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一戶人傢的窗臺上擺放著一隻瓷娃娃。但是,有一天,在無人註意的時候,她流下瞭血淚。
擁有這隻瓷娃娃的人叫盧贊善。
他傢的瓷娃娃做工精巧,栩栩如生,作為擺設,幾年來一直放在臥室的窗臺上。這一天,盧妻開玩笑:“你看她樣子多乖巧,可給你做妾!”
說來也怪,自此以後,其妻不在時,床上就會出現一個曲線玲瓏的妖冶女孩,與他交合。時間一長,盧贊善有點精神萎靡瞭,人也憔悴瞭不少。有一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帳中的美女與窗臺上的瓷人別無二致。
盧贊善沒舍得將那瓷娃娃銷毀,而是在忐忑中將其秘密送到附近的寺院。
後來,有一天清晨,寺內有童僧在大殿上掃地,見一美女身影,逐而問之,其女自稱是盧贊善之妾,為其妻所妒忌,被送至寺中。
盧贊善傢有一瓷新婦子,經數載,其妻戲謂曰:“與君為妾。”盧因爾惘惘,恒見一婦人臥於帳中。積久,意是瓷人為祟,送往寺中供養。有童人曉於殿中掃地,見一婦人,問其由來,雲是盧贊善妾,為大婦所妒,送來在此。其後見盧傢人至,因言見妾事。贊善窮核本末,所見服色是瓷人,遂命擊碎,心頭有血,大如雞子。(《廣異記》)
再後來,盧傢有人來寺裡上香,童僧提及此事,盧贊善問清來龍去脈,發現那美女的服飾樣貌竟與瓷人一模一樣。盧贊善心中大驚,狠心命人將那瓷娃娃擊碎,發現其心頭部位有血塊,大如雞子。
那是美婦人的心嗎?
唐朝有瓷娃娃作怪,那麼佈娃娃呢?
長安人韋訓,一日,在榻上跟先生研習《金剛經》,猛見一身高過三丈的紅裙婦人跨墻而入,在離很遠的地方就伸出枯手抓他身邊的先生,先生被揪住頭發,跌落到榻下。紅裙婦又抓韋訓,後者大恐,用《金剛經》遮身,才脫險境。他傢先生,則被一直拽到鄰居傢。
眾人鼓膽追趕,紅裙婦才將渾身是傷、舌頭伸出一尺多長的先生放下,隨後,消失在這戶人傢的廁所裡。人們追進廁所,掘地數尺,挖出一“緋裙白衫破帛新婦子”,還真的就是一佈娃娃啊。
在後世,玩偶與孩童成為最重要的恐怖元素之一,因為最單純的符號與最令人驚悚的鏡頭結合在一起,能制造出更令人戰栗的效果。電影中,往往是在主人公渾然不覺時,身邊的玩偶或背後的孩童已面無表情地流下鮮紅的淚,但沒人告訴過你,在唐朝時,也有這樣的娃娃,他們在古典的寂寞中散發著血腥的味道。
唐朝尤其是中晚唐,註定是妖怪大爆炸的時代。在這個時代,沒什麼不能成妖為怪的。
玄宗開元年間,有個叫高五娘的洛陽美女精通煉銀術。據說,她先前曾嫁給一個世外高人,因此才學會此術。後來,高人不知去向,五娘則在傢裡開始瞭秘密的煉銀生涯。她煉成銀器後,偷偷出售,發瞭一大筆財,但最終被人告發。
負責此案的是河南少尹李齊,接案後,隨便問瞭幾句,就將五娘釋放,但隨後又秘密接見瞭五娘,叫她為自己煉銀器。五娘前後為他燒煉瞭十多床銀器。
在提煉礦物質不發達的古代,五娘究竟用什麼為原料煉銀呢?
水銀。
在遙遠的古代,人們就已經發現瞭水銀這種化學元素。
古人往往從丹砂裡提煉水銀。作為一種密度非常高的銀色液態金屬,水銀含有劇毒;同時,又能起到防腐作用,因而被廣泛應用於帝王陵墓中。《史記》記載秦始皇陵:“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
水銀也為古代煉金術士所常用,他們認為:水銀經秘密工藝後會變為固體,有變為金銀的可能。唐朝時,有本書叫《奇事記》,寫的是一個叫王常的洛陽人旅行到終南山,遇仙人傳授煉金術。書中借仙人之口,說出水銀變黃金的原理。
王常問:“黃金成,水銀死,真有之乎?”
仙人答:“勿疑,有之哉。夫黃金生於山石,其始也是山石之精,而千年為水銀;水銀受太陰之氣,固流蕩而不凝定。微遇純陽之氣合,則化黃金於倏忽也。今若以水銀欲化成黃金,必須在山即化,不在山即不化。但遇純陰之石,氣合即化也。”
除高五娘和王常外,唐朝開元年間,還有一叫輔神通的人也精通煉金術,曾跟一位得道之人學習煉金術,功成後,能以水銀煉金銀。玄宗曾接見過他,每次輔神通“先以土鍋煮水銀,隨帝所請,以少藥投之,應手而變”。後來,皇帝也想親自學學,但“安史之亂”爆發,於是不瞭瞭之。
那麼,下面的故事跟水銀有什麼關系呢?
代宗大歷年間,士人呂生自浙江會稽郡上虞縣縣尉任上調至長安待命,暫居永崇裡。
這天晚上,呂生跟幾個朋友夜宴。酒席散後,夜已深,大傢閉門欲睡,突然發現一個老婦人從寢室北角緩步而來。
老婦容貌極異,身高兩尺多,面色白皙,衣著亦素。
眾人大約喝多瞭,見奇怪老婦而並不奇怪,甚至有的以為是在做夢。老婦慢慢來到床榻前,臉色淒清,怪笑道:“你們聚會,為什麼不叫上我?豈可待我如此之薄?”
呂生呵斥老婦,後者慢慢倒退至北墻角,消失不見。直到這時,眾人才感到害怕,互相對望,驚覺原來這不是夢。
轉天晚上,呂生獨寢室內,又見老婦現於北墻角下。呂生壯著膽子,又是一聲呵斥,那人再次消失。
第三天,呂生隱約有一種感覺,老婦還會出現,他心想:“若不將其除掉,必為禍患!”於是,他悄悄將一把長劍藏在身邊。
到瞭晚上,老婦果然又一次從寢室北墻角下緩步而來。
老婦剛到床榻前,呂生抽劍就砍,沒想到老婦飄然一躍,跳上床,伸出慘白的枯手去抓呂生。後者側身躲。老婦左右跳躍,圍著呂生。呂生驚恐不已,過瞭很久,又一老婦跳上床,再抓呂生,觸到其前胸。
呂生感到一陣冰涼,仿佛霜雪落在身上。他揮劍亂砍,長劍落處,都會變出一個老婦,越來越多,揮袖而舞。
老婦面貌相同,身高都隻有一寸多,神色與舞姿無二樣。就在呂生瞠目結舌時,中間那個老婦說:“你看好瞭,我要合體瞭。”說罷,所有老婦聚於呂生的床前,合為一體。
呂生更恐:“你到底是何怪物?不然,我將請術士來制伏你。”
老婦笑道:“此言差矣!你若真請來術士,我倒願意見一見。不過,我告訴你,我隻是與您遊戲,並無加害之心,所以還是希望您不要害怕。好啦,現在我就歸還居所。”說完,一如上次,倒退至北墻角下,消失不見。
呂生把這件事告訴朋友們。其中一人叫田生,精通方士之術,據說在長安還很有名氣。聽到呂生訴說,笑道:“這正是我的買賣!除此怪,如滅一蟻!今晚我就去你那裡。”
到瞭夜裡,呂生與田生對坐在寢室。沒多長時間,老婦又來瞭。田生大喝道:“妖魅!當速去,否則……”
老婦並不害怕,徐步而來,對田生說:“你就是那個術士?我之道行,不是你能知道的。”
老婦又沖呂生揮瞭揮手,所揮之手便掉在瞭地上。呂生望著眼前的場景,真的害怕瞭。正在這時,掉在地上的手化作一個老婦,躍上床,鉆進田生嘴裡。
老婦對呂生說:“我說過不會加害您,但您不聽,致使田生有今日之災。不過,您也快要富裕瞭。”說罷,又消失不見。
呂生不解其意。
轉天,一高人聽完呂生訴說後,指點道:“大可不必興師動眾,你隻需在白日裡挖掘妖魅現身的北墻角,就可發現真相。”
呂生拜謝,當即叫仆人挖掘,快到一丈深時,出現一個古瓶,打開蓋子,裡面貯藏著大量水銀。這時,呂生才知道老婦乃水銀成精。呂生將這件事告訴瞭田生,後者突然感到腹內寒冷,沒幾天便死去瞭。
水銀也能成精嗎?
發生在深宅裡的這一切告訴我們:可以!如果說水銀是煉銀術的原料成精,那麼唐代宗寶應年間發生的這個故事,則直接是黃金成怪瞭。
長安士人韋思玄客居洛陽。其人有些傢財,但卻崇慕仙道,好不老之術,曾遊嵩山,與道士交流。
道士說:“欲想長生,可食金液。”
“金液?”
“正是。然而欲食金液,必先學會煉金術。若成功瞭,可與赤松子、廣成子等著名神仙為伍。”
韋思玄於是苦心學習煉金術。
十年過後,一事無成。這期間,韋思玄拜訪瞭數百名道士,又收留瞭很多術士,養為門客,最終還是沒能掌握該術。
這一天,有人拜訪。此人自稱叫辛銳,形貌清瘦,面容怪異,而且渾身散發著寒氣。
韋思玄問其來意,辛銳說:“我乃貧困之士,又有疾病纏身,現無所歸依,聽說先生尚仙好道,結交瞭很多奇人,所以特來拜見,希望您能收留。”
正如那人所說,他有疾病纏身。辛銳除瞭樣子不招人喜歡外,還很邋遢,身上又有很多傷口,皮肉被鮮血所浸。韋傢的人都很厭惡他。開始時,有什麼宴席,韋思玄還叫上辛銳,後來就慢慢把他忽略瞭。
一日,韋思玄召集門下的幾名術士吃飯,再次研究煉金術:怎樣才能得到金液呢?大傢嘰嘰喳喳地各抒己見。這次吃飯,韋思玄又沒請辛銳。辛銳不知從哪兒得到瞭他們聚會的消息,飯菜上桌時,他突然出現瞭,也不說話,而是沖著桌案撒起尿來。
眾人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對。
有人首先反應過來,大聲斥責,其他人繼而紛紛指責。“怎麼能這樣呢?”“當眾撒尿,你以為你是曹操啊!”“是啊,辛銳先生,不就是沒叫你一起吃飯嗎,何至於此?”
辛銳當時異常憤怒,於是,甩袖而去。他行至庭院的時候,竟忽然消失不見瞭。
韋思玄這才意識到:這辛銳可能並非常人。此時,有人感到廳中有奇光耀眼,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辛銳的尿液竟已化為紫金!
韋思玄長嘆一聲:“我不識高人啊!”他後悔極瞭。一個連撒尿都能尿出金子的人,其厲害程度便可想而知瞭。最關鍵的是,當年嵩山道士跟他說食金液可長生,而那辛銳的尿不就是金液嗎?
其實,辛銳身上每個地方都是金子做的,他的骨骼,他的肌肉,他的眼睛,他的舌頭,他的牙齒……正如韋思玄身邊的一位聰明些的術士總結的那樣:“辛銳,當為紫金精。”
韋思玄問其故。
術士答:“辛,象征西方庚辛金,而‘銳’字拆開,‘兌’從‘金’,‘兌’亦象征西方啊。”
我們關心的是,假如這頓飯局叫上辛銳,說不定他一高興,沖著韋思玄嘴裡撒尿,那韋食金液而長生的夢想不就真的實現瞭嗎?
妖怪大爆炸的時代無奇不有:從遙遠的旅途,到深深的宅院,沒什麼不可以成為妖怪出沒的背景幕佈。
東都洛陽陶化裡有一處深宅,文宗大和年間,張秀才寓居於此。
每到晚上,他常常感到心神不定。秀才雖有些膽量,但一個人居此兇宅,卻也著實有些害怕。為壯膽,老兄每每自念:“大丈夫何懼鬼魅!不怕不怕,不怕啊。”但這隻不過是自我安慰罷瞭。
這天晚上,他喝瞭些酒,給自己壯壯膽。就在剛要入睡時,發現有道士與僧人各十五名慢慢現身,他們排成六行,神色嚴肅,像踩著鼓點一樣前行。最奇異的是,所有道士都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一樣,所有僧人從衣著打扮到面容表情也都一模一樣。可以想象這場景是如何詭異瞭。
張秀才繼續裝睡,瞇眼窺視。
過瞭很長一段時間,又有二物旋轉著出現在地上,該物為六面體,上面共有二十一隻眼,色如火紅。這兩個多眼怪物在地上相互追逐,滾滾有聲。
與此同時,三十名道士和僧人在廳堂中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或跑或走,但依舊保持著同一表情和姿勢。那二物則夾雜在僧道間,不停地發出“骨碌”“嘩啦嘩啦”的聲音,一刻也不歇。他們互相撞擊著,或分或聚,甚是熱鬧。其間,一道士站在地上停瞭會兒,馬上被身邊的和尚推打,隨後又奔跑起來。
一人忽然高聲叫:“我等已是頂點!”
什麼意思?隻見道士和僧人肅然站立住。這時候,一個多眼怪物對另一個多眼怪物說:“這僧道雖有高深之法,但也必須靠我們才能行進轉動有規律,否則怎麼敢稱卓絕而達到瞭頂點?”
張秀才鼓足勇氣,抓起枕頭朝他們扔過去。僧道與那兩個多眼怪物大驚,其中一個說:“快走,否則將為此輩所驅使!”
張秀才自然一晚都沒睡好,他不知道自己遇見瞭什麼怪物。
第二天,他在宅裡搜尋,在墻角,發現一隻落滿灰塵的佈囊,裡面有用於賭博的“長行子”三十個,還有“骰子”一對。
竟是一副賭具作祟。
古代志怪筆記裡,很多東西都可以修煉為人形,但以骰子為精怪的故事隻此一例。
骰子也就是色子,是古時最常見的賭博與遊戲用具。骰子是三國時被發明出來的,專利人是曹植。最初,它上面的點是黑色的,到瞭唐朝被點成紅色,所以故事中有“內四眼剡剡如火色”一說。
骰子用木頭或獸骨做成,溫庭筠有《新添聲楊柳枝詞》一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唐時,無論宮廷還是民間,都喜歡玩擲骰子的遊戲。
本故事中,與骰子一起出現的“長行子”,也就是幻化成的道士和僧人的玩意兒,是當時流行的一種棋子,又稱“雙陸”。所謂雙陸,即“子隨骰行,若得雙六,則無不勝也”。也就是說,兩個六點是最大的,故有此稱。
在唐朝,雙陸超過瞭流行於魏晉時的樗蒲,成為人們最愛玩的博彩遊戲。因為玩“長行子”時需要靠骰子來決定步法走向,所以才有骰子精之語:“這僧道雖有高深之法,但也必須靠瞭我們,才能行進轉動有規律,否則怎麼敢稱卓絕而達到瞭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