意的。”
他的高爾夫球伴隨口應瞭一聲:“好。”
“當然,要是我能對董事們說,我們銀行在超國公司董事會裡也有個把代表,那我講起話來就更理直氣壯瞭。”
大喬把高爾夫球車驅至自己的球跟前,打量瞭一眼,然後回答道:“這事兒也許可以想辦法。要是真的事成,我也希望你們的信托部能大量買進我們的股票。現在這時候正需要有新戶頭站出來吃進一批,把價格哄抬上去。”
海沃德的膽子越來越大,也說:“這個問題,還有其他一些事情,都可以從長計議。看來,超國公司有意要同我們建立活躍的賬務往來,這裡就涉及到差額補償的問題……”
海沃德知道,他倆正按照慣例,跳一場銀行傢和主顧的雙人舞。這裡所反映的正是銀行-企業界圈子裡一個活生生的事實:你給我搔搔背,我也給你抓抓癢。
G.G.誇特梅因從鱷魚皮提包裡猛地抽出一根鐵頭球桿,很不耐煩地說:“別盡跟我談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手下搞財務的英奇貝克今天要上這兒來,明天和我們同機返回,那時候你倆可以在一塊兒具體談。”
顯然,這場簡短的商務會談已到此為止。
這時,哈羅德閣下忽起忽落的競技狀態似乎也已影響瞭他的夥伴。
拜倫·斯通佈裡奇一會兒發牢騷說:“你打的球簡直嚇人。”一會兒又埋怨道,“真該死,哈羅德,你那手糟糕的曲球像天花那樣帶有傳染性。誰和你搭檔,都該預先接種牛痘。”不管是什麼原因,副總統揮桿、擊球和站立的姿勢都開始亂瞭套,不得不多擊瞭好幾桿。
奧斯汀即使挨瞭罵,也還是不見起色,所以打到十七號球洞時,大喬和穩紮穩打的羅斯科始終領先一洞。這可大長瞭G.G.誇特梅因的士氣,他揮桿猛擊,隻聽見嘎吱一聲,十八號球座上的球沿著球道中線飛去,落在二百七十碼外的地方;隨後,再接再厲,一桿將球兒直扣入洞,從而為他們一方奠定勝局。
大喬因贏球而得意洋洋,他一把摟住拜倫·斯通佈裡奇的肩膀說:“我想,這下我在華盛頓的信用餘額比以往更為可觀啦!”
“那得看你想撈到手的是什麼。”副總統說。接著他又話中帶刺,補上一句:“還得看老兄是不是夠謹慎。”
在男更衣室喝飲料時,哈羅德閣下和斯通佈裡奇各給G.G.誇特梅因一百塊錢——這是他們在比賽前約定的賭註。海沃德不願參加打賭,所以贏錢沒有他的份。
這時,大喬寬宏大量地說:“我喜歡你打球的風格,夥計。”他向其他人征求意見,“我想,羅斯科應該得到點報償吧。你們兩位說該不該?”
兩人在一旁點頭時,大喬一拍膝蓋說:“嘿,有啦!在超國公司董事會裡占一個席位。拿這作為獎品如何?”
海沃德微微一笑。“我相信你是在說笑話。”
蘇納柯董事長臉上頓時笑意全無。“我可從來不在超國公司的事情上開玩笑。”
海沃德此時方始醒悟,原來大喬是以其特有的方式履行著他們剛才商談的條款。不用說,如果海沃德同意瞭,那就意味著他也得承擔其他義務……
他僅遲疑瞭幾秒鐘。“如果你不是說著玩的,那我當然樂意接受。”
“下星期就當眾宣佈。”
這一建議來得如此突兀,海沃德仍然感到難以置信。他原想,可能會從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的董事中挑選一人參加超國公司董事會。不料入選的卻是他自己,而且又是G.G.誇特梅因親自點中的,這真是再光彩不過的事瞭。目前的蘇納柯董事會名單,在人們眼裡就是一冊榮膺藍綬帶的企業和金融界巨子的名錄。
大喬似乎又看出瞭他的心思,呵呵樂瞭:“別的姑且不談,你至少可以照看照看你們銀行的錢嘛。”
海沃德看到哈羅德閣下正朝自己這邊投來探詢的目光。海沃德微微一點頭,他那位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董事會的同事就會意地笑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