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傷員的狀況,我們並未在喀拉米爾過多停留,三天後,我們這支國際縱隊辭別瞭當地的牧人起程返回北京。
剛一到市區,我就讓胖子快去把大金牙找來,一起到明叔的府上碰面,把值錢的古董全部收瞭。當然這事沒讓Shirley楊知道,Shirley楊要帶阿香去醫院復查傷口,我隨便找瞭個理由就先開溜瞭。
明叔跑瞭幾次都沒跑成,隻好愁眉苦臉地帶我回瞭傢。北京城曾經號稱“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賽牛毛”,改革開放之後,隨著城市的改造,四合院逐漸少瞭起來。明叔的宅子位於阜城門附近,算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段,雖然有幾分破敗,但那一磚一瓦都有一種古老頹廢的美感,多少保留著一些“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的氛圍。我越看越覺得這套院子夠講究,不免有點後悔,當初要是讓明叔把這套宅子也當作報酬的一部分,他也不會不答應的,可惜我們隻要瞭宅子的古玩字畫。
沒多大工夫,胖子和大金牙二人,便各自拎著兩個大皮箱,風風火火地趕來匯合。大金牙一見到我,便呲著金光閃閃的門牙說:“哎喲,我的胡爺,您可想死兄弟瞭。自從你們去瞭西藏,我的眼皮沒有一天不跳的,盼中央紅軍來陜北似的總算是把你們給盼回來瞭。現在潘傢園的形勢不好,生意都沒法做瞭,你們不在的這些天,兄弟連找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我對大金牙說:“我們這趟險些就折在昆侖山瞭,想不到咱們的根據地也很困難?不過這些事回頭得空再說,現在咱們就打土豪分田地,明叔已經把這房中的古玩器物,都作為酬金給瞭咱們。我和胖子對鑒別古玩年代價值一類的勾當,都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所以這些玩意兒還得由你來給掌掌眼,以便咱們盡快折現。”
大金牙說:“胡爺,胖爺您二位就瞧好吧,盡管放心,倒鬥的手藝兄弟是不成,但要論在古詞、古玉、雜項上的眼力,還真就不是咱吹,四九城裡多少行傢,我還真就沒見過能跟我相提並論的主兒。”
胖子這時候樂得嘴都快合不上瞭,一隻胳膊緊緊樓住明叔的脖子:“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明叔我們可就不跟您老客氣瞭,咱爺門兒誰跟誰啊,您當初朝我開槍,我都沒好意思說什麼,就甭廢話瞭,麻溜兒地趕緊開門。”
明叔隻好把放置古董的那間房門給我們打開,裡面一切如故,幾架古樸的檀木櫃上,林林總總地擺放著許多古玩,讓人不知道該看什麼好。這裡和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沒什麼分別,隻是好瞭一隻十三須花瓷貓,那件東西本來就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我們也對它不太在乎。大金牙念念不忘、始終惦記著的就是明叔一直隨身帶著的鳳形潤玉,那東西早就落入胖子手中瞭,此時也都拿出來,以便造冊估算總價值。我們這次去美國做生意的資金,都要著落在其中瞭。
大金牙顧不上別的,這回總算把玉鳳拿在手中瞭,自是又有一番由衷的贊嘆:“要說把玉碾碎瞭吃瞭下去能夠長生不老,那是很不科學的,不過美玉有養顏養生駐容之功效,那是不爭的事實。慈禧太後老佛爺就堅持每天用玉美容,當年隋煬帝朱貴兒插昆山潤毛之玉拔,不用蘭膏,而鬢髻鮮潤,世間女子無人可匹,可她用的還是昆山玉,比這東海海底的玉鳳可就差得多瞭。古人雲: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胡爺依我看,這件玉鳳還是別出手瞭,就留著貼身收藏也是件可以傳輩兒的好東西。”
我接過那枚玉鳳看瞭看,雖然有史可查,這是楊貴妃用過的真品,但就連我都能看出,刻工明顯具有“漢八刀”的風格,說明年代遠比唐代還要久遠,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美玉。不過這畢竟是女子用的,我們留著它又有何用?還不如賣瞭換成現金,但轉念一想,何不送給Shirley楊,這不是倒鬥倒出來的,她一定會喜歡,於是點頭同意,讓胖子算帳的時候不要把玉鳳算在其中瞭。
隨後我們又一一查看其餘的古玩,不看則可,一看才知道讓明叔把我們給唬瞭。古玩這東西,在明清時期,就已經有瞭很多精仿,正是因為其具有收而藏之的價值,值得品評把玩鑒別真偽,才有瞭大玩傢們施展眼力、財力、魄力的空間。鑒別真偽入門容易精通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玩的魅力也就在於真假難辨之間。明叔這屋裡的東西,有不少看起來像真的,但細加鑒別,用手摸鼻聞,就知道價值不高,大部分都是充樣子的擺設。
胖子一怒之下,就要拿明叔的肋骨當搓衣板,明叔趕緊找我求饒。以前是為瞭撐門面,所以弄這麼一屋子的東西擺著,在南洋辛辛苦苦收瞭半輩子的古玩,大部分都替他兩個寶貝兒子還賭債,他實際上已經接近傾傢蕩產瞭,要不然也不可能拼上老命去昆侖山。不過這些玩意兒裡面,也並非全是假的,個別有幾件還是很值錢的。
我對胖子一擺手,算瞭,揍他一頓他也吐不出金條來,先把假貨都清出去,看看還能剩下些什麼。當下便和大金牙、胖子一起動手,翻箱倒櫃地將這麼許多器物進行清點。
胖子自以為眼光獨到,揀起一隻暗紅色的蓮形瓷碗說:“老胡老金你們看看,這絕對是窯變釉。碗外側釉色深紅如血,裡邊全是條紋狀釉花,我在潘傢園看專門倒騰瓷器的禿子李拿過一件差不多的,他說這顏色,叫雞血紅或朱砂紅,這內部的條紋叫雨淋墻,看著像下雨順著墻壁往下淌水似的。如果是鈞窯,倒也能值大錢。”
大金牙接過瞭看瞭看:“胖爺您的眼界是真高,哪有那麼多鈞窯瓷。俗話說鈞窯瓷一枚,價值萬金,我這些年滿打滿算也沒見過幾件完整的,鈞瓷無對,窯變無雙,等閑哪裡能夠見到。釉色中紅如胭脂者為最,青若蔥翠、紫若黑色者次之,它的窯變叫作蚯蚓走泥紋,即在釉中呈現一條條逶迤延伸、長短不一、自上而下的釉痕,如同蚯蚓遊走與泥土之中,非常獨特。首先這器皿不是碗,這是一件筆洗,這顏色是玫瑰紅,紫鈞的仿品,仿的是濃麗無比的葡萄紫,無論從形制、釉彩、圈足、氣泡、胎質來看,都不是真品,而僅僅是民國晚期的高仿,可能蘇州那邊出來的,能值一千塊就不錯瞭。”
我對胖子和大金牙說:“假的裡面也有仿得精致的,雖然不如真的值錢,但好過是件廢品,說不定咱們還能拿著去打洋樁,找老外換點外匯券。”說著將那筆洗打包收瞭。
這些亂七八糟真真假假的古玩器物中,有一件吸引我的眼球。那是一件瓷杯,胎規整齊,釉色潔白,形狀就像是人民大會堂開會時,首長們用的那種杯子,但做工好象更加考究,質感很好,當然還是它那強烈的時代特征最為吸引人:杯把手上為鐮刀斧頭的造型,蓋子上有紅五星和拳頭符號,標有“為實現國傢工業化”的詞語,杯身正面還有“把總路線和總任務貫徹到一切工作中去”的語錄。
我問明叔:“這杯子應該不是假的,但是不知是哪位首長用剩下的。您是從哪淘換回來的?”
明叔說這當然不是假的瞭,是前兩年一個大陸朋友送的,據說是絕版,這杯子的價值低不瞭,是典型的共和國的文物,你們就把它拿去好瞭,其餘的東西多少留幾件給我。
胖子看後說:“以前我傢裡好像有這麼一套,還是我傢老爺子開會時發的。那時候我還小,都讓老胡攛掇我從傢裡順出去,拿彈弓當靶子打碎瞭。就這破杯子能值錢?”
大金牙說:“那個年代,甚至現在開會時發給首長們用的杯子都差不多,但這隻肯定是不一樣。諸位瞧瞧這杯子帶的款,是張松濤的提款,還有景德鎮市第一瓷畫工藝合作社。這杯子可不得瞭,據我所知,這肯定是專門為中央的廬山會議訂制的,在當時這是一項重大政治任務,調集景德鎮畫瓷名手專門畫瓷。它的數量就不多,松濤款更是難得,有很高的價值,作為絕版,也許現在價值還不凸顯,但隨著歲月的流逝,這杯子將會越來越值錢。”
我舉著茶杯再三欣賞,這要是自己擺在傢裡喝水,豈不是跟首長一個感覺?雖然這不是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古玩,但不僅工藝精美,款式獨特,數量非常稀少,更難得的是它見證過歷史上的風雲變幻,有著一層深厚的特殊含義,符合衡量古玩價值五字“老、少、精、美、好”中的精與少二字,如果能再配成套,那價值有可能還要超過普通的明器。看來明叔這些玩意裡,還是有幾樣好東西的,雖然沒我們預期的收獲那麼大,倒也算有些個意外收獲。
明叔房中陳設的大多數器物,都是從古玩商手中“一槍打”收購過來充門面的。所謂“一槍打”,就是一大批器物同時成交,其中大多數都是民國前後的高仿,雖然不大值大價錢,也不會像尋常西貝貨一般分文不值,而且這些東西裡面,還有那麼幾樣貨真價實的好東西。於是三人抖擻精神,將一件件東西分門別類,經大金牙鑒定不值錢的,都堆在房中角落處。
隨著清理行動的深入開展,檀木架子上的東西越來越少,明叔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這時胖子見不起眼的地方有把紫砂壺,烏裡烏禿的,顯得土裡土氣,就隨手照著堆放次品的角落中拋瞭出去。大金牙當時正在用鼻子聞一件銅造小佛像,忽然看到胖子仍出去的紫砂壺,頓時張大瞭嘴,兩眼直勾勾地盯住紫砂壺從空中掉落的拋物線,連手中的銅佛都不要瞭,也不知他的身手為何這時能如此利索,竟然在紫砂壺落地摔碎之前將其接住。大金牙腦門子上都見汗瞭:“胖爺您可真是祖宗,我剛要是一眼沒瞧到,這把壺就讓您順手碎瞭。”
胖子說:“大驚小怪的幹什麼,這破壺土得掉渣,連紫砂的光澤度都沒有瞭,也不知從哪的陰溝裡淘出來的,誰還願意花錢買?”
我也覺得這把壺其貌不揚,造型還可以,但胎質太過烏禿,缺少多少代人摩挲把玩的光潤感,也就是我們俗稱古壺表面上的“包漿”,根本看不出個好來。不過大金牙可很少看走眼,莫非這竟是件值錢的東西?
大金牙小心翼翼地摸瞭摸壺體,有用鼻子嗅瞭兩嗅:“別看這件紫砂壺不起眼,這可是明代的古物,這形叫筋囊,咱們現代能見帶的明代紫砂,表面上都沒有關滑明潤的包漿,因為百分之九十都是墓裡倒出來的明器。胎體在土中埋得年頭多瞭,就算原本有些光潤也都讓土浸沒瞭,再加上那個時期的工藝還沒經過改良,隻是將泥料略加澄煉,雜質較多,所以觀感最初就是不比清代的壺好,但這可是一件實打實的明器。”
我和胖子、大金牙三人心滿意足地將紫砂壺包起來,最後總共挑出瞭二十幾件東西。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晚瞭,一看時間,晚上九點多鐘瞭,眾人忙著點貨,自然是沒顧得上吃飯。胖子說來的時候,看胡同口有個飯館,先去吃上一頓再回傢。於是我們拎上東西拔腿就走,本來沒打算帶明叔一起去,但明叔似乎舍不得他那幾樣東西,厚著臉皮硬要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