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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中央銀行的董事會上,有著把疑難案件留到最後進行決議的慣例。從早上九點開始的董事會,一共有六個議題,等到前五個結束,輪到第六個的時候,已經過去瞭一個半小時。
伊佐山一站起來,會場氣氛就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證券營業部提出的議案,是之前有關對電腦雜技集團進行追加支援一事。”
伊佐山帶著一副自信滿滿的表情。因為通過他的提前斡旋,基本已經確定掌握瞭過半數的贊成票,所以現在他是相當從容不迫。
“大概兩個月前,該公司開始計劃收購與其並稱為IT雙雄的東京SPIRAL。在這之後,我們證券營業部集思廣益,並憑借出類拔萃的情報收集能力與東京SPIRAL的原董事取得瞭接觸,成功在場外交易中獲得近三成的股份,這一操作也讓我們在整個業界獲得瞭極高的評價。我可以驕傲地說,這次大型收購案的巨大成果,也必將成為我們部門,乃至我行今後在證券商業領域裡占據有利地位,獲得長期收益的一個絕好機會。”
鼓吹完自己的功績之後,伊佐山又把話拉回到議題上來。
“之後的東京SPIRAL收購案件,進入瞭公開收購階段,本想速戰速決取得過半數股份,然而,卻節外生枝,出現瞭些許障礙,因此現在不得不再報告到董事會上來請求進一步裁決。”
然後,伊佐山開始講述起東京中央證券成為東京SPIRAL的顧問的來龍去脈。
“根據一般常識來看,既然我行身為母公司已經就任電腦雜技集團的顧問,證券子公司又怎麼能夠去當對方公司的顧問呢?這是一種違背利益的行為。同時,這樣的行為肯定會損害業界的信譽並擾亂秩序,作為證券營業部,如前所述,我們對東京中央證券做出這樣的行為表示非常遺憾。另外,對於明知證券與我行同屬一個資本體系,仍然雇傭東京中央證券做顧問的東京SPIRAL,是否擁有正常的認知也實在令人懷疑。再有就是——”
伊佐山提高瞭聲音,“再有就是該證券公司不僅主導瞭東京SPIRAL收購電腦雜技集團的親密企業——FOX的全過程,還煽動媒體,大張旗鼓地宣傳實現可能性極低的事業計劃,意圖抬高股票價格,使用瞭絕不能說是正當的手段,甚至采用瞭迷惑投資者的戰略。其結果是,東京SPIRAL的股價背離預期,大幅急速上漲,以至於當初設定的公開收購價根本沒有市場。原本,根據我部的判斷,這樣的股價上漲不會持續多久,隨著時間推移,會慢慢下跌。但是如果要趕在公開收購期限來臨之前成功實現收購,就沒有時間靜待其下降,而是應該配合實時價位,提高收購價格,從而盡早達成收購目標。為此,我們請求能夠對該公司實施五百億日元的追加融資作為收購支援。有關詳情的資料,已經分發到各位手中——”
在座的每個人一邊聽著伊佐山說,一邊翻看那份厚厚的會簽文件的復印件。
“或許,對於電腦雜技集團這樣的公司來說總額兩千億日元的支援聽起來確實有些誇張,但是如果考慮到這個案件的成功將會鞏固我行在大型企業收購領域的地位,那麼這兩千億日元就絕對不算多。這個案件,將會成為確保我證券部門——不,是整個銀行將來長期收益的橋頭堡。還請各位從大局的角度來看待這次的支援,希望能夠得到大傢的理解與支持,謝謝。”
伊佐山結束瞭這場近乎政治演說的說明,他微微地鞠瞭個躬,坐下來的同時,他感到自己和整個會議室都被一陣熱烈的氣氛所包圍瞭。
“聽瞭他這場出色的說明,大傢有什麼看法?”中野渡環視瞭下會議室。
“我也想說一句。”用安靜溫和的聲音請求發言的是副行長三笠,“就如同伊佐山剛才所說的一樣,這樣的大型收購案不僅會獲得許多手續費,還會帶來額外的收益機會。今後,對於那些想要實行收購的客戶來說,他們會怎麼選擇合適的銀行或者是證券公司呢?他們期待的會是那種滿口空談不切實際的金融機關嗎?恐怕並非如此吧。在他們眼裡,能夠完美完成這種收購案又有著豐富經驗的金融機關才合適吧。這次的收購案件對我行來說是絕好的宣傳機會。要想成為擁有真正競爭力的綜合性金融機關,必須經過這塊試金石的檢驗。”
繼三笠之後,又有幾個董事也開始陳述贊成支援的意見。
“贊成的意見我大致瞭解瞭。”中野渡聽瞭一會兒說道,然後又環視一圈,“有反對意見嗎?”
“我想說幾句。”
全員的視線都朝聲音來源集中瞭過去。
隻見營業二部部長內藤舉手示意。伊佐山暗暗皺瞭皺眉。
“您剛才說,這是整個銀行的收益機會,您真的能這麼斷言嗎?”
內藤的問題就像是在對整個董事會的贊成趨勢發出瞭挑戰。
“內藤,你想說什麼?”三笠問道,語氣平穩,然而盯著內藤的眼睛深處卻閃爍著敵視的光芒。
“我是想說,促使電腦雜技集團成功收購東京SPIRAL,真的可以成為我們銀行的收益機會嗎?”
“那你說成功和失敗,哪個跟收益相關呢?”三笠把問題簡化瞭問道,“要想推進企業收購的顧問業務,我覺得當然是做出成績會比較好,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關於這一點,我和您意見一致。如果是‘正面成績’的話。”
“正面成績?”三笠皺起瞭眉,“你是覺得這次收購不會受到好評,算不上正面成績嗎?是什麼理由呢?”
“關於這一點請允許我進行詳細說明。隻是,與其讓我來說,不如讓對這件事更清楚的人來進行說明更好。”
內藤話音剛落,坐在門邊的調查員就站起身來,打開瞭身後會議室的門。
一個人走瞭進來,三笠看見他的身影,臉色頓時變瞭。伊佐山更是瞠目結舌。
“我知道,這稍稍有些破例瞭,不過我還是把他請來瞭。這位是東京中央證券營業企劃部的半澤部長。”
“這是怎麼回事,內藤?”三笠不高興地說,“他是外人,而且不正是跟我行有利益矛盾的當事人嗎?”
“請恕我指出,並沒有所謂利益矛盾。”半澤代為答道,“現在敝公司所處的立場是阻止電腦雜技集團收購東京SPIRAL,而這件事,同時也正是東京中央銀行的利益所在。”
“行長,能否讓他繼續下去呢?”內藤問道。
中野渡面無表情地往後靠在椅背上說瞭句:“不要太浪費時間就好。”
“非常感謝。”內藤很平靜地答道。
這時候伊佐山急忙說道:“等等!把敵對的東京中央證券的人放進來,不就等於把董事會的內容泄露出去嗎?站在作為電腦雜技集團顧問的我行的立場上,這樣真的合適嗎?”
“請就把他當作我的代言人,”內藤說道,“而且,即便他身在東京中央證券,理論上他還是隸屬於我行的。再者,根據接下來還要討論與他相關的人事問題,會變成什麼局面我也不清楚。也就是說,不管他在這裡得到瞭多少情報,憑我們的意願,很容易就能釜底抽薪,所以我倒是覺得沒有任何問題。”
“內藤先生,這些話你敢說給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社長聽嗎?”伊佐山挑釁道,“你怎麼知道收購對象的顧問是懷著什麼意圖而來的。”
然後他又擺出挑撥的架勢沖著半澤道:“就算不是如此,這個人來到這裡這件事本身也很有很大問題啊。我懷疑你到底有沒有常識。”
“剛剛行長似乎批準我發言瞭,還請讓我繼續。”半澤若無其事地說,然後朝向伊佐山問,“對銀行員來說,常識是什麼?為瞭讓收購成功就胡亂決定追加支援,這也能說是常識嗎?伊佐山部長,你提議對電腦雜技集團進行總額兩千億日元的支援,就電腦雜技集團這傢企業而言,這真的妥當嗎?”
“是否妥當輪不到你來插嘴。”伊佐山高聲說道。
“沒錯,的確如此。但在對該公司隻進行瞭粗略的財務狀況分析的情況下,僅憑著這種盲目追求成功的態度,不但可能失去收益機會,更可能讓整個銀行的信譽受損並且承受巨額損失。”
“粗略分析?你在說些什麼?”
不僅伊佐山咬住這點向半澤逼問,他背後的副部長諸田也向半澤投去挑釁的眼神。
半澤對抗證券營業部。在此之前一直在市場上對抗角力的雙方,現在就像登上瞭董事會這一拳擊臺一樣,你來我往地針鋒相對起來。
“我大概知道你想要說什麼,我先說清楚,”伊佐山繼續說道,“賦予電腦雜技集團的信用額度表面看上去確實可能有些過大,但是,站在長期戰略的角度上來看,這對該公司的發展和我行的證券事業都有著極大的意義,不能像你那樣一概而論,你隻是註目於眼前的一棵樹,而沒有看見它身後的整片森林。這個案子,決不能在微觀的角度上來討論。並且我相信,在座的所有董事都是明白這一點的。”
伊佐山說完,就有幾個人贊同地點瞭點頭,每張臉上都對這個意料之外的局面眉頭緊蹙,對這個從證券子公司來的不速之客表現出憤怒與不滿。
半澤說道:“我的意思是,關於這個叫作電腦雜技集團的公司,證券營業部真的好好調查過嗎?”
“你把銀行當傻子嗎?!”伊佐山怒火中燒,高聲喊道。
副行長三笠也冷冷地看著半澤。
“如果你們還打算圍繞這個基本問題兜圈子的話,就不要再說瞭。”三笠插話道,“現在這些暫不討論,財務分析正如各位手中文件上寫明的那樣,毫無偏差。我們是在此認識的基礎之上,對於是否支援進行討論的,董事會不是交換各種意見的場所。你是不是有些理解錯誤的地方?”
“那我說得更明白些,證券營業部所呈交的會簽文件中存在著重大瑕疵。”半澤的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室都喧嘩起來,“基於這份文件來展開討論,隻能得出錯誤的結論,就像垃圾桶裡面隻能出垃圾一樣。”
“你是把我們的會簽文件當垃圾嗎?!”
伊佐山神情激昂地唾沫橫飛,半澤非常平靜地看著他。
“不是我把它當垃圾,而是它本來就是垃圾。”
“你說什麼?!”
伊佐山怒發沖冠,看起來就像隨時會把椅子踢飛一樣。同樣,支持三笠和伊佐山的舊T派系的所有人都被激怒瞭,會議室裡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這麼重要的會議,你怎麼把這種人給放進來瞭。內藤先生,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伊佐山將怒氣轉向內藤,但是內藤視而不見。
“能聽人把話說完嗎?”內藤沒接他的茬兒,轉而催半澤繼續說下去,“你繼續。”
半澤點瞭點頭,繼續說瞭下去。
“證券營業部所呈交的會簽文件,是預設收購成功這個目的而做成的,使負責信貸審核的部門在原本應該進行的基本判斷上有所放松。結果,在對電腦雜技集團的評估上出現重大疏漏,導出瞭錯誤的結論。”
“半澤先生,你這話說得恐怕有些不妥吧,你連這份會簽文件都沒看過,又憑什麼這麼說?”三笠語氣雖然平和,眼神卻像令人膽寒的冰刃。
“如果你們註意到瞭的話,應該就不會主張對電腦雜技集團進行支援瞭。”
“說清楚點兒!”伊佐山挑釁道,“你看上去對自己的分析能力很有自信啊,但是你們和電腦雜技集團隻不過是平常的業務接觸關系,並沒有直接地深入參與,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說我們證券營業部集眾人之力完成的會簽文件是垃圾呢?事實究竟如何,不如自己看看吧。”
伊佐山站起來,特地繞過圓桌走到半澤那裡,把文件摔在他面前。
半澤接過文件,大致掃瞭一下內容,會議室又陷入瞭令人窒息的安靜。
終於,半澤放下文件,看著兩眼充血的伊佐山,問道:“就這點兒嗎?”
“你什麼意思?”伊佐山氣得臉都歪瞭。
“這份文件中,一點都沒有談及GENERAL電氣設備的營業轉讓和資金流動的問題,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伊佐山臉上第一次出現瞭困惑,他轉過身來看諸田,諸田也是同樣的一臉困惑。
“你到底在說什麼?”
“看來你還沒有明白過來,那麼請允許我來做說明。”隨著半澤的發言,新的資料被分發到大傢手裡。
“兩年前,電腦雜技集團新設立瞭一傢叫作‘電腦電氣設備’的公司,其實是從某傢公司那裡做瞭營業轉讓而來的,而那傢公司就是由於業績不佳正在重組中的GENARAL產業旗下的子公司——GENARAL電氣設備。根據當時的資料,GENARAL電氣設備的評估總額是一百二十億日元。另外,在營業轉讓之際,電腦雜技集團向GENARAL產業支付的金額,達到瞭三百億日元。”
伊佐山眼中透著戒備,凝視著他們,一言不發。而聽到“三百億日元”的瞬間,整個會議室中都充滿瞭訝異。
“這是怎麼回事?”坐在中央的中野渡發話問道,“這和估價未免差得有些多吧?”
“您說得不錯,我正要說明這一點。”半澤繼續說道,“電腦雜技集團在這兩年裡一共從GENARAL產業那裡拿到瞭總額超過一百五十億日元的訂單。順便說一下,在這之前,他們和這傢公司完全沒有任何交易往來。同時,GENARAL產業因為兩年前這筆轉讓子公司的交易回避瞭赤字的出現,成功爭取到瞭第二主力銀行白水銀行的貸款。”
半澤的說明讓整個會議室仿佛被摁到瞭地底下,所有人都感覺要窒息瞭似的。
“前年電腦雜技集團的利潤為二十五億日元左右,而去年是七十億日元。近年來由於過度競爭使業績低下,但這兩年電腦雜技集團總算還是保住瞭少許盈利。然而事實真的是這樣嗎?電腦雜技集團真的在這樣的困境之中保住瞭這些盈利嗎?伊佐山部長,您怎麼看?”
被詰問的伊佐山向半澤投去瞭極度戒備的目光。
“這、這是當然瞭。”
“原來如此。”半澤平靜地說道,“確實,在證券營業部所呈交的文件中,把這些表面上的盈利照單全收瞭。但是,事實上,這是錯的。評估價和最終的收購價中間相差的一百八十億日元,不過是通過營業額的形式回流到瞭電腦雜技集團罷瞭。”
“這不可能!”伊佐山吼道,“我根本沒聽說過這些。再說瞭,這些資料的出處是哪裡?你從哪裡拿到瞭這些?如果是通過不正當的手段的話,這可是大問題!”
“這份資料,是從兩年前電腦雜技集團為瞭設立新公司所提交的說明資料當中找出來的。”
這就是那份森山保管著的資料。
“上面不是寫著‘東京中央銀行收公啟’嗎?”三笠指出,“你為什麼會有我們銀行的資料,請你好好說明一下。”
“電腦雜技集團的負責人把這份給銀行的資料也復印瞭一份給瞭我的部下,也就是說,這份資料,也是提交給瞭貴行的。”
伊佐山的臉逐漸變得慘白。
“當初,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社長一開始是找瞭敝公司做顧問的。在那之後,由於諸田泄露情報,最終被貴行搶走瞭,不過這麼大一筆生意電腦雜技集團為什麼會先來找敝公司呢?原因就在這份資料之中。”
半澤環視一周,停頓瞭一下。
“那是因為東京中央銀行是GENERAL產業集團的主要合作銀行,也就是說,隻要掌握瞭這份資料的銀行對他們進行詳查的話,就會暴露出對他們不利的事實。而這不利的‘事實’究竟是什麼呢?”
半澤的目光依次掃過伊佐山、諸田以及三笠的臉,“是財務作假。”
2
不隻是伊佐山,在這一瞬間,整個會議室都凝固瞭,所有人都像是那浮雕上的人像一般靜止不動瞭。
“那筆資金作為向GENERAL產業賣出股份的資金循環流轉回來,變成瞭電腦雜技集團虛構的營業額。”
半澤闡明瞭真相,像在這場陷入死寂的董事會中砸入瞭一根根楔子。
“電腦雜技集團上一期的利潤是二十五億日元,而計入的GENERAL產業的虛構營業額是七十億日元,這七十億日元既不是進貨也不是來自外部的訂單,而是實打實的交易額,所以可以直接算進盈利。也就是說,電腦雜技集團上一期的決算其實應該是接近五十億日元的赤字。”
半澤那份資料的最後一頁上還很貼心地附上瞭在GENERAL產業、GENERAL電氣設備、電腦電氣設備和電腦雜技集團之間進行資金流動的解說圖。之前那些支持支援的董事有的自顧自地出神,有的則雙手抱胸沉思著什麼,無言以對。
“電腦雜技集團在近年的過度競爭中敗下陣來,被赤字逼到瞭絕境,於是平山社長實行瞭粉飾虧空的財務作假計劃,確保將GENERAL產業旗下的子公司收購變為通過子公司營業轉讓的方式讓資金回流,算入總營業額,造成整體仍有盈利的假象。但是,這期間電腦雜技集團業績仍然沒有改善,現在這麼堅持要收購東京SPIRAL,恐怕也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窘境,把粉飾的事埋藏於黑暗之中吧。隻要和業績良好的東京SPIRAL合並,本產業的赤字和有價證券報告書上虛假的記載都可以翻篇瞭——這就是平山社長,不,平山夫婦的真正目的。”
此刻,在大傢的註視之下,伊佐山一副茫然自失的樣子。
“你剛剛說的這些,查實過瞭嗎?”在突然變得嘈雜起來的會議室裡,響起瞭中野渡的聲音。
“已經向電腦雜技集團的前財務部長——玉置克夫先生確認過瞭,並無差錯。”
半澤和森山註意到這個關鍵的第二天,就去找瞭玉置。玉置一開始還不肯開口,直到半澤抬出瞭“違反商法”的大帽子,玉置才不得不道出真相。
“還有什麼問題嗎?”中野渡問道,沒有一個人舉手。“沒註意到這個問題,完全是證券營業部的失職啊。”
伊佐山被行長註視著,臉色鐵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副行長三笠無力地垂下瞭頭,之前所有紛亂的念頭和打算也好,通融關系拉票也好,在這一刻全部化作瞭飛灰,落地消散。
“那麼,對電腦雜技集團的追加支援一事就此作罷。如何?”中野渡對圍坐在會議桌的董事們說道。
沒有一個人反對。
“證券營業部當在確認財務作假的事實之後,盡早著手對放出的支援貸款進行回收,還有半澤——”中野渡轉身朝向一直站著的半澤,“辛苦你瞭。”
半澤默默回禮,轉瞭個身,打開來時的那扇門走瞭出去。中野渡目送著半澤的背影,掃瞭一眼桌上的議案,繼續說道:
“這份議案中還包含瞭下調至東京中央證券的某個銀行職員的人事調動,那麼兵藤,你說說該怎麼辦吧?”
人事部部長兵藤大吸瞭一口氣,想瞭想,說:“關於這件事,能否允許我先考慮考慮?”
“我明白瞭,那就把這件事從今天的議案中刪除吧。還有別的問題嗎?”
中野渡問瞭這一句之後,環視瞭董事們一圈,見無人發言,微微嘆息瞭一聲,“那麼這次的董事會就到此結束吧。我在這裡工作瞭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精彩的逆轉。也不知道是該高興呢,還是該難過。”
他苦笑著站起身來,看瞭一眼半澤離去的那個方向,快步離開瞭會議室。
3
會議室裡殘留著那強烈的敗北感。三笠目送著中野渡離開,然後看瞭一眼伊佐山,自己先回辦公室瞭。
伊佐山經過這一場意料之外的打擊之後已經完全蔫瞭,他看瞭眼身後的諸田,說瞭聲“喂”,然後緩緩地站瞭起來。
本來在全身心投入地四處通融搞定瞭拉票的工作之後,伊佐山根本就沒擔心過這個議案不能通過,可沒想到最終竟然會以這樣的形式被否決。
對證券部門而言,這可以說是慘痛的一敗。
他走進副行長的辦公室,三笠已經坐在瞭椅子上,沉默地用右手抵著太陽穴。伊佐山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但還是和諸田一起坐在瞭沙發上,等著三笠發話。
“這是怎麼一回事,伊佐山部長?”
措辭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但伊佐山分明在三笠的眼中看到瞭兩團藍色的怒火,他不禁屏住瞭呼吸。
“非常抱歉。”
伊佐山不得不強迫自己忍耐著那份仿佛已經深深刻入自己身體的屈辱。
“你在企業分析這最基本的地方輸給瞭那個半澤,還有比這更恥辱的事嗎?你給我說說看,為什麼當時沒註意到?”
三笠說的是半澤,而不是東京中央證券,這正是他懊惱、不甘心的表現。
“我長久以來這麼維護證券部門,你現在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三笠的身體由於憤怒而不禁微微顫抖,“盡快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總結好寫成報告交上來!”他說道,“為什麼沒有分析到位?為什麼讓東京中央證券挑出瞭骨頭?你們到底失敗在哪裡?都給我好好分析一下,希望你能做好善後工作。”
伊佐山的背後滲出瞭冷汗。意思就是說,證券營業部負全部責任——進一步說就是讓自己背負責任。
看著咬著嘴唇不出聲的伊佐山,三笠繼續說道:“這件事完全就是你的過失。而且有一千五百億日元已經給瞭電腦雜技集團,是我太愚蠢才會相信你們。”
三笠拋出最後這句話,轉過頭去,不知看向哪裡,他從扶手椅上站起來,走向自己的辦公桌。
伊佐山一邊站起來,一邊從副行長的神情中感覺到瞭他前所未有的挫敗感,不禁悄悄咽瞭咽口水。
三笠原本是指望有一天能夠坐上行長之位的,這份野心現在迎來瞭終結。
證券部門出來的三笠,是如此支持這個案子,也是因為如果這樣的大型收購案能夠成功,他憑著這份功勞就可以向行長之位更進一步。但是這個圖謀最終以最糟的形式煙消雲散瞭。
剛才在董事會上支持他們的董事們,現在因為不悅和焦躁,對三笠和伊佐山的信任隻怕也是降到瞭冰點吧。
伊佐山最後鞠瞭一躬,看著仍用手指抵著太陽穴的三笠,關上瞭門。
“這下徹底完瞭。”伊佐山在心中說道。
不僅是三笠。伊佐山也是如此。就在一小時之前還呈現在眼前的通向美好未來的光明大道消失瞭,現在伊佐山的心情就好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旅者迷茫地站在冰封的大地上。
伊佐山和諸田正要朝電梯走去,正好看到從前面一間接待室裡走出來幾個人,他們停下腳步。
那些人也註意到瞭他們。
是半澤和一個像是東京中央證券的年輕男人,還有營業二部部長內藤。
“哦,辛苦瞭。”內藤像往常一樣平靜地打瞭聲招呼。
伊佐山勉強扯瞭扯嘴角算是回應,沉默地從三個人面前走過。
就在這時——
“諸田。”半澤朝伊佐山背後道,“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們說的嗎?”
諸田不由得停下腳步。伊佐山不假思索地回瞭頭,看到的是部下僵住的臉。
“背叛瞭同伴不說,連謝罪或是反省都沒有,這也就罷瞭。到最後都還沒有查清電腦雜技集團的事情,因為你的工作不徹底給大傢帶來瞭多大麻煩啊。對你而言,工作究竟算什麼呢?”
諸田臉色蒼白,最終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在他的視線無力垂下之前,半澤轉身走瞭。一開始,半澤就沒有期待過他的回答。
我到底錯在哪兒瞭呢?伊佐山邊走邊想。
是從諸田那兒知道電腦雜技集團的收購計劃後就毫不猶豫地撲上去的時候?是沉醉在場外交易獲得大量股份這一計劃的時候?還是在一開始的計劃破產後,仍然沒能看穿電腦雜技集團本質的時候?
但事已至此,說什麼都——太晚瞭。
“喂,諸田。”伊佐山無力地喊道,重重吐瞭口氣,“接下來去電腦雜技集團,先預約下吧。”
4
已經過瞭中午十一點,東京中央銀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先公佈提高收購價的消息吧?”美幸等得不耐煩瞭,說道。
然而此時,就像是聽到瞭她說的這句話一樣,平山的手機響瞭。
“諸田打來的。”平山說道,然後按下通話鍵。電話通瞭幾十秒就結束瞭。
“待會兒伊佐山要來。”把手機蓋翻下來,平山的表情有些僵硬。
“怎麼瞭?”美幸問道。
平山喃喃對她說道:“他沒提到決議有沒有通過。”
社長室的氣氛一下沉重起來。
“怎麼回事?”美幸的聲音一下尖銳起來。但平山沒有回答她,他隻是靠在椅子上目光漫無焦距地在想些什麼。
“你不該問一問嗎?”美幸責怪似的說道,“為什麼不問啊?沒問他當然不會說啊。現在你再打個電話呀。”
平山完全沒有要打電話的意思。“諸田到底說瞭什麼啊?”
然而,平山還是一言不發。
“喂,我說——”真是個固執強硬的女人。她剛要再說話,平山吼道:“吵死瞭!”
“你發什麼火啊!”
美幸也急瞭,不過還算忍住瞭,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知道,這種時候頂撞平山沒什麼好果子吃。
平山很不安。
以及,雖然自己很不願意承認——美幸也很不安。
美幸知道平山在想些什麼。
如今收購東京SPIRAL這一戰略可以說是關乎電腦雜技集團的存亡,無論如何,這次的收購案不成功便成仁。之前搬出來的白水銀行的報價一事也隻不過是催促東京中央銀行的手段罷瞭,現在電腦雜技集團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就是東京中央銀行瞭。
平山不說話,整個社長室籠罩在一片沉默之中,美幸緊張到感覺自己的胃莫名地在痙攣。
等諸田的這段時間,不知有多漫長。
沒有銀行的支援,就不可能走出目前的窘境——這個事實重重地壓在兩個人的心上。
“有什麼瞭不起的,不就是個銀行嗎?”
美幸小聲嘟囔著,不是對平山說,倒像是在安慰自己。在電腦雜技集團作為IT之雄還在急速發展的時候,銀行在他們眼中連提鞋都不配。融資主要靠證券市場,並且通過上市,平山夫婦獲得瞭巨額的創業利潤。
但在這之後,隨著競爭越發激烈,本產業上的收益日益惡化,兩人為瞭尋求新的收益支柱而設立瞭各種各樣子公司,甚至不惜把私人資產也投瞭進去。然而,其中大部分至今都沒能回收回來。兩個人匆忙做出的各種投資,現在看來,就好像在往一個底上有窟窿的水桶裡倒水一樣愚蠢。
美幸,以及平山都感覺仿佛被一種無形的疲勞包裹住瞭全身。
這種疲勞,是伴隨著長年經營而積累下來的。
曾經,電腦雜技集團確實在擅長的領域憑借著出類拔萃的經驗和技術發展得轟轟烈烈,如今這些隻不過是過眼雲煙,昔日輝煌而已。這之後的電腦雜技集團可以說是連戰連敗。
就算不願承認,各種逃避,現實的嚴峻形勢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不就是個銀行嗎?美幸又在心裡默念瞭一遍。
無論如何,一定要收購東京SPIRAL。為此,一定要讓他們拿出資金來。區區一個銀行而已,不會讓他們多嘴多舌的,萬一他們不順服,那就換合作銀行。
“Yes”以外的任何結果都不接受。
就在這時,秘書敲門進來,告訴他們銀行的人來瞭。
* * *
先走進來的是部長伊佐山,諸田緊隨其後,兩個人像進行著什麼儀式似的微微致禮,帶著微妙的表情坐在瞭沙發上。
“在您百忙之中還上門叨擾,實在非常抱歉。董事會剛剛結束。”伊佐山徐緩地開口瞭。
他看著平山夫婦的眼神裡,一點兒都看不到以往的生機和活力,“我就直接說結論吧,五百億日元的支援沒能獲得通過,十分抱歉。”
伊佐山說著,兩人深深地低下瞭頭。
平山看著伊佐山的白發和諸田那已見稀疏的頭頂,就像沒聽見他剛才說的話一樣,面無表情。
“怎麼回事啊?!”美幸努力地想要掙脫充斥著內心的絕望之情,憤怒地說道,“能別開玩笑瞭嗎?從一開始想當顧問就是你們吧?現在這可是赤裸裸的違約!”
她狠狠地盯著兩個人,表達著心中的不忿。伊佐山和諸田像敗傢之犬一樣一言不發。
“事實上,在董事會上,持反對意見的人拿出瞭這份資料。”伊佐山說著,從包裡取出一份資料,放到桌子上,將它滑到對面。
“請你們過目。”
但是無論是平山還是美幸,都沒有伸出手來拿。
資料被展開的那一頁上清楚地附有GENERAL產業和電腦之間的資金環流示意圖。
美幸心中那盞一直以來搖曳不定的希望之燈也熄滅瞭,眼前突然一片漆黑。那束照亮未來的微光,在最後的關鍵時刻徹底熄滅瞭,將他們徹底拖入瞭黑暗。
回過神來,坐在椅子上的美幸不知怎麼開始微微顫抖起來。明明吹著暖氣,卻像是長時間暴露在嚴冬刺骨的寒風之中一般,腦袋也昏沉沉的,不是很清醒。
“這是事實嗎?”伊佐山問。
“我不知情。”美幸感覺自己發出的聲音像是枯葉一般在風中搖曳,像是誰不經意間說出的笑話似的飄落在地。
“副社長,這不是一句不知情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伊佐山挺直身子,語氣裡包含著不容辯解的強硬。
美幸癱在椅子上,賭氣似的轉過臉去。她的態度就像是輕佻的女高中生一樣,與其說是在考慮怎麼回答問題,倒更像是沉浸在自己不高興的情緒裡一般。
“那麼您能告訴我真實的情況嗎?社長。”
伊佐山把矛頭轉向瞭平山。隻見頭發三七分的平山,銀框眼鏡下的臉頰連微動都不曾有過,隻是沉默著。
“資產評估交給會計師做瞭,現在沒辦法知道。”良久,平山才回答道,然而伊佐山不可能就這麼信服。
“那能請您拿出會計師做的報告書嗎?”
“不能,不在這裡。”
“那就請立即聯絡會計師吧。”
伊佐山不斷地逼近,平山突然抖瞭抖肩膀,笑瞭:“你們已經沒有支援的意思瞭吧?那為什麼我要給你們銀行提供資料啊?”
“這次,我們已經投入一千五百億日元瞭。”伊佐山重重地說道,“這裡面還不包括其他的周轉資金,我行想要知道貴公司的財務狀況也是理所當然的,同時貴公司也有給予回應的責任。社長,這是關乎交易信用的根本問題。”
“就算你這麼說我們現在也拿不出來啊,這些東西又不在我公司裡。”
平山態度變得冷淡起來,靠在椅背上。
“那麼,上一年度和GENERAL產業的交易明細與供貨單呢?”伊佐山沒有絲毫退讓,“這兩樣應該能立刻拿出來的吧?接下來我們還想見一見貴公司的財務負責人,您能打個電話嗎?”
“要是這麼不相信我們的話,那你們還當什麼顧問?”平山睥睨著他說道。
沒想到伊佐山和諸田兩個人都神色不變。
“其實這次拜訪我們就是來說這件事的。”伊佐山說道,“既然貴公司存在這麼曖昧不明的交易,我行就無法提供支援瞭。如果不能證明貴公司的清白,屆時就要請您將包括周轉資金在內的所有支援資金全額返還。道理上,我們不可能容許這樣的違法行為。”
“說得可真高尚。”平山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來,“你們辛辛苦苦從子公司那裡搶來這樁收購案,結果區區幾句話就結束瞭?銀行就是這樣,隻要一對自己不利就馬上收手。之前你們不是認可瞭我們公司的業績才決定當顧問的嗎?這就是你們所謂的作為顧問應有的態度嗎?既然如此,以後有事誰還會找你們東京中央銀行啊。你們從一開始就沒有足夠的實力來當顧問吧?”
“也許正如您所說的一樣吧。”
伊佐山平靜地接受瞭平山最後的指責。他已經拋開瞭自尊,現在坐在這裡的目的隻有一個,“請問,您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償還貸款呢?”
5
“這回我真覺得要萬事休矣。”
渡真利將兌瞭水的燒酒端到嘴邊,一飲而盡。半澤也默默地喝瞭一口。
此刻他們正坐在神宮前那傢常去的燒烤店內。也許是因為是星期四,晚上九點多過來的時候人滿為患,現在稍微好一點兒瞭。
“因為這件事,三笠副行長在銀行內顏面掃地,那麼辛苦地為電腦雜技集團拉票,最後居然在最基本的方面被你翻盤。這種錯誤根本沒有找借口的餘地啊,差點兒就要引起嚴重的信用事故瞭呢。”
電腦雜技集團前天發表聲宣佈放棄收購東京SPIRAL,各傢新聞媒體都爭相報道瞭此事,還把身為電腦雜技集團顧問的東京中央銀行慘敗於自傢子公司東京中央證券一事也一並進行瞭大肆報道,並對這次收購案做出瞭各種各樣的對比分析。
電腦雜技集團的平山、東京SPIRAL的瀨名,這是新舊IT經營者之間的對比。工薪階層風貌的平山和不拘一格的瀨名,兩者處於兩個不同的極端,支持他們的人群的年齡段也不一樣。推行經營多樣化的平山,和一直以來都集中精力在本行業努力發展的瀨名,這又是一個對比。而“既得利益一代”和“迷失一代”的對比也相當引人註目。
“貸款能收回來嗎?”半澤問道。
“啊,還有點兒希望吧。”渡真利微微嘆瞭口氣說道。
“多虧你這麼一攪,東京SPIRAL的股價大漲,電腦雜技集團慢慢地把手頭持有的股份都放回瞭市場,這筆錢也就能收回來瞭。雖說是因為股價上升使收購失敗,但托你的福這下不隻能把錢回收瞭,反而還能有一定的盈利,真是諷刺啊。”
電腦雜技集團將向市場出售東京SPIRAL的股份的消息被報道後,雖然暫且因為這部分拋售導致瞭短暫的回落波動,但股價又馬上恢復瞭。
“問題還是在於財務造假。”渡真利壓低著嗓子,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早晚搜查當局都會拿他們開刀的。”
“我想也是。問題是電腦雜技集團到那時候會怎麼樣——”半澤轉瞭轉酒杯,冰塊在其中嘩嘩作響。他看著渡真利問道,“退市整頓?”
“很有這個可能。”渡真利皺著眉道,“隻是這麼一來就會引起我行的損失。”
就算全額回收瞭這次的收購資金,但之前那些周轉資金還剩著幾百億日元呢。要是這些都變成壞賬,對銀行的業績也會有很大影響。
“也算是中野渡行長不走運啊。”
“你可真事不關己。”渡真利說完,沉默下來。
半澤看瞭他一眼,像是察覺到瞭什麼,“怎麼瞭嗎?”
“我聽說啊。”渡真利說瞭一句,然後咬瞭一口雞心串,嚼瞭起來。在渡真利這個情報通看來,銀行裡充滿瞭秘密,看來這次也是一樣。
“有人提議說把你送去電腦雜技集團去。”
“我?”半澤把喝瞭一半的酒放下瞭。
“說是你把電腦雜技集團研究得很徹底,今後銀行不管是要組織再建也好,回收債券也罷,你都是最佳人選。”
半澤驚呆瞭,問渡真利:“這是誰說的啊?”
“三笠副行長唄。看來電腦雜技集團收購這件事讓他是相當記恨著你呢,完全是以怨報德。但是如果他真的親自關照過人事部的話,兵藤部長也不能當作不知道啊。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吧?”
“這幫傢夥還真是壞到傢瞭啊。”半澤感嘆,然後開玩笑道,“於是我這就得開始收拾行李瞭唄?”
“你就別開玩笑瞭,你真的能接受?”渡真利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既然是銀行職員,又怎麼能拒絕任免呢?”
“你所謂‘任免’,不一定每次都是正確的。”渡真利說道,像是回憶起瞭自己這麼多年的銀行職員生涯。
“這件事上,我覺得你做得對。但是由於你的原因,有很多人在出人頭地之前就被扼殺瞭,他們的未來籠罩在烏雲之下。特別是證券部門的那群人,全都視你為死敵。對他們來說,怎麼做才合乎道理已經無所謂瞭,重要的是怎麼收拾你。三笠副行長也是同樣,這已經是自尊層面上的問題瞭。”
“他們還真不死心啊。”
“可不是嘛!”渡真利握瞭握拳,“銀行職員嘛,就是這麼‘不死心’的一種人。還有,那種能力不怎麼樣、隻有自尊心極強的人才是最難打發的,而這種人偏偏又多如牛毛。”
看著晃著肩笑而不語的半澤,渡真利道:“銀行也想快點兒把這件事搞定,估計下周就會下達人事命令瞭。”
“結果差不多就是去電腦雜技集團當差瞭?”
面對半澤的詢問,渡真利誇張地點點頭。
“他們已經基本把反對的障礙掃除瞭。你也真是逃得一難又遭一難啊,認命吧。”
6
“為成功阻止收購幹杯!”森山心裡充滿著前所未有的充實感。
“謝謝你,阿雅,多虧有你。”瀨名說著,臉上帶著略顯痛苦的表情嘆瞭口氣。
自從電腦雜技集團宣稱要收購東京SPIRAL以來,瀨名就一直沒放松過緊繃的神經,實在是令人精疲力竭的兩個月。
“正義與我們同在嘛。”森山半是戲謔道,然後又嚴肅地看向瀨名,“還有,我也要向你道謝,感謝你給瞭我一次這麼難忘的工作機會。”
“那真是太好瞭。”瀨名也裝起正經來,看著森山說道,“人生在世,不過如此。”
“任何時候都不可能事事公平,一味追求公平可能也是錯的。但是偶爾,努力會得到回報。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能放棄。”
這些話不知為什麼觸動到瞭森山的內心深處。
“話說回來,有些事想跟你說。”瀨名緩緩道,“昨天,清田和加納來過瞭。”
森山想瞭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兩個人是瀨名的前財務總監和前戰略主管。
“就是那兩個賣掉瞭東京SPIRAL股份的人?他們來幹什麼?”
“他們似乎是想恢復原職。”瀨名答道。
“不是吧?”
森山震驚瞭,這都什麼事兒啊。他們是把人當傻瓜呢,還是自己腦子有問題嗎?
“他們在這段時間裡好像用賣股份得來的資金去搞通信生意瞭,把錢一股腦兒全投進瞭通信基礎設施建設上面,但是結果似乎不太如人意。於是就跑來跟我說什麼隻要有資金一定能成功的,讓我接手這生意。”
“還真是自私自利啊。”森山鄙視地說道,“然後呢,你打算怎麼做?”
“當然拒絕瞭。”瀨名幹脆地說道,“對我來說,財務總監這一職位,找別人來做更合適。”
“玉置先生嗎?”
森山本來以為自己會猜中,卻沒想到看到瀨名搖搖頭,“不,玉置先生已經被內定為FOX的財務負責人瞭。我想的是——阿雅,你來我們公司吧。”
森山一瞬間啞口無言。他心中百感交集,卻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就像腦後挨瞭一記悶棍似的。
“我還是想和能夠信賴的人在一起工作。”瀨名熱切地說道,“阿雅,你在證券公司工作也積累瞭不少經驗知識,不考慮來我們公司做財務總監嗎?”
“等一下啊。你這也太突然瞭……”森山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我之前就在想,等到這次的案子告一段落,就來邀請你。”瀨名一臉認真的樣子,“如果你有意向的話,現在就可以談待遇。不管怎麼樣你能談談你的想法嗎?”
“突然就這麼一說,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復你啊……”
“不用馬上給我回復。”瀨名道,“這事很重要,你好好考慮考慮。我隨時等你。”
瀨名說完,一口飲盡瞭杯中的酒,然後又用包間裡的內線電話加瞭兩瓶。
7
“我說你啊,在這種慶祝的場合就別再繃著臉啦。”尾西註意到從剛才開始就在會場角落不太說話的森山。
“發生瞭很多事嘛。”
“那是,你也累瞭吧。”尾西以為森山僅僅是疲勞瞭,“這段時間,你一直都是趕的末班電車吧?”
這次營業企劃部舉行的慶功宴可是社長岡親自策劃的。借瞭離公司比較近的一個小酒吧當會場,會場中央的一個桌子上,半澤正被幾個部員圍攏在中間暢飲歡談。
平常一直都很嚴肅的岡這天晚上也非常高興,他一直在和周圍捧場討好的那些人熱絡地聊著。祝酒詞過後,更是翻來覆去地誇半澤,把在場的人都看呆瞭。這個男人平時一直把“別讓銀行小瞧瞭”掛在嘴邊,這回終於在這種社會矚目的案子上大大地殺瞭銀行的威風,對他來說,恐怕沒有什麼比這更痛快的事瞭吧。
“話說回來,昨天我和東京中央銀行人事部的朋友喝瞭一杯,聽到點事兒。”尾西快速瞥瞭一眼半澤,然後壓低瞭聲音,“半澤部長說不定要回銀行瞭。”
森山剛驚訝地“哎”瞭一聲,趕緊閉上瞭嘴。
“怎麼會?部長才來我們公司沒多久啊。”
“不,說是回銀行,其實隻是暫時掛在人事部下面待命,馬上又要再度下調。你猜要調到哪兒?”
森山完全沒有頭緒。
“哪兒?”
“似乎是電腦雜技集團。”尾西的語氣聽起來也有點迷惑。
“不是吧?”森山簡直難以置信,“我們和電腦雜技集團可一直是敵對關系啊,怎麼會調到那裡去?簡直亂來啊。”
“部長在銀行裡樹敵無數嘛。”尾西一副知道內情的表情。
“那,部長他知道嗎?”森山感覺到自己心裡升起的憤怒,恨恨地說道。
尾西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人事那點兒事兒你還不知道嗎?銀行還真這麼無情無義啊。就算輸得再慘,在這種事上報復回來又算是什麼事兒啊。”
森山說不出話來。
太過分瞭。
他已經沒有什麼慶祝的心情瞭,接下來還要繼續參加這個慶功宴對森山來說隻能說是一種煎熬。再加上瀨名那件事兒還盤踞在他的腦海中,根本沒辦法融入其他人歡慶熱鬧的氣氛中。
半澤是值得他尊敬的上司。
一切以顧客為優先,有時甚至不顧自己的地位得失。憑借著智慧和努力擊敗對手,就算僅有一點點線索頭緒,他也能用過人的手腕逆轉翻盤。能和半澤在一起工作,是森山的福分。
而現在半澤因為成功的反擊,卻招來瞭反感,正站在銀行職員生涯的懸崖邊上。
森山心中的不甘,仿佛要把胸口撐裂瞭一樣。
* * *
“怎麼瞭?森山,你不去嗎?”看著喜歡唱卡拉OK的岡被許多部員半推半拉地走向附近的卡拉OK,半澤轉頭問森山和尾西。
尾西也朝著森山說道:“你也來嘛。”但是森山現在哪裡還有心情陪他們瘋啊。
“部長你呢?”
森山心想半澤必定被岡邀請過瞭,誰知半澤卻答:“總覺得沒心情唱歌啊。”
部長他知道瞭。森山的直覺告訴他。
半澤又道:“到那邊去喝兩杯吧。”
他和森山兩個人走進瞭旁邊的酒館。
“剛才,從尾西前輩那裡聽到瞭點傳言,我很在意,是有關部長的任職的。”
“沒必要放在心上。”半澤笑道。隻是這笑裡面卻帶著些落寞。
“如果傳言是真的,這未免也太過分瞭吧。他們已經找部長您談過瞭嗎?”
“還沒正式通知我。”半澤泰然自若地喝著酒,“隻是,不管誰去,電腦雜技集團的狀況已經不能再等瞭,要去還是盡早較好。”
“我覺得部長您完全沒有必要去啊。他們不過是因為這次輸瞭,所以要報復您啊。”
“你看不過去?”半澤挑挑眉毛。
“那當然瞭。”森山不甘心地說道。
瀨名曾經說過,世上不可能事事都公平。
也許是這樣,可是,這口氣怎麼咽得下去?
“那麼,你來改變它。”
聽到半澤的話,森山不解地抬頭:“什麼意思?”
“嘆氣倒是簡單。”半澤說道,“抱怨,或是譏諷這世事的無常——誰都做得到。你或許不瞭解,不管在什麼時代,總會有那麼一群人一直在怨天尤人。但這究竟有什麼意義呢?比方說你們這‘受虐’的一代,比起抱怨,不是更該去想想怎麼做才能讓悲劇不再重演嗎?”
半澤繼續說道:“再過十年吧,你們就會成為公司裡的中流砥柱,到那時,正因為你們對社會一直持有疑問,所以才更能發現改革的可能。這正是讓社會或是組織真正認識到你們迷失一代存在意義的好時機。我們泡沫一代,是搭著順風車走進瞭社會的,就因為景氣好,對社會根本沒有過什麼懷疑或是不信任感。也就是說,對於上一代構建起來的組織,我們這一代沒有過什麼抵抗就接受並融入瞭進去。但這是錯誤的。等到察覺到這是個錯誤的時候,我們已經被逼得束手無策、走投無路。”
半澤稍稍看向遠方,嘆息著,“但是你們不一樣。對社會,你們有著我們所沒有的反感和懷疑,以及根深蒂固的問題意識。要說能夠改變社會的,那就是你們這一代瞭。或許隻有在迷失的十年中走向社會的人,或者說是這之後的世代,才可能獲得在未來十年中改變社會的資格。我期待著你們迷失一代的逆襲。可是同時,想要被社會所接受,一味地批判是行不通的,必須給出一個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答案。”
“誰都能接受的答案……”森山翻來覆去咀嚼瞭幾遍。
“世上的批判已經夠多瞭。你們要展示出你們自己的風格。為什麼抱團一代是錯誤的?為什麼泡沫一代不行呢?究竟怎樣的社會才能夠讓所有人接受並感到幸福?包括社會和組織,你們應該做出一個什麼樣的框架來?”
“那部長心中有嗎?”森山問道,“部長心中有這麼一個讓你滿意的框架嗎?”
“算不上是框架,隻是一個信念罷瞭。”半澤說道,“但這也隻不過是泡沫時代的,更進一步說,隻是我個人的想法而已。但是我相信它是正確的,為瞭它,我一直戰鬥到今天。”
“能告訴我是什麼嗎?”森山問道,“那是種什麼樣的信念呢?”
“很簡單。就是‘實事求是’。一件事正確,就要說它是正確的,也就是說要將社會的常識和組織的常識統一起來,僅此而已。一心一意誠懇工作的人要得到相應的評價,而就是這樣一件簡單的事,如今的組織卻做不到。所以這不行。”
“那您覺得原因出在哪兒?”森山追問道。
“有些人工作隻是為瞭自己。”半澤明確地答道,“工作,應該是為瞭顧客而存在的。引申出去,就是為瞭社會而工作。當人忘掉瞭這個大原則的時候,就會一味地利己。一味利己的工作就是內向的、自卑的,會因為自私而變得醜陋、扭曲。這樣的人一變多,公司當然就會越來越腐朽。組織一腐朽,社會也會跟著腐朽。你明白嗎?”
看著森山認真地點頭,半澤笑著拍瞭拍他的肩,“就結果而言,造成就職冰河期的可惡的泡沫時期就是這群隻為自己工作的傢夥們制造出來的,就是這種脫離顧客的金錢遊戲讓社會漸漸腐朽瞭。我覺得你們首先該做的,就是恢復原則,並努力讓它不被人們遺忘。說是這麼說,這也不過隻是身為泡沫一代的我的個人想法罷瞭,我相信你們能夠找到更正確的答案。我也期待在未來的哪天,你可以把它告訴給我聽。”
在這些話中聽出瞭點分別的意味,森山連忙抬起頭來看著半澤。
“去戰鬥吧,森山。”半澤道,“我也會起來鬥爭。要相信,隻要這世上還剩那麼幾個人在鬥爭,社會就還有希望。一定要堅信這一點。”
8
下午六點四十五分,人事部長兵藤乘著中野渡的專車出瞭銀行,是行長邀請他說想邊吃邊談。要說,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這次叫他過去一定是談人事,但是“邊吃邊談”,不由得讓兵藤隱隱感覺到瞭中野渡在這件事上的迷茫。
在這次的案子上,東京中央銀行的證券部門錯過瞭實現飛躍的大好機會,不僅如此,還讓電腦雜技集團的違法問題暴露出來,甚至到現在還不能保證不會有壞賬發生。
更嚴重的問題在於,缺乏能夠拯救危機力挽狂瀾的人才。而證券部門的擁護者兼代言人三笠副行長如今聲名掃地,已經無法期待他的領導力。沒看出電腦雜技集團財務作假的伊佐山,現在在行內也備受冷眼,沒有人相信他還有能力率領電腦雜技集團渡過這次難關。
中野渡一邊閉目冥想,一邊聽著兵藤陳述意見,他恐怕也是想借兵藤的看法將自己心裡的人事草案加以鞏固完善。
兩個人乘坐的汽車朝著平河町開去,沒一會兒在一幢大樓前停下。他們下車,朝一傢早就預約好的中華料理店走去。
電梯在某樓層停下,兩人被引著進瞭一個包間。
兵藤跟在中野渡身後走進瞭房間,當看到裡面已經先到的兩位客人時,不禁一愣——是三笠和伊佐山兩人。
“讓你們久等瞭。”
“我們也剛到不久。”三笠委婉地說道,他恭請中野渡在最靠裡的座位上坐下。兵藤總覺得事有蹊蹺,因為三笠前兩天才剛剛給瞭他一份提案。
即讓半澤到電腦雜技集團去擔任董事。
雖然當時對他說自己會考慮一下的,但其實兵藤隻是在敷衍他而已。然而現在這兩個人也來瞭,他們的目的大約就是要想和行長直接談判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問題可就復雜瞭。
“感謝您邀請瞭我們。”
中野渡行長一坐下,就聽見三笠聲音洪亮地致謝並幹瞭一杯。
是行長叫他們來的?
兵藤心中存疑,卻沒有在臉上流露出來。他開始猜不透這飯局的真正目的瞭。這頓飯,如果是為瞭推心置腹地商討今後證券部門的強化策略,把這兩個人叫來,就意味著,中野渡今後的戰力構想之中有那二人的一席之地。
不會有這種可能吧?兵藤暗暗想著。就算暫時不跟他們算賬,要憑他們兩個人來渡過眼下的難關也是極為困難的。
結果,中野渡下一句話就把兵藤的疑問解開瞭。
“我叫你們來,是覺得你們也許還有什麼想說的。”
三笠雙頰微微顫動,伊佐山銀框眼鏡下的眼神卻毫無波動。
“真的謝謝您。”
三笠好不容易掩飾住心中的激動,裝作平靜地低頭致謝,一邊催促旁邊的伊佐山說話。
“這次出瞭這麼丟人的事,真的非常抱歉。”伊佐山道歉道,“我努力反省過瞭,還是覺得這次的事如果站在我們的立場上看,是不太可能看穿的。”
“這樣啊,這又是為什麼?”中野渡問道,看上去卻也不怎麼關心。
“GENERAL產業是屬於營業本部的負責范疇,碰巧半澤曾經是營業二部的次長,因此熟知GENERAL產業集團的信息。而我們證券本部平時很少能接觸到這麼深層的情報,所以從結果而言,發生這種事態是不可避免的……”
伊佐山說著各種苦衷和借口,手伸到口袋裡拿出手帕擦瞭擦額頭。房間裡一點兒都不熱,他額頭上卻閃著汗光。
“是這樣啊。”中野渡看瞭眼伊佐山,把空酒杯放下,“那麼副行長,你也認同瞭嗎?”
“證券部門會聚瞭優秀的人才。”三笠開口就是對部下深重的信賴,這其中也流露出瞭他出身於證券部門的驕傲,“如果對方和我們處在同樣的條件下,不可能比我們做得更好,因為我們這裡的人才畢竟多嘛。原因果然還是在於半澤以前的工作影響瞭他對GENERAL產業的分析結果。”
“證券本部終究還是一個光說不練的集團啊。”良久,中野渡說出一句諷刺的話,“如果面前是一張卷子,你們一定能拿很高的分數吧?但是這次的考試內容,卻是一開始就讓你們先去找出該解決的問題。但是你們就是在最關鍵的一戰中輸瞭。其結果就是,你們去解瞭錯誤的問題,得出瞭錯誤的答案。可是看看東京中央證券,確實,他們可能沒有走一般的程序,但卻把握住瞭正確的問題,最終得出瞭正確的答案,你說是不是這樣呢,伊佐山?”
“您說得是。”伊佐山承認瞭失敗,仔細體味著這份反省和後悔,“是我們力有未逮,讓您失望瞭。”
“我在這件事上也沒能做好監督的工作。”三笠也反省道,卻突然轉瞭話題,“另外,有事想和行長相談。”
他繼續道:“和電腦雜技集團商討過後,決定由我行挑選人才幫助電腦雜技集團對應今後的工作,現在正和兵藤部長討論人選。”
三笠看瞭一眼兵藤,繼續說道:“之前也跟兵藤部長說過瞭,我們有一個提案。為瞭讓電腦雜技集團成功再建,以便順利回收債權,我們覺得要點在於能否起用熟知對方情況的人才。為瞭實現這一點,我們正在考慮是不是可以讓下調到東京中央證券的半澤來擔此重任,目前看來,這是最好的選擇瞭。”
看中野渡一直在聽著,三笠便繼續說瞭下去,“關於此事,雖然之前也向兵藤部長提案過,但如果能得到行長您的首肯,盡可能快地把這件事確定下來的話就更好瞭。”
“到那邊擔任什麼職位呢?”中野渡問兵藤。
“電腦雜技集團的董事兼財務部長這樣的職務吧。”
“你贊成嗎?”中野渡突然問瞭兵藤這麼一句。
“我……其實反對把半澤調過去。一來他才剛剛調到證券不久,二來,在這次的事裡他也是立瞭功的。”
“我倒不覺得那是功勞。”三笠委婉地堵瞭回去,“如果他是堂堂正正的銀行職員,就不會那麼幹,應該在一開始的階段把情報提供給銀行。”
“我倒是聽內藤說,半澤好像在董事會的前一天還去找過伊佐山部長,”兵藤扭頭問伊佐山,“但是你根本沒有聽他說話的意思。”
伊佐山有些慌瞭,趕緊又拿出瞭手帕來擦額頭。
三笠的臉一下陰沉下來,牢牢地盯著伊佐山看,想必是伊佐山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三笠。
“非常抱歉,那時我還以為他來找我是想說別的事……半澤也沒有說是有關什麼呀。”
“如果是不那麼重要的事情,他為什麼不用電話說呢?這點你總該想過吧。”
兵藤被他這推卸責任給半澤的本領驚呆瞭。
“但是啊,兵藤,如果僅僅因為半澤立瞭功就反對他調去電腦雜技集團,這不就偏離瞭重視適材適所的人事制度瞭嗎?”三笠又唱起瞭反調,“現在對我行來說,什麼才是最佳選擇?人事部不是應該優先考慮這個問題嗎?優先照顧行員,就不叫人事瞭。人事,就是應該優先考慮組織的情況。能擔任電腦雜技集團的再建任務的,除瞭半澤以外沒人可以勝任瞭。行長,您覺得呢?”
三笠和伊佐山的目的隻能是一個,那就是朝半澤落井下石。但令人不爽的是,偏偏他們的做法又甚是巧妙,把組織論斷章取義地拿來當作擋箭牌,讓人無法說出個“不”字。
在兩個人期待的目光中,中野渡靜靜地思考著。
“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半澤,結局會如何?”良久,中野渡道,“我行就會在電腦雜技集團的粉飾之下把錢貸給他們,加上追加投資,不當投資總共會有兩千億日元。然後等到粉飾的事暴露出來的時候,不管是作為行長的我,還是主張支援的你們,都免不瞭要承擔責任。現在這些諸如‘行長’‘副行長’‘證券營業部部長’的頭銜還好好掛著又是誰的功勞?你們能不能想想這些呢?”
中野渡這番合情合理的話讓三笠的詭辯霎時失色,兩個人臉色青白交加,隻好沉默。
“赴任電腦雜技集團的人選一事是應該盡快決定瞭。就像剛才三笠你所說的那樣,證券部門確實人才雲集,而且對電腦雜技集團又十分熟知,這麼看來一把鑰匙配一把鎖,剛好合適。關於人選嘛,我是這麼想的——”行長喝瞭口啤酒潤潤嗓子,繼續說道,“我覺得伊佐山你可以擔此重任。”
伊佐山一下子抬起頭,滿臉的狼狽。
“行長,不,我……”
伊佐山拼死想找些什麼借口,但看樣子他是已經完全混亂瞭,更不要談什麼理性思考能力瞭。
“這不是你挽回名譽的大好機會嗎?”中野渡冷冷地板著一張臉說道,“聽過半澤的分析說明後,你也應該瞭解瞭電腦雜技集團的內部情況瞭吧?今後努力投入再建工作,我期待著你的優秀能力得到發揮。”
伊佐山臉色鐵青。
“還有,按照這種發展趨勢,平山社長退位也已經是不可避免的瞭,考慮到今後必將由銀行來主導再建,到那時就由三笠你來擔任社長吧。”
這意想不到的回答把兵藤也嚇瞭一跳,轉過頭來看行長。
“行長,電腦雜技集團那種規模需要特地調我過去嗎?”三笠終於反問瞭一句,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行長下調去電腦雜技集團這種級別的公司,這還是史無前例的。
“規模不是問題。”中野渡看著三笠,聲音透露著威嚴,“三笠,是你說過願意負全責的,我才將案子交由你總攬的。既然如此,電腦雜技集團的再建工作就是你剩下的工作,也是你作為銀行職員的義務,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三笠的臉漸漸失去血色。他的嘴緊緊抿成一線,攥著拳頭,滿臉驚駭地盯著中野渡。
中野渡不理會他,繼續道:“總有一些人,他們在失去瞭‘銀行’這塊大招牌的庇護之後,不管去瞭哪裡,都能發出耀眼的光。這才是真正的人才。”
兵藤在一旁認真看著行長嚴厲的面孔。
這些話似乎刺中瞭那兩個人作為銀行職員的心。不過同時兵藤也註意到瞭,剛才行長說的那些,無疑是給某個不在場的人的最大贊美。
9
“阿洋,對不起,我想瞭很久,還是決定留在現在的公司再努力一把。”
看著瀨名滿臉期待的神色瞬間黯淡下來,森山覺得自己實在太對不住他瞭。
“誰讓我們公司跟東京中央證券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呢。”
瀨名靠在椅子上,一副賭氣鬧別扭的表情。
“不是這樣的。”森山急忙說道,“老實說,以前我一直對我們公司很有意見,一邊在心裡抱怨著,一邊還是工作到瞭現在。但是經過這次的事,我覺得我好像明白瞭我工作的意義。公司是大是小,名氣響不響,這些都不重要。我當然也很想去東京SPIRAL,但是在此之前,我更想好好體會一下我好不容易品嘗到的現在這份工作的樂趣。所以,我選擇留下。但是相應地,阿洋,以後能不能讓我負責東京SPIRAL呢?”森山說著,低下頭,“就算不是東京SPIRAL的人,至少讓我作為證券公司的一員為你出一份力吧,拜托瞭。”
瀨名掏出煙來點上,吸瞭一口,伸出手來:“我明白瞭。那就請多關照啦。”
這樣簡潔明快的歡迎真有瀨名的風格。他說道:“雖然有點兒早,現在就幫我一起研討Copernicus的事業發展吧。談妥瞭我們公司的協作內容之後,要幫助其快速發展,盡早爭取到日美市場的資金支持。可以嗎?”
“當然,我現在就可以開始工作。”
於是瀨名從辦公桌上搬來一沓厚厚的資料。
“這是基於我的意見做成的事業計劃書,我想知道這個在財務方面的可行性。”
“什麼時候給你報告?”
“越快越好吧。”瀨名說道,“你就這麼想,現在在世界上有十個人都有同樣想法,一旦決定瞭方向,接下來就看誰的速度快瞭。”
“我明白瞭,我馬上就帶回去進行詳細調研。”
森山把計劃書放進包裡,剛站起身來,隻聽瀨名說:“也讓半澤部長過目一下吧,他有他獨特的嗅覺嘛。”
森山聽瞭這句話,臉色一下子沉瞭下來。
“部長,說不定要調動瞭。”
“真的假的?”瀨名瞠目結舌。從他吃驚的程度也能看出他對半澤有多麼信賴。
“好像明天就要下達調令瞭。”
今天中午,半澤被銀行人事部叫去瞭這件事已經在公司裡流傳開來瞭。大概是誰不小心說漏嘴的,“是不是要被調去電腦雜技集團”這一流言不脛而走,弄得整個公司人心惶惶。隻是當事人半澤卻隻字不提,大傢隻看到他像平常一樣在那兒工作著。
“調動?調去哪兒?”
被瀨名一問,森山含糊其詞:“人事的事誰知道呢。”
說不定是調去電腦雜技集團。可這句話森山怎麼都說不出。
他猶豫著是否該把隻是個公司內部的傳聞說出口。但其實,從心裡講,他自己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為瞭守護東京SPIRAL,半澤賭上瞭自己的職業生涯。
但是不管是什麼結局,半澤都不會後悔的吧。
這份信念和高潔,正是半澤直樹這個人的靈魂。
現在,懷著最大的憧憬和敬意,森山又一次確信瞭這一點。
10
“就是明天瞭。”下達任免令的前夜,渡真利打來電話說,“半澤,吃頓最後的晚餐吧。”
“最後的晚餐,意思就是說我果然又要再次被貶瞭嗎?”半澤問道。正好是喝完啤酒準備換燒酒的時候。
“這個我也不知道。這回是兵藤部長親自決定人事,一點消息都泄露不出來。”
渡真利這個情報通貌似因為這個事實很受打擊,他撓撓頭,“似乎人事部整個都神經過敏瞭。倒是你,沒聽到些什麼風聲嗎?”
“沒有啊。”半澤說道,“隻是被告知明天十點過去。順其自然吧。”
他說著,接過從櫃臺裡面遞出來的章魚,放進嘴裡。還是銀座的那傢壽司店。由於隔壁就是一傢Live House,每當有客人進出時,裡面就有歌聲傳瞭出來。
“總之,不管任職如何,你的實力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聽說在營業二部你的人氣還是那麼高,這次他們也為你的活躍拍手喝彩呢。”
“嗯,這我倒挺高興的。”半澤回憶起曾經的部下們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略帶落寞地笑瞭。
“總之,明天我會來接受調遣的。”半澤說道,“不管去哪裡,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瞭,無論新手還是行傢,要做的事都是一樣的。”
“但願有個好結果。”
半澤用自己的杯子碰瞭一下渡真利的杯子,他已經不再去考慮明天的任職結果瞭。
糾結也沒用,至少半澤在這幾個月裡為東京SPIRAL竭盡全力瞭。
對於銀行職員而言,人事調動是絕對的,就算結果再荒唐也得接受,當然半澤也不例外。
* * *
第二天,半澤按時走向人事部,卻意外地被帶到瞭行長辦公室。
“不是任免儀式嗎?”半澤問走在前面的兵藤。
“這次是特例。”兵藤簡短地回答,絕口不提任命的內容。這實在是太突然。
“我原以為會先向我介紹一番外派的公司呢。”半澤一邊走出停在瞭董事樓層的電梯,一邊問道。
“你少囉唆幾句吧,”兵藤答道,“我們有我們要考慮的事,沒空在每件事上都來滿足你的期望。”
“知道您很忙我就放心瞭。”半澤笑道。
“你呀,就是嘴上不肯吃虧。”兵藤說瞭這麼一句,就徑直朝樓層最深處的行長室走去,到瞭門口也沒說話,隻是對秘書點瞭點頭。
居然把外派的銀行職員叫回來,由行長親自通知任免結果,這絕對是史無前例的。
“你來瞭。”
辦公桌後的中野渡站瞭起來,老花眼鏡還戴著沒摘,接過兵藤畢恭畢敬地遞過來的委任狀。
他打開委任狀,突然開口說道:“委任。”
單刀直入,極具中野渡的作風。
“半澤直樹為營業第二部第一組次長。”
半澤驚訝地抬起頭來,仔細看著中野渡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歡迎回來。這次的事你做得很好。”
“謹受任命。”
半澤握瞭握行長伸出的右手,隻聽中野渡道:“趕緊回一趟營業部吧,肯定有人等著你呢。”
說完,中野渡將手裡的委任狀折瞭折還給兵藤,兵藤又把它交給半澤,然後中野渡就像沒事人一樣回到辦公桌坐下,繼續讀剛才沒看完的文件。
半澤默默施瞭一禮,走出辦公室。轉向兵藤說:“謝謝您。”
“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哦。”
這位嚴謹的人事部長說完,邁開步子徑直向前走去。
半澤和兵藤告別,一個人回到瞭久違的營業部門口,緩緩推開瞭那扇半年前經常穿過的大門。
當他剛踏上並排排列著第一部到第四部隔間的走廊時,不由得站住瞭。
隻見從前的部下們一個一個站瞭起來,出來迎接半澤。然後隻聽得掌聲響起,像浪濤一般擴散到整個樓層。
“次長,歡迎回來!”
半澤剛走到營業二部的隔間,歡迎之聲就飛瞭過來。
半澤揮揮右手,在掌聲中走向部長室。
“半澤,你可真受歡迎啊。”
來迎接半澤的內藤還是一如既往地繃著臉,但嘴角卻含著笑意。半澤等他的表情又恢復成本部精英那嚴肅的樣子後,開口道:“就在剛才,我接受瞭營業二部次長的任命,現在來向您報到。請多關照。”
“恭喜榮升。”內藤伸出右手,“也歡迎回來。你不在的這半年裡,發生瞭很多事,你也早晚會知道的。還有,雖然你剛來報到,但是可沒有時間給你休息。”
“我明白,這裡是銀行嘛。”
“沒錯,是名為‘銀行’的戰場。”內藤重重地點點頭,“隻要日本經濟還在發展,我們就不能休息。而且,這世上不存在什麼安穩的發展。繁榮,都是靠努力爭取來的。銀行也是一樣,半澤,我們需要你的力量。”
這些話不用說半澤也非常清楚。
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自己又是怎樣被期待著。
正是為瞭實現這些,自己才回到瞭這裡。
從重新踏入這裡的那瞬間起,半澤將要開始迎接新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