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巨響,地室中驀地一顫,仿似有一股極熱的氣浪自深處滌蕩而出。琉羽身形一偏,隻得扶住墻壁方不至於摔倒在地。待震顫平息,身後的門人皆在竊竊私語,猜測著魔君這次又做出瞭什麼妖獸,誕生之初便弄得如此大的動靜。大傢皆憂心忡忡。
琉羽瞥瞭他們一眼,默不作聲的往前走,推開結實的木門,接下來的路便是隻有得到過特許的人才能走。
封閉的甬道旁架著火把,許是琉羽的錯覺,她好似覺得今日這火光比往日都來得明亮一些。行至甬道底,面前石門緊閉,琉羽抬手輕叩門環,但隻敲瞭一下,石門轟然坍塌,琉羽愕然,屋內耀眼的光亮透過厚重的塵埃照射出來,刺目得讓琉羽不禁微微瞇起瞭眼。
“做出來瞭!哈哈哈!終於成瞭!終於成瞭!”
六冥的聲音嘶啞中帶著近乎癲狂的欣喜之意,他的背影在火光映射中顯得有幾分駭人,琉羽緩步行至他身邊:“師父……”她目光越過六冥的身子,看見屋內一片狼藉,丹爐翻瞭一地,火焰遍地燒著,而在那火光之中,靜靜立著一個幼童,他閉著眼仿似在沉睡,模樣看起來不過六七歲大小,與尋常孩童無異,但是他身上卻有火焰在灼燒。
琉羽微驚:“師父……這是?”
“鳳來。”六冥眼中盡是被火灼熱的光亮,他咧嘴笑著,“他名喚鳳來。”
六冥邁步上前,涉火而過,停在鳳來跟前,將他抱出瞭火海。鳳來尚在沉睡,六冥望著他詭異的笑著:“有瞭他,我就可以做出更多的妖獸,也不用擔心無法控制它們瞭,我隻要控制這孩子便好。”
這麼小一個幼童……便是師父傾力煉制而成的妖獸?
“可是還沒有醒啊。”六冥將鳳來塞到琉羽懷中,“你先抱他回去躺著,我檢查一下是否有哪裡出錯。”言罷自己往還燒著火焰的屋子裡探尋而去。
琉羽愣愣的望著六冥,又看瞭看自己懷裡的孩子,最後隻得一聲嘆息,領命而去。
抱著小孩走出底下石殿,門人們皆在背後對她指點,有的說師父瘋瞭,有的隻搖頭嘆息。琉羽不作理會,直到將鳳來抱回自己的屋裡,看著小孩稚嫩的臉,琉羽也覺得,師父或許不大正常瞭,這麼一個弱小的孩子,哪有能力控制那些妖獸。
正想著,忽見孩子眼瞼微動,琉羽湊近看他,恍惚間,小孩睜開眼,一雙紅色的眼瞳裡將她的臉龐清晰映照。
“鳳來?”琉羽看見自己的笑顏在他眼瞳裡展開,這孩子的一雙眼睛比溪水更為清澈,“我叫琉羽。”
鳳來眨巴著眼看她,好似並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琉羽琢磨瞭一會兒,心道這孩子是被師父制造出來的,像個嬰兒一般,對這個世間沒有半分瞭解,想來也是聽不懂她的話吧。
琉羽欲起身離開,想給他倒一杯茶,可她還沒邁出步子,衣袖忽而一緊,小孩眨巴著眼定定的望著她,一隻小手緊緊的拽著她的袖子不放。琉羽一愣,笑問:“怎麼瞭?”
鳳來不言。
大概……是害怕一個人呆著吧。琉羽如是想著,索性彎下腰,將他從床上抱起來,鳳來怔怔的任由她抱起來,卻下意識的拿手環住琉羽的脖子,他側頭,呼吸便噴在瞭琉羽的臉頰上。
琉羽將他抱到桌子邊坐下,讓鳳來坐在自己腿上,她拿瞭杯子,給他倒上一杯茶,然後放到鳳來嘴邊:“喝茶嗎?”
清香的氣味飄入鳳來的鼻腔,他眨巴著眼,目光終是從琉羽臉上挪開,落在青綠的茶湯上,他張開嘴小心的嘗瞭一口,味覺帶給他的感受讓他驚奇的睜大瞭眼,目光又落在琉羽臉上。
琉羽一笑:“茶。”她教他,“這是茶。”
“炸?”
“茶。”
“擦……”
“不對,是茶。”
“茶。”
聽他這麼一會兒就念對,琉羽亦感到驚奇:“你好聰明。”
“好聰明。”
琉羽揉瞭揉他的腦袋,正聊得開心之時,門扉忽而被推開,來人一臉陰沉的踏進屋來,幾乎是用質問的語氣道:“師父又煉制出瞭什麼妖獸!”
琉羽臉上的笑微微收斂,她摸瞭摸鳳來的頭,輕聲道:“師姐。”
沈木月還未走進裡屋便怒道:“他可知先前那些怪物已傷瞭魔族多少子民!又有多少士兵因去捉拿妖獸而死!”她繞過屏風,但見琉羽懷中抱著一個瞳色妖異的小孩,她微微一怔,“這是誰傢孩子?”
琉羽一默,繼而嘆道:“這便是師父新煉制出來的妖獸。”
沈木月一愣,倏爾大怒:“荒唐!”她一拂衣袖,衣擺的力道徑直將屏風擊碎,聲響過後,屋內寂靜沉默,沈木月靜靜的看著琉羽,“你還打算繼續幫他?”
琉羽沉默。
聽不見回答,沈木月面色鐵青摔門而去。
屏風碎片狼藉瞭一地,琉羽有些脫力的坐著,心裡說不出的沉悶,其實……她又何嘗沒有質疑師父的時候呢。但如今妖獸的數量已不是他們能控制住的瞭,與其想別的方法毀滅它們,不如依著師父的打算,制作一個更厲害的妖獸出來,讓他去控制……
心間煩悶事宜未想完,琉羽忽覺眉心一暖,鳳來小小的手指輕輕落在她皺緊的眉頭上,揉瞭兩下,把那些皺褶碾平。
琉羽微怔,倏爾一笑:“沒事。”她握住鳳來的手,有些無奈的想,可是師父卻做出的是這麼一個孩子啊,這……要她怎麼能放心把那麼多妖獸扔給這一個孩子。
鳳來好似極喜歡琉羽,總是黏在她身上不肯下來,六冥看瞭索性將鳳來交給琉羽照顧,而自己則投入到瞭更忙碌的煉制妖獸的過程中。六冥從未給琉羽交代過要如何教養鳳來,也未曾說過該將他養成什麼樣子,好像隻要讓個人給他喂飯,讓他活著便行瞭。若仔細論來,唯一交代過的話,便是讓鳳來多接觸妖獸。
但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琉羽如何放心當他獨自去接觸妖獸。
她便時時將他在身邊帶著。鳳來極是聰明懂事,什麼都學得快,不過十來天時間,他便與琉羽一同進出煉丹室,偶爾還能幫她打打下手。可即便有鳳來的幫忙,琉羽仍是繁忙不堪,加之要照顧鳳來起居飲食,這半個月時間便憔悴不少。
朝中對妖獸的非議日盛,長老們將六冥及其門中弟子請去議事殿商議妖獸一事是續是止,琉羽離開前將鳳來的食物皆安排妥當才急急忙忙走瞭。
誰也沒想到這個會議一討論便是整整三日,長老們意在說服六冥放棄妖獸一事,然而六冥卻不肯退步,僵持瞭三日,最終六冥拂袖走人,言道:“我以妖獸上攻天界之事已成定局,反對者大可離開。”
眾長老無法,隻得散瞭會議。
琉羽也才能出瞭議事殿,待回到房裡卻沒有看見鳳來,一問之下方知他在煉丹室裡呆瞭三天三夜。琉羽尋去,方一推門進屋便見鳳來伸手往還在燒火的爐子裡面掏東西,琉羽嚇得忙將他腰一抱,不由分說將他往外拖,鳳來直喚:“等等!琉羽等等!就要拿到瞭!”
鳳來力氣大,琉羽掙不過他,待他將東西拿出,一張臟兮兮的臉上滿是笑意,琉羽卻隻顧著掀瞭他的衣袖,捏著他的胳膊上上下下檢查瞭一遍,直到確定沒有被燒傷之後,放安下心,但這心一安,火氣便按捺不住的往上漲,她聲色一厲,喝道:“你這手臂可是不想要瞭!刀給我,我來剁!”言辭激烈,想是氣急瞭。
鳳來被罵得一怔,手中的東西剛要捧到琉羽臉前,又默默的收瞭回來,果真老實的從丹爐一旁翻出一把刀來,遞給琉羽,然後將自己胳膊伸瞭出去。
琉羽一呆,瞪著鳳來:“你以為我不敢剁是麼?你在逼我?”
“你要剁,就給你剁。”他的眼眸沒有躲閃,就像是在說,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琉羽望著他,心裡一時不知湧起瞭什麼滋味。在鳳來面前立瞭半晌,最後將他手中的刀奪過來往旁邊一扔,一巴掌眼瞅著要打在他的腦袋上,但最後落下的力度卻輕得不可思議,鳳來靜靜的看著她,但見她臉上掛著無奈的笑意:“臭小子。”
鳳來任由琉羽的手在自己腦袋上胡亂揉著,也不知道自己眼中的神色被她揉得像碎瞭的光一樣斑駁。
琉羽忽然停瞭手,然後比劃瞭一會兒:“你是不是長得太快瞭。”她問,“怎麼感覺突然高瞭很多?”
鳳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將手中的東西遞給琉羽:“丹藥。”他說,“應該能消解疲憊。”
鼓搗這三日,伸手往火中去取的,就是這東西麼。琉羽接過丹藥,放於鼻尖輕輕嗅瞭嗅隨即一嘆:“這個……有毒啊……”
鳳來一愣,像是力氣一瞬間被抽光瞭的樣子,琉羽看瞭看他的表情,隨即一笑,一仰頭將丹藥吞瞭下去,鳳來一驚,伸手要去制止,但琉羽已經咽瞭下去,他心頭一緊:“琉羽!”
“沒事沒事。”琉羽一笑,“雖有一兩分微小的毒性,但卻是對消解疲憊極有效用,謝謝鳳來。”
鳳來怔怔的看她,便是在今日,他明白瞭兩種情緒,一種叫失落,還有一種是為心疼,又或許,該叫做心動。
一月時間,鳳來便已長得如同十四五歲的少年一般,與他身體一同成長的還有心智與力量。在鳳來有一次不慎將丹爐燒融之後,琉羽知曉他力量強大,定是不會讓別的妖獸欺負瞭去,於是也不再時時將他看得那麼緊瞭。
但鳳來還是喜歡粘在琉羽身邊,除非琉羽明言讓他做什麼事,別的時間,他便是坐在一旁望著琉羽發呆,也不願往別處跑。琉羽對他極是放心,從來沒有用看待妖獸的眼神來看待鳳來,但……
“他終究是流著妖獸的血你便如此放任他四處活動!”
是日,琉羽正在煉丹房鼓搗丹藥,忽然間,房門猛的被推開,沈木月神色憤怒的走進屋來,喝道:“快隨我去前院!”
“他不過是去前院幫我拿東西。”琉羽怔愕的回頭:“怎麼瞭?”
“怎麼瞭!”沈木月上前將琉羽的手拽著,拖著她便往門外走,琉羽拿著的藥材灑瞭一地,她眉頭微皺,可跨出門口她便愣住瞭,前院的方向火光沖天。琉羽一呆,沈木月還待說話,忽見琉羽身形一閃,不見瞭蹤跡。
行至前院,琉羽黑色的眼瞳被火光染得通紅,房屋草木上皆是熾熱的火焰,有人甚至身上也燃瞭起來,驚叫著滿地打滾,未被火燒灼的人四散而逃,場面一片混亂。
琉羽目光慌亂的一掃,在火光重重之中,恍然瞅見一襲黑衣的鳳來靜靜立著,他跟前有四五人被一團火焰圍出來的圓圈困在其中,似有人已窒息暈倒,鳳來盯著他們,眼眸紅得駭人,然而眼底卻沒有任何神情,一如被六冥制造出來的其他妖獸一般,是個愛嗜殺成性,沒有感情的怪物。
“鳳來……”琉羽聲音微顫,她急急奔上前去,如同往常一般,伸手欲抓他的手腕,卻不想鳳來驀地回過頭來,那雙腥紅駭人的雙眼望進琉羽眼裡,那熱得灼人的殺氣如劍徑直紮進琉羽心裡,琉羽一愣,什麼都還未來得及反應,鳳來倏地一抬手,烈焰如刀擦過琉羽的頸項,電光火石之間,琉羽隻覺後襟一緊,被人拽著往後退瞭數步,方才險險躲過這奪命一擊。
“瘋瞭嗎!不知他是妖獸!”沈木月的呵斥聲在背後響起。
琉羽微微轉頭,目光怔愣的看瞭她一眼:“師姐……我……”她隻是沒想過鳳來會傷她。
可這話還沒說出口,忽而一口熱血自口中湧出,沈木月一驚:“琉羽!”
琉羽亦是一驚:“為什麼……”她話未說完忽覺身體無力,腳下一軟,倒在沈木月懷裡,她喘著粗氣,捂著胸口,感覺胸腔中仿似有火在灼燒一般難受。
“何處傷到?”沈木月檢查她的頸項,隻見有一道被燙到的紅印在脖子上,別處並沒有傷口,然而琉羽卻痛苦極瞭似的,捂著胸腔,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沈木月心急,但見她快閉上眼,不停喚著她的名字,正焦灼之際,身旁驀地跪下來一人。沈木月渾身一僵,剛想帶著琉羽躲開,卻未曾想一雙尚還帶著些許稚嫩的手緊緊拽住瞭琉羽的手心。
那雙手像是抽走瞭琉羽身體裡的灼熱一般,讓琉羽呼吸漸漸順暢起來。
四周的火焰也慢慢熄滅,沈木月眉頭微皺,眼中戒備仍是未減,她回過頭來盯著鳳來,卻見這少年竟垂著腦袋,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在琉羽手上,不停的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惶恐得就像是快要被處死的罪犯。
沈木月微愣,但見琉羽氣息已經平穩下來,又見鳳來如此,她方才扭過頭詢問方才那幾個被圍在火焰圈之中的人:“怎麼回事!”
那五人,一人已窒息暈倒,剩下四人皆渾身癱軟,坐在地上,一人抖著聲音道:“我……我們隻是質疑瞭一下魔君如今的做法而已。”他好似心有餘悸,“不過說瞭魔君幾句不是……我們便罪該萬死嗎?”
沈木月沉默,復而轉頭看著鳳來。
鳳來沒有一句話的辯解,隻專註的看著琉羽,像別的已經與他無關一樣。待得看見琉羽閉著的眼睛微微顫瞭兩下,他呼吸一輕,像是怕嚇到琉羽一樣。
“當真如此?”琉羽睜眼,望著鳳來,氣息尚有些虛弱的問道,“這是……你殺他們的理由?”
鳳來一愣,將她眼睛望瞭許久,垂頭道:“他們還說你的不是……”
這本是該教訓他的一事,但鳳來如此一說,琉羽忽然間好像失去瞭所有教訓他的理由,這個孩子,是為瞭她才發瞭那麼大的火……琉羽掙紮著坐起身來,看瞭看四周,一嘆:“那也不該。”
“我錯瞭。”
琉羽靜靜的看他:“還有呢?”
“對不起。”
事已至此,眾人也再無話說,鳳來是六冥制造出來的妖獸,誰也沒有資格罰他,即便是琉羽。能得到一句道歉,比起那些被別的妖獸吃掉的同伴來說,已算是極好。
沈木月輕聲問琉羽:“可還能走?”琉羽點頭,沈木月便不再耽擱,站起身來,立即佈置人手打掃現場救治傷者。
琉羽靜靜看著她的背影,感慨道:“若師姐有朝一日能身處統治之位,定是極有手段和氣魄的。”
“回去歇著吧。”沈木月淡淡落下這話,邁腿離開。
琉羽望著她走遠的背影笑瞭笑,也想站起身來,可腿腳尚還無力,旁邊的鳳來默不作聲的蹲下,拿背對著琉羽,琉羽愣瞭一愣,隨即一笑,也不客氣,抱著他的脖子,讓他將自己背瞭起來。
“鳳來。”離開前院,走在幽靜的小路上,琉羽輕輕開口,“為什麼……會對我動手?控制不瞭嗎?”
鳳來腳步倏地一頓:“你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琉羽一怔,隨即笑道:“現在已經沒事瞭。”
鳳來默瞭一瞬:“當時聽瞭他們的話,隻覺很生氣,然後就不知道發生什麼瞭。”他聲色微悶,“我好像……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不是另外一個人。”琉羽察覺到他的不安,抱住他脖子的手微微向下滑瞭一點,讓手掌剛好放在他胸膛上,然後輕輕拍瞭拍,“你隻是力量太大,還控制不瞭。”
“我的力量很大?”他猶豫瞭一會兒,問,“你……不喜歡嗎?”
“對於強大的力量,我談不上喜歡和不喜歡。”琉羽琢磨著語言道,“就像刀,我對它談不上喜愛,但它若是用來切菜,我看見它便心中歡喜,它若是用來殺人,我看見它自然會心生恐懼。你的力量也是這樣吧,可做殺戮,亦可為護。明白嗎?”
鳳來想瞭一會兒:“我保護你,你就喜歡我的意思麼?”
“唔……也差不多可以這樣說吧。”
鳳來點頭,再沒說別的言語。
陽光明媚的下午,琉羽身體恢復之後便忙著將自己院子裡的另一間屋子收拾瞭出來,然後將鳳來的東西全部都搬到瞭那間屋子裡。其間琉羽還叫鳳來自己也來幫忙,鳳來默不作聲的做完琉羽交代的事,直到琉羽看著整理好的屋子,笑著告訴他:“好瞭,今天開始你就從我那屋搬出來,住這裡啦。”
鳳來先前一直住在琉羽屋裡,一來是因為他小,而來房間實在是懶得收拾,但如今鳳來已經這麼大瞭,再住在一起怕是有些不妥。
鳳來看瞭屋子裡一眼,然後又望著琉羽:“我,搬出來嗎?”
“嗯,你今晚就睡這兒吧。”
鳳來打量瞭一下琉羽臉上的神色,好像是在確認她是不是在生氣或者有別的情緒,但他看見的,隻有琉羽瞭結一件事情之後的愉快微笑。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啊……
一時間,他最柔軟的心尖像是被什麼東西打瞭一下,讓他唇角一抿,不由的往後退瞭一步。
琉羽不解:“不喜歡嗎?”
鳳來沒有抬眼看她,隻點頭道:“嗯,喜歡。”
琉羽拍瞭拍他的肩,回瞭自己房屋,關上門,將鳳來追尋而去的目光也擋在瞭門外。鳳來嘴角動瞭動,最後隻是垂頭小聲道:“其實……不喜歡。”
當天晚上,琉羽在床上輾轉到半夜也未曾睡著,這一個多月來,一直有另一個呼吸的聲音在陪著自己入睡,今日突然沒瞭倒還讓她有些不習慣。
不知是深夜多久,還沒睡著的琉羽忽聽門口“喀”的一聲輕響,她翻身坐起,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猛的將門拉開,倚門而睡的少年驀地一頭倒進來,醒瞭美夢,他抹瞭抹嘴角,然後抬眼望瞭琉羽一眼,沒敢開口。
琉羽不解的蹲下,平視他的眼睛:“為什麼不回自己屋睡?”
鳳來默瞭許久,最後抬眼看琉羽:“你是不是還在為上次我傷瞭你而生氣?”
琉羽一愣:“不生氣啊,沒有生氣,不過……你為什麼忽然提這個?”
“那你是不是討厭我?”
琉羽撓頭:“也沒有啊。”
鳳來眼角垂瞭下來,有些委屈:“那為什麼把我趕出去。”
琉羽瞭然,隨即笑瞭出來:“不是討厭也沒有生氣,讓你住另一個屋隻是因為你長大瞭,咱們男女有別。”
“我還小。”
聽到這麼一句話琉羽實在哭笑不得:“你已經很大瞭!”
鳳來好似極為失望:“到底如何,才能在大瞭之後還跟你住在一起?”
“這個啊……”琉羽捏瞭捏他的鼻子,“那就把我娶瞭吧。”
鳳來茫然的望著琉羽:“什麼是娶?”
琉羽笑著輕輕拍瞭拍他的腦袋:“這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等到你該明白的時候自然就明白瞭。所以在明白之前,還是乖乖回去睡覺。”
鳳來不動,琉羽與他對視瞭半晌,終是認輸一般嘆道:“好吧,我會陪著你直到睡著為止,來,回屋。”她牽瞭鳳來的手往他屋子走,鳳來卻站住腳步不挪動半分,他望著琉羽,紅色的眼瞳裡印著月光和琉羽的剪影,“那我不睡瞭。”
不睡著,琉羽就會一直陪著他吧。
琉羽一怔,望著少年的眼睛,忽然覺得,她是不是把這個孩子,養得太過依賴她瞭……
分開睡這事琉羽下瞭狠心腸,鳳來粘瞭琉羽幾日,琉羽想來想去,覺得或許是鳳來的世界太過單調,除瞭她,便沒什麼其他物什瞭,琉羽捉瞭隻鳥給鳳來,本來隻打算給他做一個玩具,但沒想到鳳來得到小鳥之後竟當真高興得不再那麼纏著琉羽瞭。
琉羽很是欣慰,可沒過幾日,小鳥卻忽然暴斃而亡,想來是受不瞭鳳來身上日漸厲害的妖獸之氣。
鳳來捧著小鳥的屍體來尋琉羽:“琉羽,它怎麼瞭?為什麼不動,也不看我瞭?”鳳來那一雙眼睛哀傷得讓琉羽都不忍心看,她摸瞭摸鳳來的腦袋說:“小鳥死瞭。”
鳳來望她:“什麼叫死瞭?”
“就是再也不會動,再也不能睜眼看你瞭。”琉羽給他解釋,“就是……失去它的意思。”
“為什麼……”
“大概……是你還不大會控制自己力量吧。”
鳳來神色空茫,也沒再問琉羽什麼,隻與她一同將小鳥葬瞭,自那以後,鳳來再也不養小鳥,也不纏著讓琉羽陪他一起睡覺瞭。
鳳來的力量還在不斷成長,六冥著令琉羽日日帶著鳳來去往馴養妖獸的地方,意在讓鳳來熟悉其他妖獸,並學會怎麼降服它們。琉羽雖還是不放心,但想到之前他那火焰的力量,她還是將鳳來帶去瞭那裡,隻是寸步不離的守在鳳來旁邊,就怕有妖獸前來,一個不留神,傷瞭鳳來。
然而琉羽卻沒想到,最後受傷的,卻是她自己,而被保護的那一個……也是她。
當烈焰鑄成的壁壘在自己身邊展開,鳳來雙眼腥紅的盯著壁壘外的妖獸們。
壁壘外,那些嗜血成性的傢夥,將他們團團圍住,琉羽捂著不經意被一隻妖獸劃破皮的手臂咬牙道:“怪我大意瞭。”她看著地上那隻已被鳳來燒成灰燼的小妖獸一嘆,“這些傢夥已經聞到瞭血的味道,今日怕是不得善瞭。”外圍至少有數十隻妖獸虎視眈眈的將她與鳳來盯著,隻肖找到一個時機,便會撲上來將她與鳳來啃噬幹凈。
琉羽眉頭緊蹙,鳳來始終還未長成,與這麼多妖獸相對難免會落於下風……她心中焦慮,卻見鳳來轉頭看瞭她一眼:“你別怕。”他說,“無論如何,我都會帶你出去。”
火光照亮少年過分漂亮的臉龐,琉羽心頭倏地一動,她忙扭過頭,心中暗罵自己莫名其妙,待回過神來,還要與鳳來商量計策之時,卻見鳳來踏步邁步壁壘,隻身走到火焰之外,在琉羽呼喊之前,他隻手一揮,巨大的烈焰自他掌心轟然而出,在地面上燒出一條焦黑的直線,不管是擋在前面的妖獸亦或是樹木,皆被這一擊燒得幹幹凈凈。
而顯然,對於現在的鳳來來說,使用這麼大的力量還是極為疲憊的,他的火焰壁壘登時弱瞭不少。鳳來轉過頭,一個“走”字尚未出口,忽見一條黑糊糊的東西驀地穿透他的火焰壁壘,從後面襲上琉羽的腰,將她整個人裹住。
鳳來瞳孔猛地緊縮,探手便要去抓琉羽,可那黑色的條狀物竟比他的動作更快幾分,拖著琉羽便拉瞭出去,原來那竟是一直青蛙模樣的妖獸,而那黑色的條狀物卻是青蛙的舌頭!它一口將拖回去的琉羽含進嘴裡,鳳來隻聞“咕咚”一聲,也沒聽琉羽發出一點聲音,便被它吞進瞭腹中。
鳳來怔怔的僵在原地,那青蛙沒再看鳳來一眼,轉身一跳便要跑。
“站住!”鳳來聲音嘶啞,好似從地獄中尋來的厲鬼一樣,“站住!”他身形一閃,不過電光火石之間,隻見跳到半空中的青蛙驀地被撕成兩半,膛開肚破,內臟稀裡嘩啦落瞭一地。血水之間,有個東西被皮肉包裹著在掙紮,鳳來撲上前去,用利爪將那血肉花開,小心翼翼的將裡面的琉羽拉瞭出來。
“琉羽……”他聲色顫抖,泛紅的眼眸中有星星點點的光在躥動。
“咳!”琉羽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琉羽……”他無助得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你……”他想用力抓住琉羽的手,但有害怕抓得太緊而傷瞭她,他已經漸漸明白瞭,琉羽和自己是不同的,自己受瞭傷感覺不到什麼疼痛,傷口也能很快愈合,但是琉羽不行,比起他來,琉羽甚至有點像一個瓷器,太容易就碎瞭,“你會不會快死瞭……”
琉羽身上全是妖獸青蛙胃裡液體,液體有毒,讓她呼吸困難,她捻瞭個護心訣,保住心脈,轉頭一看,卻是一愣,鳳來驚惶而無助的看著她,一如那日他捧著小鳥的屍體來找她時那樣,眼底深處藏著滿滿的不知所措。
琉羽便如此輕易的心疼瞭。
“我不會死。”她努力讓自己的氣息平穩下來,“我不會死,我吃過仙丹,不老不死。”她拼盡全力抬起手摸瞭摸鳳來的臉頰,“所以,別露出這種表情瞭,我沒事……”
鳳來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顫抖,地上的青蛙殘塊在顫抖著仿似要復原,鳳來眸色一冷,但見一簇火焰憑空冒出徑直將那肉塊灼燒成灰燼,他將琉羽打橫抱起,一轉身,盯著身後的妖獸們,周身煞氣溢出,妖獸們皆是一震,往旁邊退去。鳳來這才垂頭看她:“我帶你回去。”言語竟在這一瞬間溫柔瞭下來。
而被鳳來抱在懷中的琉羽這才意識到,這個孩子,原來已不知不覺的長這麼大瞭……
而適時,離鳳來被制造出來不過兩月時間,又過半月,鳳來形貌已與尋常青年無異,與琉羽站在一起,儼然像是一對情侶,門派中漸漸流傳出琉羽與鳳來之間的閑話,琉羽不是未曾聽聞,她不想理會,又或者說……無法否認,她好似確實對鳳來,有瞭奇怪的想法,而且,不受自己控制。
與此同時,朝中反對勢力越來越大,六冥全然不理,幾日之後,妖獸們從馴養他們的地方逃出,殺瞭數百人,朝中長老震怒,百官與六冥門下弟子一同向六冥上書,求其滅妖獸,六冥不理,沈木月徑直斷絕與六冥的師徒關系,與反對者共同商議滅除妖獸一事。
琉羽此時亦是心生動搖,終是尋瞭個時日,想去找師父好生談談,將他勸勸,然而卻不管在哪裡也找不到六冥,無奈之下她隻好作罷,而這一天,鳳來也消失瞭蹤跡,直到第二天,鳳來才一身是血的從外面回來。
琉羽驚愕的看著他衣裳上的血跡:“這是……怎麼瞭?”
“六冥讓我指揮妖獸,將反對的人全部殺瞭。”琉羽忽覺渾身脫力,膝蓋一軟,摔坐在椅子上,鳳來忙上前將她扶住,蹲在地上,望著她急切道,“我沒聽他的,琉羽,你別慌,我一直記著你的話呢,我沒殺人。”
琉羽的目光這才看清鳳來的眉眼:“這一身血……”
“是我的。”他說得那般輕松,“六冥很生氣,拿刀砍瞭我,可是沒關系,傷口已經愈合瞭,我也不痛。”
琉羽拽住鳳來的衣袖,看著他滿身的血,想著他當時不知挨瞭多少刀子,心頭的疼痛便往骨髓裡鉆:“你怎麼就不躲一躲呢,你……”
“因為他是你師父,別的不能聽他的,可若隻是打幾下出氣,沒什麼關系。”
“有關系!”琉羽彎下腰,拿袖子擦掉他臉上的血跡,越擦手便越抖,“下次要躲開,不管誰傷你都要躲開,躲不開就用盡辦法護住自己,知道嗎?”
看見琉羽眼中的痛色,鳳來眸光微涼的看著她:“我受傷,琉羽會心疼?”
“會。”她盯著他的眼睛,正色道,“會。”
如此近的距離,那麼清澈的眼睛,鳳來聽見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狂跳,不知是怎麼瞭,他忽然蹭上前去,用嘴唇輕輕碰瞭一下琉羽的嘴唇,然後自己先紅瞭臉:“我不會讓琉羽心疼瞭。”
話音未落,他轉身出門,徒留琉羽一人在屋子裡坐著,捂著嘴唇,愣然失神。
傍晚時分,房門被敲響,鳳來走進屋來,看見琉羽還以早上的那個姿勢坐著,他微微一愣:“琉羽,你一天沒出房門,也沒吃東西瞭。”他將手中托盤放到桌子上,琉羽像是這才被聲響驚醒一樣,愣愣的轉頭看瞭他一眼。
鳳來已換瞭身幹凈的衣裳,在一旁站著,將筷子地給她,琉羽接過筷子,看著飯菜卻沒吃,好似琢磨瞭許久似的,望向鳳來:“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一句話徘徊在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鳳來蹲下身子,微微仰視琉羽的眼睛:“我喜歡你。”他說,“這幾日聽到不少言語,我明白瞭娶你的意思,也知道什麼是喜歡,琉羽,我喜歡你,隻喜歡你。你呢?”
“我?”忽然被自己養大的孩子表白,而且還在一瞬間將問題拋回給自己,琉羽不知該怎麼回答,“我……”她的猶豫讓鳳來對他自己產生瞭懷疑,眼神中慢慢流露出失落的神色。琉羽心口一疼,也不在凳子上坐著讓鳳來仰望瞭,與他一同蹲著,她拉住鳳來的手,讓他觸碰自己的心口,摸到跳得極快的心跳,她道:
“若是,不能忍受那人有一點點委屈難過便是喜歡的話,我應該,和你一樣……”
鳳來眼眸倏地一亮,他望著她,唇角的笑怎麼也遏制不住。
“我喜歡你!”他猛的向前一撲,將琉羽抱進懷裡,“我喜歡你!”他吻上琉羽的唇,卻隻是輕輕挨著,沒有別的動作。末瞭,他倏地問道,“琉羽,我娶你,可以和你重新睡在一起嗎?”
琉羽心跳如鼓:“可……可以。”
第二天,琉羽便做瞭鳳來的妻子,隻是沒有人為他們舉辦婚禮,也沒有人來慶賀祝福,兩人甚至都沒穿上新人該穿的禮服,在隻有兩人知曉的地方,成瞭夫妻。
鳳來被制造出來的第三月,朝中一片反對之聲,六冥再次找上鳳來,鳳來依然不聽他話,六冥大怒,拔劍欲斬鳳來,然而鳳來這次卻不再乖乖挨打,六冥無奈,拂袖而去,不日,制造出瞭苻生,以作替代鳳來之用,苻生著實比鳳來好操控許多,但是力量卻不及鳳來強大,若要他來控制妖獸,隻怕還是欠缺實力。
六冥想方設法欲研究出讓鳳來隻做傀儡的藥物。
而此時,朝中有人將妖獸之亂通報天界,天兵天將下界,卻不敵數千妖獸,然而不久,天帝請動行止神君下界。六冥心急,將未制作完成的藥物,著人放在鳳來的飲水之中,鳳來吃藥之後昏迷不醒。
行止神君以一人之力,阻數千妖獸,擒鳳來,斬六冥,開辟墟天淵……
聲音在黑暗裡越飄越遠。
沈璃睜開眼睛,看見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一時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
“怎麼瞭?”身邊的行止手輕輕放在她的腰上,帶著初醒的沙啞,問道,“做惡夢瞭?”
沈璃搖頭:“我夢見他們瞭……”
“誰?”
“很多人。”沈璃道,“好長一個夢。”
她輕聲說著,好像看見琉羽獨自一人,挺著越來越大的肚子,在戰亂之中,艱辛跋涉過千山萬水,走到墟天淵前,守著墟天淵的大門,期盼著與裡面的鳳來相見,但最後她卻死在瞭與鳳來一門之隔的外面,骨埋黃沙。
沈璃閉上眼,恍然記起那日墟天淵中,鳳來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那一聲極為灼熱的喟嘆,隱藏千年的思念,對他來說,這千年歲月不過是大夢一場,而夢醒之後,他卻遺失瞭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所以……最後才義無反顧的踏進墟天淵麼。
或許是為瞭救她這個從未蒙面的女兒,又或許隻是為瞭追隨琉羽的腳步……但不管是為瞭什麼,都沒有人能去考證瞭。所有都被掩埋在瞭消失的墟天淵之中……
“行止。”她側過身,腦袋湊近行止旁邊,同樣伸手抱住他的腰,“明天,我們去魔界看看吧。”
“嗯?”
“我想再去看看,他們離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