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是市警察局中心通信處的格拉德斯通警長,”一個平板單調、帶鼻音的嗓子在電話裡說,“這裡傳過話,說是如果發現胡安尼塔·努涅茲或者名叫埃斯特拉·努涅茲的孩子的下落,就要馬上通知你們。”

特工英尼斯一下子便坐直瞭身子。他本能地把電話拉近一些。

“你們發現瞭什麼情況,警長?”

“剛剛收到汽車無線電報告。在切維奧特鎮和肖尼湖公路交叉口附近,發現瞭一個迷路的婦人和一個孩子,相貌特征和名字都符合。對她們當即采取瞭保護性拘留措施。現在警察正把她們送往第十二警區。”

英尼斯用手捂住話筒,然後對坐在聯邦調查局總部辦公桌對面的諾蘭·溫賴特輕聲地說:“市警察局打來的。他們已經找到瞭努涅茲和那孩子。”

溫賴特緊緊抓著桌沿。“問問她們的情況怎樣。”

“警官,”英尼斯問,“她倆都好嗎?”

“我已經把我們知道的情況都報告瞭,長官。要想瞭解更多的情況,你最好打電話給第十二警區。”

英尼斯記下第十二警區的電話號碼,撥號之後,被接給一位名叫法紮克利的副警長聯系。

“是的,我們聽說瞭,”法紮克利就事論事地證實,“請等一下。他們剛剛又打電話來作瞭補充報告。”

英尼斯等著。

“據我們的人報告,那女人挨瞭一頓毒打。”法紮克利說,“臉上有青腫和劃破的傷痕。孩子有一隻手燙得很厲害。警察對她們進行瞭急救。報告中沒有提到別的傷情。”

英尼斯把這些消息轉告給用一隻手捂著臉好像正在祈禱的溫賴特。

副警長接著說:“還有件事多少有點蹊蹺。”

“什麼事?”

“警車裡的警察說,那女人努涅茲不肯說話,一個勁地討鉛筆和紙。等他們把文具拿來,她就像發瘋一樣地亂塗亂寫,說是腦子裡記瞭些東西必須寫出來。”

特工人員英尼斯倒抽一口冷氣:“老天!”他記起瞭銀行的那次現金失竊案的幕後真相以及胡安尼塔·努涅茲馬戲團怪人式的出眾的記憶力。

“聽著,”他說,“請註意,詳細情況以後再解釋,我們馬上就到。但是請立即用無線電通知警車,別讓警察跟努涅茲講話,不要打擾她,盡量按她的需要幫助她。在她到達警區警局以後,也要照此辦理。要遷就她。她如果想寫什麼,就讓她繼續寫。要把她當作特殊人物來對待。”

他頓瞭一下,接著又補充說:“而她也的確是個特殊人物。”

短時間倒車。開出車庫。

向前。八秒。幾乎停車。(車道?)

左轉彎。十秒。中速。

右轉彎。三秒。

左轉彎。五十五秒。平滑,快速。

停車。四秒。(紅燈?)

直開。十秒。中速。

右轉彎。路面不平(短距離),後平滑。十八秒。

減速。停車。立即開動。向右繞圈轉彎。停後又開。

二十五秒。

左轉彎。直開,平穩。四十七秒。

減速。右轉彎……

胡安尼塔寫下的材料竟達七頁之多。

他們在警區警局後面的一個房間裡緊張地工作瞭一個小時,使用瞭大比例尺的地圖,但最後還是沒有得出一個確定的結果。

胡安尼塔草草記下的材料震驚瞭所有人——英尼斯和達爾林普爾,接到緊急電話後趕來的聯邦經濟情報局的喬丹和昆比,還有諾蘭·溫賴特。記錄極其完整,簡直不可思議,而且胡安尼塔一再說這些材料是絕對精確的。她解釋說,對於自己記在腦子裡的東西是否能全部回憶起來,她開始時並沒有把握。但是隻要她絞盡腦汁,認真回憶起來,她便能確切知道自己的記憶是否正確。這會兒她就確信自己記得完全正確。

除瞭這份記錄,他們還有另外一樣東西可以作為依據,這就是行車路程的英裡數。

胡安尼塔和埃斯特拉在一條偏僻的郊區公路上被推下汽車,下車前不久,塞在她們嘴裡的東西和蒙眼佈就被取瞭下來。胡安尼塔裝出笨手笨腳的樣子,同時也靠著好運氣,又設法朝裡程表掃瞭一眼:25 738.5。汽車共行駛瞭23.7英裡。

但是汽車是一直朝著一個方向開的,還是為瞭把人弄糊塗而轉來轉去,使路程顯得更長一些?即使有胡安尼塔的記錄在手邊,他們也無法肯定。他們絞盡腦汁,煞費苦心地按原路倒著走回去;他們估計汽車可能走過的各條路,可能在什麼地方轉過彎,可能在某條路上行駛瞭多遠。不過,大傢都知道這種作法多麼不精確,因為他們隻能猜測車速,而胡安尼塔的感覺很可能由於兩眼被蒙使她受騙,以致於錯誤百出,從而使他們現在的努力徒勞無益。但是,他們循著原路摸回到她被監禁過的地方,或者距此不遠的地方,還是有可能的。而且,值得註意的是,在迄今已經推測出的各種可能性之間存在著一種基本的連貫性。

特勤局的特工喬丹試為大傢指示出一個地點。他在一張地形圖上劃瞭好些條條杠杠,用來表明汽車載著胡安尼塔和埃斯特拉行駛的可能性最大的路線。然後他在這些路線的起點周圍畫瞭一個圓圈。“就在這一帶。”他用一個手指戳點著,“就在這一帶的某個地方。”

接著,一陣沉默。溫賴特聽見喬丹的肚子咕咕作響,他們每次碰頭,這傢夥老是肚子叫。溫賴特真不知道喬丹若是受命搞隱蔽潛伏,怎能完成任務。要不就因為鬧肚子叫,不讓他接受這類任務?

“那個地區,”達爾林普爾指出,“至少有五平方英裡。”

“那我們就把它徹底搜查一遍,”喬丹回答說,“分成幾個小組,坐車搜查。我們局的人和你們局的人,我們還可以要求市警察局派人支援。”

參加討論的法紮克利副警長問:“我們到底要搜索什麼呢,先生們?”

“說實話,”喬丹說,“我也不知道。”

胡安尼塔跟英尼斯和溫賴特一起乘一輛聯邦調查局的汽車。溫賴特開車,讓英尼斯騰出手來操縱兩臺無線電——一臺是手提式裝置,聯邦調查局提供的五套器材之一,可以直接跟其他幾輛汽車進行通話;另一臺是直接跟聯邦調查局總部進行聯系的普通的收發報兩用機。

事先,他們根據市警察局副警長的指點,已經把這一地區分割成幾個部分;現在有五輛汽車正循著縱橫交叉的路線巡行。兩輛是聯邦調查局的,一輛是聯邦經濟情報局的,還有兩輛是市警察局的。人員是打亂以後混合編組的。喬丹和達爾林普爾分別跟一名市警察局的警探坐一輛汽車,他們一邊開車,一邊把詳細情況告訴新來的人。如有需要,還可以叫市警察局的巡邏隊來支援。

大傢都確信一點:胡安尼塔被扣留的地方就是偽幣制造的大本營。

她所報告的總體情況以及她註意到的一些細節近乎肯定瞭這一點。因此,對所有特遣小組都發出瞭同樣的指示:尋找跟專門進行偽幣制造的犯罪集團中心可能有關的任何不尋常的活動,一旦發現,立即報告。有關偵緝人員都認為這一指示太含糊,但是誰都提不出任何更具體的任務。正像英尼斯所說:“我們還掌握瞭什麼別的線索呢?”

胡安尼塔坐在聯邦調查局汽車的後座上。

這時,離她和埃斯特拉被突然推下汽車已經差不多有兩個小時。當時,她們被命令轉過臉去,接著,滾燙的橡皮輪胎發出吱的一聲刺耳的尖叫,那輛深綠色福特牌汽車便飛也似的開走瞭。兩個小時以來,胡安尼塔除瞭剛開始的急救之外,盡管臉腫得厲害並且傷痕累累,腿上也多處劃破刺傷,她卻一概拒絕治療。她知道自己看上去不像個人樣,衣服又臟又破,但她也知道,要想及時趕到救出邁爾斯,其他一切,甚至她本人對埃斯特拉的照料,都必須等以後再說。埃斯特拉已送往醫院治療燙傷,並由醫生進行觀察。當胡安尼塔盡職地四處奔忙時,馬戈特·佈雷肯——她在溫賴特和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人員之後不久趕到第十二警區警局——正在安慰埃斯特拉。

此刻正是下午三四點鐘。

剛才,胡安尼塔把一路上的情況按順序寫在紙上,就像對一個負載過度的信息中心作瞭一次徹底的清掃,可把她累壞瞭。後來,聯邦調查局和特勤報局的人連珠炮似的向她打聽各種細枝末節,希望從中得到某些尚未考慮到的零星情況,以便一步一步接近他們的頭號目標——一個具體的地點。對特工這種似乎沒完沒瞭的盤問,她還是一一作瞭回答。但是到此刻為止還沒有發掘出任何線索。

不過胡安尼塔此刻坐在溫賴特和英尼斯的後面,考慮的並不是細枝末節,而是她最後看到的邁爾斯。那副慘象仍然鮮明地銘刻在她的腦海中,使她感到內疚和極度痛苦。她覺得這種慘象永遠不可能完全消失瞭。有一個問題一直使她坐立不安:即使發現瞭制造偽幣的大本營,搭救邁爾斯會不會已為時過晚?現在是不是已經太晚瞭?

特工喬丹畫瞭圓圈的地區,靠近城市東部邊沿,是個經濟混雜區。其中一部分以商業為主,這兒有工廠、倉庫和一大片全是輕工業廠傢的工業區。最後這一塊地段很可能便是搜尋目標的所在地,所以成瞭各巡邏小組最註意的地區。這兒還有幾條商店集中的街道,除此以外就是住宅區瞭,從鱗次櫛比的盒式小平房到一簇簇公館式的大宅,各種住房,一應俱全。

在用手提式無線電頻繁進行通話的十幾個流動搜捕人員看來,各處都沒有什麼異樣而特別繁忙的活動。即使有一些不同尋常的事,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在一個商店區,一個男子購買漆工用的安全背帶,結果被背帶絆倒,摔斷瞭一條腿。不遠的地方,一輛剎車失靈的汽車猛地撞上一傢戲院空蕩蕩的前廳。“也許有人以為這裡可以坐在汽車裡看露天電影呢,”英尼斯說,但是誰也沒有笑。在工業地段,有一傢小工廠失火,消防隊趕去把火迅速撲滅瞭。這傢廠是制造充水床墊的;為瞭證實這一點,市警察局的一位探員曾前去檢查。在一幢大宅裡,某慈善團體正開始舉行茶會;在另一座住房大樓門前,聯合長途搬運公司的一輛牽引拖車正在裝傢具。在平房區那邊,一隊修理工正在修理漏水的自來水總管道。兩個鄰居吵架,正在人行道上揮拳毆鬥。經濟情報局的特工喬丹下車把他們拉開瞭。

還有一些諸如此類的小事情。

就這樣一個小時過去瞭。搜索毫無進展。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溫賴特說,“這是我過去當警察那會兒每逢某件事情從我眼皮底下滑過去時所產生的感覺。”

英尼斯斜眼看瞭他一眼。“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說事情正在你的眼皮底下發生,隻是你還沒能看出個究竟。”

“胡安尼塔,”溫賴特回過頭來說,“你還有任何線索,任何細小的線索,沒有告訴我們的嗎?”

她堅定地說:“我全都告訴你們瞭。”

“那就從頭再說一遍吧。”

過瞭一會兒,溫賴特說:“大約在伊斯汀停止喊叫而你還被綁著的那段時間,你說有一陣很響的嘈雜聲。”

她糾正他說:“不,還有一陣忙亂。不但有嘈雜聲,還有人忙亂瞭一陣。我聽到有人走動,東西搬動,抽屜拉開又關上等等,諸如此類的聲音。”

“他們也許是在搜尋什麼東西,”英尼斯試探著說,“那會是什麼呢?”

“你離開的時候,”溫賴特問,“對於這陣忙亂有什麼想法嗎?”

“再說最後一遍,我不知道。”胡安尼塔搖搖頭,“我對你們說過瞭,一看到邁爾斯我便嚇昏瞭頭,什麼也沒看見。”她沉吟瞭一下,“哦,對瞭,車庫裡有好多人在搬運那件奇怪的傢具。”

“是的,”英尼斯說,“這事你對我們說過。的確是件怪事,但我們還沒有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等一下!也許有一種解釋。”

英尼斯和胡安尼塔都看著溫賴特。他雙眉緊皺,看上去好像在專註地思考,要理出個頭緒,“胡安尼塔聽到的那些動靜……假定他們不是在搜尋什麼東西,而是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傢?”

“有可能,”英尼斯承認,“但是他們要搬動的應該是機器,印刷機和各種物資,而不是傢具。”

“除非,”溫賴特說,“傢具是作掩護用的。空的傢具。”

兩人直直地對視著,終於同時找到瞭答案。“天哪!”英尼斯大叫一聲,“那輛搬運車!”

溫賴特已經在倒車。他用力轉著方向盤,一個小轉彎,馬上把車子轉過頭來。

英尼斯抓住手提式無線電,緊張地發出指示:“挺進隊長命令所有特別小組:向位於厄爾漢大街東端附近離街面較遠的那所灰色大樓集中。尋找聯合長途搬運公司的搬運車。攔截汽車並扣留車上的人員。市警察局各組把附近一帶所有的警車都調來。代號10-13。”

代號10-13的意思是:最快速度,車燈全部打開,警笛長鳴。英尼斯拉響瞭自己那輛車的警報器。溫賴特用力把油門踩到底。

“天啊!”英尼斯帶著哭腔說,“我們兩次打旁邊開過。第二次開過時,他們差不多都裝好車瞭。”

“離開這裡以後,”馬裡諾吩咐牽引拖車的司機,“一直向西海岸開。別緊張,就像平時拉著普通的貨物跑車一樣,每天晚上都得休息。但是要保持聯系,你知道往哪裡打電話。如果路上不給你新的命令,到洛杉磯會有人給你下達指示的。”

“好的,馬裡諾先生,”司機說。這傢夥為人可靠,完全是識途老馬;他也知道這次冒著生命危險開車可以撈到一大筆外快。從前,托尼·貝爾也曾把偽幣大本營的這些設備像流動的賭博攤子一樣不停地運來運去避風頭,直到警察停止追捕為止。而這位司機每次都為他開車。

“好瞭,”司機說,“東西都裝好瞭。我想我該開車瞭。再見,馬裡諾先生。”

托尼·貝爾點點頭,松瞭一口氣。在裝箱和裝車的過程中,他一直坐立不安。正因為如此,他才一直留在現場監督,催促人們快幹,盡管他知道留在這裡很不明智。通常,每次有什麼行動,他總是遠遠地躲開第一線,這樣一旦出瞭什麼事,便可確保沒有任何證據把他牽連進去。可以花錢雇用別人來冒那類風險——必要時甚至還可以花錢雇人來承擔刑事責任。不過,重要的是,偽造票證這份買賣,開始時隻是小規模地搞,如今已變成大宗賺錢的生意——確切意義上的賺錢生意——所以雖然過去他一度壓根兒不去管這事,現在它卻差不多成瞭自己最感興趣的行當。事業之所以能發展到這一步,靠的是組織嚴密;另外還因為采取瞭超級防范措施——這是托尼·貝爾所喜歡的一個形容詞——像現在的搬傢就是。

嚴格說來,他認為這一次的搬傢並非必須——至少暫時還不必——因為他確信伊斯汀說他從丹尼·克裡根那裡打聽到這一地點,並把情報送瞭出去是撒謊。托尼·貝爾在這個問題上是相信克裡根的,當然,老混蛋的確過於多話,並將因此而很快吃到一些意想不到的苦頭,讓他以後再也不敢多嘴。如果伊斯汀真像他所說的那樣知道那些情況,並把情報送瞭出去,那麼警察和銀行的偵探早就湧到這裡來瞭。托尼·貝爾對伊斯汀說謊毫不奇怪。他知道人們在嚴刑拷打之下怎樣跨過一道道絕望之“門”,開始說謊,接著據實招供,然後又開始說謊——如果他們認為這是拷問者想聽到的東西。猜透他們的意圖始終是一場饒有興味的遊戲。托尼·貝爾非常喜歡這類遊戲。

盡管如此,實行跟一夥歹徒出資經辦的卡車運輸公司作出的緊急應變計劃,不失是一個絕妙的辦法。像往常一樣——超級的絕妙辦法。一有懷疑,馬上搬傢。現在貨已裝完,該去最後收拾那個半死不活的密探伊斯汀瞭。一堆垃圾。這個任務安吉洛會去完成的。同時,托尼·貝爾決定,現在自己也該離開這個鬼地方瞭。他難得有這麼好的興致,居然出聲笑瞭。超級妙計!

正在這時,他聽到開始隱約繼而越來越近的警笛聲從四面八方向他包圍,幾分鐘以後,他才知道自己幹得一點也不妙。

“快點開車吧,哈利!”年輕的救護車護理員對前面的司機喊著,“這人不能再耽誤瞭。”

“看這人的臉色,”司機說——他兩眼一直看著前方,同時扭亮頻閃燈光,拉響顫抖著鳴叫的警報器,勇往直前,迂回穿過剛進入高峰時間的擁擠的車輛,“看他的臉色,如果咱倆把車開到路邊來杯啤酒,也許是為這可憐的傢夥做件好事。”

“別胡說瞭,哈利。”這位資格稍次於男護士的救護車護理員向胡安尼塔看瞭一眼。她坐在一把折疊式座椅上,伸長脖子想從護理員的身後探出頭來看看邁爾斯。她神色緊張,嘴唇不停地顫抖著。“對不起,小姐。我們忘記你在這裡瞭。我們幹這一行已經變得有些麻木不仁瞭。”

好一會兒,她才弄懂瞭這人的意思。她問道:“他怎麼樣?”

“情況很糟。沒必要騙你。”年輕的護理員已經給伊斯汀皮下註射瞭十六毫克的嗎啡,紮上瞭量血壓用的紮腕帶,此刻正用水洗邁爾斯的臉。邁爾斯處於半昏迷狀態。盡管註射瞭嗎啡,他還是痛苦地呻吟著。護理員一邊料理病人一邊不停地說:“他休克瞭。即使不死於燒傷,休克也可能送他的命。這水是用來把酸洗掉的,不過已經晚瞭。至於他的眼睛,我可不願意……啊呀,那裡究竟發生過什麼?”

胡安尼塔搖搖頭,不想浪費時間和精力說話。她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邁爾斯的身子,哪怕是隔著蓋在他身上的毯子也好。她眼裡噙著淚水,祈求著,不知道自己的話能不能被聽到。“原諒我吧!啊,原諒我!”

“他是你丈夫?”護理員問道。他開始給邁爾斯的雙手裝夾板,然後用棉佈繃帶紮結實。

“不。”

“男朋友?”

“是的。”眼淚滾滾湧出。她還是他的朋友嗎?她是否一定得出賣他呢?此時此地,她在求他原諒,正像他過去曾經求她原諒一樣——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瞭,實際上並非如此。她知道祈求無濟於事。

“拿好這個。”護理員說。他給邁爾斯戴上面罩,遞給她一個輕便的氧氣瓶。氧氣輸入病人體內,她聽到一種嘶嘶聲,於是她緊緊抓住瓶子,仿佛隻有這樣她才可以同他交流。當他們發現邁爾斯時,他已經昏迷,渾身流著血,燒傷嚴重,仍然被釘在桌子上。自那時以來,她一直想和他有所交流。

當時,胡安尼塔和諾蘭·溫賴特跟在聯邦特工人員和當地的警察後面走進那座灰色大樓。溫賴特一直把她擋在後面,直到確信不會發生槍擊為止。對方根本沒有開槍;甚至連一丁點兒抵抗的跡象也沒有,因為裡面的人知道他們已經被包圍,而且寡不敵眾。

溫賴特小心翼翼地盡可能輕地撬松釘子,把邁爾斯血肉模糊的雙手拉瞭出來。溫賴特當時的面色比她看到過的任何時候都要緊張。當釘子一枚一枚地拔出來時,面色灰白、輕聲咒罵的達爾林普爾托住伊斯汀。

胡安尼塔模模糊糊感到在這座房子裡待過的另外一些人排著隊,戴著手銬,但是她根本不去註意他們。救護車來後,她便緊緊傍著邁爾斯的擔架,跟著走出屋子,上瞭救護車。誰也沒有站出來攔阻她。

這時,她開始祈禱瞭。祈禱詞順順溜溜來到嘴邊,這都是很久以前念熟的一些話。應允吧,最仁慈的聖母馬利亞啊……誰也沒聽說過,在有人投奔你、尋求保護、祈求搭救時曾遭到拒絕。正是懷著這種信念,我現在向您飛去……

剛才救護車護理員講的,但她並沒有領會的一句話此刻又重新浮現在她的潛意識之中。邁爾斯的眼睛。眼睛和臉上的其他部位一起都燒傷瞭。她聲音顫抖著說:“他會瞎嗎?”

“這問題要等專傢來回答瞭。我們一到急診室,他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療。眼下在這裡我已經沒有更多的辦法瞭。”

胡安尼塔想:她在這裡也無能為力。最多隻能按照她的願望帶著愛和忠誠陪伴著邁爾斯,他需要她陪多久就陪他多久。除此之外就是祈禱……貞潔的聖母馬利亞啊!我來到你跟前,站在這裡,罪孽深重,悔恨不已。啊,聖母,不要藐視我的祈求,請聽我說,請回答我。阿門。

一些設有柱廊的大樓一閃而過。“馬上就要到瞭。”護理員說。他用手指試瞭試邁爾斯的脈搏。“他還活著……”

《錢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