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第一個禮拜的一天,金融廳審查官黑崎駿一用嘲弄的目光打量著聚在一起的銀行職員。他渾身上下都在表現令人作嘔的精英派頭。看得出來,他的教養很好。同時,也看得出來,他內心的某個地方已經嚴重扭曲。
“今天起,金融廳審查正式開始。”黑崎一本正經地說道,眼神裡卻藏著幸災樂禍。
此時此刻,他正用這種眼神觀察著在座的每一個人。
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相當古怪。最開始,大傢以為他是仗勢欺人的傲慢官員。和國稅局那幫監察官一樣,活像一隻穿深色西裝的道伯曼犬 。
然而,黑崎和那幫傢夥完全不同。
他穿著顏色鮮艷的西裝站在銀行職員面前的樣子,既像某種大型裝飾品,又像不諳世事的小少爺一夜之間變成瞭大人,卻還頂著一張稚氣未脫的童顏。
並且,他下達瞭一條極其特別的命令:“召集所有授信管理部門的負責人。”
會議時間定在上午九點半。有大約兩個人遲到。黑崎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遲到的人痛罵瞭一頓,然而——
“你們到底在想些什麼?沒聽見人傢說九點半集合嗎?”
黑崎用的是女性用語。
訓斥的對象是半澤認識的融資部次長。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口頭攻擊”,融資部次長隻能目瞪口呆地定在原地。
“對不起。實際上,出門的時候遇到點麻煩——”
“人傢不想聽!”
黑崎駁回瞭次長的申辯。黑崎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毛頭小子,雖然任職於管理銀行系統的政府部門,但按照銀行裡的資歷,他不過是比調查員級別高一些的新手審查官。而他居然敢訓斥東京中央銀行內部公認優秀的次長,這讓事情的走向從一開始就變得非常怪異。
這出人意料的一幕讓圍在會議桌前的人們感到吃驚,他們紛紛看向業務統括部的木村直高部長代理。半澤還是西大阪支行的融資課長時,曾經狠狠地斥責過這個男人。業務統括部,是行內應對金融廳審查的中樞部門,木村則擔任部門裡的核心職務。
然而,木村充分發揮瞭他欺軟怕硬的本性。他非但沒有居中調停,反而脫口說道:“喂,好好向黑崎審查官道歉!”讓眾人大失所望。
“非常抱歉。”
黑崎對次長的道歉嗤之以鼻。
“有能耐道歉,不如別遲到!東京中央銀行就是這麼管理員工的?”
這個男人十分擅長引起別人的不快。
“真的,對不起,黑崎審查官。”
木村一邊用手帕不停地擦著額頭的汗珠,一邊開始對黑崎點頭哈腰。
對銀行而言,作為主管部門的金融廳是最需要花心思的對象,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不管怎麼說,木村的態度都過於低三下四瞭。
坐在會議桌角落默默關註著一切的半澤,和正好坐在對面的渡真利交換瞭眼神。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黑崎駿一的出場都給人留下瞭前所未有的深刻印象。
金融廳的討厭鬼,銀行界集體厭惡的對象,終於以及其迅猛的方式攻入瞭東京中央銀行。
黑崎一大早把所有次長級別的幹部聚在一起,目的之一當然是為瞭表演這出大戲,好樹立自己的威信。但半澤認為,除此之外,或許還有其他目的。
半澤已經收到消息,在今天早上,金融廳的現場檢查小組已經進駐東京都內三傢,札幌、仙臺、名古屋、大阪、高松、福岡各一傢,共計九傢支行。
現場檢查小組會去哪一傢支行,不到檢查的當天根本不可能知道。總行對於被檢查的支行給出的指令是,在業務統括部的檢查應對小組到達之前,切勿輕舉妄動。因為總行確立的體制,是將應對檢查的工作從支行切割出去的分工體制。現在,這個體制因為這場臨時召集的會議,陷入瞭機能不全的困境。
自木村以下,業務統括部的次長們全體臉色蒼白。原因在於,他們本該馬不停蹄地趕往支行現場,卻意外地被困在瞭這間會議室。
此時此刻,金融廳的審查官們正踏進支行的大門。支行長以下,四下忙碌的銀行職員們即將變成案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審查官們會打開辦公桌抽屜,調查電腦裡儲存的文檔,清點營業窗口的資金餘額,評估銀行職員的態度。那些原本被告誡不要開口的年輕行員,也將在他們的誘導下不斷說出滿是破綻的言論。
黑崎如果是在預測到以上事態的基礎上策劃瞭這場大戲,那麼他就不僅僅是一個愛發脾氣的娘娘腔。
木村平日傲慢自大,此刻眼中卻充滿瞭焦慮。他的視線有片刻劃過半澤的臉龐,然而他似乎連表現出不愉快的心情都沒有瞭。
“以後別叫他黑崎瞭,幹脆叫娘崎吧。”
黑崎這場一個小時左右的獨角戲唱完之後,眾人終於重獲自由。目瞪口呆的渡真利第一時間發表瞭上述評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這次的審查好像會變得很有趣。”
* * *
第二天下午,半澤作為伊勢島飯店的負責人,接到金融廳的傳喚。
坐在會議桌對面的是三名審查官。首席審查官黑崎坐在最邊緣的位置,他的身體靠在椅背上,懶散地蹺著二郎腿。剩下的兩個人,則用一種警察審訊嫌疑犯的表情迎接半澤和小野寺的到來。滿臉緊張的木村跟在半澤的身後進來瞭。
因為金融廳傳喚瞭伊勢島飯店的負責人,應對審查的業務統括部便派出瞭部長代理木村旁聽。
這次的金融廳審查,勢必分出黑白對錯。隻要看過黑崎的臉,確認過雙方的表情,就會明白,私下達成和解的灰色解決措施根本不可能存在。
“你就是負責伊勢島飯店的次長?”黑崎看看業務統括部準備的名單,又看看半澤,說道,“伊勢島飯店的資產調查是這次審查最重要的一項,希望你有這個思想準備。”
他又補充:“審查的結果,將很大程度影響貴行業績。因此,我們決定慎重且徹底地審查這個案子。你沒有意見吧?”
“接下來,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該公司的授信情況。”黑崎翻開厚厚的伊勢島飯店資料時,半澤開始瞭陳述,“過去的業績正如附加資料顯示的那樣。目前,該公司處於業績持續低迷的狀態。公司業績最終在去年下跌至赤字,這是該公司二十年來的唯一的赤字。業績不振的最大原因,當然是飯店住宿客人的減少。而造成這一情況的主要原因,則是主力消費人群的年輕化導致伊勢島品牌效應的弱化。”
半澤沒有絲毫停頓,“針對這一點,伊勢島飯店正在進行新市場的開發。他們把目標客戶從國內的高收入群體擴大到國外,特別是亞洲的觀光客。從試算表可以看出,今年四月份以來,持續低迷的空房率得到瞭回升。從結果上看,主營業務已在上半年達成黑字,該公司也建立瞭足以使全年業績達成黑字的事業基礎。不幸的是,由於投資失敗,賬面產生一百二十億日元的財務虧損,但該公司計劃用變賣公司資產所得的額外收益填補此項虧損。因此,基本可以確定,該公司今年的最終業績將實現扭虧為盈。今年之後的利潤額預測也已添附在資料中。該公司具備足以歸還我行貸款的資金儲備,因此,我行將伊勢島飯店判定為正常債權。”
黑崎目不轉睛地盯著數據。
“誰知道呢,因為上半年是黑字,所以全年一定是黑字,你不覺得這種預測過於天真瞭嗎?”
面對黑崎突如其來的刁難,半澤反駁道:“伊勢島飯店已經和上海××旅行公司簽訂瞭三年的復數年合約。雖然多少犧牲瞭利潤率,但我們不該用‘加法’,而應該用‘乘法’的眼光看待這次戰略合作。伊勢島的全年業績,必然是黑字。”
“有句話得說在前頭。”黑崎慢悠悠地坐直身子,“我認為,收益也好虧損也好,沒有什麼是意外發生的。黑字就是黑字,赤字就是赤字。出現非常損失 的公司,一定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虧損。如此一來,也就談不上什麼意外虧損。不論理由說得多麼天花亂墜,都應該把這部分損失當作經常性虧損看待。關於這一點,你怎麼看呢?”
“我認為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您的想法也有一定道理。”
半澤答道,他還沒猜透黑崎的意圖。
“那麼,你憑什麼斷定和上海××旅行公司簽訂瞭合約的飯店能繼續盈利?還有,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伊勢島飯店今後數年的收益中,都要拿出一部分用作IT投資。如此一來,你又拿什麼擔保往後會持續盈利?”
“國內目前沒有和上海××旅行公司簽訂過合約的飯店,所以沒有可供參考的實例。預計營業額雖然隻是基於這幾個月的數據做出的推測,但也是經過我們嚴格測算的。”
“就算如此,沒有下跌的可能性瞭嗎?”黑崎的疑慮並沒有被消除,“況且,還可能發生意料之外的虧損或事故。也不能保證上海那傢公司一定會按照合同支付貨款。這傢公司嘗試過用股票投資來賺錢,可見原本就有些投機心理。從這次投資虧損的應急處理來看,公司內部的管理也不夠完善。這種公司的事業計劃,應該打個折扣來看。”
黑崎的指摘也不無道理。但是,無論什麼樣的事業計劃,隻要存心想挑毛病,怎樣都能挑出毛病。
“如果用挑剔的眼光來看,世上所有公司的事業計劃都是站不住腳的。”半澤說,“但是,這樣的評價公平嗎?”
“那麼,你所謂公平的評價,就是盲目地相信這種不可能實現的事業計劃?”
黑崎的視線裡混入瞭一些尖銳。
“您說不可能實現的依據是什麼?隻是單方面批判的話,誰都可以做到。沒有理由的批判,相當於中傷。”
“沒有理由的批判嗎?”黑崎用手指托住下巴,“那麼,問你一個問題,IT系統的開發商是誰?”
意料之外的提問。
半澤旁邊的小野寺開始翻查手頭的資料。他翻到瞭記載相關信息的那頁,把資料遞給半澤。
“是一傢叫納魯森的系統開發公司,總部在品川區五反田。”
“伊勢島飯店在這傢公司投入的資金,已經超過瞭一百億日元。相反,你們又是怎麼管理這傢公司的?你調查過納魯森嗎?”
半澤不由得警惕起來,與黑崎的這場辯論,似乎正向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
“如果是信用調查 的話,當然做瞭。也在給您的資料裡瞭。”
緊接著,黑崎說出瞭讓人震驚的話。
“納魯森,快要破產瞭。”
半澤被黑崎的話弄得發蒙,他花瞭好長時間才明白對方到底在說什麼。
“什麼意思?”半澤問。
“納魯森的營業總額四百億日元,今年的經營性虧損 預計八十億日元。這些情況,你應該不瞭解吧?”
黑崎念出這些數字的一瞬間,半澤不由得抬起頭。信用調查報告裡隻簡單羅列瞭到去年為止的業績情況。
此時此刻,黑崎宣之於口的事實,是半澤根本不曾預料到的。
“造成虧損的原因,在於無法回收大宗客戶韋斯特建設的應收賬款。伊勢島飯店在這三年內,向納魯森投入瞭總計一百億日元的開發資金,這筆資金目前雖然算作資產,但納魯森實際上已經瀕臨破產。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吧?聽好瞭,有傳言說納魯森已經提交瞭破產申請,他們的顧問律師事務所也開始介入瞭。”
黑崎探出身子,用勝利者的目光看著半澤,“如果納魯森破產瞭,那麼這筆開發資金將會如何呢,半澤次長?IT基礎系統的開發中途受阻,重振計劃還能順利實行嗎?投資虧損,加上IT系統投資的失敗,伊勢島應該找不出足以填補兩筆巨額虧損的資產吧?”
“那傢叫納魯森的公司,不考慮重建,而是直接申請破產?”小野寺面色蒼白地問。
“沒錯。破產,不是重建。”幸災樂禍的黑崎審查官如是說道。
半澤緊緊咬住嘴唇。
“那麼,讓我們重新梳理一遍這份經營計劃吧。”
審查正在向著糟糕的方向發展。再這樣下去,半澤等人將被對手逼出場外,提前宣告失敗。“你說全年總業績將扭虧為盈,盈利多少?五十億日元?嗬,你們把納魯森的破產考慮進去瞭嗎?別跟我說因為是非常損失所以不計入考慮。IT系統投資的虧損必然導致伊勢島飯店和競爭對手產生差距。與此同時,也不能保證與上海××旅行公司的合作能達到預期效果。到瞭現在這個地步,我隻能用一句話評價你們的業績重振劇本——‘太天真’。不僅如此,你們判定伊勢島是正常債權的依據也已經不存在瞭。還有什麼想說的嗎,伊勢島飯店負責人!”
黑崎尖銳的聲音充斥整個會議室。
“您的依據是什麼?”半澤平靜地問。他的眼睛,靜靜地註視著捂住嘴巴以免讓自己笑出聲的審查官。
“你什麼意思?”
“所以,您能不能告訴我依據呢?”半澤問,“您斷定納魯森瀕臨破產的理由是什麼?誰能證明您剛剛披露的信息一定是正確的。”
“我說,半澤次長啊。”黑崎收斂瞭笑容,“提出問題的人是我,而你,沒有提問的權利。絕口不提自己信息不足的事實,反而質疑金融廳情報的正確性,說出去簡直讓人驚掉下巴。你要是認為我說的是謊話,那就去調查好瞭。不過事到如今再怎麼調查,也改變不瞭伊勢島飯店的命運。”
“就這麼辦吧。”半澤答道,“請讓我們確認納魯森的業績狀況。調查完之後,我們會給出讓您滿意的答復的。這樣豈不是皆大歡喜嗎?”
“哼,本來以為要舉白旗投降瞭,沒想到居然還不死心。這樣好嗎?乖乖投降比較好吧。”
這句話,是說給戰戰兢兢觀戰的木村聽的。
“放棄無謂的掙紮吧,反正伊勢島飯店遲早要被分類。我建議你們在餘下的審查期裡思考思考如何善後,畢竟聰明的人一般都會這麼做。”
“啊,好的。那個……”
“感謝您的忠告。”半澤打斷驚慌失措的木村,不卑不亢地答道,“但是對您,我也有一條忠告。身為金融廳的審查官,居然無憑無據地宣揚一傢企業的負面信息,這樣做合適嗎?”
“希望你確認過納魯森的業績後,還能這麼說。”黑崎露出嘲諷的微笑,回敬道,“你也最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態度。”
* * *
“喂,半澤。”
與金融廳的面談結束之後,木村氣勢洶洶地叫住半澤,“你到底在幹些什麼?偏偏讓審查官指出那麼嚴重的疏漏,伊勢島差一點就要被分類瞭啊!”
“重點不是這個。”半澤回過頭,冷冷地看著木村,“這個問題我們會調查的。還有——如果你們隻會毫無理由地道歉,那要檢查應對小組何用?不如當場解散算瞭。”
“你說什麼,你這個渾蛋!”
半澤和小野寺迅速地鉆進電梯,木村的惡言惡語被隔絕在瞭電梯門外。電梯裡,隻剩下不可思議的靜默。
小野寺抱著胳膊,臉上是一種無法釋然的表情。
“怎麼辦,次長?”
“去伊勢島。”
十分鐘後,銀行門口,半澤和小野寺攔下瞭一輛出租車。
2
“納魯森要破產瞭?”湯淺目瞪口呆地問。
“您沒聽說過嗎?”
“怎麼會……”
湯淺用辦公桌上的電話撥打羽根的座機,不一會兒,羽根帶著原田走進瞭社長辦公室。
“有消息說納魯森瀕臨破產。你知道這件事嗎,羽根專務?”
“納魯森嗎?”羽根皺起眉頭。
“說起來,財務部有個職員調去瞭那裡,確實聽他說起過納魯森的業績不太好。但是,破產也……您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呢?”
“據說是金融廳。”
“金融廳?”羽根驚訝地和原田交換瞭眼神,“為什麼金融廳會……”
“或許,是和納魯森有業務往來的銀行走漏瞭風聲吧。”
“納魯森的主力銀行應該是白水銀行。”
如果信息來源是白水,那麼消息應該是準確的。
“你聽說過他們的業績不太好?”湯淺的臉色變瞭,“為什麼不向我報告?”
“一傢制作計算機系統的公司,本來業績也好不到哪裡去。況且,我也沒想到他們竟然到瞭要破產的地步啊。”
“如果納魯森破產,會對財務狀況造成什麼影響?”
“迄今為止的投資資金,都是以資產的形式計入賬目的。一旦破產,這部分資金將全部虧損。金額大約一百億日元。”羽根答道。
“金額也是個問題……真讓人心疼……”
湯淺的肩膀無力地垮下。看著他陰鬱的側臉,半澤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有沒有可以填補虧損的資產?”小野寺問。
“我會嘗試找一找,但應該很難。”湯淺說。
現在,湯淺腦中那幅關於伊勢島未來的藍圖,正逐漸地變得模糊。
“算瞭。”湯淺嘆出瞭一生中最沉重的一口氣。他打發瞭羽根和原田。房間裡隻剩下湯淺、半澤、小野寺三個人。
“該怎麼辦?”湯淺自問,深深地嘆瞭一口氣。
“首先,當務之急是查清納魯森的情況。”半澤說,“之後,再思考應對措施。一定會找到解決問題的方向。”
“但願如此。”
湯淺抬起頭,眼神裡充滿苦悶。
3
“半澤次長,來一下大和田常務的辦公室。”
第二天上午九點過後,木村部長代理給半澤打瞭電話。
半澤被秘書引導著,走進辦公室。進入房間後,映入眼簾的是大和田常務那張極度不愉快的臉。
大和田穿著藏青色的西服,西服緊緊包裹著據說是在大學時期的相撲部鍛煉出來的健壯身體。大和田常務像看相撲場上的對手一樣,死死地盯著半澤。
大和田的旁邊,坐著業務統括部部長岸川慎吾。他悠閑地蹺著二郎腿,渾身散發出長期在海外生活的人特有的矯揉造作的氣質。外界評價他是一個非常講究著裝的人。果不其然,他穿著外資系銀行職員一樣時髦的襯衫,系著鮮艷的領帶。隻要不是眼神特別不好的人,隔著很遠的距離也絕不會錯認他。
“請允許我匯報昨天和金融廳面談的情況。”
岸川旁邊的木村不懷好意地說。誰也沒有讓半澤坐下,所以半澤隻好就這麼站著。
“聽說,你在審查中,被審查官指責準備不充分。到底怎麼回事?”岸川問道。
“關於這一點,我們正在調查。”
“現在調查有什麼用,金融廳不是已經知道瞭嗎?”岸川說,“不管有什麼理由,你確實沒能掌握全部事實,這一點無從狡辯。另外,針對你昨天的表現,金融廳那邊提出瞭批評,說要你端正審查態度。這種事可是聞所未聞的。”
與其說是金融廳,不如說是黑崎本人的公報私仇。
“太不像話瞭!”
此時,岸川對面的大和田發出瞭一聲怒吼。
他圓潤碩大的腦袋上頭發稀薄,頭皮因為亢奮微微發紅。大和田,是舊T陣營裡處於頂點的男人。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他是那種精力旺盛,並且容易激動的人。
“居然比金融廳審查官收集到的信息還要少!你也太大意瞭,半澤次長。”
“不是單純因為信息不足而被指責,事情沒那麼簡單,常務。”
聽到半澤的反駁,大和田怒目圓睜。岸川的眼神則變得鋒利起來,表情中滲入瞭怒意。
“你——”岸川的語氣刺耳瞭許多,“非但不承認自己的錯誤,反而用這種態度跟上級說話。”
“如果真的是錯誤,我一定道歉。但這是和伊勢島飯店的經營性質密切相關的問題。還有,等事情解決之後,該我的責任我一定悉數承擔,您不必擔心。”
“你這什麼態度,不像話!”岸川的嘴唇因憤怒而扭曲,“審查不是兒戲。如果你平時老老實實地按規矩辦事,無論對方掌握瞭什麼信息都不用擔心。”
不切實際的漂亮話。但岸川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銀行這種機構,不容許出一點差錯。明明因為投資虧損的事,才剛蒙受瞭奇恥大辱。就因為你平時做事漫不經心,到瞭關鍵時刻才會露出破綻。可你居然一味地責怪別人。身為次長,你太不稱職瞭!”
“投資虧損的事,請等我日後慢慢匯報。”半澤盯著對方的眼睛說道,“但是,這次的審查官是個非同尋常的對手。我認為即使循規蹈矩,也過不瞭這一關。”
“你就是這一點有問題。在你眼裡,什麼都是別人的錯!”岸川顯得非常驚訝,“我不管你怎麼想。但是,你別自作主張地認定這次是特殊情況。回頭搞出個妨害審查的罪名,你擔當得起嗎?”
岸川擔心的是,疏散資料會被發現。
“平常應該做的事,我正在做。”
半澤隱晦地說明瞭疏散資料的存在,岸川的臉色因憤怒而變得蒼白。
“我是不知道你平常在做什麼。但是,之所以需要隱藏資料,難道不是因為你的授信態度出瞭問題嗎?”
“您說得沒錯。”半澤說,“如果說,有人因為授信態度的問題導致伊勢島飯店變成瞭眾矢之的,我敢肯定,這個人不是我,也不是法人部。那些不能讓金融廳看到的文件,基本上出自京橋支行。”
“渾蛋,你到底想說什麼。別胡說八道!”
大和田激動得唾沫橫飛。
這個男人在四年前,曾經在京橋支行做瞭三年支行長。大和田任職支行長期間,因支行業績水平急速提升而受到褒獎,並以此為契機爬上升職的階梯。對舊T而言,京橋支行是通往董事位子的登龍門。
“我沒有胡說八道。即使疏散資料全部公開我也無所謂。但是,到時候為難的可是京橋支行的相關人員。我記得二位曾經做過京橋支行的支行長,你們也無所謂嗎?”
“你說這話可是要負責的。”大和田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根據內部消息,京橋支行在去年十二月已經掌握瞭伊勢島飯店投資失敗的事實。”
現場的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凍結瞭。“然而,他們並沒有采取措施,反而隱瞞消息,將伊勢島移交給瞭法人部。雖然下命令的是貝瀨支行長,但我不認為這是他個人的決定。”
“你想說什麼?”
岸川的聲音支離破碎,他費心置辦的這身華麗裝束,也變得黯淡無光。
“伊勢島飯店與京橋支行關系密切。貝瀨究竟受瞭誰的指使,這一點,我會徹底調查清楚。”
“你有證據嗎?”大和田問道。
“我有貝瀨支行長知情不報的證據。”
大和田一動不動地盯著半澤,他沒有問證據是什麼。半澤的腦中,有什麼在飛速運轉著,模糊不清的關系圖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大和田之後任職支行長的是業務統括部的岸川,貝瀨是岸川的接班人。如果沒有意外,貝瀨很可能晉升為總行某個部門的部長。
也就是說,對這兩個人而言,伊勢島飯店也是重要且關系密切的客戶。
“總有一天,我會查清楚究竟有誰參與其中。但是,這件事不能在金融廳審查期間公開。”
“你現在應該做的,是應付金融廳吧。”岸川語氣冷淡地說,“你不要本末倒置,現在伊勢島飯店的負責人可是你。”
門關上之後。
“那個男人,究竟怎麼回事!”
房間裡立刻傳出大和田怒不可遏的叫嚷聲。和往常一樣,緊接著響起的是木村滿是借口的道歉聲。不過此時,半澤已經走遠瞭。
4
那天晚上,半澤接到瞭戶越的電話。
“金融廳的消息屬實,納魯森內部確實有類似的動向。”
兩人約在離戶越公司很近的新宿的居酒屋。
“不好意思,百忙之中還麻煩你跑一趟。”
“畢竟是我們出資的公司。你告訴我消息,我應該感謝你才對。”戶越說道。
緊接著,他說出瞭特意去總部打探到的消息。
“韋斯特建設購買瞭納魯森開發的系統,但現在的狀況似乎是,韋斯特債務不履行 ,七十億日元的應收賬款無法回收,這對納魯森的資金運轉造成瞭巨大的壓力。領導層和銀行正在秘密研究解決措施,但確實有傳言說,他們在準備破產手續。”
“是傳言嗎?”半澤問。
“啊,話雖如此,我打聽消息的那位會計部的熟人知道的也不多。不良債權 怎樣處理,事情進展到什麼地步,很遺憾,他都不太清楚。”
如果情況屬實,外部人員想知道準確信息,隻能通過銀行途徑。
身為審查官,黑崎可以利用金融廳審查弄到各種各樣的企業內部信息。以他的身份地位,獲取這種絕密信息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有可能破產。”戶越說。
“還有,納魯森的董事裡有一名伊勢島飯店的外調人員,恐怕羽根早就從外調人員的口中知道瞭破產的消息。不過,那名外調人員的情報可能不那麼準確。納魯森是傢族企業。據說,有資格參與公司經營的,隻有從社長到常務董事在內的傢族成員,以及一位從白水銀行借調過來主管會計事務的董事。其他董事,是被排除在領導層之外的。”
“但是,羽根明明已經聽到破產的傳聞,為什麼不向社長匯報呢?”半澤問。
戶越歪頭沉思。
“因為消息不確定所以不好上報?又或者有其他的隱情……這一點,我不太清楚。”
“還有,我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納魯森不申請民事再生 ,反而研究起破產手續來瞭?像納魯森這種規模的公司,通常情況下應該優先選擇重建。其中恐怕有什麼內情。”
“我也覺得匪夷所思。但是今天去完納魯森的總部之後,我終於知道瞭原因。這件事請務必保密。”戶越壓低聲音,“納魯森與反社會勢力有來往,對方是關東真誠會 的龍頭企業。據說,社長的弟弟年輕時曾經離傢出走,一直在幹些不入流的勾當。這十幾年來,納魯森每年都會以咨詢費的名義,向對方輸送數億日元的資金。”
“白水銀行知道嗎?”
“白水銀行負責韋斯特建設的客戶經理,似乎私下找過那名主管會計事務的董事,向他確認過瞭。”
“也就是說,現在白水銀行也不能向納魯森提供資金援助瞭。”
如果貸款給向反社會勢力輸送資金的企業,銀行方也會被問責。
“羽根專務知道這件事嗎?”
“恐怕不知道吧。知道這事兒的人真的不多。但是,如果信息來源是白水的話,那位審查官倒是有可能知道。”
戶越表情嚴肅地抱緊胳膊,“總之,這樣下去的話,納魯森的破產是避免不瞭瞭,伊勢島也會因此產生數百億日元的虧損。”
“能不能想辦法填補這筆虧損?戶越先生。”半澤問。
“再這麼下去,金融廳就會以赤字為理由對我們窮追猛打,那樣就麻煩瞭。”
然而,這位經驗豐富的會計卻沒有立刻回答半澤。
“這次真的困難。主營業務之外可以變賣,並且能夠轉化成資金的剩餘資產,包括子公司在內也已經找不出瞭。我們真的走進死胡同瞭。”
有沒有破局的辦法呢?
半澤陷入瞭沉思。此時,他的腦海中出現瞭一個模糊的身影,是通知他被任命為伊勢島飯店負責人時的三枝副部長。
半澤抬起頭,戶越向他投去瞭問詢的目光。
* * *
“哎呀,今天常務怎麼一個人過來瞭?”
湯淺踏進董事專屬樓層的那間豪華會客室時,突然感覺現場的氣氛有些微妙。時間已經超過下午七點,銀行的營業時間早已結束。但大和田並不在乎這些,依舊登門拜訪,這很符合他的行事風格。湯淺認為既然已經來瞭,不如邀請對方吃個晚飯。但是,這個提議被大和田委婉地拒絕瞭。於是湯淺大致上猜到,對方要談的大概不是什麼輕松的話題。
“這麼晚,打擾您休息瞭,社長。”
大和田起身的同時,早就在會客室的羽根專務也從座位上站起。兩人都在等湯淺坐下。
“給你們添瞭不少麻煩。”
大和田要談的事大概和金融廳審查有關。一直以來,湯淺都和營業二部討論相關事宜。現在,信賴的半澤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卻是大和田。
“關於金融廳審查,我有一句話不吐不快,所以冒昧來訪。”
大和田的眼神變得鋒利起來,“老實說,現在的情形不容樂觀。”
“您的意思是,伊勢島會被分類?”
常務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湯淺。
“我不希望變成那樣。”
大和田鄭重地說,語氣反映出銀行的情勢已相當急迫,“但是,為瞭避免被分類,您必須重新考慮公司的事業計劃。”
聽到“事業計劃”這幾個字,湯淺把喝瞭一半的麥茶放在桌上,抬起頭。
“既然金融廳已經知道瞭納魯森的事,現在的事業計劃就顯得過於隨便瞭。”大和田嚴肅地說道。
“您到底想說什麼?老實說,我確實不知道納魯森破產的事。但是這個問題,光靠變更事業計劃——”
“或許吧。”大和田輕聲自語道,“隻要不讓納魯森倒閉不就好瞭嗎?”
大和田的話讓湯淺十分意外。
“不讓納魯森倒閉?不好意思,您的話我不明白。”
湯淺滿是問號的眼中,浮現出大和田從容不迫的身影。
“可以收購納魯森。”
湯淺倒吸一口涼氣。大和田繼續說道:“那樣做,也能減少成本。”
“您別開玩笑瞭!”湯淺反對。
“雖然不知道那傢公司有多少員工,但我並不打算為此承擔一筆固定費用 。大和田常務,我們也沒錢瞭。”
“不,常務的意見值得考慮。除此之外,您還有其他的辦法嗎?社長。”
旁邊的羽根突然插話,他的聲音與以往不同,帶著壓迫感,“現在,那筆超過一百億日元的投資如果打瞭水漂,我們公司的業績可就真的墜入谷底瞭。不,不僅僅是虧損的問題,IT系統的開發也會落後於人。”
“但是,也不能因為這些就收購……”
湯淺的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瞭,大和田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我並不是讓您現在就下決定,社長。但是,這樣下去,伊勢島一定會被金融廳分類的。我不希望看到那種情況發生。”
“可我既不想收購納魯森,也沒有錢收購。您究竟在說些什麼呢,常務?我們的主營業務可是酒店行業,計算機系統開發連周邊業務都算不上。”
“乍看之下或許繞瞭遠路,但實際上是一條捷徑。這種事也是世間常有的,社長。”
大和田的話耐人尋味。
“我得糾正您一點,社長。錢的話,公司是有的。”
說這話的是羽根,“我們不是從東京中央銀行拿到瞭兩百億日元的貸款嗎?”
“如果用那些錢收購的話,眼下的資金儲備怎麼辦?資金運轉會有麻煩的。”
湯淺驚訝地說:“而且最重要的是,銀行也不會同意吧。”
大和田往前湊瞭湊,“如果變更貸款用途能夠讓伊勢島飯店重新振作的話,我會想辦法說服銀行。中野渡董事長那邊,就讓我去遊說吧。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大和田用責備的目光看著湯淺,“總要有人為這件事負責。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湯淺社長?”
“你的意思是,讓我退位?”
大和田沒有回答。他端起面前的麥茶一飲而盡,然後看瞭眼會客室的掛鐘。
“這是伊勢島內部的問題,社長。但是,現在沒有時間瞭。照目前的形勢,除非能說服金融廳,否則伊勢島一定會被分類。或者,您能找出填補虧損的額外收益嗎?”
“這個……”
湯淺一時語塞。
“在不改變經營體制的情況下,能不能渡過目前的難關。我希望您好好思考這一點。”
“我從沒聽半澤次長提起過這件事。”
面對大和田唐突的要求,湯淺忍不住抗議。
“啊,他啊。”
大和田瞇起眼睛,似乎想努力看清遠方的某樣事物,“他的能力還不足以處理貴公司的業務,行內正在考慮對他的處分。”
“處分?”
湯淺驚訝地抬起頭。
“說要找出應對金融廳的策略,可他根本沒有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因為他辦事不力,才逼得我像現在這樣親自出山。因為董事長欽點半澤負責此事,我也不好說什麼。可是,他確實辜負瞭大傢的期待。伊勢島果然還是應該讓我們舊T來負責。總之,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完瞭。湯淺社長,我希望您好好考慮。您的一個選擇就能決定伊勢島飯店的存亡。”
大和田從座位上起身,羽根隨即把他送出門外。
獨自留在房間的湯淺,一邊小口小口調整呼吸,一邊思考大和田的提議。會客室昏暗的窗戶上,倒映出他沮喪的身影。
“在這兒等著我呢……”湯淺自言自語道。
這恐怕是大和田和羽根聯手設下的局。羽根早就知道湯淺會在今年的股東大會上罷免他,所以先下手為強,使出瞭逼湯淺退位的撒手鐧。
真是群狂妄自大的小人!
然而,自己什麼都做不瞭。這樣一個無能的自己,讓湯淺感到無比煩躁。
時間不知過去瞭多久。
桌上的電話響瞭,電話鈴聲把湯淺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我是東京中央銀行的半澤。”對方自報傢門,“我有話想對您說,您有空嗎?”
5
營業二部部長內藤,破天荒地接到瞭人事部部長伊藤光樹的電話,對方說希望與他面談。
“有事想和你商量。雖然這件事還在討論階段,但我認為,不問過你的意見不好下決定。”
伊藤動作優雅地從桌上的香煙盒裡抽出一支香煙,點燃煙頭。伊藤是比內藤早入行五年的前輩,兩人的工作類別雖然不同,但都是東京中央銀行內部出類拔萃的銀行從業者。
伊藤的職務是人事部長。他外表冷靜,因此很容易被人認為是善於疏通關系,處事面面俱到的人物。但實際上,他是行內出名的實幹派。為人處世雖然帶有攻擊性,但舉止斯文得體。
“實際上,大和田常務向我們提出瞭人事建議。”伊藤切入正題,“關於你手下的,半澤。”
早有心理準備的內藤一言不發地盯著人事部部長。
“常務說,建議把他調走。”
“調去哪裡?”
“這我就不清楚瞭。不過,常務的意思是要把他調到銀行以外的地方。”
“要把半澤外調嗎?”
“你的意見呢?”
內藤的臉上突然浮現出戲謔的神情,他看著伊藤。
“你真心想知道我的意見嗎?伊藤部長。”
兩人靜靜看著對方的眼睛,都想讀出對方的真實想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善於隱藏情緒的伊藤,突然露出奇異的神情。
“怎麼可能?”伊藤吐出一口煙,答道。
“難道是應對審查的策略有問題?那樣的話,連我一起換掉不是更好?”原本靠在椅背上的內藤挺直身子,表情變得十分認真,“我不管常務怎麼想,總之,我不同意把半澤調走。”
“我想你也知道,伊勢島飯店的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如果由大和田常務屬意之人接手,哪怕最後失敗瞭,你我的責任也相對輕一些。你不這麼認為嗎?”
如果說調走半澤是大和田的策略,那麼借此機會禍水東引的伊藤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人分明是一丘之貉。
“明明是你們把伊勢島的案子強加給瞭半澤,這麼做不是過河拆橋嗎?”內藤難以置信地說道。
銀行的派閥意識在這件事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銀行就是這樣的組織,你應該也很清楚。”
“我是清楚,但並不贊同。我想伊藤部長也和我一樣。”
伊藤並沒有反駁這一點,他說出瞭自己的推測:“但是,實際情況上來看,伊勢島飯店資產審核的結果確實不容樂觀。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分類的。”
內藤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所以呢?您想做什麼?”內藤問。
“如果金融廳審查繼續向糟糕的方向發展,根據情況,我們不得不換掉半澤。”
“半澤是湯淺社長欽點的負責人,董事長也同意瞭。現在湯淺社長像信任搭檔一樣信任著半澤,這就是半澤的功勞。我不認為後任者能做到這一點。”
“伊勢島飯店原本就是舊T的客戶。大和田常務似乎認為,就算沒有半澤,也能找出許多與伊勢島關系親密的銀行職員。還有,這件事必須提前讓你知道。”
伊藤壓低聲音,“大和田常務即將在伊勢島飯店的業務上有大動作。聽說,他把相關事務交給瞭融資部企劃小組——不過,這也是我偶然間聽到的,不確定真假。”
內藤皺起眉頭,大和田常務居然越過營業二部,自作主張。
“知道為什麼是融資部嗎?”
“又是因為舊T?”內藤平靜的口吻中摻雜著焦躁,“我們還要被這種歷史遺留問題束縛到什麼時候?按照派系分配人事百害而無一利。常務他,難道比起銀行的利益,更看重派系的利益嗎?”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伊藤平靜地說。
“但是,現在半澤的做法很難挽回劣勢。如果銀行再次在金融廳面前出醜,我們就不得不換掉半澤瞭。那個時候半澤會是什麼處境,希望你心裡有數。”
內藤咬住嘴唇,這件事不但關系到半澤,也關系到內藤本人的人事調動。內藤立刻明白瞭,伊藤想說的,正是這一點。
6
“我正好也想找你。”
晚上八點過後,坐在伊勢島飯店社長辦公室的湯淺看到來訪的半澤,脫口說道。
“實際上剛才,貴行的大和田常務來過瞭。”
“常務?”
“他來勸我退位。隻要我卸任,他就會疏通銀行內部的關節,允許我們把前段時間的流動資金貸款用於納魯森的收購。”
大和田無理的要求讓半澤怒火中燒。
“我考慮過瞭——”
湯淺的眼中佈滿血絲,此時的他筋疲力盡,表情陰鬱,“如果我的卸任可以換伊勢島飯店一線生機,那麼我也沒必要眷戀社長的位子。如果這是最好的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退出。你的意見呢?”
“這不僅是大和田的提議,也是羽根專務的提議。我說得對嗎?”
湯淺嘴唇緊閉,盯著自己的腳底看瞭一陣,又把頭抬起。
“沒錯,那兩個人年齡相近。聽說在大和田常務還是京橋支行行長的時候,兩個人的關系就非同一般。大和田常務的目的,是以貸款為條件逼我退位,再讓羽根取而代之。”
湯淺冷靜地說出瞭大和田提案的意圖。
“既然您如此清楚他們的目的,我就告訴您吧,收購納魯森是不可能的。”
“你說什麼?”湯淺抬起頭,“為什麼?”
“納魯森和反社會勢力有業務往來,無法被收購。很遺憾,大和田和羽根專務並不知道這件事。”
“怎麼會這樣?”湯淺滿臉愕然,肩膀瞬間垮瞭下去,“也就是說,即使我把社長之位拱手讓人,也救不瞭公司?”
半澤盯著沮喪的經營者看瞭片刻,用無比鄭重的語氣說:“湯淺社長,我想非常誠懇地和您商量一件事。這個提議,或許比大和田和羽根專務的提議更讓您驚訝。不,或許比他們的提議更加放肆無禮。我本身站在您的立場上仔細想過,現在這個局面究竟能做些什麼,應該做些什麼。正因為我思考過,所以我確信,接下來我要說的方案是拯救現在的伊勢島飯店,同時也是讓未來的伊勢島飯店更上一層樓的最佳選擇。”
湯淺沒有給出反應。
他隻是沉默地等著半澤接下來的話。
半澤直視著這位被嚴峻形勢折磨得身心俱疲的經營者的雙眼,說出瞭心中醞釀已久的提案。
“請您接受福斯特的註資。”
聽到這句話的湯淺,果然瞠目結舌,渾身無法動彈。
“我們已經確認瞭福斯特方的意向,他們同意湯淺社長繼續擔任社長,並且有可能提供福斯特已經投入使用的全球訂房系統、必要的人才和相關技術;對方也可以通過與伊勢島飯店的合作,快速獲得在日本贏利的機會。”
時間不知道過去瞭多久。
“能給我點時間嗎?”湯淺說,“我要好好想想。”
半澤離開瞭辦公室,房間裡隻剩下獨自思考的湯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