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細碎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嘈雜作響,無論沈璃是捂住耳朵還是閉瞭五感,那道聲音便像是無孔不入的怪獸,在她腦海中,慢慢撕咬她的理智。
“閉嘴。”沈璃終是忍不住呵斥道,“閉嘴!”
“殺……”僅這一個字,時而高揚尖細,時而低沉陰狠,在她眼前慢慢化作腥紅的血液,舞出她在戰場上廝殺敵人的模樣。胸腔中炙熱的火焰燃起,沈璃眼底一熱,紅光乍現,忽然間一股涼意卻自她心脈中湧出,淌遍四肢百骸。像那隻陽光中的溫暖手掌輕輕撫摸她的腦袋:“咯咯噠,你怎麼就那麼暴躁呢。”
暴躁?她在那處小院已收斂瞭太多脾氣……
“沈璃。”
一聲呼喚讓沈璃猛的驚醒。她一睜眼,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中,行止那身白衣便顯得越發醒目。她望著他愣瞭一瞬,接著立馬回神,將四周一打量,蹙緊眉頭:“這可是在墟天淵中?”
行止一笑:“王爺聰明。”
“你……神君為何還在此處?封印……”
“封印倒是重塑完瞭,不過是被幾隻妖獸的法術束住瞭腳步。”行止直言不諱道,“這幾日重塑封印花費瞭不少力氣,不註意間讓他們鉆瞭空子。墟天淵中瘴氣彌漫多年,我一時擺脫不瞭他們的法術,索性便在這裡逛逛。”
被妖獸困在瞭這麼個瘴氣彌漫不見天日的地方,對他而言不過是換瞭個散步的地方麼……沈璃本還想問他可有受傷,但聽完此言,頓覺自己任何憂心都是多餘的。
行止淺笑著望向沈璃,“王爺也起瞭興致想在墟天淵中走走?”
沈璃扶額:“不,我沒那興致。不過是……”她話音一頓,“不過是和將士們正好巡邏到此地,我稍微走近瞭些,被這裡的一股怪力給拖瞭進來。”
“唔。”行止以手托腮,琢磨瞭片刻,“竟然還能將你拖進來麼。這群妖獸倒是越發有趣瞭。”
這叫哪門子的有趣啊!
沈璃適時沉默瞭一瞬,上下打量瞭行止一眼:“神君如今可有法子從中脫身?不瞞神君,明日我便要隨尚北將軍回朝,若是早上他找不到我,必定會以為我又是……”她心頭一嘆,“以為我是逃婚走瞭。彼時又少不瞭一陣慌亂。”
“現在出不去。”行止扭頭,緩步往前走,一片漆黑的世界之中,別說東西南北,便是連天地也分不清楚,但行止腳步卻踏得沉穩,仿似他走過的地方便是堅實土地,無意識中便給瞭沈璃一個方向,沈璃果然順著他的腳步往前走,略有些焦急道:“神君,我當真沒與你玩笑。這墟天淵中又不知時日多少,或許待咱們出去,尚北將軍已經等不及班師回朝瞭,回頭他與魔君稟報我逃婚,我又得挨一頓好罰。”
真做瞭這事被罰沈璃也就認瞭,但這麼莫名其妙的被懲罰,確實太讓人委屈瞭一點。
行止轉頭正色的看沈璃:“我像是在說謊麼?”
沈璃亦是正色道:“神君說謊時從來不像說謊。”
行止臉色更為嚴肅:“這次當真出不去。”
“逗弄人很好玩麼?”
“好玩。”看見沈璃額上青筋一跳,行止終於忍不住輕輕一笑,轉而問道,“你為何總是覺得我在騙你呢?”
“你難道不是總是在騙我嗎!”沈璃厲聲指控道,“找不到路要人領,避水術放手會失效,還有什麼護法,件件事都是在騙人不對嗎!”
行止一眨眼:“你如此一說,倒好像是那麼回事。”他淺笑,“不過這件件事不都是為瞭清除你體內瘴毒麼?小王爺怎生還不知感恩啊。”
沈璃深吸一口氣,遏制住心頭邪火,平靜道:“多謝行止神君相救之恩,所以,咱們出去吧。”
行止一聲嘆息,終是拗不過沈璃,伸出手將寬大的衣袖挽上,沈璃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行止的手臂上竟不知被什麼東西咬出瞭一排血肉模糊的印記。黑色的瘴氣自傷口中躥出,顯得極為可怖。沈璃微微抽瞭一口氣,抬頭望向行止,他將衣袖放下,無奈搖頭道:“你看,本不想拿出來嚇你的。”
“這是……”
“在處理火之封印時,不慎被妖物所傷。它們想擾我清凈之力,以圖讓封印力量變弱。”行雲道:“但它們不知,如今封印既成,我即便是死在這裡,封印也不會消失。除非再過千年。”
沈璃微怔,聽他解釋道:“墟天淵是一重封印,然而如此大的一個封印,即便是神力也不足以支撐多久,所以我便隨自然之力,取五行元素,成二重封印。二重封印之中,我又取火之封印置放於墟天淵中,使兩重封印相互融合,一則,令欲破封印者無論是從外還是從內,都無法瞬間破除封印,為守護封印的人贏取反應時間,二則,令一重封印依靠山水土地汲取自然之力更為穩固長久。然而自然之力卻並非取之不竭之物,千年歲月已耗盡此處靈氣。故而我前來加持此處靈氣,得以讓封印之力更強。”
“在重塑封印之後,這裡便是由天地靈氣為依托,行自然之道,鎖盡瘴氣。”行雲晃瞭晃手臂,“所以,在傷口愈合之前,我出不去。至於你……”行止道,“本已將你體內瘴毒除去,但這墟天淵中處處皆是瘴氣,魔族的身體本就沒有凈化能力。很容易便會附上瘴氣,雖對你無甚影響,但封印也是不會讓你出去的。若是我無傷,尚可助你驅除瘴氣,帶你出去。至於現在嘛……”
反正就是要等到他手好才能離開麼……沈璃眉頭一皺:“這傷,幾時能好。”
行止輕描淡寫的說著:“很快,逛兩圈就好瞭。”言罷,他似想到瞭什麼笑瞇瞇的盯著沈璃,“別怕,若是遲瞭,回頭我便與你一同去王都,向魔君解釋清楚就是。定不叫他冤枉罰你。”
他手一抬,像是要去拍沈璃的腦袋,然而方向一轉,卻隻是拍在沈璃肩頭,安撫似的笑瞭笑。
沈璃怔怔的看著他抽手離去,想要憋住,但終究還是沒憋住心裡的話,對著他的背影沖口問道:“神會不會……在哪一天睡覺的時候,讓神識化作瞭人,在下界過活一輩子。”
行止腳步未停,悠閑的在前面走著:“或許會吧。”察覺沈璃沒有跟上來,行止轉頭看她,“怎麼?”
沈璃直勾勾的盯著他,倏地一笑,三分諷刺,七分自嘲:“沒事,隻是神君……偶爾會令我想起故人。”
“是麼。”行止繼續悠閑的往前走,“與我相似之人,可當真稀少呢。”
“可不是麼。”
黑暗之中寂靜瞭許久,前方白色身影向前走著,像是永遠也不會停下腳步一樣:“碧蒼王。”他忽然道,“於人於物,太過執著,總不是什麼好事。”
沈璃眼眸一垂:“沈璃,謝神君指點。”
沈璃落後一步走在行止的後方,卻失策的發現,於這一片漆黑之中,根本沒有景色可以讓自己的註意力從行止身上挪開,無論是衣袂擺動的弧度亦或是發絲隨著腳步蕩漾的方式都成瞭唯一可以註目的地方。
“但聞王爺先前曾逃婚而走。”行止忽然開口問道,“可否告知,為何不願接受這門親事麼?”
提及這個話題,沈璃眉頭立即皺瞭起來,一聲冷哼道:“都快被墻外人摘禿瞭的紅杏樹,敢問神君想要麼?且身為天帝三十三孫,一個男子活瞭也有千百年瞭,一沒立過戰功,二沒參與政事,盡學瞭些糟蹋姑娘的本事!若此人是沈璃的子孫,必剁瞭他,為魔界除此一害!”
聽她說得這麼義正言辭,行止不由掩唇一笑:“拂容君還是沒有那麼不堪,他並非隻會糟蹋姑娘……”未等行止說完,沈璃便燃起瞭更大的怒火:“不管他是什麼傢夥,我與他素不相識,何談嫁娶!若不是神君亂點鴛鴦譜,本王豈會落到那步田地!本王還沒問你,為何給我指瞭門這樣的親事!”
“因為……”行止仰頭不知望向何方,“感覺挺相配啊。”
“啊……哈……哈嚏!”天宮中,正在灑瞭花瓣的浴池中泡澡的拂容君莫名打瞭個噴嚏,旁邊隨侍的仆從立即遞上面巾道:“仙君可是覺得水冷瞭?”
拂容君擺瞭擺手道:“去給我拿點吃的。”身旁的仆從應瞭,剛走到門口,木門便被大力撞開,另一個仆從驚慌的從外面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仙君!仙君!”
拂容君連忙呵斥:“站住!一身的土!不準臟瞭本君的沐浴聖地!”
仆從隻好站在屏風外躬身道:“仙君,方才有魔界的人上來報啦,說從墟天淵中跑出來的妖獸已經被那碧蒼王給斬啦!仙君您可不知,小的聽說,那碧蒼王腥紅著眼,一槍便紮死瞭那天宮那般巨大的妖獸啊!然後還生生吞吃瞭妖獸的肉!吃得一身的血啊!”
拂容君駭得一張臉青白,忙扯瞭池邊的衣服將周身一裹,光著腳丫便跑到屏風外,拽瞭仆從的衣襟,顫聲道:“當真?”
“千真萬確!”
“準……準備!還不給本君準備!本君要去面見天帝!”
據說當日拂容君在天帝寢殿前嚎瞭大半天的“孫兒不想死!”最後,卻被天帝的侍從生生從天宮拖瞭回去。
是夜,拂容君猛的自床上掙紮而起:“不成!”他道,“我得去魔界親眼看看,再不濟……再不濟也不能洞房花燭那天慘死新房!”
黑暗之中不知時間如何流逝,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也不知行止說的“兩圈”到底要走多少,沈璃不由心頭有些焦躁。她幾次欲開口詢問行止,但見他腳步一直悠閑,若再三詢問,豈不顯得碧蒼王太過沉不住氣……
沈璃不由又嘆瞭一聲,她覺得,好似在行止面前,她越發的進退失據,來硬的他不接招,軟的……她不會……
忽然,一道疾風自耳邊擦過,四周殺氣登時濃烈至極。沈璃面容一肅:“有妖獸。”
行止卻是淡淡一笑:“終於等到一個沉不住氣來找死的。”
沈璃聞言一怔,還未回味過來這話背後的意味,忽聽一聲嘶叫震顫耳膜,她下意識的拿瞭銀槍要往前沖,行止一拂袖,攔住她,玩似的轉頭問她:“想看看墟天淵長什麼樣子麼?”
沈璃愣神,墟天淵……不就是長瞭一副什麼都看不見的樣子麼……她心裡還未想完,見行止手心一道白光閃過,極亮的球自他掌心飛出,直直的往前方撞去,隻聽一聲撞擊的巨響,白光炸開,刺破黑暗,讓沈璃看見瞭被一擊撞碎的妖獸,也讓她看見瞭自己的四周,無數陰狠的眼睛!
那些奇形怪狀的妖獸,蜷伏在四面八方,冷冷的盯著他們,有的微微裂開嘴,露出被光芒照亮的森冷尖齒,有的吐著長長的舌頭,縮在別的妖獸身後,目光陰森狠戾。它們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像是動物捕獵之前的死亡寂靜,叩得人心弦緊繃。
即便是沈璃,見此場景也不由駭得寒毛微豎,她強自冷靜下來,待白光隱去,四周又恢復黑暗,她問道:“一路走來,你知道都這些妖獸一直在盯著我們麼?”
“自然知曉。”
他的語氣還是那般淡然。沈璃心下沉默。殺一隻蠍尾狐費瞭她那般大的力氣,而這人談笑間便奪瞭一隻妖獸的生命,且能在這種地方悠閑自如的散步,撇開神明力量不談,這傢夥還真是……奇葩。
“碧蒼王。”行止走瞭兩步忽然轉頭看她,“這裡的氣息讓你感覺陰森膽寒麼?”
“不然呢……”
“所以。”行止面容一肅,“待此次出去之後,休要再一人靠近這墟天淵。”
沈璃一怔,行止忽然將她手握住,一股清明之氣從掌心躥入身體之中,沈璃能感到自己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往外留走,而行止受傷的那隻胳膊也散出來瞭黑氣。不消片刻,行止令道:“閉氣。”
沒有半分猶豫,沈璃閉緊呼吸,周遭的妖獸不知是察覺到瞭什麼,忽然嘶叫著一起向他們撲來,沈璃隻覺腦袋微微一暈,那些刺耳的嘶吼盡數被甩在身後。待回過神來,她覺得眼前一亮,涼涼的月光灑在地上,她仰頭一看,行止的側臉逆著月光,讓輪廓越發分明,他呼吸有些急促,額上掛著兩滴冷汗。
沈璃愣愣的問他:“不是說……逛兩圈麼?”
“呵。”行止抬頭揉瞭揉額頭,“你這次倒聰明,知道兩圈沒走完。”
“你又騙我?”
“不,帶著瘴氣出不來是真的。隻是,方才那種情況若再不出來,恐怕便再難出來瞭。所以我便動瞭點手腳,施瞭個法。”他氣息不穩,“隻是此法有些傷神。容我歇歇……”
他松開沈璃的手,扶著額頭自顧自的往前走瞭兩步。沈璃怔然的看著他,被他握過的手腕上經風一吹,有些涼意,竟是方才他掌心的汗浸濕瞭她的手腕。
沈璃這才恍然瞭悟,這幾天又是重塑封印,又是被妖獸所傷,即便是神,也有點吃不消吧。而且他手臂上的瘴氣定是不簡單,所以先前他才沒有自己驅除,察覺到那些妖獸要群起攻之的意圖,所以他迫不得已才施法褪去瘴氣,強行從墟天淵中逃出。
沈璃另一隻手覆蓋住被他握過的地方,原來,這麼厲害的神也是會因受傷而難受的麼。原來……行止神君也愛逞強啊。
待沈璃與行止走回軍營,軍營中營帳的數量已少瞭許多,留守的將領舉著火把前來,見到他二人,他怔然道:“神君,王爺……你們這是……”
“出瞭點事。”沈璃一筆帶過,“尚北將軍人呢?”
聽沈璃一提,守將忙道:“王爺你可消失瞭五天啦!尚北將軍以為你又、又跑瞭。他在這裡著人尋瞭些時日,沒有尋到,所以他就趕回去向魔君請罪瞭。”
沈璃嘆息,果然……
行止道:“他們何時走的?”
“昨日剛走。”
行止略一沉吟:“大部隊行程慢,回去的路上他們還帶著傷兵更走不快。我們興許還能比他們早些到王都。”
沈璃決定道:“現在便回。”話音一落,她看瞭行止一眼,接到沈璃的目光,行止隻笑瞭笑:“王爺不必憂心。行止還沒有那般不濟。”沈璃一默,點瞭點頭,也不多言,徑直駕雲而去。行止也登雲而上,跟在後面。
地面上的守將目送兩人飛遠,問一旁的小兵:“嘶……三子,是我多心的感覺到瞭什麼嗎?”
小兵道:“副將,我也多心瞭……”
行雲與沈璃自然比大部隊要走得快許多,是以他們回到都城之時,凱旋的將士還未歸。但街頭巷尾卻難得的掛起瞭討喜的彩旗,沈璃在雲頭上看見民間的旗子,欣慰道:“每次出征,最愛帶著勝利而歸的時刻,看著他們掛出的彩旗和大傢臉上歡呼的笑臉,我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那麼有意義。”
行雲微怔,望著她掀起微笑的側臉,也不由彎瞭眉眼:“嗯,王爺有抱負。”
看見自己的府邸,沈璃道:“我一身太臟,直接去面見魔君太沒禮數,我先回府沐浴一番,神君可要先行進宮?”
“我……”他話剛開瞭個頭,忽聽下面一聲女子的淒厲嚎哭:“王爺!王爺!你回來呀!”
沈璃眉頭一皺,往下一看,隻見肉丫拎著水桶,哭著從客房裡跑瞭出來,趴在地上便開始痛哭。沈璃忙落下雲頭,走到肉丫面前:“何事驚慌?”肉丫一抬頭,看見沈璃,一雙圓滾滾的眼珠呆呆的盯著她,好似不相信自己看見的一樣,沈璃皺眉,“怎麼瞭?”
肉丫扔瞭桶雙手將沈璃的腰緊緊一抱,哭道:“嗚嗚!王爺!有妖獸!老是欺負肉丫!”
但聽妖獸二字,沈璃直覺的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問話,忽聽“嘭”的一聲,客房的門被大力推開,一個渾身冒著熱氣,隻圍瞭張棉佈條在褲襠處的男子怒氣沖沖的跑瞭出來:“死丫頭!燙死本君瞭!看本君不剝瞭你的皮!”
話音一落,一陣涼風吹過,散去男子眼前的霧氣,他望著院子裡多出來的一男一女,一時有些怔神。沈璃也望著他被燙得紅通通的身子微微瞇起瞭眼:“你是何人?”
男子靜默,院裡隻聞肉丫抱著她不停抽泣的聲音:“王爺,王爺……”
知道瞭眼前這女子的身份,男子通紅的臉色漸漸開始發青。適時,一件白色外衣倏地將他罩住,行止淡淡笑道:“拂容君,天君可是未曾教導你,要穿好衣裳再出門。”望著行止臉上的笑,拂容不由得背後猛的一寒,他忙退回屋裡,甩手關上門。
院中再次靜瞭下來。沈璃僵硬的扭頭望向行止:“他?拂容君?天孫?”
看見行止垂瞭眼眸,輕輕點頭,沈璃嘴角一動,默然之後,她拎起肉丫的衣襟,滿面森冷:“這種東西為什麼會住進王府?”
肉丫淚流滿面:“肉丫也不想的啊!可……可這是魔君的命令!肉丫也沒有辦法啊嗚嗚!”
放開肉丫,沈璃揉瞭揉自己的額頭,聽她聲淚俱下的說道:“王爺說什麼閉關,明明就是自己跑瞭。後來宮裡來人,把變成王爺模樣的噓噓從床上抓起來,抖瞭兩下噓噓就變成鳥瞭,他們把噓噓帶走,說再也不還回來瞭。嗚嗚,肉丫好傷心。後來,又聽說拂容君要魔界,魔君安排他這段時間住在王府裡,讓肉丫伺候他。可他好難伺候!吃飯老是挑剔,氣得廚子不肯幹瞭。又愛隨手扔東西,張嫂也不幹瞭。都讓肉丫來,連洗個澡,也要一會兒冷瞭一會兒熱瞭的叫喚,嗚嗚,這麼麻煩的人,王爺你打死他好不好呀!”
“放肆!”門再次拉開,拂容君怒道,“什麼奴才竟敢這麼說話!”
沈璃把肉丫一攬,往身後一護,冷眼盯著拂容君:“我的丫頭便敢如此說話,拂容君不滿,沈璃聽著。”
拂容君想到她生吃妖獸的傳聞,不由咽瞭口唾沫,挪開瞭眼神:“我就是……說一說。”
“拂容君下界沈璃不知,先前冒犯瞭,但且容沈璃問一句,拂容君在天上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何要到我魔界來找不痛快。”她言語冰冷,表達直接,毫不掩飾心裡的輕蔑,“難道你不知,前些日子沈璃逃婚失敗,現在對你,很是看不慣麼?”
仿似有殺氣紮進肉裡,拂容君默默往後退瞭一步,這傢夥……他一頭冷汗直流,這傢夥果然不是能娶回去的女人啊!
若說拂容君先前還對沈璃幸存著一絲一毫的幻想,此時是幻想盡滅。他清瞭清嗓子,強撐著場面道:“本、本君隻是聽聞魔界因墟天淵中妖獸逃出,瘴氣四溢,所以好心來為魔族之人驅除瘴氣。王爺怎能如此……”他一頓,換瞭個委婉的詞道,“不客氣!”
沈璃眼睛一瞇,上下打量瞭他一眼,一臉娘氣,穿著花哨,連頭上紮個發髻也用瞭閃瞎眼的金龍玉簪,當即一聲冷笑:“仙君說笑呢。本王這叫不客氣嗎?本王這是徹頭徹尾的鄙棄!”
拂容君除瞭被他那皇爺爺常常嫌棄以外,數遍九十九重天,哪個仙人敢用這樣和他說話,當即他一惱,揚聲道:“你什麼意思!你瞭解我嗎?你憑什麼這麼打心眼裡看不起我!你是不是以為本仙君沒本事!我告訴你!別的本仙君不敢說,若要論凈化這一本事,除瞭行止神君,這天上天下誰比得過我,你信不信我把你……”
“別吵瞭。”行止忽然插進話來。他淡淡望著拂容君,“仙君此次到魔界,天帝可知曉?”
拂容君看瞭行止一眼,有些不大自然的撓瞭撓頭,這個神君雖然表情一直淡淡的,偶爾還會露出溫和的笑容,但他一與他說話,拂容君便會下意識的皮肉一緊,規規矩矩答道:“自是告訴瞭天帝的。皇爺爺還讓我在這裡多呆些時日,幫幫魔族百姓。”
借口,不過是想讓他與沈璃聯絡感情!
在場的人誰不知道這背後含義,但卻也懶得戳破。
沈璃揉瞭揉額頭,心道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隻好與拂容君呆在這同一屋簷下瞭。忽然,身後的行止正經道:“如此正好,今日天色尚早,拂容君方才也沐浴凈身過瞭,一身清明,是個造福百姓的好勢頭。”他指瞭指院門,“仙君快些出門吧。”
“咦!”拂容君愣然,沈璃也微感訝異的望向行止,明知造福百姓不過是個托詞,神君你這是……沈璃瞭悟,在欺負拂容君啊。
“方才來時,我見都城東南角瘴氣稍顯濃鬱,拂容君今日不妨去那處看看。”他點明瞭地方,讓拂容君騎虎難下,唯有點瞭點頭,認命道:“好的,神君……”
待拂容君走後,沈璃不由問道:“他可是,得罪過神君?”
“王爺何出此言?”
“沒……隻是覺得,神君好像在欺負他。”
行止但笑不語,沈璃也不便再問,讓肉丫去準備瞭熱水,便回房沐浴去瞭。
待得小院無人,行止隻手揉瞭揉眉心,自言自語的呢喃道:“我隻是……看見他就忍不住來瞭點火氣。”一聲嘆息,行止低低一笑,“這到底是怎麼瞭。”
沈璃收拾好自己,一身清爽的與行止入瞭魔宮。適時,尚北將軍快馬加鞭先急報來的折子正放在魔君的桌子上。看完尚北寫的內容,魔君還沒來得及將青顏與赤容叫來,便聽見門外有侍者通報道:“君上,王爺和行止神君來瞭。”
魔君聞言一愣,將折子扣上放到一邊,默瞭一會兒才道:“進來。”
房門推開,魔君理瞭理衣袍起身相迎:“行止神君大駕光臨,魔族有失遠迎,還望神君恕罪。”
“魔君客氣瞭。”行止一笑,“此次下界,本隻為重塑墟天淵封印而來,不欲叨擾魔君,隻是碧蒼王需要一個證人……”他往後一望,沈璃立馬行瞭個禮,解釋道:“魔君,沈璃此次當真沒有逃婚!我去邊界,隻是為瞭斬殺妖獸。本來是打算與尚北將軍一起回歸,但……遇到瞭意外。”
魔君看瞭沈璃一眼:“人既已回來,此事便不必多言。且先前我已聽墨方說過,你此次立瞭戰功,便當你將功補過,違背王命之事,我也不追究瞭。”
沈璃心頭一喜,她雖自幼膽大,但心裡還是對魔君有些敬畏,此時知道逃過一劫,垂下腦袋,難得稍稍露出瞭些小孩一樣偷得瞭糖竊竊自喜的模樣。
行止見她如此,不由得目光一柔。
魔君目光靜靜掃過兩人的臉頰,而後開口道:“神君遠道而來,不如在魔界多待些日子,以讓魔族盡賓主之誼。”
“如此,便叨擾些時日瞭。”
魔君點頭,揚聲喚來一個侍者,著他在宮裡佈置一下行止神君的居所,話剛起瞭個頭,行止便截斷道:“魔界之中,我目前隻與小王爺最是熟悉,不如讓我住在王爺府裡,她也正好領我看看魔界的風土人情。”
沈璃一怔:“可以是可以……”
銀色面具背後的眼睛在行止身上停瞭許久,最後道:“如此,便這麼定瞭。眼下我想與璃兒講點傢常話,神君可去偏廳等她。”行止點頭,侍者領著他往偏廳走時,他腳步頓瞭頓,聽魔君對沈璃道,“傷呢?”
“沒大礙瞭。”
“拂容君下界,我令他也住在你府上,多瞭兩人,可要再添奴仆?”
“約莫不用,對瞭,魔君,可否將我那隻鸚鵡還我?”
“拿回去吧,吵死人。”
掩上房門前,行止微微側頭一看,沈璃正撓頭笑著:“是有點吵。”她渾身放松,毫無防備,眼眸深處含的是對面對的人極其信任與依賴的感情。
這一瞬行止忽然想,能讓沈璃這樣對待……那也不錯。
房門掩上,魔君耳廓微動,聽見行止的腳步漸遠,他忽然靜瞭一瞬,語調微轉:“此次去邊界,見到墟天淵瞭嗎?”
沈璃一怔,想到墟天淵中那一片黑暗,和亮光之後周遭那些妖獸,心中的情緒倏地一沉:“見到瞭。”她沒說進去,因為不想讓魔君擔心。
“裡面的瘴氣對你有無妨礙?”
沈璃搖頭:“行止神君已幫我清除過瞭。”
魔君若有所思的點瞭點頭,他望瞭沈璃一會兒,像是下定瞭什麼決心一般,轉身往裡榻走去:“隨我來。”
行至書桌旁邊,魔君打開桌上的一塊暗板,手指在裡面輕輕一按,腳下忽然氣息一動,沈璃定睛一看,竟是一個法陣在腳下打開。她愣然抬頭,魔君手一揮,沈璃隻覺四周氣息湧動,而在這氣流洶湧的風中,沈璃的鼻尖卻捕捉到瞭一絲詭異的氣息,帶著幾分熟悉,和幾分森冷,就像……
在墟天淵前嗅到的一樣!
她心中戒備初起,周圍的風暴卻是一停,沈璃往四周張望,此處是一個寬大的殿堂,正中間撲就的白玉石磚通向殿堂正中。那裡放著一處高臺,供奉著一個盒子。
沈璃問道:“此處是?”
“祭殿。”魔君說得輕描淡寫,可是沈璃卻從來不知魔界有這樣的祭殿,也不知這裡供奉的又是什麼東西,而且……通往這祭殿的入口竟是在魔君房裡擺的法陣?
魔君探手扶上自己的面具,微微將它松下,然後慢慢放下,他臉色蒼白,唇色微微泛青,像是久病未好的模樣,一雙黑眸在蒼白的臉上出奇的有神,而這……卻是一張女人的臉。
“璃兒。”她輕聲一喚,嗓音也已恢復成女子的聲調。
沈璃顯然是知道她這模樣的,沒有半分驚異,隻乖乖上前,看瞭她一眼道:“魔君許久不曾取下面具,我都快忘瞭你的面容瞭。”
她瞥瞭沈璃一眼,沒理會她的打趣,將她手一牽,一步一步的走上祭臺,然後打開祭臺上懸空的小盒子。
“這是你的東西。”魔君說著,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碧海蒼珠,你銜著它出生,然而此物力量強大,當時對太小的你來說是個負擔,所以你娘央我將此珠取走,而我怕有人起邪心打珠子的註意,便對外稱它已化為你體內氣息。轉而將此珠存放於此,待到日後你需要之時再給你。”
沈璃愣愣的接過珠子,她早知道自己生時銜著一顆珠子,但卻一直以為那珠子已被自己吞瞭消化掉,卻沒想到竟是被單獨拿來,在這種神秘的地方放著。
剔透的珠子帶著微微灼熱的溫度,沈璃輕聲問:“我娘……也見過這顆珠子麼?”
“自然。”
沈璃的目光忽的迷離起來,她父母皆在千年前對抗妖獸的那場戰役中犧牲,她是在戰場上生下來的孩子。打有記憶起便不知父母長什麼樣,隻有魔君偶爾興起,給她隻言片語的描述。
沈璃將珠子拿在手中看瞭又看,這是她為數不多的與親娘有過聯系的東西啊。
“吞下去。”
“嗯?”沈璃一愣,“要吃掉麼?”
魔君見她一臉不舍,倏爾笑道:“安心,它自會在你身體裡尋找一個安生的地方,不會被消化掉的。”
沈璃點瞭點頭:“可是……”她緊緊盯著珠子,“還是舍不得,這溫度,像是從娘親身上帶來的……”
魔君垂下眼眸,目光微暗:“是啊,你娘親的掌心總是溫熱。”
行止在偏廳中閑逛瞭一會兒,忽的在簾後發現瞭一個籠子,裡面關著一隻奇怪的生物,他走進一看,那竟是隻拔瞭毛的鸚鵡,或許是拔瞭有些時日瞭,它身上的毛微微長瞭一點出來,但便是這倒長不短的毛,讓它看起來更是醜極瞭。
行止圍著它轉瞭兩圈,鸚鵡忽然爪子一登,怒道:“看什麼看!看什麼看呀!走開!走開!”行止怔愣,默瞭一瞬,然後捂住瞭唇,笑得微微彎起瞭腰。噓噓更是憤怒:“有仙氣瞭不起啦!瞭不起啦神仙!討厭死瞭神仙!”
“你便是碧蒼王府上的鸚鵡?”行止忍著笑意問,“好霸氣的鸚鵡。”
“你在嘲笑我啊神仙!真討厭的神仙!走開啊神仙!”
行止拍瞭拍鳥籠,收斂瞭笑意,一聲嘆息:“是我害瞭你。”
噓噓腦袋轉瞭兩轉,倏地大叫道:“是你害瞭我呀神仙!是你害瞭我呀神仙!”它吵個不停,行止本不打算管它,但忽聽沈璃的腳步聲往這邊走來,他對噓噓道:“噓,別吵瞭。再吵就露餡瞭。”
“你害瞭我呀!你害瞭我呀!”噓噓哪聽他的話,一直在籠子裡鉆來跳去的叫。
耳聞沈璃的腳步聲更近,行止對噓噓高深莫測的一笑,唇邊輕輕吐出兩個字:“閉嘴。”
叫聲戛然而止,噓噓的喙像是被黏上瞭一樣,任由它怎麼努力也張不開。隻急得在籠子裡亂跳。正適時,沈璃一步踏進偏廳,往簾後一找,看見瞭行止和噓噓,道:“老遠便聽見噓噓在叫,走近瞭它倒還安靜瞭。”
行止笑道:“或許是叫累瞭吧。”
“神君欲在魔界待多久?”沈璃拎著噓噓,在回府的路上問道,“有個大致的時間,沈璃也好安排。”
行止琢磨瞭半晌:“嗯……如此,我與拂容君一同回天界便是。”
聽到這個名字,沈璃便覺一陣頭疼,小聲嘀咕道:“明天走就好瞭。”話音未落,一道身影急匆匆的奔瞭出來,嘴裡還高聲叫道:“王爺王爺!那拂容君又整出事瞭!”
事情未知,沈璃先來瞭三分火氣:“他出他的事,與我何幹!不管!”
“不行啊王爺!城東酒館是趙丞相傢的場子,拂容君在那方與人傢酒娘拼酒拼醉瞭,沒付錢還輕薄瞭人傢酒娘。他一身仙氣,大傢都知道他和王爺的關系,剛才有人找上門讓王爺過去領人,那人才走呢。”
沈璃一邊聽一邊咬緊瞭牙,這東西在天界丟他自己的臉便算瞭,現在跑到魔界來,卻拖得她下水,一並把她的臉面也給撕瞭!
當真該死!
沈璃將手裡的籠子往肉丫懷裡一扔:“拿好,待我去將那禍害給撕瞭!”
肉丫嚇得臉一白:“王爺這可使不得呀!”白衣廣袖攔在肉丫面前,行止側頭對肉丫一笑:“安心,我拉得住你傢主子。”
肉丫自幼長在魔界,從沒見過哪個男子能笑得這麼好看,當時便愣住瞭神,待見兩人走遠,這才反應過來,高聲喊瞭幾聲“王爺”但卻沒人理她,肉丫這才低低道:“我忘瞭說,方才墨方將軍在府裡坐著呢,他已經跟著那人去處理瞭……”
沈璃沒聽見肉丫這話,自然,帶著火氣而去的她也沒料到,當場竟會看見墨方。
適時,墨方冷著一張臉將爛醉如泥的拂容君從桌子上拉起來,酒館的酒娘卻是副潑辣性子,並不害怕墨方一身輕甲和他腰間的那把長刀,高聲道:“雖說是做陪酒生意的,但好歹也是個女子。不是我矯情,這客官確實做得太過分瞭!光天化日的,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拂容君應景一般的抬手高呼瞭一句:“小娘子再喝一杯,嗯,膚如凝脂……”
沈璃拳頭一緊,面色黑青,可她還沒出聲,另一道呵斥的聲音卻炸響:“夠瞭!”墨方拎著拂容君的衣襟,黑眸如冰,“你的名聲本於我無關,但休連累我王上聲譽。
這話撞進沈璃耳中,聽得她一怔,握緊的拳頭微松,呆愣之後,心頭倏地升起一股無力感……明明她已經那般對他。
便在眾人皆被墨方這話唬住時,拂容君忽然不要命似的抬起頭來,望著墨方一笑,一隻胳膊極為輕佻的挽住墨方的脖子:“唔,此處小倌也長得甚是英俊。雙眸如星,有神。”一語評價完畢,他一撅嘴“啵”的一聲親在墨方的嘴上。
那聲輕響像是波浪,在所有人心頭蕩過,在寂靜之後,掀起驚濤駭浪。
四周一片驚惶的抽氣聲。
即便是沈璃,此時也不由愕然的張開嘴,僵硬的轉頭看向身後的行止:“拂……拂容君,確實不隻那點糟蹋姑娘的本事。他連男子,也不曾放過!”沈璃指著拂容君道,“你們天界好山好水,都養出瞭隻什麼怪物?”
行止亦是看得頗為驚嘆,摸著下巴打量瞭拂容君許久,點頭道:“王爺問倒我瞭,行止亦不知,此乃何物。”
而身為當事者之一的墨方,在長久的呆怔之後,徑直一記手刀砍在拂容君的後頸上。拂容君兩眼一翻,暈瞭過去,墨方極為淡定的一抹嘴唇,環顧四周:“此事,若有人說出,我必割其舌,飼喂牲畜。”然而話音未落,墨方的目光忽然掃到瞭正站在店外的沈璃與行止。
他的身形微不可見的一僵。
沈璃是想扭頭當做什麼都沒看見,給墨方留個顏面,但四目已經相接,她唯有面容一肅,淡然的走上前,裝作一副什麼都沒看見的模樣,正色道:“給你添麻煩瞭,我將他帶回去就是。”
墨方一垂頭:“這是墨方該做的,墨方來就好,王爺……”墨方面上再是如何淡定,心裡卻還是起瞭波瀾,這話說瞭一半,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唯有一扭頭,提著拂容君,擦過沈璃身旁,快速離去。
待他身影消失,一酒館的人開始慢慢竊竊私語起來。沈璃眉目一沉,掃視四周:“噤聲。”她這一身打扮和氣勢唬得眾人靜瞭下來,“此間事跡不得外泄。”她在魔界享譽極高,魔族之人對她也極是尊重,既然聽得碧蒼王發話,大傢便都靜瞭下來。沈璃緩步走向酒娘:“你有何冤,來與我說。”
“沒……”酒娘語塞,“已經沒瞭……”
“你莫怕。”沈璃尋瞭凳子坐下,“一事歸一事。方才那醉鬼找瞭你的茬,你一五一十的列好,我必幫你把這委屈給找回來。”她不能打死他,但是,等到欺辱魔族子民,橫行市野之事報上天宮,自會有人打死他。
離開酒館,沈璃將酒娘寫的書信折好,沈璃遞給行止君,道:“那拂容君嬌生慣養,約莫待不瞭多久便要回去。此事我也不想稟報魔君,以免……傷及無辜。”這無辜,自然說的是墨方。天帝遠在天宮,隻要讓他知道自己孫子做的混賬事就行瞭。而魔君便在此處,他要是細問下來,怕是瞞不住,彼時讓墨方多尷尬,“所以帶信一事,唯有勞煩行止君瞭。”
行止將信捏在手中,默瞭一會兒:“即便我帶瞭這封信上去,天帝也不會收回成命,取消婚約。王爺何不放他一馬,好歹也是你註定要嫁的人。”
“取消婚約?”沈璃一笑,“神君想多瞭。自打被魔君從人界帶回來之後,沈璃便沒有逃過這場婚事的想法。”她轉過身,不讓行止看見她的表情,一邊向前走一邊道,“我隻是,單純的想找拂容君的不痛快而已。”
她不想嫁拂容君,也不喜歡拂容君,所以壓根兒沒想過要讓拂容君變得多好,也沒想過自己嫁給他之後能過得多好。她隻是想在自己還能肆意妄為的時候,能活得更隨性一些。
“而且。”沈璃腳步一頓,聲色微肅,但卻仍舊沒有轉過頭來,“……天帝不會取消婚約,是因為他不能,而能取消婚約的……”她側頭看瞭行止一眼,“神君何不放我一馬。”
行止垂眸沉默。
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沈璃覺得渾身燥熱,她隻當是吞瞭那顆珠子,第一晚會有些不適應,一晚叫肉丫送來瞭四壺水,喝完瞭還是口渴。第二天清醒之後,口幹舌燥的感覺雖減輕瞭不少,但頭卻開始隱隱作痛。
肉丫憂心的問她:“王爺是不是病啦?”
“你見我病過?”沈璃一句話將肉丫的擔憂堵瞭回去,伺候她穿衣洗漱完之後,沈璃剛一開房門,便在院子裡看見瞭來回踱步的拂容君,沈璃立時便皺起瞭眉頭。
拂容君心中一怵,下意識的往後站瞭站,但猶豫瞭半晌還是硬著頭皮道:“你……王爺可知,昨日扶我回來的那男青年是誰?”
沈璃想起昨日蕩過心頭的那“啵”的一聲,嘴角一抽,道:“作甚?”
“啊……昨日我不是醉酒麼,與他回來的時候走到半路我酒醒瞭些許,興致起瞭與他對瞭兩招,他功夫不錯,打到最後我酒醒瞭大半,興致一起,吟瞭首詩,不想他竟能隨隨便便接出我的下句!這在拂容舞文弄墨數百年間可是從沒遇見過的!拂容心生仰慕,想與他多探討探討。”
沈璃一撇嘴,這拂容君原來卻有兩分腐儒氣質,不過想來也是,他在天界眾星捧月的被人侍奉著,敢與他過招,能和他對詩的人當是極少吧,遇見墨方這麼個年紀相近,且興趣相投的人,是有幾分巧遇知己的感慨。
隻是沈璃沒想到,墨方竟也有那麼高的文采,素日裡行軍打仗的,遇見墨方瞭必定是有什麼戰事,他們哪來那些時間吟誦風月,所以沈璃沒多少這方面的天賦,自然也沒有註意到墨方這方面的天賦。
其實沈璃不知,昨晚拂容君與墨方文武一戰,他已經將墨方引為知己,這千百年來好容易遇見一個能讓他仰慕的同齡人,實在難得。
隻是對方這同齡人好似不怎麼待見他……
於是,以拂容君的性子自是要想盡方法讓人傢待見他。
他向沈璃一攤手:“這是昨晚比武過招時,他不甚從身上掉下來的玉佩,我想去還給他呢……呃,順道說聲抱歉……”
沈璃垂眸一看,他手中正拿著一塊青玉佩,沈璃知道,這是墨方常年掛在腰間的佩飾,腰間的佩飾……為何會落在拂容君手裡,沈璃不由猜想壞心眼的想到,他們昨天除瞭比文比武還有沒有幹出其他什麼事……
沒法抑制的想到一些奇怪的東西,沈璃覺得自己的腦袋比先前更疼瞭幾分,正揉著額頭在想要怎麼回答時,一旁肉丫嘴快,道:“這是墨方將軍的東西啊,他就住在三條街對面,不過將軍們好像都有晨練,所以現在或許在郊外營地……”
“閉嘴!”
沈璃一喝,嚇得肉丫一驚,愣愣的望著她,有些委屈和惶然道:“肉丫……指錯路瞭麼?”
沈璃扶額,拂容君卻歡喜極瞭,嘴裡將墨方這個名字來來回回念叨瞭兩遍,然後對肉丫拋瞭個媚眼:“小丫頭還是有聰明的時候嘛,本君走啦。”
“站住!”沈璃喝住他,但卻不知道怎麼警告他,若從武力上來說,墨方絕對不會吃瞭虧去,但……憋瞭半天沈璃幹脆一伸手,道,“軍營重地,外人不得入內。玉佩給我,我幫你去還。”
拂容君眼珠一轉,忽然指著沈璃背後一聲大叫,肉丫驚慌的轉頭去看,沈璃也微微分神,可後面什麼也沒有,待轉過頭來時,哪還見拂容君的身影。沈璃一臉鐵青的站在原地,拳頭捏緊,心中隻覺一陣陣羞辱,竟被……這種手段給耍瞭。
肉丫呢喃:“這拂容君真像個小孩一樣呢,以後能照顧王爺麼?”
還指望他照顧?沈璃咬牙切齒:“若吾有子如此,必將其捏死。”
沈璃本打算去軍營裡將拂容君給拎回來,但頭疼更甚,她哪裡也不想去,惟願墨方能護住自己,自己歇在房裡鬥噓噓玩,但不知為何,噓噓今日出離的安靜,鬥瞭許久,隻是跳來跳去的在籠子裡蹦躂,並不開口說一句話,沈璃失瞭興致,索性往榻上一躺,閉眼休息。
歇到中午,忽覺身邊來瞭個人,下意識的覺得是肉丫,她張嘴便道:“給我點水。”
好一會兒後,茶杯才遞到嘴邊,沈璃懶得動,張嘴由人喂著喝瞭點水,抿瞭抿唇,忽覺有點不對勁,她睜眼一看,行止正側身將茶杯放到桌上,回過頭,四目相接,行止輕聲問:“還要?”
沈璃不知為何,看著他微微逆光的臉,像是被蠱惑瞭一般,又點瞭點頭:“要。”
行止便又喂瞭她一杯。不是遞給她,而是將杯子放在她唇邊,靜靜喂她喝瞭一杯。沈璃愣然,心中一時各種情緒湧起,最後奪過杯子握在手裡:“我還是自己來吧,不勞神君。”
“身體可有不適?”
沈璃搖頭:“無妨,許是前些日子一直在奔波並未覺得,歇下來才發現累。有點嗜睡。”她往窗外一望,發現現在已是午時,忙道,“吃食的話,我讓肉丫去準備。”
“不用。”行止搖頭,“不吃東西也沒事。”
“哦。”沈璃點頭,今日陽光的角度偏得太刁鉆,她險些忘瞭,行止是神,哪還用吃東西。
他和那個善廚藝的凡人,不一樣啊。
當天晚上,沈璃身子燙得越發厲害,眼睛都有些睜不開瞭。肉丫給她喂瞭水,搭瞭毛巾都不管用,心裡不由著急起來,伺候瞭沈璃這麼久,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即便是受瞭重傷,沈璃的意識也都是清醒的,肉丫無措之下便想到此時王府裡還有兩個仙人住著呢。
隻是這大半夜的,請神君來有些不妥,拂容君既與沈璃有婚約,叫他過來也無妨。肉丫琢磨著便急急忙忙的跑去拂容君的院子,可敲瞭許久的門也未見他出來,肉丫慌得不行,這才去找瞭行止。
待行止趕去,沈璃的臉頰已是通紅一片。他肅容,坐在沈璃床邊,伸手把脈,卻奇怪的皺瞭眉頭。
“神君,我傢王爺到底怎麼瞭?”
“並無異樣,隻是單純的發燒瞭。”行止松開手,問道,“府裡有藥材麼?”
肉丫搖頭:“王爺從不生病的,魔界的人也很少生病,以前魔界常見草木的時候外面還有得賣,瘴氣濃瞭後,就沒什麼藥草賣瞭。”
行止沉吟,隨即將手掌貼在沈璃的額頭上,白色的光芒在他掌心閃現,燒得迷迷糊糊的沈璃好似覺得舒服瞭一些,無意識的在他掌心蹭瞭蹭,行止目光不自覺的一柔,手掌未動,小拇指卻悄悄摸到她發際線上,把散亂的幾根發絲往後捋瞭捋。
肉丫緊緊的盯瞭一會兒,發現沈璃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確實好受許多,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瞭下來,緊接著心裡難免起瞭點抱怨:“神君給我傢王爺指瞭個什麼樣的姑爺啊。”她撅嘴道,“還沒成親就已經夜不歸宿瞭,也不來打個招呼,今日若是神君不在,王爺的病情耽擱瞭又該怎麼辦。”
行止沒有說話,隻是放在沈璃額頭上的手掌悄悄的落到她的臉頰上,指腹輕輕摩挲著她還在微微發燙的臉頰,一言未發。
“昨天便惹出瞭事損瞭王爺聲譽,今天早上拿瞭塊玉佩說去找墨方將軍,哼,誰知道他是不是去找墨方將軍呢!”肉丫對拂容君本就極是不滿,但之前主子不在不敢得罪他,現在有人撐腰,她便將心頭的怒氣與擔憂一並抱怨出來,“這還是在魔界,待以後王爺嫁去瞭天界,舉目無親,她還得受多少委屈,王爺脾氣犟,日後若是受瞭委屈必定也不會告知魔君,那時候……”肉丫越想越嚴重,眼眶一紅,竟是快哭出來,“那時候,誰還會為她心疼。”
“是啊。”行止無意識的呢喃出聲,“誰還會心疼。”
然而這句話便像是一塊無意劃過皮膚的尖銳石子,擦疼瞭他的臉頰,讓他不由得微微垂下瞭眼眸。凝視著沈璃的睡顏,他的指腹劃過沈璃的臉頰,眉眼,鼻梁,挨個摸瞭一遍才收回瞭手。
“已經沒有大礙瞭。”他讓指尖離開光滑的皮膚,在床榻便又沉默瞭許久才站起身來。
肉丫害怕沈璃病情反復,一雙眼緊張的盯著他:“神君去哪兒?”
“不走遠。”他道,“若有事再到院子裡找我便是。”言罷他頭也沒回的離開瞭沈璃的屋子。
肉丫看瞭看沈璃,又看瞭看行止,紅著眼眶嘟囔:“怎麼這樣啊,王爺還沒醒呢,連多待一會兒也不行麼。天界的神仙真是冷心薄情。”
冷心薄情麼……
行止站在院子裡看著自己的指尖,他似乎能看見尚還殘留在指尖的沈璃的體溫,那般灼熱,像要一路燒盡心裡一樣。白色的光芒再次在指尖亮起,隻是這次,行止不知自己要驅散的熱度到底在哪裡,這種像被燙傷瞭一樣的感覺,到底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他不知道……
肉丫將帕子擰瞭,細心的搭在沈璃額頭上,自言自語的嘀咕著:“王爺啊,以後要是實在沒法,你真的嫁到天界去瞭,你也別對那些個神仙上心啊,你看,一個這樣,兩個也這樣。都不是好人。”
沈璃眼皮微微動瞭動:“本王知道。”
沙啞至極的嗓音從她嘴裡吐出,肉丫嚇瞭一跳,而後驚喜道:“王爺醒瞭?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沈璃慢慢睜開眼,沒有看肉丫,隻是無意識的重復著:“我知道。”
神仙本就心性寡涼。
清晨醒來的時候,沈璃覺得神清氣爽多瞭,身體中有一股力量在充實著她的血脈,讓她感覺身體比平日輕盈許多,她這才意識到,昨天和前天的不適,或許隻是因為身體在適應那顆碧海蒼珠。魔君也在她服食珠子之後交代過,雖然本是她的東西,但離開她身體也有千年的時間,突然回歸,造成不適也是應該的。
沈璃將五指一握,從床上翻身坐起,揚聲道:“肉丫,拿本王的鎧甲來!今日我要去營裡練練兵!”沈璃的鎧甲是不常穿的,她常對付的那些怪獸,就防禦的角度來說,穿鎧甲與不穿鎧甲都差不多,這些精鋼或許還沒她的肉來得皮實。但去營地練兵卻不一樣,在那裡,她是將軍,而不是戰士。
待收拾好瞭,沈璃走過前廳,看見行止也正從他那院裡出來,兩人打瞭個照面,行止難得面上表露出瞭微怔的神色,他上下打量瞭她一眼:“王爺這是要去何處?”
“練兵。”沈璃簡潔一答,也不再多說,抱拳稽首,“神君今日盡可在魔界隨意遊玩,但凡有收取銀錢處,報碧蒼王府的名字便可。沈璃先告辭瞭。”言罷,沒有半分猶豫,扭頭就走。將行止獨自留在前廳裡,望著她的背影瞇眼沉思。
兵營在城外。沈璃燒瞭一晚上,壓根就忘瞭拂容君來找墨方一事,是以走到軍營時,看見墨方一臉菜色的向她走來,沈璃初時還有些微怔,但見他背後追得氣喘籲籲的拂容君,沈璃恍然瞭悟,然後一聲嘆息。
拂容君在墨方身後喚著:“哎,玉佩啊,本君還你,你怎麼不要啊!昨日扯斷瞭繩索是我不對,我不是給你擰瞭根穿好瞭麼!你這人身為將軍,怎生還如此小氣。”墨方黑著臉不理他,待走到這方,他看見沈璃,腳步微微一頓,終還是上前來,稽首一行禮。而他背後的拂容君則在看見沈璃後,面色一僵,下意識的往後退瞭退。
墨方許是心中帶著羞惱和火氣,也沒與沈璃說一句話,轉身便往營地裡走。
沈璃將他一拽輕聲道:“慢著。”墨方一愣,眸光落在沈璃抓住他手腕的手上。心中情緒湧動,但最終所有的情緒都隻化作眼裡一道暗光,轉瞬即逝。沈璃隻耽擱瞭他一瞬,便立即放瞭手,悄聲對墨方道,“他……確實是有給你造成麻煩?”
“是。”即便是墨方也忍不住嘆息的揉瞭揉額頭。
“不想理他?”
“王上。”墨方正色道,“墨方此生,從未如此厭惡一人。奈何……”他咬牙,“又不能痛揍一頓。”
沈璃點頭:“回營吧,這裡交給我。”墨方一愣,眼看沈璃向拂容君走去,他雖很想去打探,但最終還是本能的遵從沈璃的命令,默默的回營,而進入營地前一刻,他好似看見有個白色身影慢慢向沈璃那方走去,而沈璃背對著那人,什麼也沒察覺。適時一名老將軍上前來,將墨方一拽:“你小子還偷懶呢!”墨方唯有隨將軍進瞭軍營。
沈璃站在拂容君跟前,上下打量瞭他一眼,拂容君聲音強自壓著顫抖:“有何貴幹?”
沈璃道:“直說吧。我的屬下不似仙君這般閑,他沒時間,也由不得仙君肆意玩弄。”
拂容君不服氣的一揚眉:“你憑什麼覺得我是在玩弄他。”
“那你在做什麼?”
“本君欣賞你魔界的將軍,想與他交個朋友,怎麼,不行?”
“不行。”沈璃斬釘截鐵道,“我魔界將士,是用來上戰場殺敵除害的。不是拿來與爾等閑人交朋友的,且墨方他不願交你這個朋友,所以你的作為對他來說是打擾,禍害,令人不悅!我碧蒼王是護短的,你要令墨方不悅,我便要令你不悅。怎麼,拂容君昨日與墨方過瞭招之後,今日是想來試試本王的槍法?”
拂容君被沈璃唬得一震,隨即抖著嗓子道:“這是墨方的事與你何幹!”
沈璃心下覺得此人甚麻煩,但面上卻眉一挑既是挑釁道:“哦,你不知道嗎,墨方可是本王的人。”
拂容君臉色一青,隻覺這碧蒼王真是欺人太甚,但是奈何確實打不過她……
沈璃輕蔑的看瞭他一眼,心道,這傢夥這麼怕她,以後定是不敢去找墨方麻煩瞭,回頭再想辦法欺負他幾次,待他受不瞭自會會天界去,彼時行止也走瞭,正好樂得輕松……
沈璃一轉頭,恰好看著三步開外的白衣男子,她微微一愣。
行止……
他初時一臉冰冷,與沈璃目光相接後,唇角愣是慢慢磨出瞭一個笑來。沈璃也收斂瞭臉上所有情緒,淡淡問道:“神君為何在此?”
“王爺不是讓我隨意逛麼,我恰好想看看魔界的軍營,便來瞭。”他唇角的笑弧度更大,但眼眸中卻是連沈璃也能感覺到的寒涼,“隻是方才不留心聽到王爺的話,心裡卻奇怪,為何這與我在邊界軍營中聽到的話可不一樣呢?行止記得,王爺當時可是狠狠的拒絕瞭墨方將軍啊。”
來找茬的。沈璃在心裡給他這段話做瞭如是總結。
拂容君一聽此言,微微一愣:“被……被拒絕?”他如今覺得墨方是個不錯的人,而沈璃是個除瞭武力強點,別的地方都不怎麼樣的女人,這樣不怎麼樣的女人居然拒絕瞭他覺得還不錯的人?
荒唐!
拂容君怒視沈璃:“你不是說是你的人麼!可明明你都把別人拒絕瞭!”
沈璃目光一轉,也不為行止戳穿自己而生氣,對拂容君不屑道:“那又怎樣,我還是護著他,還是要揍讓他不開心的人,你若覺得自己有本事來與我來搶,盡管與我來戰。”言罷,她轉身往軍營走去,一眼也沒看行止。
唇角微微抿緊,行止盯著她的背影,眼神微涼。
沈璃走進軍營,因為被壞瞭事,心中帶著些許不甘的火氣,但見周圍將領們熟悉的面孔,她暫時將那些不快都甩在腦後。一一回瞭來行禮的將領,其中才回王都的尚北看見瞭她,更是忙上前來微帶抱怨道:“王爺離開也不與我說聲,害末將一通好找啊!”
沈璃一笑,拍瞭下他的手臂:“是本王的不是,回頭你挑一傢酒館,本王做東,任你喝到盡興!”
旁邊立馬有將士道:“王爺可不能厚此薄彼。”
“哎,這話我可聽見瞭,王爺,見者有份啊!”
“成,都請瞭!”沈璃看見練兵臺,想起今日來軍營的目的,揚聲道:“本王今日興致好,讓士兵們都來與我練練,過得瞭十招的,一並與將軍們吃酒去!”
能與碧蒼王過招,輸瞭也是榮耀。一時間兵營中熱鬧瞭起來,將軍們都將手下的精英喚來,令其與沈璃過招,每一個士兵沈璃都不放水,能用一招打倒的,絕不讓其撐到第二招。一個時辰下來,上臺者已有數十人,卻沒一人過瞭十招。
沈璃額上熱汗淋漓,但眼神卻越發閃亮,眼下這個士兵是唯一一個在她手裡過瞭五招的人,她誇道:“有潛力。”言罷,身形一動,繞至那士兵身後,士兵反應也不慢,側身要躲,哪想沈璃卻是腳一掃,亂的他下盤,再將他肩膀一擒,摁在青石板的練兵臺上。士兵忙認瞭輸,沈璃松瞭他,指點瞭幾句他的缺點,讓他下場。
“下一個來戰!”
忽的一陣清風過。沈璃一轉眼,白衣披發的男子靜靜的站在練兵臺的另一側,笑道:“行止請戰。”
臺下一片嘩然,竟是沒人註意到,行止神君是什麼時候到軍營之中來的,更沒有人看見他是如何上臺的。沈璃面色微微一冷,一把抹去臉上的汗水,盯住行止:“神君這是何意?”
“行止獨自一人在天外天待得久瞭,許久不見如此熱鬧的場景,便想來湊湊熱鬧,王爺可是不肯與我比試?”
“神君尊體,沈璃不敢冒犯……”話說說完,行止身形一閃落在沈璃身邊,伸手一擒抓住沈璃的肩頭欲將她制住,這手法竟是方才沈璃與那小兵過招時用的。沈璃側身一讓,肩頭一震以法力彈開行止的手,轉身揮拳便往行止臉上招呼,但眼瞅著快揍上他的臉頰,沒等行止自己躲開,沈璃自己動作便是一頓,讓行止抓住機會,一手擒住她的手腕,往身後一擰,沈璃動作再次被制住。
“王爺可是怕傷瞭我?”行止語帶笑意。
沈璃心頭一惱,腰一彎,順著行止的力道,一個空翻,解瞭困。另一隻手還在空中抓住瞭行止的肩頭,待她腳一落地,隻聽一聲低喝,摔肩便將行止扔瞭出去。可待將行止扔出之時,沈璃隻覺掌心一空,他人已不見,“噠”的一聲腳步輕響,沈璃猛的一回頭,與此同時,手肘毫不猶豫的擊中行止的腹部,但卻如打到棉花裡一樣,力道盡數被散開。
這樣的打鬥就像是她平時與行止的對話,每一句攻擊性的語言,皆被他從有化無,分散而去,從來沒有一次讓她打到實地。
如此一想,沈璃心頭更覺憋屈,動作更是急躁,但越是急越是拿行止沒有辦法。
沈璃氣惱之時,卻在恍然之間想到,為什麼這人說要與她鬥,她就必須與他鬥,他將她玩弄在掌心,憑什麼她就不能自己躍出他的手掌。她攻擊的動作一頓,行止也跟著停瞭下來。
沈璃這才發現,原來,除瞭最開始那一招是行止主動攻來,後面的他一直都在防禦,像逗著她玩一樣,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唱的獨角戲。
適時她正與行止面對面站著,距離極近,一隻手停在行止頸項間,手腕正巧被行止握住。她仰頭望行止,見行止對她笑道:“王爺,十招早已經過瞭。”
沈璃一用力,掙開行止的手,退開兩步道:“神君到底意欲何為?”
“先前聽王爺說與你過瞭十招便可討得酒喝,行止不愛喝酒,所以想向王爺討個別的東西。”
沈璃臉色冰冷,但礙於場合還是好聲道:“神君今日既然贏瞭沈璃,有何想要的,但說無妨。”
“我欲問王爺幾個問題。”行止掃瞭一眼臺下眾將,待看見外圍站著的墨方與另一邊的拂容君時,唇角弧度一揚,“第一,欲問王爺,尚北將軍是你何人?”
被點名的尚北一愣,周遭將士皆用懷疑的眼光打量他,尚北急得一頭大汗:“神君怎的如此問話啊!末將可是有傢室的人!”沈璃眉頭一皺:“隻是同僚。”
“你可會護著他?”
“他是我魔界將領,我自然得護著他。”
“哦,那王爺可會護得讓他連交別的朋友的權利都沒有?”
“自然不會。”
行止一笑:“這位將軍又是王爺何人?”他指著另一名年輕將領問。
“亦是同僚。”
“王爺可會因為護著他而不讓他交友?”
“自然不會。”
“那麼,墨方將軍呢?”行止直勾勾的盯著沈璃,像是個收網的獵手,讓沈璃恨得牙癢癢,卻也無可奈何,頂著眾將領的目光,她眼角餘光瞥見瞭外圍的墨方,又瞅見瞭另一頭忽然目放亮光的拂容君。
這行止君今天是想將她的話拆個徹底啊!墨方先前向她表白瞭心意,當時她既明確拒絕瞭,便不該在任何場合讓他心抱希望。同拂容君私下說也隻是為瞭嚇嚇他,讓他知難而退。而現在……她今天既是為瞭幫墨方才撒瞭這個謊,自然不能因要圓一個謊又害墨方錯抱希望。且今天將士們皆在此,若讓他們誤會瞭她待墨方別有不同,回頭又得讓她怎麼解釋……
“自然不會。”她淡淡說出這話,換得行止滿意的勾瞭唇角:“還望王爺記得此話。”
下面的將領們都為這莫名其妙的三個問題撓起瞭頭,不知道到底打的什麼啞謎,唯有拂容君一人叉腰笑瞭起來。此時此刻,即便沈璃再三告訴要把這些事視若不見,但仍舊忍不住微微捏緊瞭拳頭。
行止神君你果然好樣的!
“今日比試到此為止。”她冷冷瞥瞭行止一眼,轉身下臺,第一個便走到瞭墨方身邊。冷著臉交待他道:“日後若那拂容君再纏著你,揍。打死瞭算我的。”
墨方一愣,小聲問道:“王爺可是……沒幫到我?”
沈璃臉色又是一黑。瞪瞭他一眼,墨方立時噤聲。適時周遭的將領們皆拋開瞭方才的疑惑,圍上前來,讓沈璃請他們去吃酒。待沈璃被將領們拖走,墨方站在原處定定的望著她與將領們說話的背影,唇角不自覺的一動,頜首道:“謝王上心意。”
忽然冷風一刮,墨方方覺脊梁寒瞭一瞬,還沒找到是從哪方傳來,便聽人喊道:“墨方。”人群中的沈璃突然回過頭來沖他一招手,“走啊。”
墨方一愣,搖頭道:“我留守軍營便好。”
“把他扛走。”沈璃下令,轉身繼續往前。兩個將軍扛著墨方,一行人熱熱鬧鬧的離開瞭軍營,士兵們留下來接著做日常的練習。拂容君噔噔跑上練兵臺,雖不敢造次,但還是難掩喜悅的對行止鞠躬道:“多謝神君幫我!”
“我不是想幫你。”行止瞥瞭拂容君一眼,“隻是……想逗人玩玩。”但……玩出的結果明明和他預想的一樣,可為什麼卻沒讓他開心起來呢。
他想看見的,不是那樣淡然相對的沈璃……
拂容君一抬頭,看見行止沒有笑意的臉,張嘴想說,神君,你這可不像玩瞭別人的樣子……但話到嘴邊,拂容君還是識趣的咽瞭下去,轉而道:“如此,拂容便告辭啦。”說著便要向沈璃離去的那方追去。沒料步子還未邁開,便聽行止淡淡道:“你在這裡,似乎也太放肆瞭些。”
拂容君渾身皮一緊,僵硬的轉頭望行止,卻見他臉上有勾出瞭抹雲淡風輕的微笑:“自然,行止不會責備皇孫什麼。”拂容君心底暗暗松瞭口氣,“我昨日已折紙鶴送信去瞭天界,一切交給天帝定奪。”
行止轉身離開,獨留拂容君一人站在練兵場上,一臉冷汗如雨下。他好像……聽見瞭帝君拍案怒喝的聲音……
晚上,沈璃與將軍們喝到深夜才回。
墨方將微醺的沈璃送回王府,告別瞭他,沈璃推門進屋,繞過大門前的影壁,卻見行止身著單衣,隨意披瞭件衣裳站在前院,他目光微涼定定的望著她。四目相接,沈璃一句話也沒對他說,扭頭要便去找肉丫。
“王爺也是要嫁去天界的人,如此與男子一同晚歸。這可不好。”
沈璃腳步一頓,院裡燈籠打在她臉上的光讓她五官更為立體,而她眼眸中卻沒有光亮照進去:“哦?不好?那神君說說,如何叫好?”沈璃一頓,冷笑,“看著與自己締結婚姻的人,去糾纏自己的下屬,這便是神君的好?”
鮮少聽見沈璃用如此語氣與人說話,行止眉頭一皺:“你喝醉瞭。”
“可清醒著呢。”沈璃眼眸藏著三分森冷,三分惱怒,還有更多不明的情緒,冷笑道:“若要論哪樣是好,沈璃今日騙得拂容君相信我的話,那才是好。打消他的心思,幫瞭我的下屬,也未免以後拂容君那東西把事情鬧大後,我的臉面尷尬。而今日行止君你卻做瞭什麼?哈!好啊!”沈璃一聲笑,“終於逼得沈璃認輸瞭,您可滿意?隻是行止君約莫不知道吧,你那些舉動看在沈璃眼裡,簡直就像一個吃瞭醋的凡人在想盡辦法證明些什麼,怎麼?神君這可是看上沈璃瞭?”
行止沉默,倏爾挪開目光,側頭一笑:“王爺醉瞭,神,哪來的感情呢。”
上古神,無欲無求,哪裡會去喜歡人呢。沈璃早該知道的。
“既然如此。”沈璃轉身往自己屋裡走去,隻在夜風中留下一句涼涼的話,“日後沈璃無論護何人,做何事,還望行止神君,休要多舌。”
“放沈璃一條生路吧。”
涼風過,撩起行止的發絲。他仰頭,望著魔界灰蒙蒙的天空,許久之後才自言自語道:“好吧,我盡量。”
翌日。
一大早,魔宮中來人便來瞭人將沈璃叫瞭進去。
議事殿中,魔君坐在上座,墨方在一旁立著,還有幾位軍士站在另一邊,見沈璃入殿。魔君揮手讓幾名軍士退下,開口便道:“昨晚,拂容君通過魔界跑去人界瞭。”
沈璃一怔,那邊墨方倏地垂頭跪下,聲色微沉:“都是墨方的錯。墨方願承擔全部責任,將拂容仙君找回來,再受任何懲罰。”
“怎麼突然……”沈璃望著墨方,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愣愣道,“你打他瞭?”沈璃隻是隨口一問,不料墨方還真點瞭點頭,沉重道:“昨日喝得有些多瞭。”他似頭疼似無奈的捏瞭捏眉心,“一個沒註意就……踹瞭他……”
看來是嫌棄拂容君嫌棄到瞭極點。
沈璃看墨方一身輕甲衣未換,想來是昨天就一直穿著沒有脫下來,他腳上那雙魔族特制的黑鐵精鋼靴堪稱能對付得瞭所有惡劣環境,且極具攻擊力。
沈璃腦子裡閃過拂容君那一心交友的模樣,嬌生慣養的仙君,好不容易瞅著瞭一個值得自己敬仰的人,結果卻那般遭人嫌棄……沈璃頓覺墨方這一腳,應當是給瞭他一個不小的心裡打擊。“揍瞭便揍瞭。”沈璃輕蔑道,“他還小麼,挨瞭打就跑,以為能威脅誰呢?而且人界也沒什麼妖孽鬼怪的,害不死他,隨他去。”
“不行。”魔君遞給沈璃一張明黃的絹紙,“天帝昨夜加急傳來的旨意,著拂容君三日之內必回天界。”
沈璃一怔,想起她前天交給行止酒娘的那封信,心裡對這突如其來的旨意大概有個底瞭。那人雖然看起來一副沒放在心上的模樣,但事情卻辦得這麼快,天帝的旨意來得如此急,必定是他還在信中說瞭些別的吧。
沈璃垂下眼,一時不知心裡是何種滋味。
“所以,三日之內必將拂容君帶回來。”魔君淡淡道,“不過好在人界的時間過得慢,還有不少時間去尋。”
沈璃點頭,看瞭眼垂頭認錯的墨方,又看瞭眼魔君:“所以,這是要我去尋?”
“君上!這皆是墨方惹出來的禍事,不該連累王爺。”魔君一擺手,打斷墨方的話:“在人間的時間還長著,此一行,意義並非在將拂容君多快的帶回來,而是正好讓你們年輕人多瞭解一下彼此。璃兒,你可明白?”
明白。這門婚事是躲不掉的瞭,所以便要她對拂容君上上心,順帶也勾引得拂容君對她上上心。沈璃點頭:“我回去收拾收拾便出發去人界。”
墨方見狀,本還欲阻攔,但方才魔君的話猶在耳邊回響,就像有魚刺噎住瞭他的喉嚨,刺痛而讓他什麼也無法說出來。魔君繼續交待道:“至於墨方將軍,對拂容君動手,以下犯上的事仍舊要予以處罰……”
“別罰瞭。”沈璃道,“是我讓他揍的,要罰算我頭上,待我帶拂容君回來之後,自會來魔君處領罰。”言罷,向魔君行瞭個禮,轉身便出瞭議事殿。
墨方跪在地上,默默握緊瞭拳頭。
沈璃離開王府的時候隻知會瞭肉丫一聲,一眼都沒有望行止住的別院。她想,反正他們現在也沒什麼關系瞭。
再到人界時晴日正好,天空碧藍微風徐徐,沈璃踏白雲落在京城中一個小角落。呼吸著久違瞭的幹凈空氣,沈璃不由舒展瞭一下腰身,深吸一口氣,瞇起瞭眼,忽然很想找個有葡萄架的陰涼處睡一覺,她想,如果還有吱呀作響的搖椅在耳邊催眠那就再好不過瞭。
呼出一口長氣,沈璃睜開雙眼看著陌生的小巷,輕輕一笑。
想什麼呢,那都是過去瞭。
出魔界之時,軍士告訴她拂容君是向著揚州方向去的。可沈璃沒管,駕瞭雲便先來瞭京城這方,找拂容君之前,她得自己玩個夠。這次沒瞭追兵在後,沈璃要悠閑許多,她特意走瞭集市,在小攤面前穿著一身綢緞昂首走過,竟有讓她一種一雪前恥的感動。
晃過集市,沈璃憑著記憶找到瞭當年行雲住的那個小院。
此時人間距離她上次來的時候,已有數十年的時間,街道小巷的模樣有的都已經改變瞭,行雲那座被燒得焦黑的宅院也已經重新修瞭起來。隻是樣子已與之前大不相同。她在門口站瞭一會兒,有幾個孩子鬧騰著從她身邊跑過,嘻嘻哈哈的笑聲灑瞭一路,擾瞭一方清凈。這是以前行雲院子門口從來不會出現的場景,那傢夥是那麼偏愛清凈。
已經,完全不一樣瞭啊。
沈璃轉身,又去瞭當時的四皇子府。皇傢府邸倒是未曾有什麼變化,還是在那個地方,裡面的亭臺樓閣修得比當年還要富麗堂皇。隻是這裡的主人已經換人。沈璃忽然想看看當年那株呆呆的小荷,她是否還在池塘中枯萎,又忽然很想知道,當年的睿王和他深愛的那個女子,最後結果如何。
她捻瞭個決,使瞭障眼法,從大門走瞭進去,可是走瞭一圈才發現,當年的那個池塘,已經被填平瞭,又蓋瞭一座屋舍,沈璃默然。王府裡也沒有當年睿王的痕跡,新的主人照著自己喜歡的模樣把這裡改成瞭他的天地。
物已非,人已非。
沈璃忽然覺得有點不甘心,對她來說還像是前不久才發生的事情,那些她擁有的記憶,於這世間而言,卻好似連痕跡也沒有瞭。就像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瞭一樣。更甚者,會不會,這世上根本沒有行雲此人,一切隻是她虛妄幻想……
她心中一驚,急於求證,身形一遁便找去瞭皇宮,在陳放歷史的地方,翻閱到瞭記錄當年的書籍。
當年的睿王最終還是殺瞭他的哥哥登上瞭皇位,而當年死而復生的睿王妃,卻終其一生沒有接受皇後的封號,她出瞭傢,伴著青燈古佛,過瞭一生,睿王也為她一直未立後。
這其間原因,史書中並未記載,或許是因為史傢覺得,這不過是崢嶸帝王一生當中不足以為道的一筆。沈璃看著這寥寥幾筆的描寫,又想到瞭義無反顧的小荷,與葉詩相比,她連這一筆的記錄也沒有。沒人知道她的存在,或許連那個帝王也忘瞭。畢竟,為皇帝而死的人那麼多。她指尖在書頁上劃過,靜靜的落在“國師行雲”四個字上面。
他是睿王一生中最倚重的人,但卻一直沒受封號,隻在死後被睿王追封為大國師。
他在這世間留下的痕跡,就隻有這麼一點瞭,這一頁翻過,便是別人的歷史。沈璃忽然覺得一陣好笑,她到底在求證什麼,尋找什麼!就算全天下都記得行雲,與她何幹。她的記憶隻因為和自己有關,隻是自己的回憶。而且不管行雲是真是假,他都已成過往。沒有哪一段過去是能找得回來瞭。
沈璃拍瞭拍自己的額頭,搖頭低笑。她怎麼會為瞭一段回憶,失措成這個樣子?真是有損碧蒼王英名。
沈璃身形一隱,離開皇宮,走在宮城外,她卻忽然腳步一頓,緊接著轉瞭步伐,往集市走去,買瞭兩壺酒,又悠閑的出瞭城。行至城郊小河邊,沈璃一攬衣袍,在草地上坐下,揚聲喚道:“神君還要跟多久?”
樹後白衣男子靜靜走出,半點沒有被人點破行蹤的尷尬,坦然的在沈璃旁邊坐下,淡淡道:“什麼時候察覺到的?”
“神君。”沈璃遞給他一壺酒,“沈璃若愚笨至此,早在戰場上被殺瞭。”
行止一笑,接過酒壺晃瞭晃,兩人間一陣靜默:“昨日……”
“神君……”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下來,最後是行止一笑,道:“昨日是我的不對。本想今日與你道歉,結果一覺睡醒才知你已來瞭人界,這才跟瞭上來。”他目光落在流淌的河水上,映著瀲灩的光芒,語氣雖淡,但卻能聽出因不常道歉而微微別扭嘆息:“抱歉。”
沈璃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行止這麼一說,倒弄得她有些怔然,愣瞭一會兒才道:“沒事……左右欺負拂容君的法子還多著。而且沖著神君發脾氣……用魔君訓斥的話來說,便是以下犯上,沈璃也有不對。”
行止一默。兩人之間再次安靜下來。
“以前。”沈璃像是下瞭什麼決心,忽然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塊草地道:“有一次我以原型的身體躺在那裡,筋疲力盡,動彈不得,我此一生,從未如此難堪狼狽過。”
仿似想起瞭什麼,行止眼裡泄露出一絲笑意。
沈璃扭頭看見他微微彎起來的眉眼,心中卻有幾分澀然,“當時,被人撿回去時,我雖沒說,但確確實實有一種被救贖的感覺,像是遇見瞭傳說中的英雄。”她一笑,“這輩子頭一次見到自己的英雄,卻還是個那麼普通的凡人,掐住他的脖子,不用使太大勁兒,便能讓他窒息而死。”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對行雲,上瞭心。”這是她第一次在行止面前如此冷靜清醒的提起行雲。她等瞭一會兒,沒聽見行止開口,微微有些嘆息道,“神君,行雲,沈璃不笨。”
小河靜靜流淌,水流的聲音混著沈璃的話鉆進耳朵,行止倏地一笑:“又被看穿瞭。”
天色漸晚,夕陽落下出一片絢爛,連帶著將小河也映得美輪美奐。
這是在魔界鮮少能見到的美景,沈璃望著金燦燦的水流,飲瞭口酒:“其實早有察覺。隻是一直想不通,好好的天外天不住,你為何要跑到下界,去做一個憋屈的凡人。”
“呵。”行雲搖頭:“這個位置,才是真憋屈。”他話音一頓,“而且等你活瞭我這麼久就該知道。無聊會成為你做很多事情的理由。當初下界我本隻欲投胎成為一個普通的凡人,過凡人該過的一生,奈何……”行止無奈一笑,“輪回道給我換瞭個凡人的身體,但孟婆湯卻沒有洗掉我身為神明的記憶。”
沈璃一愣,沒想到他是真的入瞭輪回道,喝瞭孟婆湯。但是,一碗孟婆湯卻沒洗掉神的記憶。所以行雲才懂那麼多奇怪的陣術,但卻半點沒有法力,連鬼魂也看不見。沈璃瞭悟:“以凡人之軀,哪能負擔得瞭那麼多記憶,難怪是個病秧子。”沈璃話音一頓,“既然你全部都記得,為何卻裝作與我不識?”
行止一默,側頭看沈璃:“與你在魔界邊境趕墨方回王都的理由一樣。”
因為不喜歡,所以不想讓對方因為自己而耽擱。也是呢,在身為行雲的時候,他也沒有對她說出一句接受,歸位之後,更不可能瞭吧。與其相識,不如裝作陌生嗎……沈璃眼眸一垂,他是這樣的意思啊。上古神無法回應她對行雲產生的感情,所以幹脆裝作不認識她,避免她將對行雲的感情延續到他身上。
斷絕她一切念想嗎。
沈璃一笑:“行止,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樣的舉動才能讓對方不會喜歡上自己?”她嘆道,“你那些舉動,根本就是在勾引人啊……”還是說……有時候,他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行止目光一動:“你被勾引瞭?”
明明想要斬斷兩人之間的聯系,卻還敢問出這樣的話……還真是個肆意妄為的傢夥。
沈璃握住酒壺笑出聲來:“可能嗎?”她止住笑,道,“神君當真思慮過多。碧蒼王沈璃豈會那般沒有分寸。在人界的時候,沈璃面對的隻是凡人行雲,所以能去喜歡,但現在你是上古神,我怎還會把感情延續到你身上?”
行止指尖一緊,唇邊卻是淺淺一笑。
沈璃繼續道:“身份的改變會改變太多事。就像皇帝為瞭皇位會殺掉兄弟,就像睿王那麼愛王妃,最終仍舊為瞭子嗣朝堂,傢國天下,娶瞭那麼多妃子,這並不是他錯瞭,而隻是身份使然。如果沈璃有朝一日在戰場上與你相遇,我也會成全身為碧蒼王的沈璃。”
行止定定的望著沈璃,目光微凝。沈璃繼續笑著:“自然,魔界與天界都要聯姻瞭,估計也沒那麼一天。我今日想說的隻是,你不願做行雲,便不再是行雲。沒什麼好隱瞞和偽裝的。本來對我來說,行雲也已經死瞭。而現在面對的,是神,行止。”
行止插進話來:“沈璃,至始至終,行雲行止,都隻是我一人。”行雲是在人間生活的行止,記憶性格無一不同,隻是換瞭個身體。他下意識的不想讓沈璃將他分開來看。
但沈璃卻搖頭道:“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所以……”沈璃拿酒壺與他碰瞭一下,“行止神君,我做我的碧蒼王,遵從旨意嫁給拂容君。與你不會再有什麼瓜葛。你不必憂心瞭。”
“叮”的一聲,酒壺碰撞,一聲脆響傳來的震動仿似擊打進胸口,讓他不由心尖一顫,有絲疼痛在血液裡無聲蔓延,黯淡瞭他的目光。可沉默許久之後,他還是扯瞭扯嘴角,笑道:
“好,王爺能如此想,再好不過。”
夕陽落山,餘暉仍在,沈璃已喝完瞭壺中的酒,將酒壺隨手扔進小河中,“咕咚”一聲像是給這段對話畫上的句號。
沈璃站起身道:“城門約莫關瞭,沈璃從今以後也不用再來這京城瞭,我欲下揚州尋人,神君如何打算?”行止沒有答話,沉默之時,忽聽幾個奇怪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
之所以奇怪,是因為沈璃與行止都輕易的聽出瞭,這絕對不是凡人能踩出來的沉重步伐。
沈璃神色一凜,俯下身子,此處河灘草地地勢較淺,且有草木阻擋,行道在上方的堤壩上,此時天色微暗,不註意的話,是看不見草地中有人的。行止看沈璃面色沉凝,反而輕輕一笑,道:“為何要躲?”
沈璃斜瞭他一眼:“感覺不出來麼?”她盯著堤壩上收斂瞭呼吸,“氣息太奇怪瞭,而且並非善類。”還在黃昏時刻,人間邪氣最重的時刻之一出現……
“即便如此,你也不用拉著我一起躲啊。”行止看瞭看沈璃將他摁倒在草地上的手。
沈璃清咳一聲,收回手掌。先前話說得漂亮,可是在此情此景,沈璃還是下意識的把行止當成瞭那個需要她保護的脆弱的凡體肉胎,而忘瞭,現在的行止神君,即便是要在三界裡橫著走,旁邊的人也隻有給他讓道送行。
可沈璃怎麼也沒想到,她將行止一放,行止就真當什麼也不知道一樣,站起身,拍瞭拍衣裳。簡直完全不將對方放在眼中……放肆極瞭。
是啊,沈璃怎麼忘瞭,即便在行雲那樣弱小的時候,這傢夥也可以在包圍重重下,當面戲弄皇太子的身材,更別說他現在頂著神君的身體瞭。不管臉上表情多麼風淡雲輕,在心裡,他至始至終都是那般放肆張狂。
聲響驚動瞭堤壩上走過的一行四人,其中一人好像是被另外三人押著,手一直放在身後。沈璃定睛一看,在巨大頭巾飄動之中看見瞭他頭頂鹿角的形狀,思及此處領地,她試探的喚:“湖鹿?”
被押那人渾身一顫,雖未開口卻肯定瞭沈璃的呼喚。
湖鹿是地仙,沒有天界的旨意,誰敢胡亂擒人,而這三個人一看便不是天界的兵將。沈璃眉頭一皺,他們這方還沒出手,那領頭的黑衣人倏地拔刀出鞘,一言未發便徑直砍瞭過來。
沈璃手心一握,紅纓槍還未顯形,將她肩一摁,沈璃側頭看他,隻見一道水柱猛的自他身後沖上前來,“嘩”的濕透瞭黑衣人一身,緊接著寒氣四起,那黑衣人像是腳突然被黏在地上瞭一樣動彈不得。他周身慢慢凝結出細小的冰渣,竟是被凍住瞭。另外兩名黑衣人見狀欲跑,行止不過手一揮,如法炮制的將那二人也留在瞭原地。
沈璃眉一挑:“凝冰術?”
“不對,止水術。”
沈璃對水系法術不甚瞭解,所以也沒覺得這是多瞭不起的東西,她踏步上前,走到湖鹿身前,將罩住他頭的大頭巾取瞭下來,看見湖鹿頭上的角不直被一道亮光纏住,光芒順著它的腦袋往下延伸,綁住瞭他的嘴,又勒住喉嚨,沒入衣領之中。沈璃眉頭一皺:“這是什麼封印?”
適時行止也拉下一個黑衣人的頭巾,看見黑衣人正睜著大眼瞪他,行止扯著他的眼睫毛,讓他把眼睛閉上,黑衣人更怒。但眼瞼還是被行止拉瞭下來。聽得沈璃問他,行止轉頭一瞅,眉頭微微一皺,這才放瞭黑衣人向沈璃走去:“縛仙術。”
他指尖凝光,在湖鹿額上輕輕一點,封印術應聲而破,湖鹿腰一彎,解脫瞭似的大聲喘息。待緩過氣來,望著眼前兩人,眼裡嘩啦啦的滾出瞭淚水來:“多謝大仙救命之恩!我以為這次都活不成瞭嗚嗚……”
沈璃嘴角一抽,這大個子還真是半點沒變的軟弱啊。
待湖鹿哭夠,抹幹瞭淚,這才細細打量瞭沈璃一眼:“啊……你,你是……”
沈璃點點頭:“嗯,沒錯,我是。但這次不是來脅迫你的。”她指瞭指旁邊三人,“他們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這都源於一個修仙門派擾出來的禍事。”湖鹿一聲嘆息,“三個月前,一個叫浮生門的修仙小派在江湖上名聲大氣,這本不關我們的事,但是他們卻開始設宴請各處土地神前去一聚,不少土地都受邀而去,但一去卻沒瞭音信,那時大傢都還沒怎麼在意,但那門派又派人來請瞭第二波地仙們過去,第二波人走瞭也同樣沒有回來,大傢這才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等那門派第三次來邀時,大傢都不肯過去,可沒想到,他們竟一翻臉,開始強制抓人。”
行雲眼一瞇:“私擒地仙,可是犯天條的大罪,既有此情況,為何不上報天界?”
“想報啊,初時著靈物去送,可是第二天就看見靈物死在荒野裡,後來有的地仙又想自己去,但一去就沒瞭音信。地仙山神能有多少,被請去瞭兩波,抓瞭一波,零零散散的扣走瞭些人,便沒剩幾個瞭。”一提到這個,湖鹿又開始抹眼淚,“京城周遭方圓百裡,恐怕抓得就隻剩下我一個瞭。我還是躲到瞭城中,借著人多才隱藏瞭這麼些時日,但是今天還是被抓住瞭。要不是你們……嗚嗚,我不知道還要被怎麼對待呢。”
沈璃奇怪:“你們地仙好歹有個仙身,法力不強,但也不至於弱到這種程度吧,軟柿子麼?由人隨意捏撿?”
湖鹿委屈的看瞭沈璃一眼:“不是沒有反抗……一些法力高強的地仙也有過反抗,隻是對方好似有專門對付仙人的法子,像這縛仙術,被定住瞭任是如何掙紮也擺脫不瞭瞭。而且……先前有聽別的地仙提過,這修仙門派的人,使的招數,不像是仙術,而……”
他看瞭沈璃幾眼,猶豫著說瞭出來,“像是魔界的東西……”
魔界的術法?沈璃眉眼一沉。
魔界歸順於天界,族中雖有不服者,但因為魔君政策施行得當,最大力度的保留瞭魔族的利益,所以也未見有人與天界沖突。而天界之中卻老是有人認為魔界其心險惡,縱使千年臣服也不過是韜光養晦,伺機報復,但魔界一直未曾出過大問題,所以那些閑人便無的放矢。
而此次地仙被相繼捉走的事若是叫天界知道與魔界有一丁半點的關系,哪怕這些關系隻能找到一丁半點的證據,天界的人也會認為是魔族的用心險惡,其罪可誅。魔君與族人被潑瞭黑水不說,本就不是極為信任的兩界關系必定受到不小的沖擊。
沈璃雖打心眼裡覺得與天界的人撕破臉皮沒什麼可怕的,但撕破臉若是因為受人挑撥而成,總難免讓她感覺自己被人戲耍瞭,多麼不爽。
“把你那什麼水術解開。”沈璃一邊向領頭那人走去一邊知會行止,行止挑眉,“使喚領導可不是個好習慣。”言罷,卻還是乖乖的解瞭那人身上的術法。隻見沈璃已經一把揪住瞭那人衣襟,揮拳便將他揍到地上,二話沒說,往他肚子上一坐,兩隻腳分開踩住黑衣人的雙手,而後將他下頜一捏,防止他咬舌或者吞毒。
“我每個問題隻會問一遍,你若不答,我便剁瞭你的手指頭讓你吞進去,你且算好自己有幾個手指頭。”她眸光森冷,行止知道,她不是在威脅或者玩笑,而是當真會說到做到,身為魔界的王爺,該心狠的時候,她的表現從來不遜色。
黑衣人渾身顫抖,想要掙脫沈璃,但壓力仿似千斤墜,讓他絲毫無法動彈。
“誰指使你們做的?”
黑衣人臉上青筋暴漲,死命憋著不答話,沈璃另一隻空著的手在黑衣人腰間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在掌心極為熟練的一轉,眼瞅著沈璃刀刃便要落下將那指頭斬斷,黑衣人的嘴裡慢慢擠出兩個字:“門主……”
沈璃眉頭一皺,還沒問第二個問題,便見黑衣人臉色越來越青,直至醬紫色,而他臉上的青筋中像是有蟲子在不停遊動,最後他雙目暴突,喉間發出疼痛自己的尖細嘶叫,沈璃隻聽“嘭”的一聲。
粘膩的血液濺瞭她滿手,連臉上也不可避免的被糊上瞭溫熱。沈璃看著身下腦袋被炸掉的屍體,扔瞭匕首,站起身來,那健壯的黑衣人身體仿似是沙一樣,在衣服裡流出來,灑瞭一地。
屍骨全無。
“定是之前便被下瞭咒。”她看出其中倪端,“若答道這些問題,便會死亡。”
湖鹿早已嚇得渾身癱軟,坐在地上:“多……多麼惡毒的咒術啊……”
行止目光沉凝。轉頭看另外兩名黑衣人,這才發現他們已經閉上瞭眼,盡是在方才都自盡瞭,隻是……沒有死得那麼難看。沈璃顯然也發現瞭這一點,微微皺起瞭眉頭:“線索都斷瞭。”
“我……我倒是之前無意間聽到過。”湖鹿猶豫著開口,“他們好像要把抓去的地仙,先帶去一個有巨大瀑佈和佈滿青藤的懸崖洞穴裡,這方圓百裡,唯有青崖洞府這個地方符合他們的描述。”
沈璃走過來:“先去那裡看看,若有別的地仙,救出來再說。”
行止沉吟瞭一會兒卻道:“未免打草驚蛇,我們先扮作這幾人的打扮,靠近瞭那洞府,一切好辦。”
“行,到時候術法陣法交給你,揍人我來。”
行止聞言一笑,隨手撿瞭根木頭順手敲瞭敲沈璃的腦門:“姑娘,矜持。”
沈璃被敲得一愣,摸瞭摸自己的腦門,扭過頭去,未發一言。先前行止在她面前還要刻意隱藏,這下全都說破,行止的那些劣根性便暴露瞭出來。敲這一下腦門,神態語氣竟是全與行雲無二。弄得沈璃心裡不停犯嘀咕,直想將他拖來狠揍一頓。哪有像他這樣,一邊拒絕又一邊勾引的人啊。
沈璃心裡還沒埋怨完,忽覺自己周身衣裳一變,化為幹練的黑色短打衣裳,是與方才那幾名黑衣人一樣的打扮,行止將手中木棍一扔,化出個人形,是方才那領頭人的模樣,緊接著他自己的衣裳也是一變,束身黑衣讓他顯得尤為幹練,讓向來慵懶閑散的人頃刻間多瞭些英氣。
沈璃清瞭清嗓子:“走吧。”
由湖鹿指著路,幾人很快便到瞭百裡外的青崖洞府,洞府在瀑佈裡面,沈璃對穿越這樣的水屏下意識的覺得不安,但此時沒有辦法,硬著頭皮也隻有上瞭。她一個字沒吭,跟著湖鹿的腳步就踏進巨大的水簾之中,但出乎意料的卻是,當她一腳踏入水簾之後的洞穴時,身上竟沒有半點濕透,她一抬頭,看見金光屏障在頭頂一閃而逝,沈璃轉頭望行止,他隻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黑暗的洞穴,邁步向前。
那就向前吧,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順著一條黑暗的路走到深處,下瞭幾級階梯,忽然眼前一亮,朱紅色的大門驀地出現在前方,阻斷的道路。
湖鹿說這先前是個大妖怪住的地方,妖怪性子不壞,與地仙們井水不犯河水。隻是這次不知為何卻成瞭收納地仙的囚籠。
幾人在門前沒站多久,朱紅色大門微微歇開瞭一個縫:“令牌。”裡面的人冷聲道。他們沒有收走黑衣人身上的令牌,沈璃眉眼一沉,欲上前強行將門打開,行止卻將她的手握住。搖瞭搖頭。
用木棍演化的領頭人,兩步走上前,卻似受瞭重傷似的將門扶住,裡面的人微帶戒備:“怎麼?”
“門……門主……”木棍人嘴裡發出的聲音竟是與方才那人死之前的聲音一模一樣。
裡面的人聞言雖不知何事,但卻放松瞭警惕,大門一開。行止將沈璃一松:“現在。”沈璃會意,身型一閃,鉆進門內,將守門的人一拳揍暈在地。右側還有一名護衛,還沒等那人反應過來,沈璃一記手刀便打在他頸項處。
守門的兩人被輕松解決掉。行止對湖鹿說:“裡面交給我們就行瞭,你自回自己的領地休息,這些地仙不久也都會放回去瞭。”
湖鹿卻有些猶豫:“他們很厲害的……你們沒關系吧?不然,我還是和你們一起吧……”
行止一笑,沈璃不屑道:“你該為對方擔心。”
行止將木棍變瞭回來,放在湖鹿手心:“拿去防身吧。不用謝。”言罷轉身進瞭洞府。湖鹿不解的看瞭看手裡的木棍,這東西……怎麼防身?
沈璃斜眼看行止:“好歹是個上古神,給人禮物怎的如此小氣。”
行止一笑:“若他不將那木棍扔瞭,方圓百裡,應該沒人能打得過他瞭。”行止想,這是謝他提供瞭有用線索,也是謝上一次在人界,他特意趕來相救之恩,雖然沒救成功……
又走過一個極長的通道之後,沈璃總算在前面看到瞭點亮光,疾步走上前,眼前忽的大亮,隻見此處是個圓柱型的巨大溶洞,下方有水映著幽綠的光,照得整個溶洞皆是一片青碧,崖壁上盤繞著向上的路細數下來竟有十層之多。而被抓來的地仙們被一人用一個鐵籠子關著,從頂上一個連一個的掉下來,在溶洞中間拉出瞭一條筆直的線。而每個籠子外面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光,與先前湖鹿身上的縛仙術約莫是一樣的。
而黑衣人則在盤繞的路上來來回回的忙碌,搬弄著一些木頭箱子。
沈璃定睛一看,那些箱子裡放著陶罐和一些不明的黑色物體,像是煉制失敗瞭的……藥丸?
他們這是在煉藥?可煉藥抓地仙來做什麼?吸幹他們的精氣?
沈璃腦子裡突然出現一副大傢幹著害羞事情的詭異畫面,她甩瞭甩腦袋,正色道:“怎麼救他們?”
行止一笑:“如先前你說的那般,陣法術法交給我,揍人你來。”言罷,他手一揮,一道金光如蛇一般從上至下將囚籠纏繞瞭一遍,“破。”他極輕的聲音卻傳透瞭整個溶洞,那些縛仙術應聲而破。
忙碌的黑衣人這才反應過來,一些人更加緊張的搬弄木箱,一些人提著大刀便攻瞭過來。沈璃銀槍已握在手中,行止則躍身飛至鐵籠旁,從最下面一個開始,挨個將鐵籠打開。待將其中的地仙盡數放出,沈璃也收拾完瞭攻來的黑衣人,而另外一些也跑沒瞭影子。
地仙們皆頜首拜謝。
“此地不宜久留。”行止道,“都先出去再說。”
重見天日讓許多膽小的地仙都哭瞭出來,眾人更是感謝行止,但奇怪的是卻沒有人來沈璃跟前對她說聲謝謝,沈璃本就沒註意到這一點,但當她問:“你們可知先前那些地仙被抓去瞭哪裡?”
眾地仙的目光這才落到她身上,半天也沒有人答話。其中有一個青年男子沉不住氣,指著沈璃道:“你這魔族的傢夥居然還敢有臉來問!你會不知道他們去瞭哪裡!”他話音一落,旁邊立即有人拽瞭拽他衣角:“好歹也救瞭我們,你別這樣!”
沈璃眉眼一沉:“我隻說一遍,生擒地仙一事與我魔族沒有半分關系。我亦是今日才無意得知……”
“放屁!”許是被囚禁瞭許久,此刻終於得到解放,心裡的焦急皆化為瞭憤怒,青年男子打斷沈璃的話道,“就是你們這些魔族之人,野蠻橫行,居心叵測,一直圖謀不軌,此次擒瞭我們不知要做什麼,下次是不是就要去天界抓人瞭!你們這些魔族的傢夥,沒一個好東西!你們的魔君更是……”
話未說完,沈璃以站在瞭他跟前,隻手捏住他的脖子將他提瞭起來:“你盡可再放肆一句,我碧蒼王必讓你屍首分傢。”
看見沈璃眼底的紅光,被掐著脖子的青年幾乎要嚇暈過去,旁邊的地仙嚇壞瞭,忙連聲道歉,勸沈璃放瞭那人,而沈璃卻沒聽到似的手指慢慢收緊,眼見那人臉色漸漸泛青。
行止這才不贊同的皺眉喚道:“沈璃。”他目光微沉,沈璃隻斜眼瞥瞭他一眼,沒有松手,但力道卻小瞭些許。
“殘……殘暴野蠻……”得瞭空隙,那青年掙紮著說出這幾個字,沈璃冷冷一笑,隻盯著他道:“我本不欲殺你,但既然你已將我定罪,我便將這罪名坐實瞭,讓你死得踏實一些可好?”
言罷,她五指用力,青年臉色更是青紫,嘴角微微泛出白沫。旁邊的地仙連連驚呼。有人已經被嚇得哭瞭出來。
適時,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行止沒有強迫她松手,隻是勸道:“你若殺瞭他,便更難為魔界洗脫冤屈瞭。”
沈璃心頭更是憋屈,咬牙切齒道:“此人滿嘴噴糞,賤我族民,辱我君王,誣陷我魔族未行之事,不廢他,難消我心頭之怒。”
“沈璃……”行止一聲輕嘆,無奈至極。
沈璃心中哪會不明白殺瞭這地仙的危害,但魔族向來便被這種愛說閑言碎語的東西惡意中傷,每次都得忍耐克制,叫她如何甘心。
沈璃一咬牙,最終手臂一用力,徑直將這地仙扔出去老遠,撞斷瞭數棵小樹方才止住去勢。那人兩眼一翻,頹然倒地,竟是暈死過去瞭。有地仙急急忙忙跑瞭過去,見他傷得重,不由有些埋怨道:“不過是說瞭幾句,何至於這麼大的火氣。你們魔族中人,難道就不能體諒一下……”
“體諒?”沈璃隻覺這些仙人好笑至極,聲色中暗含法力,震得眾人皆是心頭一顫,有體弱者捂住耳朵面露痛色,“我便是不體諒你們,又奈我如何?”
她正在氣頭上,出口之時法力激蕩毫無收斂,可口中尚有法力未出,一隻大掌倏地捂上她的嘴,讓她將法力盡數噎回去瞭不說,還強硬的將她往後面一摁,沈璃隻覺自己的後背貼在瞭溫熱的胸膛上,行止身上溫和的氣息瞬間便包裹瞭她,像是被施瞭什麼魔法一樣,宛如清風吹散霧靄,讓她一心戾氣盡消,唯剩些不甘與委屈堵在心口,悶得心慌。
“各位仙友,那些擒住你們的人身上帶有魔氣並非代表此事必定是魔族之人所為,或許亦是有心人從中作梗,故意挑撥天魔兩界的關系,還望各位仙友勿要聽信謠言,以免中瞭奸人之計。”
行止說話的聲音帶動胸腔震動,讓沈璃不由自主的有些失神,但看見前面那些地仙,她又覺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的推開行止的手,沈璃從他懷裡掙出去,扭頭瞪瞭他一眼,轉身便往另一頭走去,一邊走一邊踢飛腳下亂石雜草,竟是像小孩一樣在使氣。
行止望著她的背影嘆息著搖頭淺笑。他沒急著走,扭頭繼續對眾地仙道:“不瞞各位說,我前些日子才在魔界待過,魔界族民並非如各位所想的那般嗜血好戰,他們性格爽朗,行事直接果斷。而且在軍營之中,也不見有大型軍事活動的準備。大傢試想一下,若擒拿地仙一事當真是魔族所謂,那他們必定已做好與天界戰爭的準備,而這些準備沒有武力預演和大規模軍隊調動,是絕對不可能的。”
眾地仙聽他如此一說,微微沉思瞭起來。
一位白發老者摸瞭摸胡子道:“據老朽所知,前些日子去魔界的唯有天帝皇孫拂容君一人,方才那女子自稱碧蒼王沈璃,莫非,當真是這夫婦二人?”
行止眉梢微微一動,側頭往後看瞭一眼,見沈璃在遠處倚樹站著,眺望著瀑佈,那方聲大,她約莫是什麼也沒聽見。行止轉過頭來,唇角勾著弧度隻道:“拂容君與碧蒼王尚未完婚。”卻並不否認兩人的夫妻關系。
老者點瞭點頭:“既是仙君的話,當是為真。”
“碧蒼王一心為魔族,且極為護短,聽不得別人損她魔族半句。她方才那般皆是因為來瞭脾氣。望各位見諒。”行止一笑,“若論品性誠實,處事厚道一說,我倒還不如她。所以碧蒼王方才的話,盡可相信。”
白胡子老頭捋瞭捋胡子:“仙君對王爺倒還極好,不如先前傳聞中聽到的那般……呃……哈哈。”老者沒說完,自己打起瞭哈哈。
行止沉默,唇角弧度卻有些收斂,隻眉眼微垂,輕聲道:“因為,她值得。”
詢問瞭一番被擒之後的事宜,行止便交代眾地仙們回自己的領地守著,這一帶的那些黑衣人短時間內約莫是不會再來的瞭。讓他們趁機向天界通報此間事宜。遣散眾仙,行止慢慢走到沈璃背後,沒有喚她,沈璃卻已察覺到瞭他的存在,微微側頭看瞭他一眼。
“都走瞭?”
行止點頭:“好似他們之前還有一批人被押走瞭,應該是往南方去的,但具體方位他們並不知曉。”
“這是你們天界的事,與我無關。要救人你自己去吧。我去揚州瞭。”言罷,沈璃駕雲而走,可飛瞭一陣子發現行止一直在身後跟著,沈璃一扭頭,瞪他,“跟著作甚!”
行止無奈一笑:“揚州也在南方啊。我們是同路。”
沈璃一默。心中雖還有幾分氣未消,但也沒急著趕人走瞭,行止在她後面跟瞭一會兒,距離越來越近,最後與她齊頭並行,瞥瞭沈璃幾眼,問道:“想吃點東西嗎?”
沈璃嘴硬,冷冷的吐出一句:“不想。”但肚子卻沒出息的應瞭一聲。她嘴角一抽,聽行止在旁邊不厚道的笑瞭。沈璃心中更是惱怒,眼瞅著要駕雲奔走,手腕卻被行止一拽:“下面正好有戶人傢,咱們去借下廚房弄點吃食吧。久未食五谷,倒有些想念。”
沈璃眼珠子一動:“你做?”
行止淺笑:“我做。”
“下去吧。”
行止做的東西,或說行雲做的東西確實有幾分讓人想念。
山裡這戶人傢正好蓋在路邊,似乎習慣瞭有路人在這裡借地休息,在屋子外邊還擺瞭幾張桌子,一塊大大的“茶”的招牌在屋子一邊掛著。沈璃與行止還沒坐下,一個農婦打扮的中年女子便從屋裡出瞭來:“哎,兩位喝茶啊?”她熱情的招呼著,“坐坐坐。”
“大娘,我們趕路餓瞭,可否借你廚房一用,弄些吃食。”
農婦眨瞭眨眼,在兩人之間一打量,忙笑道:“你們要吃什麼,我幫你們做就是。”
行止笑道:“我妹妹嘴刁,怕您弄的不合口味,回頭報酬還是會給你的。”
農婦默瞭一瞬:“呃,那好吧,我先去把廚房收拾一下。你們先喝茶。”說著,殷勤的把杯子拿來,給他們參上瞭茶。然後急匆匆的往廚房走去。
“黑店。”沈璃摸著茶杯杯沿下瞭定論。
“王爺可是怕瞭?”
沈璃一仰頭便喝下瞭手中的茶:“私以為,他們還是黑不過神君的。”
行止淺笑:“王爺抬舉。”
待農婦收拾好瞭,再從屋子裡出來,見兩人還筆挺的坐著,面上一絲疑慮閃過,但又堆起瞭笑走過來:“已經收拾好啦,公子去吧。”她手將桌上的茶壺一提,感覺裡面隻剩半壺水,表情有些詫異的望向兩人。
沈璃當著她的面抿瞭口茶:“怎麼瞭?”
農婦笑瞭笑:“沒有,隻是走到這荒山野嶺也不見疲色,我覺得姑娘的身體或許很好。”
沈璃一笑:“還行,殺過千百來個妖獸怪物而已。”
農婦眼中幽綠的光一閃而過:“姑娘可真愛玩笑。”沈璃不如行止這般沉得住氣,也不像他那樣喜歡賣關子,當下一把抓瞭農婦的脖子,將她往桌子上一摁,“我不愛開玩笑。”言罷,將那壺茶一提,徑直灌進瞭農婦嘴裡。
農婦手腳拼命掙紮,隻是哪還有它說話的份,被沈璃一陣猛灌,當即便暈得找不到方向瞭。沈璃提著她將她一抖,農婦四肢縮短,皮肉慢慢蛻變成光溜溜的皮,尾巴拖在地上來回甩動,竟化作一條青蟒。
把渾身已經無力的蟒蛇往地上一扔,沈璃冷聲道:“都出來,再躲就殺瞭她。”
話音一落,一個少女連滾帶爬的從一旁的草堆裡跑瞭出來:“別!別殺我娘!”她聲音糯軟,路還有些走不穩,下半身一會兒是蛇尾,一會兒是人腿,來回變換,還沒跑到青蟒身邊,她便自己把自己絆摔在地上,撲瞭一臉的灰。
行止一笑,剛想調侃幾句,忽見沈璃猛的走上前兩步將少女扶瞭起來,她不嫌臟的拍瞭拍她的臉頰,欣喜道:“小荷!”
少女愣愣的看著沈璃,因為害怕,聲音有些顫抖:“我不是小荷……對不起……”
少女的身體實在是抖得厲害,沈璃隻好暫且放瞭她。
方才一時欣喜竟然忘瞭她識得的那個小荷已經為他喜歡的人犧牲瞭自己,且不論是不是僅與小荷長得相像,就算她真是小荷的轉世又如何,不是人人都是行止,孟婆湯對普通人來說,是毒藥也是解脫,這一世,她不再認識那個叫睿王的人,也沒有被那般算計心傷過。
沈璃一時沉默,行止上前一步,問少女道:“你們道行也不高,卻敢明目張膽的擺攤害人,委實有些放肆,就不怕此處山神土地問你們罪?”
少女戰戰兢兢的將靑蟒的脖子抱在腿上,小聲答道:“此處的山神土地早就被抓走瞭。”
聞言,沈璃與行止對視一眼,沈璃問道:“什麼時候被抓走的,有否看見被抓去瞭哪兒?”她問話時聲色不自覺的微微嚴厲起來,嚇得少女更是抖得不行,一張粉嫩的唇顫瞭半天愣是沒擠出一個字來。
“我沒揍你啊……”沈璃一聲嘆息,有些頹然。行止在旁邊悶笑。
沈璃正無奈之際,趴在少女腿上的青蟒腦袋動瞭動,微啞著嗓子道:“大仙饒命。”它費力的撐起腦袋,沈璃方才隻抖瞭她兩下便讓她如此吃不消,心裡知道實力的差距,青蟒更是恭敬:“我們母女本也不想做這種害人生意,但實在是被現實所逼,無可奈何之下才做出瞭這樣的事。但是在這幾月當中,我們絕對沒有害人性命啊!隻是取走瞭錢財便將人放瞭,不曾害過一個人!還望大仙繞命。”
“你們什麼時候在這裡擺的攤?”沈璃換瞭問題問道,“又是為什麼被迫做出這種事?”
談到此事青蟒一聲嘆息:“說來也是因為四處山神土地不停消失的原因,我們本住在揚州城三十裡地外的山林中。這孩子的父親是個凡人。此前我們靠他父親自己種的糧食,和我在山上帶回來的野味也勉強能生活。但是三個月前,我們居住的那山不知道出瞭什麼事,樹木凋敝,瘴氣四起,寸草不生……”想到那樣的場景,青蟒仿似還心有餘悸。她嘆瞭口氣道,“土地山神一個不在,後來才聽山上別的妖怪說,他們被一些叫浮生門的傢夥帶走瞭。”
又是浮生門。沈璃皺瞭眉頭,看來他們不止抓瞭京城周圍的人。一個近年來崛起的小修仙門派到底是哪來的本事將這麼多地仙皆擒住。而且還有那樣的魔氣,此時甚至連沈璃都開始懷疑,是不是魔界裡面有瞭什麼圖謀不軌之人。
“所以我隻好帶著這孩子躲到此處來。哪想這山裡可以吃的東西也少得可憐,無奈之下,我們才想到此下策,打劫路人的銀錢食物,用於維持生計。”
“你丈夫呢?”行止輕聲問著,卻不是關於那個浮生門的事,“他不跟來,一個凡人如何生活麼?”
“他……”青蟒稍一猶豫還是老實說道,“他與我成親之前是個道士,雖然平時與我在一起生活,但是他心中的除魔衛道的責任卻一直沒放下,這次山裡瘴氣四溢,他早在我們母女跑出來之前便帶著他收的弟子去揚州城裡瞭。他說瘴氣那般厲害,城裡肯定會受到影響……”
沈璃聞言一怔,這個蛇妖,與凡人在一起生下子嗣便罷,而那男人竟還是個道士?人妖本就殊途,再加上身份的束縛,兩人在一起必定極為不易。沈璃一時間竟有些佩服起這條青蟒來。
沈璃沉默的這一刻,行止忽然決定道:“既然如此,我們現在便去揚州吧。”他淺笑,“這頓飯,改日再做給你吃。”他語氣不自覺的親昵,聽得沈璃一愣,然後扭過頭,不自然的咳瞭一聲。
“大……大仙!”少女突然道,“你們可以帶我一起去揚州嗎?我很想念爹爹和景言哥哥。”她臉頰微紅,不知是急的還是害羞。
城中若有瘴氣,對這種小妖的影響還是挺大的,行止剛要拒絕,沈璃卻一口應瞭下來:“走吧。”她回頭看瞭一眼行止,“給她一個避瘴氣的符紙便行瞭吧。”語氣果斷,完全不帶商量的口吻。她是不想再單獨與行止走下去瞭。
行止望著沈璃稍有些許怔然,隨即一笑,走到少女面前,在她腦門上寫瞭個字,道:“入瞭城,若有不適,記得與我說。”
少女極為感激的點瞭點頭。然後身形一變,化作一條小青蛇,鉆進瞭沈璃的衣袖裡,她露出個腦袋來看瞭看沈璃,沈璃一笑:“走吧。”
到揚州時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但卻不見夕陽美妙的影子,城中上空籠罩著黑蒙蒙的瘴氣,不仔細看,沈璃還以為自己到瞭魔界的哪處地方。據青蛇景惜說揚州城裡城外的地仙被抓得不剩一個,外圍的山林中又瘴氣四溢,每日從山上飄下來的瘴氣在城中積累,便成瞭這個樣子。
沈璃皺眉:“魔族之人天生對瘴氣有一定的適應性,但以凡人之軀必定受不瞭這樣的瘴氣。”
如她所言,城裡興起瞭疫病。老幼無一不患病,偶爾有幾個身體強健的人還能在街上走幾步,但這傳說中繁華富庶的江南地儼然已變得像一座死城。
小蛇在沈璃的衣袖裡顫抖,沈璃安撫似的摸瞭摸她:“會找到你傢人的。”
他們沿街走瞭一段路,沈璃問行止:“可有辦法驅除瘴氣?”
“自然可以,隻是城中瘴氣乃是受山林之害,清此處瘴氣隻治標,清林間瘴氣才是治本。”
“先治標,再治本。”沈璃果斷道,“緩一緩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沈璃話音未落,斜裡忽然橫沖出一個人來,他一身衣服灰撲撲的,滿頭頭發炸開,一臉黑灰:“終……終於有人來瞭!”他激動得捂臉,幾乎快要喜極而泣,“終於熬到人來瞭!”
沈璃問:“你是何人?”
來人將臉一抹,幾乎快哭瞭出來:“我是拂容君啊!”他用臟兮兮的衣裳擦瞭擦臟兮兮的臉,弄得一臉更臟,然後指著自己的臉道,“拂容君。”
沈璃眉頭一皺,極是嫌棄:“走開。現在沒空理你。”
拂容君一愣,望瞭望一旁也扭過頭不看他的行止神君:“太過分瞭!”他怒道,“本仙君舍命救瞭一座城你們就這樣對我!要不是本仙君趕到揚州城,這裡所有人早被瘴氣給吞瞭!是本仙君用凈化法術才把局面控制瞭下來!你們這種嫌棄到底是怎麼回事!”
行止仰頭看瞭看天:“是有被凈化過的痕跡。”
聽行止肯定他,拂容君的憤怒中轉出瞭一點委屈來:“本是來尋一點逍遙,可是卻撞見瞭這樣的事,但撞見瞭,總不能撒手不管吧。我費盡全力凈化瞭城中瘴氣,可不到一天,又彌漫開來。城裡病號太多,生病得太重的管不瞭,我便把病情稍輕的一起帶去城北廟裡面,設瞭個結界把他們圈住,自己每天出來凈化瘴氣,可這些日子瘴氣越重,我也沒法瞭。”
他說得極為心酸,沈璃一語點破:“為何發現的時候不上報天界?你是怕自己被抓回去吧。所以硬撐著想以一己之力凈化瘴氣,現在擔不住瞭,才想起找人瞭吧。”沈璃瞥瞭他一眼,“什麼救瞭一座城,也好意思說。”
拂容君噎住。正難堪之際,隻見一道青光一閃,妙齡少女忽然站在他的面前,因為腳站不穩,踉蹌瞭兩步撲進拂容君懷裡,又連忙退開:“仙君,你可有在城裡見過一個道士帶著一個徒弟?”
這聲軟軟的呼喚喚得拂容君渾身通暢,他上下打量瞭景惜一眼,桃花眼一瞇:“自然有看見,都在本君設的那個結界裡面。”
“可以帶我過去嗎?”
“當然。”說著拂容君伸出手,“我牽著你吧,這裡瘴氣礙眼,當心看不見。”
沈璃將景惜攔腰一抱,徑直扛在肩上,而後吩咐拂容君道:“去,帶路。”
拂容君悻悻然的瞪瞭沈璃一眼,扭頭走在瞭前面。
沈璃沒想到一直被她當做花炮的拂容君竟真的有本事在城北廟周圍繞一圈結界,護住瞭其中至少數百人的性命。待得進瞭結界裡,民眾對拂容君皆是笑臉相迎,像是感激他極瞭。
拂容君得意的扭頭瞅沈璃,好似在炫耀自己的功德。沈璃扭頭不理他,倒是景惜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一路上不停的誇:“仙君好厲害,仙君真是大善人。”拂容君樂得哈哈大笑。
走到廟裡,景惜一眼便瞅到瞭角落裡的兩人,一聲大喚,跑瞭過去:“爹,景言哥哥!”
沈璃聞言看去,微微一怔,景惜的爹看起來隻是個普通的道人,而她的那景言哥哥竟與上一世的睿王長得太過相似。而此時,景言身邊正躺著一個粉衣女子,看樣子是生瞭病,正在昏睡當中。那女子的模樣雖與上一世的葉詩也有所相同。
景惜急沖沖的跑過去,卻換來景言一聲低喝:“別吵,沒看見有人睡著瞭麼?”
景惜一愣,委屈的往後挪瞭挪,走到一旁拽住瞭她爹的衣擺。
這一幕場景卻讓沈璃奇怪的想到瞭那個墓室當中,三人微妙的關系。難道這一世那種事情又要上演?沈璃不禁問道:“他們隻是在重復自己的宿命嗎?”
行止搖頭:“不過是巧合罷瞭。”
看著景惜有些委屈的模樣突然想到瞭小荷,不由自語道:“睿王稱帝之後在他一生中那麼多個日夜裡,有沒有哪怕一個瞬間,會回想起,曾經有個那個才露尖尖角女子,為瞭成全他而再無機會盛放。”
“會想起的。”行止答道,“在他稱帝後,禦花園裡,種滿瞭蓮花。”
沈璃一怔,沒想到行止會回答她,但怔愣之後,又是一聲輕嘆:“雖然沒什麼用,但若小荷知道瞭,應該會高興的。至少,被人記住瞭。”
“你怎麼到這兒來瞭?”景惜的爹聲色微厲,“你娘呢?為何放任你到此處?”
景惜捏著她爹的衣袖有些委屈:“娘也擔心你不好,可她受瞭傷,怕受瘴氣影響,所以沒敢來。”
“胡鬧!”他衣袖一拂,“你便不怕瘴氣影響?快些離開!”
景惜隻是回過頭看瞭景言一眼,見景言根本沒把註意力放在她身上,景惜喉間一澀,沒有說話。正是沉默之際,拂容君突然橫插一手,往景惜跟前一站,隔開她與她爹的距離,笑道:“此處結界之中無甚瘴氣,大可不必如此急著趕令千金走。她也是思父心切,道長莫要怪罪。”
拂容君回頭看瞭看景惜,見她一雙眼亮亮的盯著他,拂容君心底不由自主的一軟,也隨之柔瞭目光,幾乎是潛意識的一笑,盡管他如今滿臉的灰,但眼中的溫暖仍舊讓景惜眼底升騰出感激之意。
道人見拂容君開口,便沒好再說話。
沈璃往地上昏睡的姑娘跟前一蹲,將她的臉打量瞭一會兒,見她唇色泛烏,白皙的皮膚之下隱隱透出青色的脈搏,像一條條潛伏在皮膚之下的蟲子,看起來令人心畏。沈璃問道:“這便是此次揚州城因瘴氣四溢而出現的疫病?”對面的景言看瞭沈璃一眼,不滿意她的打擾,沈璃毫不客氣的回望他,語氣微帶不滿,“如何?你不知道,那你守著她作甚?不如讓懂的人來看看。”她一轉眼看向行止,“神君有勞。”
行止為她這種為景惜打抱不平的舉動有些嘆息,不管理智再怎麼約束,沈璃還是沈璃,忠於自己內心的感情,不喜歡的看不慣的都忍不住在面上表現出來。
心裡雖然這樣想,但行止仍是走瞭過去,將這女子仔細一打量,行止眉頭一皺,把住瞭她的脈搏,隔瞭一會兒,又道:“我去看看別的患者。”他神色微凝,在廟裡轉瞭一圈回來,眉頭有些促緊,轉而問拂容君道,“仙君在此處數日,可有發現哪個方向的瘴氣最為濃鬱?”
拂容君一琢磨:“西邊。城西南角上的瘴氣總是最為刺人。”
行止沉吟瞭一會兒:“若我沒猜錯,瘴氣或許並不是從城外溢入城內,而恐怕是有城內向城外溢出的,而這樣的輸出,怕是已有一段時間瞭。”
聞言,屋內的人皆是一驚。道人首先反駁道:“不可能,我雖隱居山林,但偶爾也會入揚州城購買生活用度之物,上個月才來過一次,那時城外已經有瞭瘴氣,而城內相對卻是比較幹凈。”
“他們這樣的表現並非得瞭疫病,而是吸入瞭太多瘴氣而導致經脈逆行。”行止將衣袖往上一挽,在他手臂的地方,也有隱隱泛青的血脈在皮膚下顯現。他道,“說來慚愧,數日前我不慎被瘴氣入體,它們在我體內便留下瞭這樣的痕跡。”
沈璃知道,那是行止在墟天淵時被妖怪偷襲之後留下的傷口,隻是沈璃不曾想,那妖獸留下的痕跡竟然現在還在,而這段時間行止竟然一聲也沒吭。
“而這樣的痕跡,若不是受過身帶瘴氣之物的襲擊,便是常年吸入瘴氣而至血脈逆行,到一定程度之時,終於爆發。”行止放下衣袖,“各地地仙消失,神秘的修仙門派,瘴氣肆虐不止,此事的答案或許就在城西。”
事關魔族聲譽,沈璃心覺耽擱不得,當下也不想管這裡的男女之事,起身便道:“去城西。”她吩咐拂容君,“好好守著這。”
越是靠近城西,瘴氣果然越發刺人,沈璃渾身皆戒備起來,對行止道:“若發現此事真兇,必交由我魔族來處置。”
行止一默,在沈璃滿心以為他沒有異議之時,行止卻道:“不行,此事與眾多山神土地有所牽扯,天界必當追究到底。”
沈璃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向行止,見他唇角雖是與平時一樣淡淡的微笑,但眼神中卻是不容否決的堅定,沈璃此時忽然有一種終於看見瞭行止真實一面的感覺,原來看似漫不經心的神態之下,他對自己的立場是那麼的清楚,在涉及天界的問題上,他不會退步半分。
“好。”沈璃點頭,“聯審。”她提出意見。
行止側眼看她還沒說話,忽覺兩人走到瞭瘴氣最濃鬱之地。其氣息刺人幾乎讓已經習慣瞭瘴氣浸泡的沈璃也微微有些不適,更別說在人間生活的凡人瞭。
眼瞅著快走到城西城墻處,但仍舊沒見到可能溢出瘴氣的東西,沈璃心頭覺得奇怪:“找得都快撞上城墻瞭。”
行止順手扯瞭沈璃一根頭發,沈璃不覺得痛,隻是奇怪的看他:“作甚?”但見行止輕輕一笑,修長的手指靈活的將她的黑發卷做瞭一個蝴蝶的形狀:“變戲法給你看。”言罷,他手一松,隻見沈璃的頭發化作一隻白色的蝴蝶撲騰著往空中飛去,所過之處瘴氣盡消。一張朱紅色的大門開在城墻處。而這張大門,與他們曾在京城郊外解救地仙是看到的那個妖怪洞府的大門一模一樣。
行止一笑:“看,出現瞭。”
沈璃斜瞭他一眼,跨步上前,手中銀槍已經緊握:“下次拔你自己的頭發。”
心知此處必定是那什麼“浮生門”的老巢,沈璃半點沒客氣,一腳踹在朱紅色大門之上,兩扇大門劇烈震顫,但卻沒有打開,沈璃法力自腳底灌入,隻聽“哐”的一聲巨響,兩扇大門大開,一股瘴氣從裡面撲面而來。白色的蝴蝶極為配合的自沈璃耳後飛過,速度不復先前那般悠閑散漫,而是如箭一般直直的往門裡尋去,一路將瘴氣清除得徹徹底底。
沈璃走在前面,她沒想到這城墻裡面,或者說依靠法術附著在城墻上的朱紅大門背後竟是一個富麗如皇宮一般的地方。
自她闖入的那一刻起,不停的有黑衣人從四面八方的墻壁裡如鬼魅一樣冒出來,欲將沈璃殺掉,而沈璃手中銀槍,一揮便是削掉敵人腦袋的招數,鮮血流瞭一地,沈璃面無表情的踩踏而過。
在她看來,令魔族蒙此誣蔑和羞辱是不可原諒的。
一路毫不留情的殺,直至岔路口出,沈璃隨手抓瞭一人,當著他的面,冷漠的將一個黑衣人自心口處紮穿,法力震蕩,自銀槍上祭出,徑直震碎瞭那人五臟六腑,讓他長大著嘴,在沈璃抓著的這人面前灰飛煙滅。
“說。”沈璃的聲音仿似來自地獄,“主謀在何處?”
黑衣人渾身顫抖,終是抵不過心底恐懼,道,“右……右邊。”
“左邊是何處?”
“關拿各地山神土地之處。”
沈璃放瞭他,卻在他逃離之前的最後一步將他頭發一抓,拽著他便往旁邊的石壁上一磕,磕得那人生生暈死過去。
適時,行止剛從後面跟來,見沈璃如此,他眉頭微皺:“嗜血好殺並非什麼好事,即便對方是你的敵人。”
沈璃銀槍上滑落下來的血已經染紅瞭她的雙手,沈璃冷冷睇瞭行止一眼:“不勞神君說教。此路左方乃是通向關押各處地仙之處,沈璃術法不精,便不去瞭,神君且自行就去你們天界的土地山神們,待沈璃擒得此事真兇,還望神君願在兩界連審之時還魔界一個清白,休叫他人在胡思亂想。”
行止眉頭微皺,沈璃一轉身,往右方疾行而去。
行止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許久,最後腳尖仍是沒轉方向,往左側行去。
越是靠近最後一個房間,前來阻攔的人便越多,當沈璃單槍刺破最後一道大門時,金光閃閃的大殿出現在沈璃眼前,她左右一望,殿中已是無人,她帶著戒備,小心翼翼的踏入殿內。
四周皆靜,連攔路的黑衣人也沒有瞭。
忽然之間,腳下一陣顫動,沈璃頭微微一側,三個山般偉岸的壯漢從天而降。他們赤裸著身體,呈三角之勢將沈璃圍在其中,其面目猙獰,獠牙尖利如狼,眼底赤紅,儼然已是一副野獸的模樣。它們沖著沈璃嘶吼,唾沫飛濺,滿身腥氣。
沈璃面上雖鎮定無波,但心底卻是有幾分震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對手,似人似獸,簡直就像是……人變成瞭妖獸的模樣。
四人僵持的一段時間,忽然,一個壯漢猛的撲上前來,沈璃舉槍一擋,槍尖徑直紮向那人眼珠,而那人卻不偏不躲,伸手往槍尖上一抓,憑著蠻力將沈璃手中的銀槍掰開,他的手也因鋒利的槍刃而被刺破得鮮血直流,而它卻似沒感覺到一樣,嘶吼著往沈璃脖子上咬來。
即便是如沈璃這般喜歡在爭鬥中硬碰硬的人此時都不由一怔,松瞭銀槍往一旁邊一躲。而另一個壯漢此時又從另一個方向攻來,沈璃一時不慎,後背被生生擊中,她往旁邊一滾,沒有一口氣喘息的時間,手心一握,本來被壯漢之一握住的銀槍再次回到沈璃的手裡。
三足之勢已破,大門在三人背後,她被圍堵在瞭大殿之中。
這三人,極是不好對付啊……
氣息在房中沉淀,沈璃冷眼打量三名壯漢,周身殺氣四溢,而那三人張著血盆大口,獠牙猙獰,粘膩的唾液不受控制的往下滴落。沈璃的目光落在一個壯漢的手上,方才她握瞭她的銀槍,被槍刃劃破瞭掌心,而此時,他掌心的傷口卻已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愈合……
簡直,與那隻她在魔界斬殺的那隻妖獸蠍尾狐一樣,是怪物……
他們周身瘴氣一動,沈璃立即敏銳的察覺三人欲攻上前來。她銀槍一震,縱身一躍,一桿銀槍徑直殺向中間那人的天靈蓋,中間那人一聲嘶吼,像是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躲避一樣,迎面而來,伸手便要抓沈璃的銀槍,此次沈璃有瞭戒備之心,豈會如此容易讓他捉住,當下在空中身形一扭,落在地上,甩身回來便殺瞭個回馬槍,欲斬斷那人雙腳,亂他下盤。
可沈璃如何也想不到,陪她戰便四海八荒的紅纓銀槍竟在這全力一擊之下沒有如他所願的斬斷那人雙腿,宛如砍上瞭堅硬至極的精鋼鐵柱。隻聽“當啷”一聲,銀槍震顫,幾乎震裂瞭沈璃的虎口。她一個空翻,退身到安全的距離,槍刃印著沈璃的半邊臉,她清晰的看見槍刃旁豁出瞭一個小口。
沈璃心中震驚,槍之一器擅於刺,不擅砍、斬這類的攻擊,但在沈璃的法力驅動下,數百年來這一桿銀槍在她手裡能耍出能變幻出匪夷所思的用法,連槍桿也能橫斬人首級,更別說鋒利的槍刃。而今天的撞擊卻讓她的紅纓槍豁出瞭一道口……
沒給沈璃更多吃驚的時間,另外兩名壯漢從兩旁包抄而上,宛如野狗撲食,恨不能將沈璃撕成碎片,沈璃往空中一躍欲倒掛在殿中房梁之上以尋找破解三人之法,但不曾想她還沒躍起來,另一道身影一跳出比她高的高度,一掌照她頭上拍下,避無可避,沈璃頭微微一偏,抓住壯漢的手腕,五指用力,一聲低喝,灌註法力,隻聽“咔擦”一聲,竟是她生生捏碎瞭壯漢的手腕骨!
壯漢仰頭大聲嘶吼,胸前沒有防備,沈璃毫不猶豫,舉槍直刺他心口處,槍尖紮進,堅硬的肌肉阻止瞭武器的去勢,沈璃大喝,隻見銀槍上光芒暴漲,一聲撕裂的碎響之後,壯漢背後破出一道厲芒,鮮血在空中滴下,沈璃用力,將他一摔,槍尖拔出,壯漢如球一般狠狠撞在墻壁之上,擊碎墻上硬石,在墻上撞出瞭一個深深的坑,而他陷入其中,再沒瞭動靜。
解決瞭一隻,沈璃已是氣喘籲籲,可還沒等她緩過氣來,又是兩道身影躍上半空將她包圍其中,沈璃舉槍擋住其中一人的攻擊,但另一人的巴掌正中沈璃背心,其力道之大,徑直將沈璃拍在地上,摔出瞭半人深的大坑。
兩名壯漢腳步沉重的落在地上,坑中塵土飛揚,看不見裡面的人影,兩人邁步走到坑邊,正在向裡面打量,忽覺其中紅光一閃,一人還未反應過來,隻見厲芒逼至眼前。槍尖至一人眼中穿過,徑直殺出他的腦後。沈璃橫槍一掃,削掉他半個腦袋,壯漢如山的身子頹然倒地。
塵埃在她身邊散去,她身上看不見什麼傷,但嘴角已掛著不少血跡,眼中似染瞭血一般腥紅一片,她目光森冷,抹去唇邊的血跡,輕聲道:“很痛啊。”剛才那一擊卻讓她每一次呼吸都如要將關節撐斷一般的疼痛。肉搏戰下竟被三個不知名的傢夥被逼至如此情景,沈璃目光一沉,踏步上前,眼底腥紅更重,“既然要戰,那便不死不休。”
僅剩的一名壯漢一聲嘶吼,聲音震顫大殿,致使殿中磚墻破裂,他渾身肌肉暴起,踩過地上那壯漢的屍體,徑直向沈璃沖來。
沈璃不躲不避,預測瞭他行動的路線,縱身一躍,舉槍自壯漢頭頂刺下,欲刺穿他的頭顱,但不想這人動作竟比方才兩人要快上三分,他抬手一擋,槍尖紮入他粗壯的手臂裡,他仿似沒有痛覺一樣,隔開沈璃的攻擊,另一隻手直沖沈璃的面門揮來,沈璃也不甘示弱,掌心凝聚法力,硬生生接下那人揮來的一拳,拳風震得沈璃鬢邊碎發一顫,沈璃腿往上一抬,雙腿夾住那人的脖子,腰間使力,憑空一翻,帶動壯漢的身子旋轉,腿一使力便將壯漢甩瞭出去,徑直撞在天花的一角之上,磚石掉落,出人意料的是,在那磚石之後竟是一處亮堂的屋子!
此時一人正站在破損的磚石旁,居高臨下的看著沈璃,他一身青服,定定的望向沈璃,周身氣場詭異。撞進天花上面屋裡的壯漢甩瞭甩腦袋爬起來,那青服男人使勁兒將壯漢一踹,他便從那上方又掉落下來,摔出瞭一片塵土。
沈璃冷眼盯著上面那人,顏如修羅:“你便是這幕後黑手?”她長槍一振,“陷害我魔族,有何居心?”
“陷害?”青袍人站在陰影之中,沈璃看不清他的面容,隻覺得他的嗓音有些莫名的熟悉,“這可算不得陷害。”
沈璃眉頭一皺,剛欲上前將那人捉住仔細詢問,被他踹下來的壯漢忽然在角落裡站起身來,抖瞭抖身上的塵土,一聲大吼,又提起戰意,當真是如沈璃所說的“不死不休”。
“麻煩的人來瞭,恕我不能再看碧蒼王接下來的英姿。”那人身影一轉,側臉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沈璃緊緊的盯著他,忽的腦海中浮現過一個人的身影,隻見過那人一面,但沈璃卻對他印象深刻,因為那人便是燒掉行雲院子的那個領頭將領,名字好似叫……
苻生!
苻生,浮生門……
但他明明是個凡人,為什麼會活那麼久!
沈璃心急欲追,而那壯漢卻猛的撲上前來,沈璃大怒,眼底兇光大盛:“煩死瞭!”隻聽得這一聲低喝,槍刃殺過壯漢的雙眼,斷瞭他的視線,沈璃身形一躍,閃至被那壯漢撞出的缺口,她欲擒苻生,苻生卻不慌不忙的一揮衣袖。
沈璃初始並未覺得不適,不過片刻之後,她隻覺眼前一花,渾身一僵,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仰去,直挺挺的往下摔去,那殿中的壯漢一躍而起,雙手握拳,如重錘一般重擊沈璃的腹部。
五臟仿似快被震碎瞭一般,沈璃重重的摔在地上。
壯漢與沈璃一同落在塵埃之中,在灰蒙蒙的塵埃裡摸到瞭沈璃的脖子,他探手抓住,粗暴的將她拎瞭起來,像是要掐死她一樣。
沈璃目光緊緊盯著苻生,隻見他身影漸漸隱去,沈璃身體之中的無力感更甚,內臟受瞭那般重擊,即便是沈璃對這樣的疼痛也已有些承受不住,鮮血自她口中湧出,染瞭壯漢滿手,壯漢拎著她勝利一般的大吼。
“這是……在做什麼?”
一道森冷至極的聲音自大殿門口不緊不慢的傳來。
壯漢頭一轉,看見白色的身影站在殿門口,他一聲嘶吼,將沈璃做武器一般向門口那人擲去。
此時,沈璃已全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可她卻沒有遭到意料之中的撞擊,而像是被一隻手托住後背,在空中隨著她來的力道,抱著她轉瞭一圈,將那些蠻力化去,待得沈璃看清行止的臉時,她已穩穩的躺在瞭他懷裡。
一身血污染瞭行止的白衣。沈璃竟在此時有個奇怪的念頭,覺得她怎麼老是弄臟他的衣服……還好不用幫他洗,不然得比殺妖獸麻煩多少。
“你受瞭多重的傷?”行止聲色是沈璃從未聽過的低沉,隱忍著憤怒。
沈璃搖頭:“幕後人……逃走……”
行止堅持問:“多重的傷?”
沈璃沉默,不是因為不想回答,而是因為實在說不出話瞭,她很想告訴行止,這樣的傷還要不瞭她的命,而現在抓住主謀的機會再難得到,不能錯過,此事關乎魔界和魔君的聲譽,她不想再聽到任何人對她傢鄉和傢人的歧視……
行止握住沈璃的手腕給她把脈,忽然之間,一旁的壯漢不甘示弱的一聲大吼,直挺挺的沖瞭過來,他沉重的身軀在地上跑動時發出的聲響讓行止很難把住沈璃已經越發虛弱的脈搏。
行止頭一轉,望向沖來的壯漢,面色如冬夜寒霜般冰冷:“滾!”
氣息自行止周身蕩開,仿似靜止瞭時光的流動,空中飄浮的塵埃仿似被定住一般不再繼續沉浮,壯漢以奔跑的姿態在空中停頓,周身結出冰一般的細渣。
一字之威令幾乎快暈過去的沈璃看得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