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世人把內大臣傢新來的小姐當作話柄,凡有所聞,必紛紛宣揚。源氏聽到此種消息,說道:“不管這樣或那樣,總而言之,把從來沒人見過的一個深閨女子找出來,當作千金小姐看待,稍有缺點,便逢人訴苦,以致引起謠傳,內大臣這種作風真不可解!此人過分察察為明,加之思慮疏忽,不曾調查清楚,貿然接瞭她來。一有不稱心處,便鬧得不成樣子。其實世間萬事都可從長計議,妥善處理。”他很可憐那近江君。玉鬘聽瞭這話,想道:“我還算運氣好,不曾去投靠父親。雖說是生身之父,但一向不知道他的性情,驀地去親近他,或許也要受辱呢。”她深自慶幸。右近也就此事對她說瞭許多話。源氏對於玉鬘,雖然懷著那可恨的野心,然而並無任情而動的非禮行為,隻是對她的憐愛越來越深。因此玉鬘也漸漸地親近他,無所顧慮瞭。
夏盡秋來,涼風忽起。源氏想起瞭古歌“吹起我夫衣……”[2]之句,頗有蕭條冷落之感,難於忍受,便頻頻地前往探望玉鬘,鎮日住在那裡,有時指導她彈琴。初五六日的月亮很早就已西沉。略微顯得陰暗的天空、風吹荻花的聲音,都漸漸地含有秋意瞭。源氏與玉鬘二人以琴作枕而並臥。他心中時時嘆息又自問:“如此純潔的並臥,世間哪有其例?”過分夜深,生怕惹人疑議,便起身準備回去。庭前有幾處篝火已經熄滅,源氏就召喚隨從的右近大夫,叫他點火。涼氣四溢的湖邊,亭亭如蓋的衛矛樹底下,疏疏朗朗地點著松明,離開窗前稍遠,室內不受熱氣。那火光顯得很涼爽,照在玉鬘身上,姿態異常艷麗。源氏摸摸她的頭發,覺得滑潤如玉,雅潔無比。溫恭淑慎的姿態實在可愛,逗得他不肯回去瞭。假意說道:“應該不斷地有人在這裡點火才是。夏天沒有月亮的晚上,庭中沒有火光,教人覺得害怕,而且寂寞無聊。”便賦詩贈玉鬘:
庭前有幾處篝火已經熄滅,源氏就召喚隨從的右近大夫,叫他點火。涼氣四溢的湖邊,亭亭如蓋的衛矛樹底下,疏疏朗朗地點著松明,離開窗前稍遠,室內不受熱氣。
“胸中情思如篝火,
焰重煙濃永不消。
你說何時可消呢?雖然不是‘夏夜蚊香爇’[3],情思潛在胸底不斷燃燒,畢竟是很痛苦的呀!”玉鬘一想,這話不成樣子瞭,便答詩道:
“君心若果如篝火,
煙入長空永不還。
免得外人疑怪也。”源氏看見她面有不快之色,答道:“如此說來,我該走瞭。”便步出門外。忽聞東院花散裡那邊傳來箏笛合奏之聲,音節美妙悅耳。這是夕霧中將和一向時刻不離的幾個遊伴正在奏樂。源氏說:“吹笛的想必是柏木頭中將,吹得真好極瞭!”他又不想回去瞭,便派人前去轉告夕霧:“這裡篝火的光很涼爽,把我留住瞭。”夕霧立刻偕柏木頭中將及弁少將三人聯袂而來。源氏對他們說:“我聽瞭笛中吹出的秋風樂,不勝哀愁之感呢。”就取過琴來,略彈一節,親切可愛。夕霧在笛上吹出南呂調,音節十分優美。柏木心裡想著玉鬘,歌聲遲遲不能出口。源氏催他:“快唱!”柏木的弟弟弁少將便打起拍子來,低聲吟唱,其音酷似金鐘兒的鳴聲。源氏和著琴聲唱瞭兩遍,便把琴讓與柏木。柏木彈的爪音,華麗而優美,技法不亞於他的父親內大臣。
源氏對三人說:“簾內恐有知音人。今宵不宜多飲酒。我這過瞭盛年的人,醉後容易感傷哭泣,生怕那時會把隱忍在心中的話說出口來。”玉鬘聽到這話很擔心。她對柏木和弁少將有不可斷絕的兄弟之緣,殊非他人可比。因此她在簾內悄悄地偷看並竊聽這兩人的舉動。但對方做夢也不曾想到。尤其是柏木,他正在傾心戀慕她,今日逢此良機,胸中情思如火,不可遏制。但在人前硬裝鎮靜模樣,因此不能暢快地彈琴。
[1] 本回繼前回之後,寫源氏三十六歲七月之事。
[2] 古歌:“初秋涼風發,蕭瑟甚可喜。吹起我夫衣,衣裾見夾裡。”見《古今和歌集》。
[3] 古歌:“猶如夏夜蚊香爇,胸底情思不斷燃。”見《古今和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