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澤直樹3:迷失一代的逆襲 第一章 搶椅子遊戲

1

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夫婦雙雙來訪,是十月某個星期一的事。

也就是在2004年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中,選手鈴木一朗打破喬治·西斯勒所保持的年度最高安打紀錄的第二周。

當半澤直樹走進隻對重要客戶開放的第一接待室時,次長諸田祥一和森山雅弘兩人已經到瞭,正在接待平山一正社長及其夫人美幸,美幸夫人也是該公司的副社長。

電腦雜技集團是平山在三十五歲離開原單位綜合商社後創立的風險企業。這傢公司的名字會讓人認為是一傢中國企業,這是因為平山曾觀看過中國雜技團的精彩表演,並深深為之折服,他希望在IT領域中同樣也能利用雜技般驚妙絕倫的技巧來展現專業集團的形象,因此取瞭這個名字。

公司創建後第五年在新興市場上市,當時平山獲得瞭巨額的創始人利潤,在日本創業者當中脫穎而出,成為明星般的存在,在IT業界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今年五十歲的平山穿著一身樸素的西裝,看起來和普通工薪階層沒什麼區別,夫人美幸則穿著華麗的時裝,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可能在半澤進來之前雙方談得比較順利,諸田的臉上閃耀著期待的光芒,看到半澤進來,趕緊讓他坐在扶手椅上。森山則一如既往地繃著臉正襟危坐,面前攤開著筆記本,手中拿著圓珠筆準備記錄。

“本來敝公司準備再次登門拜訪您的。今天還勞煩您二位專程前來,實在抱歉。”半澤寒暄道。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平山,第一次是在兩個月前,他剛從東京中央銀行調到東京中央證券擔任部長時曾去平山的公司拜訪過。

雖然電腦雜技集團被定位為重要客戶,但兩傢之間的關系卻一直不溫不火,除瞭在公司上市時東京中央證券擔任過主幹事公司外並無實際業務往來,負責人森山也曾上門推銷過各種投資產品,不過都吃瞭閉門羹。

“因為這次商談非常重要,所以希望部長也能夠出席。”聽著諸田那期待業務上門的口氣,再看看夫妻二人臉上罕見的嚴肅的表情,半澤頓覺此事一定非同尋常。

“很抱歉,百忙之中占用您的時間瞭。”平山社長欠瞭欠上身說道,“明年就是我們電腦雜技集團創業十五周年瞭,這些年來承蒙各位鼎力支持,我們公司的業務還能順利發展。不過,這幾年經營環境越來越嚴峻,我們擔心僅憑以往的經營方針,會難以持續發展下去。所以在這個可以稱為分水嶺的年份,敝公司也應該確立一個能夠支撐未來十年,乃至二十年發展的大膽而嶄新的戰略,您說對吧?為瞭能夠實現這個目標,我們才登門叨擾,希望能請貴公司助我們一臂之力。”

這番話滿帶著平山的風格——乍看不起眼,實則積極經營。也正是這種風格使得電腦雜技集團的企業戰略持續取得成功,營業額已經超過三千億日元。

“前所未有的經營戰略啊,這真是太令人振奮瞭。請務必讓我們也能參與其中。”諸田插話說,“那麼,具體的戰略方針是什麼呢?”

“為擴大企業規模,我們決定選擇最完善且最快捷的方式。”平山的話裡帶著決心。

“最完善而且最快捷啊,您說得對。”諸田奉承道,“那麼,請問有具體方案嗎?”

“我們今天上門就是來談這個的。”平山稍作停頓又繼續說道,“我們想收購東京SPIRAL。”

諸田不由得“啊”瞭一聲。森山也停下瞭做筆記的手,凝視著平山,毫不掩飾的驚訝展現在他們臉上。

這種反應實在再正常不過瞭,畢竟東京SPIRAL是可以與平山所領導的電腦雜技集團分庭抗禮的IT業界霸者之一。

該公司社長瀨名洋介年紀不過三十歲上下,跟幾名合夥人白手起傢,從互聯網軟件銷售業務起步,現在發展為營業額超過千億日元規模的公司,其經營方式受到瞭高度的評價。

“半澤部長有何高見呢?”平山的視線轉向瞭半澤。

“這的確是非常大膽的戰略呢。”半澤坦率地說出瞭自己內心的想法,“不過,收購東京SPIRAL之後您準備開展什麼業務呢?”

“我想要該公司擁有的網絡搜索引擎,有瞭這個就能轉換敝公司偏向電腦等硬件產品的業務結構,助力敝公司構築互聯網戰略橋頭堡的地位。”平山述說著計劃的一部分,“針對東京SPIRAL的業務內容我們已經私下做瞭調查,如果能成功收購的話,敝公司必能實現大幅飛躍。所以這次想請貴公司擔任我們的戰略顧問,成功實現收購。”

“哎呀,承蒙社長您的信任,實在是感激不盡。”還沒等半澤開口,諸田就搶先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們會積極研究這個項目。不僅貴公司,敝公司也想從這次收購案中得到飛躍性發展,這無疑是對我們雙方都有百利而無一害的生意,讓我們一起努力實現這一計劃吧。我們會把相關細節整理成提案書後再登門拜訪,到時還請多多指教。”諸田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深深地行瞭個鞠躬禮。

* * *

“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啊。”當載著兩位貴客的電梯門關上,諸田看著顯示樓層下降的指示燈興奮地說道,“不愧是平山社長,真可謂膽大無畏啊。”

“不過,收購本身會非常困難吧。”半澤謹慎地說。

東京中央證券是東京中央銀行的證券子公司,資本狀況倒是良好,無奈公司履歷尚淺,並沒有多少企業收購方面的成績。尤其是大型收購,作為顧問機構去收取高額手續費,要問其是否有勝任的能力,說實話,非常令人擔心。

“部長,這個項目我們應該接。”諸田堅定地說道,“我覺得我們必須接。”

諸田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戰略顧問業務會帶來巨額的收益,對於最近業績低迷的公司來說,可謂求之不得的大生意。

“你覺得東京SPIRAL會隨隨便便就答應被收購嗎?”半澤問道,“搞不好就會成為敵意並購,咱們有這方面的經驗嗎?”

“車到山前必有路嘛。”諸田說道。

實在看不出他說這話有什麼依據。此前接手的大項目全是從母公司銀行那邊轉手過來的,對於先天優勢充足而不知市場殘酷的銀行證券子公司來說,實在難以擔負起收購敵對企業的顧問重任。諸田樂觀過頭瞭。

盡管企業收購、M&A……這些詞匯在漸漸普及,但很多人仍未親自參與過。在這一環境中,平山不顧企業規模差距,試圖收購敵對企業置之旗下的戰略不僅讓聽者吃驚,失敗的可能性也是非常高的。

“事情會這麼順利嗎?”森山說出瞭心裡的疑問,“對東京SPIRAL的員工來說,這就跟被一直交戰的對手征服瞭一樣,他們肯定會拼死抵抗的吧。”

“那又怎麼樣?”諸田突然變瞭臉色,用極其不悅的眼神看著森山,“你是電腦雜技集團的負責人吧,難道你不想提高收益嗎?你以為坐著不動就能賺錢嗎?你這個月的營業目標還沒完成吧?”

森山又恢復瞭平常那副嚴肅的面孔,閉口不言瞭。森山今年剛升職為調查員,可以算得上是一名優秀員工,卻也是讓領導頭痛的部下。認死理,愛鉆牛角尖,不從眾不媚上,在會議上經常明確地提出反對意見,不少領導都不待見他。諸田也是其中之一,對他的態度也很苛刻。

“那就盡可能以對方能接受為前提做緊急研究,”半澤命令森山道,“這個項目確實很棘手,不過我認為我們現在也的確需要這類經驗。”

“我明白瞭。”

看著小聲嘆著氣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森山的背影,諸田甩出一句話:

“那傢夥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啊?什麼態度嘛!”

說完又像是尋求贊同一樣看著半澤。諸田和半澤一樣,都是泡沫經濟時期進入銀行的一代,又都是從銀行外派出來的,雖然半澤職位上高一些,不過論進銀行的輩分則是諸田高一輩。諸田屬於靠“氣勢”工作的營銷人員,而森山則是凡事都要有充足的理論依據的類型,所以也難怪他們氣場不合,總鬧齟齬。

“這樣一來本期的業績也能落實瞭,可以緩口氣瞭。”

諸田的語調裡充滿瞭自信,仿佛已經成功簽約瞭似的。

2

“東京SPIRAL是社長瀨名洋介和兩位朋友一起創立的,現已成功上市。上一期的銷售額為一千二百億日元,常規利潤為三百億日元,本期利潤為一百二十億日元……”

“股票價格呢?”諸田打斷瞭森山的報告,問道。

此時是第二天下午六點,他們正在就前一日的收購案召開臨時會議。

“兩萬四千日元。”

“所以呢?”諸田的語氣裡明顯帶著焦躁,“收購的話到底需要多少錢呢?”

聽到如此焦急的詢問,森山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瞭,諸田的語氣從來沒有這麼嚴厲過。

“如果要獲得過半數股份的話,至少需要一千五百億日元的資金。”

森山說出金額的瞬間,小小的會議室裡立即充滿瞭一種難以言表的興奮,他們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大規模的收購案件。

“如果能把這個案子拿下的話,本期收益就將得到大幅提升啊。”

諸田的話聽起來既是對全員說的,也像是對自己的激勵。這興奮而略帶顫抖的聲音中流露出他對這次天賜賺錢良機的熱切渴望。

“但是,現在的電腦雜技集團並沒有一千五百億日元的資金。”森山說。

“資金什麼的總會有辦法的!”諸田帶著怒氣沖口說道,“發行公司債券也好,直接貸款也好,像這樣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吧!”

“電腦雜技集團能用於收購的資金絕對算不上寬裕,”森山用極其冷靜的語調說道,“強行推進的話就會背負上等額的有息債務,這樣一來是不是太過透支瞭?”

“這不是問題。”諸田毫不客氣地頂瞭回去,“和東京SPIRAL合並之後毫無疑問定能提高收益,增加資產,哪會有什麼問題!”

“我認為風險太高瞭。”森山口氣生硬地強調道,“本季度預計銷售額為三千幾百億日元的公司,有必要為瞭收購競爭對手而背上其銷售額一半以上的債務嗎?東京SPIRAL和電腦雜技集團在企業作風方面差異很大,彼此的敵對意識也很強,對於這次收購,東京SPIRAL絕不可能束手就擒,他們的員工也一定會強烈反抗。這次收購成功的可行性並不高吧?”

“要是都像你這樣的話還怎麼做生意?”諸田惡狠狠地說道,“我問的是在我們成為電腦雜技集團的顧問這件事上,有什麼可能會成為阻礙的事,而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諸田的瞳孔深處閃動著憤怒的火焰,死死盯著森山追問道:“怎麼樣?你倒是說說看,到底有沒有能夠成為我們障礙的事情?”

“倒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註意的。”

“那你一開始就該這麼說嘛!”性格急躁的諸田不客氣地說道,然後又轉向身邊的半澤,“部長,您都聽到瞭,我打算回復平山社長說我們決定接受此次收購案,您看可以嗎?”

森山目光暗淡地看向半澤,那眼神看上去欲言又止,在與半澤的視線即將接觸時又轉而看向瞭其他地方,可以看出他非常不滿。

半澤微微嘆瞭一口氣,將視線從森山那裡收回,繼續看著諸田。

“我明白瞭,就這樣推進吧。另外,要抓緊和平山先生商談一下條件方面的問題。”

“是,明白瞭。”諸田點點頭,當場選定瞭顧問團成員。

一共五人。電腦雜技集團的負責人森山並不在名單之中。一時間房間裡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就由你們五個跟進這個案子吧。”諸田說道。

“請等一下。”森山的目光仿佛要燃燒起來瞭,“我身為負責人,也該列入成員之一吧?”

“不,本收購案要算作常規業務之外的特殊案件。”

森山眼中的情緒退去瞭。諸田不再理會森山,招呼坐在桌子一角的男人道:“三木,你是這次的組長瞭,拜托瞭。”此人是三木重行。

“是,明白!”三木挺直瞭腰板,充滿幹勁的聲音在會議室裡回響著。面對這個意想不到的局面,半澤不由得皺起瞭眉頭。

正因為是重要的案件所以就把還年輕的森山換下來,把自己的心腹三木塞進去嗎?這樣做真的好嗎?雖然三木的職務和森山一樣,都是調查員,年紀卻比半澤還大一歲。也就是說,他和諸田是同期,而且是從同一傢銀行外派過來的。半澤能理解他們的這種同病相憐,但這並不能作為入選的合理理由。雖然他並不打算對這樣的安排插手幹預,但始終無法釋然。

在東京中央銀行附屬證券公司之一的東京中央證券裡,存在著兩類人。

一類是公司的正式員工,另一類則是從銀行外派過來的。實際上,因為正式員工也存在著資歷尚淺的問題,所以公司的主要職位基本都由來自銀行的外派組占據著。正式員工的這種不公平感也同樣根深蒂固。剛才會議室中充斥的氣氛就反映出瞭這一情況,銀行外派組為什麼總是搞特殊待遇呢?

“請等一下。”森山終於忍不住先發制人瞭,“為什麼要撤下我這個負責人?我完全無法理解。”

“必須要有豐富的經驗才行。”諸田語氣中帶著刺,斬釘截鐵地說道,“這個收購案必須要謹慎對待才行,對於你來說擔子太重瞭。”

“開什麼玩笑!”森山別過臉去,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聲音雖小,但是半澤卻清清楚楚地聽到瞭。空氣頓時凝固瞭。諸田的臉色一變,眼中燃起瞭熊熊怒火。

“你說什麼?森山,你有什麼不滿嗎?”

“沒什麼。”森山愛搭不理地回瞭一句。

“‘沒什麼’是什麼啊?!”諸田太陽穴上的青筋突起,仿佛都聽到瞭嘣嘣跳動的聲音。

“沒有什麼不滿。”森山臉上浮現出不再是憤怒,而是放棄的神態。和這種人再怎麼爭論都是徒勞的。這種組織也沒什麼值得期待的瞭,他的表情在訴說著他此刻的心境。

“沒什麼不滿就閉嘴!”諸田用含怒的眼神盯著森山,低聲說道。

森山並沒有像他所想象的那樣再做出什麼反駁。

諸田也不再理他,再次看向三木說道:“期待你的表現哦。”激勵的話語和對森山冷冰冰的態度剛好形成瞭鮮明的對比。

* * *

會議結束後,森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三木滿臉堆笑地走過來說:“森山,能把電腦雜技集團的資料給我嗎?”

森山抬起下巴示意桌上那沓厚厚的文件,封面上寫著“電腦雜技集團”。

“請,自己拿不就好瞭嘛。”

“怎麼啦,還懷恨在心啊?”三木一邊說著,一邊不客氣地用手在板著臉的森山肩上啪啪拍瞭起來。

“能請你把手拿開嗎?”森山甩開瞭三木的手,用煩躁的眼神看著這位前輩,“什麼懷恨在心,我才沒那麼無聊呢。不過,三木先生,你真的能擔起這次的收購案嗎?”

“你說什麼?”三木一反剛才會議室中那副老實人的形象,眼神裡閃著邪惡的光,說道,“是因為你不行所以才換我上的吧?”

“是嗎?”森山輕笑一聲,“我被撤下是因為我不討次長的喜歡,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這種案子你從來都沒有經手過吧?”

“那三木先生你呢?”森山反問道,“親自處理過企業收購案嗎?”

森山看著一時之間無言以對的三木說:“至少來這裡的三年裡沒處理過吧?”

“我以前可是在銀行信息開發部工作的。”面對這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同事,三木不由得起瞭好勝之心,“處理企業收購信息是常有的事,也有過成功的案例。”

“成功案例?”森山問道,“銀行的信息開發部還做企業收購啊?”

三木的臉色有些尷尬,不過很快又被他掩飾下去。

“實際業務嘛,當然是營業負責人的工作。不過我至少瞭解企業收購是怎麼一回事,這點比你強。”

“真是自信滿滿啊,事情真能進展得這麼順利就好瞭呢。”

“你什麼意思啊,怎麼說話呢?”三木瞪著冷嘲熱諷的森山。森山迅速地把桌上的資料整理出來,砰的一聲放到三木面前。

“電腦雜技集團的全部資料都在這裡瞭,請過目吧。”三木憤憤地看著森山說道,“有什麼問題我會再來請教你的。”他扔下這麼一句話,抱著資料轉身離開瞭。

看著他的背影,森山不禁咂瞭咂嘴。

“可真是得意忘形瞭啊。”坐在後面座位目睹瞭整個過程的尾西克彥忍不住說瞭一句。他一直盯著三木的背影直到他回到瞭自己的座位,才轉過頭來看著森山。尾西比森山早一年進入公司,和森山一樣,都是剛畢業就進入東京中央證券的正式員工。

“真是的,真受不瞭。”尾西低聲說道,“去吃飯嗎?還是繼續工作?”

“吃飯去,反正也沒心情工作瞭。”

森山開始整理辦公桌上的各類文件,尾西也同樣迅速地收拾完畢,兩人一起站起身往外走。

“我們先走瞭。”兩個人對著次長座位說道,諸田漫不經心地低聲回應著,同時瞥瞭一眼墻上的時鐘,現在是晚上七點鐘。

這麼早就走瞭啊。諸田一臉不滿地心裡想著。

我管你怎麼想呢。森山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和尾西並肩走出瞭辦公室,順便往三木那邊瞄瞭一眼,隻見三木已經翻開瞭剛剛拿到手的資料,正在專心致志地讀著。

三木決不會比諸田早下班的,他面對上司極其諂媚,總是不停地點頭哈腰、卑躬屈膝,態度非常謙卑,面對下屬卻喜歡擺出前輩的架子,總是一副很瞭不起的樣子。

可真是辛苦您瞭。森山在心中暗暗地諷刺著,隨即和尾西前往位於丸之內OAZO裡面那傢常去的店。

森山和尾西都不是那麼愛喝酒的人,即使去酒館,最多也就是喝個一兩杯生啤。

二人先喝瞭一杯啤酒,潤潤喉嚨。

“話說回來,竟然讓那種沒什麼能力的傢夥負責,諸田次長到底怎麼想的啊?”

“他就是不信任我們這些正式員工。”森山盯著啤酒杯,握著酒杯的手也漸漸加大力度,“碰到重要的案子一定想著他們內部消化吧。”

所謂內部,指的就是來自東京中央銀行的人。諸田明顯有著輕視正式員工的傾向,重要的工作、要緊的顧客、關鍵的會計核算都會交給銀行出身的外派組處理,完全就是把證券公司的正式員工當成助手使喚。

“他屬於精英意識極強的那種人嘛。”

“倒不如說他是既得利益被優先照顧的人。”森山厭棄地斷言道,“泡沫經濟時期入行,明明也沒什麼能力,居然已經混到次長的位子,他根本就不是那塊料。”

因為平常總是被視作眼中釘,此刻森山對諸田的批判也毫不留情。

然而越是批判,森山的心裡越是湧出一種苦澀的疏遠感。得不到上司的垂青,作為公司職員來說肯定不是什麼好事。雖然歷經千辛萬苦才進瞭這傢公司,但在這裡卻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處。

“銀行出身的人就那麼值得信賴嗎?”尾西這句推心置腹的話,讓森山的怒火再次燃燒瞭起來。

尾西又說:“像三木這種光會說‘是是是’的人,根本做不瞭什麼業務。”

“豈止如此啊,連點基本的辦公能力都沒有。戶川總是嘆氣說,三木寫的發票凈是錯誤。戶川是營業企劃部負責日常事務操作的女職員,讓他改一下吧,他卻說‘那你幫我改吧’。”

“就是因為這樣才被下調的啊,都那個年紀瞭還在做調查員。”尾西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這次的案子也是啊,真的不要緊嗎?再說瞭,三木原本就沒有企業收購的專業知識吧。”

“他不是說瞭嘛,人傢以前是信息開發部的啊。”森山說著,兩人一起笑瞭起來。

“所以呢?”尾西一邊忍不住笑著,一邊說道,“信息開發部就那麼瞭不起嗎?”

“他說經常接觸企業收購的信息,還有過成功收購的實際案例。”

“什麼是案例啊,都是騙人的。”尾西一笑過後,卻漸漸火大起來。

“歸根結底,實際工作還是營業人員做的啊。”森山附上瞭一句。

尾西收斂瞭笑容,發出瞭深深的嘆息。

“結果我們還是什麼都做不瞭啊。他那個顧問小組裡,除瞭三木之外,別的成員倒都還過得去。”

五個成員中,除瞭三木其他四人都是正式員工,都是精通證券事務程序的專傢。實際上,就算三木個人毫無作用,就當個擺設,這個團隊也肯定能發揮出應有的專業水準。

“次長大概就是想著要把功勞都歸於三木一個人,然後讓他再升一升吧。不過要是讓那種人升職的話,下面的人可會吃很多苦啊。”

森山心下不由得暗暗贊同,尾西說得對。

“再說瞭,部長也真是的。”

尾西又把批判的矛頭指向瞭營業企劃部部長半澤身上,“那個人原來是營業二部的次長吧?雖然不知道他在銀行裡捅瞭什麼婁子,但那種精英中的精英為什麼會到我們公司來啊?明顯是被降職瞭嘛。到頭來,他也不過和諸田次長一樣,同樣都是在既得利益集團中浸染過的,和其他泡沫時代新人組的人一樣。”

尾西的點評一如既往地辛辣。

* * *

那麼,所謂的泡沫經濟時期,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當時,森山的父親在千葉縣的一個地方市政府裡做公務員,不管經濟情況是好還是壞,對市政府職員的待遇都沒什麼影響。但初中和高中都和森山同讀一所學校,森山的摯友阿洋傢裡的情況卻大不相同。阿洋的父親在一傢不動產公司工作,每年一到暑假,全傢就會去夏威夷旅遊。在泡沫時代的巔峰時期,一次的獎金就多達五百萬日元,比森山父親年收入的一半還多。也因為他讀的是初高中一體的私立學校,不僅僅是阿洋,同校的同學也經常會說“我父親股票賺大錢啦”“我傢用獎金買瞭奔馳啦”之類的事。

雖然沒直接對父親說過這些事,但當時的森山卻覺得自己有點可憐。雖然整個社會都為經濟狀況良好而興奮沸騰,森山傢卻不得不為籌措森山高昂的學費而過著節儉的日子。父親既算不上善於處世的人,也沒有什麼特別出眾的能力,隻是踏踏實實地,每日一成不變地重復著來往於市政府和傢之間,除去期末、期初繁忙的幾天,基本都是雷打不動地準時回傢。森山非常不喜歡這樣的父親,不喜歡這樣平凡的人生。我將來絕對不要像父親一樣。森山從心底裡這麼想著。

然而,從中學升到高中後第一年的秋天,突然發生瞭變故。

摯友阿洋突然說要退學。

“我老爸炒股票賠瞭。”

森山受到瞭很大的沖擊。一定是處境相當艱難才會讓孩子退學的吧,而這樣的事竟然都是因為股票引起的。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他把這件事跟父親說瞭。

“啊,那是因為‘信用交易’吧。”父親說道。父親始終嚴肅認真,從來都沒有碰過股票,不過卻和大多數人一樣,多少也懂那麼一點股票知識,於是簡要地給森山講瞭一下。

在信用交易遭受瞭巨大損失後,阿洋的父親不僅花光瞭所有存款,還不得不賣瞭房子去填補損失。如果隻是那樣的話,阿洋也許還不至於退學吧,更糟糕的是他父親還試圖挽回那筆損失,結果卻越損失越多,越陷越深。

森山最親密的朋友離開瞭學校,舉傢搬遷,不知道去瞭哪個城市。自那以後,森山再也沒有見過阿洋,一直到現在也沒有聯系過。

股價在那兩年之前,也就是平成元年(1989年)12月的大納會上達到瞭日經平均約三萬八千日元的市場最高值之後,便是一路持續下跌。

以阿洋的遭遇為契機,森山也開始關註報紙上的股價欄,那時的森山,從那如同猛獸一般劇烈變化的圖表中感受到瞭某種恐怖,卻也發現瞭其魅力。他並不否定,當時的這段經歷後來也成為他大學畢業後立志進入證券公司的原因。

不隻是阿洋,在升入高中二年級之前,班上也有好幾個同學因為父母炒股的關系而退學瞭。這個變故深深地印刻在森山的心中,成為難以忘卻的記憶。原本學生們整天掛在嘴上的“經濟形勢一片大好”之類的話漸漸地再也聽不到瞭,整個社會就像是傢裡有個久病不愈的人一樣,陷入一片鬱鬱寡歡的沉寂之中。

森山自己也像很多大人一樣,認為這種蕭條隻不過是一時之事,暗暗地期待著經濟情況馬上就能好轉起來。

然而,那隻不過是毫無根據的單方面樂觀臆測罷瞭。無論再怎麼等,再怎麼期待,經濟遲遲沒有任何復蘇的跡象。股價也好,地價也罷,都在持續地下跌。這個名為不景氣的怪物的長尾巴,終於在森山大學畢業之前,不,在那之後也持續地,以就業難的形式擋住瞭人們致富的去路。

在就職冰河期作為應屆生畢業的森山,接受瞭數十傢公司的面試,結果都落選瞭。

正因為知道就職形勢嚴峻,森山從學生時代就開始竭力進行自我培養,努力提高自身能力,不僅僅是英語,為瞭拿到證券分析師等考試的資格證書,他一心奮發讀書,上課幾乎從不缺席,成績幾乎是全優,盡管如此,他還是被淘汰瞭。

然而被淘汰的理由,也有很多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方。

與其說是難以理解,倒不如說是荒唐。

面對著接踵而來的落選通知,森山滿肚子的怒火,卻無處宣泄。

那時候,人們把森山從初中到高中的這段經濟景氣時期稱為泡沫經濟時期,此後的不景氣則被稱為泡沫經濟崩潰。

那麼到底是誰創造瞭這個被形容為“泡沫”的奇妙時代,又是誰毀滅瞭它呢?

雖然不能找出罪魁禍首,至少那並非森山這一代的過錯。但連份工作都找不到,一直在吃虧的卻無疑是他們這一代人。

每次參加求職面試,他的自尊心和自信都會被撕得粉碎,連發泄不滿的餘地都沒有。那時的森山,隻得一邊與對未來的不安抗爭,一邊不屈服地努力向上爬,忍受著痛苦歲月。

盡管不是大企業,但當得知被東京中央證券內定時,他還是不禁深深地松瞭一口氣,安下心來。企業是一流還是二流已經無所謂瞭,隻要能找到工作就很好瞭。朋友中還有很多沒有找到工作,不得不準備參加下一年應聘,森山已經算很好的瞭,至少拿到瞭內定。

森山所經歷的被稱作就職冰河期的就職難時期,在那之後也繼續瞭很長一段時間,直到2004年這一狀況依舊未見好轉。

整個社會就像是一下子進入瞭一個名叫“泡沫崩潰後的蕭條”的隧道,這十年,是苦苦找尋出口的十年。而在1994年到2004年長達十年的就職冰河期內步入社會的年輕人,後來因為某份全國性報紙的一個提法,開始被稱作“Lost Generation”,即迷失一代。

然而——

削尖瞭腦袋才通過面試進入的公司,放眼望過去,卻全都是沒什麼能力,隻因為當初賣方市場占優而大量采用的、缺乏危機感的職員,這些人占據著公司大部分的中間管理層。

這就是所謂的泡沫時期新人組。

對於森山來說,他們不過是趁著經濟形勢良好的勢頭而被大量錄用,隻會坐吃工資卻缺乏能力的累贅一代。

為瞭養活這些濫竽充數的泡沫一代,少數的精英迷失一代卻被迫勞作,飽受虐待。

社會沒有為森山這一代做過什麼,更不要指望公司能夠向其伸出援手瞭。

也許泡沫一代深信公司就是自己的保護神吧。

可是對於森山他們這些迷失一代來說,能保護自己的隻有自己。

“公司是公司,我是我。”森山在昏暗的店內凝視著一面再普通不過的墻壁。這句話與其說是對尾西說的,倒不如說是念給自己聽的咒語。

“我也是這麼想的。”

過瞭一會兒,尾西貌似豁然開朗地點瞭點頭,說道:“半澤部長也好,諸田次長也罷,還有那個白癡三木也一樣,單從能力方面看明明不如我們,就是因為有瞭公司組織這種機制,他們才有機會成為我們的上司,僅此而已。如果把他們的職稱去掉,他們就什麼也不是瞭。隻要他們一天不離開,公司就一天不能成為憑實力說話的組織。”

尾西此時的口氣簡直就像反政府的鬥士一般:“在那天來臨之前,還是要為瞭養活這群無能職員而付出龐大的人員開支,還不得不和競爭對手公司拼死拼活地搶生意。不過這些事在哪個公司都一樣吧。泡沫一代現在已經超越公司的范疇,變成整個社會的累贅瞭。簡直就是社會的一大問題啊。”

無論走到哪兒,吃虧的都是我們這些迷失一代——森山對此深信不疑。

3

“如果按照估算的一千五百億日元收購金額來看的話,收益相當可觀啊。”

與電腦雜技集團簽訂顧問合同的那天,東京中央證券社長岡光秀的心情非常好。半澤去社長室送文件讓他蓋章時,他興高采烈地說瞭這麼一句話。

曾任東京中央銀行專務的岡,在競爭行長職位中敗落,一年前被調到瞭現在這個職位上。

岡的升職欲望和好勝心都非常強,屬於感情外露的類型,口頭禪是“別讓銀行小瞧瞭”。

“本次收購案我們選擇瞭成功報酬制。”半澤說道。

選擇成功報酬制是諸田的提案,這樣一來雖然傭金沒有那麼高,但如果失敗的話卻不用賠付一分錢。然而這個案子的進展必定不會那麼順利,風險實在過高。半澤面有難色,岡卻下令道:“就這麼辦吧。”

理由隻有一個,他想在企業收購領域大幅提高收益,讓母公司刮目相看。

“一定要成功,這是死命令,半澤部長。”岡目不轉睛地看著半澤。

說實話,半澤實在沒有確保成功的自信,但目前也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隻好說瞭一句“我必當全力以赴”,然後轉身離開瞭社長室。

“社長說什麼瞭?”

半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諸田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走瞭過來。他無疑是想聽岡的贊美之詞,半澤說道:“社長給予瞭我們很大的期待,同時也意味著隻許成功不許失敗。”諸田的表情不由得嚴肅起來。

“現在企劃組正在研討具體方案,相信很快就可以拿出報告瞭。”

“有希望拿出好方案嗎?”半澤問道。

“我一定鼓勵大傢拿出氣勢來,一定能做出好方案。”

就是諸田這種唯心主義做派使半澤感到不安。

以前在銀行的時候也經常聽到這樣的說法,然而每次聽到這種話都會讓半澤感到厭煩。世上明明不知有多少事就算竭盡全力也不能取得成功,真的簡簡單單僅憑氣勢就可以攻克這個收購案嗎?

對於擔任營業企劃部次長這樣要職的人,半澤所期望的是能看清事態的冷靜判斷力,而諸田有這個判斷能力嗎?

“如果不成功的話,可不是一句‘我們盡全力瞭’就能敷衍瞭事的,這可是能左右我公司本季度業績的重要案子啊!”

“我明白,這個案子如不成功,我們作為證券公司就沒有未來瞭。”

諸田思維也太跳躍瞭,他這句不著邊際的話讓半澤感到很煩躁。

“考慮到今後還可能會出現這種事,我話先說在前頭,這樣的唯心主義能不能先拋在一邊,更客觀地進行探討和調研工作。”

諸田的表情微微扭曲瞭,因為自己的工作方式沒有被半澤認可而感到不滿。

“部長,這個案子我會負起責任,跟進到底,您能交給我全權負責嗎?”諸田用略帶焦躁的口氣說道。因為他以前在銀行就是證券部門的,所以自負比專業領域不同的半澤更精通。“企劃組的成員都是本公司出類拔萃的精英,分析再怎麼客觀說到底也隻是預測,結果才是一切,您說是吧?”

諸田本來就是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說著說著就有點抑制不住心底的火氣,臉漲得通紅。

“那麼,就請努力拿出結果吧。”半澤說道,“既然選擇瞭成功報酬制,你該做的就隻有一個,那就是使本次收購成功。”

“當然,請您拭目以待。”諸田說罷,挑釁似的看瞭半澤一眼,稍一施禮就轉身離開瞭房間。半澤目送他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深深地嘆瞭口氣。

4

盡管諸田鬥志滿滿,可是在那之後過瞭約一周的時間,三木所領導的企劃組還是沒能拿出任何具體的方案。半澤在那天參加企劃組商討會時才知道瞭他們的窘境。

“我認為還是應該先向東京SPIRAL方面表明收購意向,畢竟不確定對方的態度的話,也沒辦法決定我們的方案啊。”

發言的是營業本部的一位叫金谷的男人,他長時間在營業第一部工作,雖然看上去土裡土氣的,對證券實務卻很是精通。

“嗯,你說得也有道理。”主持會議的組長三木一邊做筆記一邊點頭。

“那讓平山社長去私下試探試探對方的意向,如何?”

看著在場的所有人都像是很贊同三木的意見,半澤慌瞭。

“等等,你們好像是把收購作為既定方針瞭,不覺得太急瞭嗎?關於東京SPIRAL你們做瞭多詳細的調查?要徹底調查一下,首先要搞清楚平山社長所考慮的收購在戰略上是否正確才是先決條件吧?根據情況不同,也應該還有不收購東京SPIRAL這個選項啊。”

會議室裡一片沉默。

“這可是成功報酬制啊,部長。”三木忍不住反駁道,“我認為應該向收購方向推進,而且關於收購與否已在簽署合約之前就調查過,也探討過瞭。”

“事前調查也隻是說收購的可能性並非為零,不是嗎?你們就囫圇吞棗,直接把它當結論瞭嗎?”

“已經簽好合同瞭……”面對三木的反駁,半澤不由得仰頭望著天花板,半天才再次收回視線看著三木,粗聲說道:“簡直不明白這個企劃組有何存在的意義。”

“之所以把你們這些專傢聚集在一起,是為瞭進行縝密的調查和評估,希望你們能暫時忘記成功報酬的事,先從這個收購案件究竟可行與否入手。而且——”半澤緩緩環視在場的五個人,說道,“對之後的方案也不加研討就讓平山社長為你們去打探東京SPIRAL的口風,在平山社長眼裡我公司的信用豈非一落千丈?”

沒人回答。

等到三木的小組做好一份像樣的提案時,已經又過瞭大約一周的時間。

* * *

那天的會議室裡,充斥著緊張的氣氛,人們仿佛都能聽到空氣中噼啪的聲音。

這是在電腦雜技集團的會議室裡。半澤坐於正中,次長諸田坐在旁邊,接下去是三木所率領的企劃組,五個人都神色緊張地等待著平山社長的到來。

上午十點整,平山社長現瞭身。

“副社長因為有別的要事在身,抱歉不能到場。”平山開口先為身為副社長的妻子的缺席而致歉,然後看著並排而坐的東京中央證券一方,說道,“不知諸位今日光臨,所為何事啊?”

這句話有點讓人感到意外瞭,半澤不由得睜大瞭眼睛,不用明說也應該知道是有關收購案件的事才對,平山這是什麼意思?

“有關於正在磋商的那件事。”雖然心中疑惑,半澤還是回答道,“今天我們帶來瞭收購案的初步方案,想請您允許我們針對這個方案進行說明。”

“啊,是那件事啊。”

看到平山略顯為難地笑瞭笑,半澤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正常來說,這次會議對於意圖收購東京SPIRAL的電腦雜技集團來說應該是盼望已久的才對。然而,半澤從眼前的平山身上卻感受不到一絲的期待和熱情。

幾乎就在半澤敏銳地感覺不對勁的同時,平山說出瞭一句令人震驚的話:“這件事不用再提瞭。”

“這是怎麼一回事?”半澤連忙問道。

平山的目光一下轉移到墻上去瞭,待再次轉回來時,目光中充滿瞭慍怒。

“半澤先生,距離我那天拜托你們已經過去兩周多的時間瞭吧?”平靜的語調,卻流露出平山不尋常的情緒,“但是在此期間,貴公司一次都沒聯絡過我。原本是看在貴公司在我公司上市時給予過幫助的情分上,才想著把這個收購案交付給你們的,但你們這樣的處理方式顯然不能令人放心地把工作托付給你們。”

聽到“一次都沒聯絡過”這句話,半澤不由得看瞭三木一眼,三木的臉頓時變得很僵硬,驚愕得嘴都合不上瞭。

“實在是太抱歉瞭。”半澤道歉道,“不過,關於這件事我們企劃組全力進行瞭調研——”

“太遲瞭。”平山神情嚴肅地打斷道,“對於我們IT界來說時間就是生命,速度才是一切,做的就是‘眼疾手快,雁過拔毛’的工作。以你們這樣的速度,作為合作夥伴是不值得信賴的,因此,半澤先生——”

平山盯著半澤說道:“前些日子的顧問合約……就當作沒發生過吧,就這樣吧。”

平山說著,站起身來就向外走。

“社長,請等一下。”半澤急忙說道,然而平山沒有理他,帶著一臉堅決的表情,頭都不回地打開房門就走瞭出去。

這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瞭。

一旁的諸田抱住瞭頭,然後對著同樣啞然的三木和他的企劃組怒吼道:“為什麼沒聯絡過!你們都在閉門造車嗎?”

企劃組成員們像雕塑一樣呆坐在椅子上,沒有回應。最後,三木道歉道:“非常抱歉。”

“真不知道你們都在想什麼!”諸田看起來極度懊惱,表情也稍稍變形瞭,“合同裡有關單方面毀約的條款怎麼寫的?中途解約又是怎麼規定的?”

三木從包裡抽出合同書,快速地確認著條款。

“沒有任何處罰規定。”

諸田聽瞭,不禁仰天長嘆,痛苦地說:“怎麼會這樣?”

“對不起。”臉色慘白的三木再次道歉,“上周太專註於完成方案瞭。”

現在這樣的借口毫無意義,明知平山是一個嚴厲得出瞭名的人,卻還是用這麼疏忽大意的方式對待。半澤閉上眼,隨後緩緩地站起身,“走吧。”說著,他第一個走瞭出去。

* * *

“喲,這不是半澤嘛。”

正要走出大樓,迎面有人打瞭個招呼。

“伊佐山先生。”

站在那裡的是東京中央銀行證券營業部部長伊佐山泰二。身穿藏青色西裝,身高一米九的他以俯視之姿看著半澤,那張讓人過目難忘的馬臉上帶著笑容。

“好久不見啊,怎麼樣,在中央證券那兒日子還好過嗎?”

“還行吧。”半澤一邊說著,一邊從站在伊佐山身後的那群人中發現瞭野崎的身影,心下不由得微微詫異。野崎是東京中央銀行證券營業部的次長,他是負責國內外企業收購的主要負責人。

野崎為什麼在這裡?還未等半澤想出答案,隻聽伊佐山似乎心情不錯地繼續道:“那就好,你們今天是來做電腦雜技集團的業務嗎?”

伊佐山看上去很熟絡似的親切問候著。其實半澤和伊佐山以前在銀行的企劃部時可是鬥得不亦樂乎。歷經合並的東京中央銀行內部有著分別稱作舊T和舊S的原東京第一銀行和原產業中央銀行的錯綜復雜的人脈關系,半澤是舊S出身,而伊佐山則被認為是未來必定進入經營中樞的舊T的年輕領袖。

伊佐山顯然是看半澤不順眼的。而現在他臉上浮現出的得意神色,便是對下調到證券子公司的半澤所體現出的優越感吧。

“差不多就是這樣,您呢?”半澤瞥瞭一眼野崎,問道。

“我們也差不多吧。”伊佐山含糊其詞地應著,他身後的野崎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半澤。此人是伊佐山的左膀右臂,自然也就把伊佐山的敵人當成自己的敵人。

寒暄就此結束。

“再會。”伊佐山揮瞭揮右手,領著身後的銀行職員們向前臺走去。半澤此時也顧不上去探尋伊佐山他們來電腦雜技集團的目的瞭,目送他們進去之後快步離開瞭。

* * *

“到底怎麼回事!”岡尖聲斥責道。那驚人的震怒仿佛讓墻邊擺放的花瓶都嚇得直哆嗦。

“非常抱歉。”

半澤道歉道,他其實也是強忍著心裡的怒火。從電腦雜技集團回來,半澤第一時間就來向岡報告事情的經過。

“為什麼沒有和對方聯系過?要是聯系瞭的話,也不至於此。”

“那時我方的方案還沒有成形。”

“沒那回事。”接下來岡說的話令半澤感到非常意外,“難道不是企劃組已經做出瞭草案,卻被你命令拿去重做瞭嗎?”

岡對此事竟然如此曲解,讓半澤感到非常驚訝。

“那是因為我認為最初的方案不會被平山社長所接受。”

“那也總比晚瞭要好。”對於半澤的解釋,岡毫不客氣地反駁瞭回來。

半澤其實心裡是有話想說的。

但是如果說出來的話責任也許就會落到三木頭上,雖然他的確很沒用,但畢竟他是半澤的部下,而且把與平山的聯絡工作都交給三木,自己也的確是有責任。

“是我辦事不力。”

“你還真是壞事不斷啊,半澤。”聽瞭半澤的道歉,岡卻毫不留情地繼續說道,“你在銀行裡好像也總是出問題吧?因為你,我們公司喪失瞭獲得巨額收益的機會,這個責任你要怎麼承擔?”

“非常抱歉。”

“真是個不得瞭的瘟神啊。就是因為你,總以為跟在銀行時一樣呢,隨便做做上門生意就可以瞭,所以事情才會鬧成這樣。”

岡說著說著就漸漸偏離瞭正理,用憎惡的眼神盯著半澤說道:“這個責任我一定要你來負。”

岡說完就別過臉去瞭。

半澤略施一禮轉身離開瞭社長室,心底裡不由得湧出瞭苦澀和挫敗感。

就好比參加廚藝大賽,剛準備好菜譜,還沒開始切菜就被逐出場外瞭,完全是不戰而敗的感覺。

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為時已晚,不過,成功報酬制也是讓平山敢於輕易撕毀協議的一個重要原因。如果是事前必須支付一定金額那種類型的合同的話,也許就可以防止中途解約瞭。

半澤回到瞭部長辦公室,過瞭一會兒,伴著略帶猶豫的敲門聲,諸田走瞭進來。

“十分抱歉,部長。”說著,諸田低下瞭頭。

——難道不是企劃組已經做出瞭草案,卻被你命令拿去重做瞭嗎?

岡的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真想問問面前的諸田這話是不是他說的。

——請您拭目以待。

曾經對半澤說這句話時那番故作自信的氣勢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的諸田一心隻求自保。

“算瞭。”

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想多說,半澤站起身來,背對著諸田。窗外的大手町籠罩在晚秋的陽光之下,半澤不禁瞇瞭瞇眼睛。身後傳來房門關上的聲音,諸田已悄悄離去瞭。

* * *

那個下午,半澤接到瞭在東京中央銀行融資部工作的朋友渡真利忍打來的電話。

“我聽說瞭一件有點難以置信的事情,想找你確認一下。”

在半澤看來渡真利一向喜歡小題大做,但聽瞭渡真利接下來說的事,卻讓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瞭問題。

“這件事,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出去的啊。”渡真利先說瞭一句,這才進入正題,“聽說證券營業部和那個電腦雜技集團簽瞭份企業收購的顧問合同,不會是從你們那裡搶來的吧?這事到底真的假的?”

“銀行?”半澤問,“怎麼回事?”

“說是證券營業部得到瞭企業收購的信息,於是利用自己是主要合作銀行的地位說服瞭平山社長,讓他把顧問更換成瞭銀行的證券營業部。”

半澤眼前浮現出伊佐山那張女裡女氣的笑臉。原來是這麼回事。半澤不由得一下子屏住瞭呼吸,半晌都沒能出聲。

平山說東京中央證券在應對上過於遲緩,也許隻不過是個單純的借口而已?

“這麼說背後操縱的黑手就是那個伊佐山瞭?”半澤問,不由得又歪瞭歪腦袋,“可是,為什麼伊佐山會知道電腦雜技集團的收購案呢?”

平山應該不會把同樣的案件也帶到銀行去做什麼“貨比三傢”的事,應該是從什麼地方泄露出去的吧。

“誰知道呢?”渡真利答道,“要不,我幫你查查吧?”

“方便的話,你就幫我查查吧。”

半澤向渡真利道瞭個謝,掛瞭電話,馬上又給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打去瞭電話。接電話的是秘書。

“能占用社長一點時間嗎?”

秘書以社長事務繁忙為理由拒絕瞭,大概是平山事先交代過的吧。

“我有很重要的事。”半澤道,“如果社長實在沒有時間面談,至少請允許我和社長通個電話,不會花很多時間的。”

秘書說瞭聲“請稍等”,同時耳邊響起瞭待機音樂《卡農》,聽瞭大約兩遍,才聽到平山接起電話,用焦躁的口氣說道:“我是平山。”

“今早實在是對不起瞭。”半澤致歉道,隨後切入正題,“社長,關於顧問合同那件事,聽說您和東京中央銀行達成瞭協議?”

“你瞭解得可真清楚。”稍微頓瞭頓,平山說道,“那又怎麼樣呢?”

“我想瞭解下為什麼銀行方面會知道貴公司的收購案呢?是社長您告訴他們的嗎?”

“我公司跟誰簽瞭合同,這跟你沒什麼關系吧?”平山試圖回避話題。

“是不是銀行給您施加瞭壓力?”

過瞭一會兒,才傳來平山的回答:“是誰這麼說的?”

“隻是稍有耳聞而已,事實究竟是怎麼樣的呢?”

半澤剛問瞭這麼一句,平山立刻冷冷地回答道:“和哪兒簽約不都可以嗎?我們的確是和銀行簽約瞭,是銀行主動對此收購案表現出有意向的。但你們的應對過於遲緩不也是事實嗎?”

“因為應對遲緩被解約,和因為銀行從中幹涉而被解約完全是兩個概念。”半澤說道,“能告訴我真相嗎,社長?”

“事已至此你知道瞭又能怎麼樣?”平山的語調中帶著焦躁,“我們已經和貴公司解約瞭。不管有什麼借口,貴公司作為我們的顧問都是不合格的,僅此而已。我現在正忙呢,就這樣吧。”

說完他就直接掛斷瞭電話。

5

“把組裡的人都叫來,隻叫現在在的人就行瞭。”

半澤和平山打完電話,出瞭辦公室,對正坐在位子上的三木說道。剛從外面回來的森山也被半澤叫住瞭:“你也過來一下。”

集中在會議室的有顧問組的四人、森山以及諸田一共六人。

“剛才,我從某個渠道得到的情報,我們沒有成功拿下的收購案顧問被‘銀行’給搶走瞭。”

所謂“銀行”,自然指的就是東京中央銀行。所有人都屏息沉默著,像是在思索著這句話的含意。所有人的視線都像被什麼牽引著似的,牢牢地盯在半澤身上。

“您是說電腦雜技集團向銀行方面提議的?”

面對森山的疑問,半澤搖瞭搖頭。

“據說是銀行知道瞭收購的事,就說服平山社長更換瞭顧問。電腦雜技集團去年進軍瞭中國市場,那時候東京中央銀行也給予瞭他們數百億日元的支援,如果被銀行硬逼的話確實很難拒絕。”

“所以,不管我們最終能拿出多好的提案,結局都是不會改變的,對嗎?”森山扭曲瞭表情諷刺道。

“恐怕是。”半澤皺眉答道。

“怎麼想都不能釋然啊。”組裡的一個人說道,“是電腦雜技集團把收購這件事告訴銀行的嗎?”

“我覺得並非如此,如果電腦雜技集團跟銀行說瞭這件事,一開始就不會來委托我們當顧問瞭。東京中央銀行很有可能從別的什麼地方得到有關收購的信息,然後向電腦雜技集團提出瞭更換顧問的申請。問題是信息來源到底是哪裡呢?”

半澤環視著在座的每一個人,說道:“我認為很有可能就是從我們中間泄露出去的,有人有頭緒嗎?”

沒有人回答,室內充斥著猜疑的氣氛。

“真是過分。”森山看似漫不經心地發泄著不滿,“如果消息是從我們這兒泄露出去的話,那隻能認為是和東京中央銀行有聯系的人幹的瞭吧。”

在東京中央證券裡有很多來自東京中央銀行的外派者,但知道電腦雜技集團收購案件的卻僅限於營業企劃部的成員。也就是說,是相關人員中的某個人。

“連橫搶生意這種事他們都能做得出來,銀行到底把我們公司當什麼瞭?”森山把陰沉的目光投向瞭半澤,“我們算是子公司吧?母公司居然把子公司好不容易接到的生意給強行搶走,這也太奇怪瞭吧?而且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顧問組成員裡的好幾個人都表示同意地使勁點瞭點頭。組裡面隻有三木一人比大傢年長很多,剩下的都是和森山年齡相近的年輕人,森山的發言道出瞭他們的心聲。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半澤說道。

“部長真的明白嗎?”森山臉上浮現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被銀行玩弄過後還不能表現出不滿,再這樣下去,我們簡直就真的像傻瓜一樣瞭。”

“不,這筆賬我一定記著。”半澤道,“人若犯我,必讓他加倍奉還。”

《半澤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