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惜珍已走得遠瞭,烏二小姐連忙也走開,燕西由走廊上一路跟瞭下來。說道:“我真有句話對你說。”一面說一面向前看,見惜珍已轉過回廊去瞭。便道:“我那張字條,你看見嗎?”烏二小姐笑道:“什麼字條?我沒有看見。”燕西道:“你不要裝傻,不是看見字條,你怎麼來著?”烏二小姐道:“我介紹密斯邱和你借書來瞭。”燕西道:“她何以知道我有電影雜志?”烏二小姐笑道:“那我怎樣知道?”說畢,把兩隻雪白的胳膊豎將起來,抱著拳頭,撐著左邊的臉,格格的笑。燕西看見她這樣子,笑道:“到我那裡去坐坐,我有話和你說。”烏二小姐把手輕輕的對燕西一推,說道:“我對白小姐說去,說你喜歡交女朋友。”燕西將她兩手捉住,說道:“交朋友,她也不能幹涉我。”烏二小姐將兩手往懷裡一奪,轉身就走。她也不沿著回廊走,跨出小欄幹,便閃到一叢花架子後面去。這花架子上,正安有一盞大電燈,見她將右手三個指頭,在嘴唇上一比,然後反過巴掌來對燕西一拋,就轉身跑進裡院門去瞭。
燕西一隻手扶著走廊上的木柱,一隻手插在褲兜裡,呆呆的對裡院望著。後面忽然有一個人喊道:“老七,一個人站在這裡做什麼?”燕西回頭看時,是他大哥金鳳舉。便道:“在屋子裡坐著怪頭暈的,出來吸一吸新鮮空氣。”鳳舉道:“你出口就是謊。你要吸空氣,你那屋門口,一個大院子,比這裡就寬暢得多,何必還到這裡來?我剛才看見一個女子的影子一閃,又是一陣皮鞋響,不是有人在這裡和你談話來瞭嗎?”燕西道:“分明你看見瞭,還問我做什麼?”鳳舉道:“我說句老實話,勸你不要和烏傢兩位來往。她兩人的外號,不很好聽。”燕西道:“她有什麼外號,我沒有聽見說過。”鳳舉道:“我不必告訴你。我若告訴你,你一定說我造謠。”燕西道:“她又不是我什麼人,我何必那樣為著她,你隻管說,她有什麼外號?”鳳舉道:“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麼?”燕西道:“自然是一點不知道,我要知道,何必問你。”鳳舉笑瞭一笑道:“她那個外號,可真不雅呢。叫她……”燕西道:“她叫什麼?”鳳舉道:“咳!說起來真不好聽,她叫咸水妹呀。”
燕西聽瞭這話,心裡倒好像受瞭一種什麼損失一樣。說道:“你這話有些靠不住,我不敢信。”鳳舉道:“我知道說出來瞭,你不相信嘛,這也難怪,情人眼裡出西施啦。其實呢,你仔細一調查密斯烏的傢境,你才知道這話有來歷。你想想看,她父親隻那一點小差事,姊妹兩人每月給的汽車費,也就去一大半呀。能夠讓她姊妹倆晝夜奔走交際場中這樣揮霍嗎?由此類推,我們可想她倆用的錢,決不出自傢中。錢既然不出自傢中,下文也就不必說瞭。我看你和她,感情還不十分濃厚,所以老實說出來。不然,我還不說呢。”
燕西雖然不服他這話,但是他所舉的理由,卻極為充足。說道:“各人有各人的秘密,旁人哪會知道呢?再說,這話果然對的話,今天請客,是大嫂的東,為什麼你不攔阻,還讓她請呢?”鳳舉道:“事先我原不知道,就是知道,我也不會攔阻的,因為她請過你大嫂好幾回瞭。我主張趕快還瞭禮,以後少來往些。所以我常說:幾個熟人聽聽戲打打小牌還不要緊,一卷入交際旋渦,花錢是小事,昏天黑地,不分晝夜,身體也吃不住。據我所聞,她們這些交際明星,不是適用烏氏姊妹這種辦法,沒有不虧空的。前沒兩天,何傢大小姐,私私的拿瞭一些珠子,托你大嫂給她賣。看那東西要值三千上下,她說兩千塊錢就賣瞭。你想,何傢那種人傢是什麼體面人傢,那他的大小姐至於把首飾出賣,私債應該到瞭什麼地步?女人尚且如此,男人更何消說!”燕西道:“這事是真的嗎?”鳳舉說:“你如不信,你去問一問你大嫂。”燕西道:“不是我不信,因為前天我還看見她在西來飯店大廳大請客,大概那一餐飯,總在四五百元。既然手頭很窘。何必還要這樣花錢?”鳳舉說:“惟其如此,所以虧空越鬧越大呀。”燕西聽說,便去思忖她們所以如此的原故。
鳳舉見燕西低頭不語,自向後面去瞭。燕西抬頭,不見鳳舉,也各自回房。一回房,便想起落花胡同那個女孩子,心想,老大的話,果然不錯。若說交女朋友,自然是交際場中新式的女子好。但是要結為百年的伴侶,主持傢事,又是樸實些的好。若是我把那個女孩子娶瞭回來,我想她的愛情,一定是純一的,人也是很溫和的,絕不像交際場中的女子,不但不能幹涉她的行動,她還要幹涉你的行動啦。就以姿色論,那種的自然美,比交際場中脂粉堆裡跳出來的人,還要好些呢。好,就是這樣辦。
主意想定,便按鈴將金榮叫瞭進來。說道:“我挑剔你發一筆小財,你能不能辦到?”金榮笑道:“發財的事,還有不幹的嗎?”燕西道:“幹,我是知道你幹。我是問你辦得到辦不到?”金榮道:“這就不敢胡答應,得先請請你的示。”燕西道:“我要圈子胡同十二號那所房子,你去找拉纖的,把那房子給我買來。”金榮道:“七爺說的是玩話罷?你要買那房做什麼?”燕西道:“我和你說什麼玩話,你和我買來得瞭,你看那房子要多少錢?”金榮道:“我又不知道那屋是朝東朝西,是大是小,知道要多少錢呢?”燕西也覺這話問得冒失瞭,便笑道:“我仿佛記得和你說過呢。好罷,你明天早上去看一看,再來回我的信。”金榮笑道:“七爺聽見誰說,那房子出賣?”燕西道:“我沒聽見誰說。”金榮道:“那末,是在報上瞧見廣告上出賣罷?”燕西道:“也沒有。”金榮道:“這又不是,那又不是,你怎樣會知道人傢房屋出賣呢?”燕西道:“我並不知道,我想買就是瞭。”金榮道:“我的爺!你怎樣把天下事情看得這樣容易?這又不是什麼店裡鋪裡的零星東西,我們要什麼,便買什麼,人傢並沒有出賣的意思,我怎樣去問人傢的價錢?”燕西道:“我看那所房屋是空的,不出賣,也出租,你去問問,準沒有錯。”
金榮低頭想瞭一想,他為什麼要置起產業來,這不是笑話嗎?哦!是瞭。那裡到落花胡同很近,大概就是為和那個人兒做街坊的意思。便笑道:“我這一猜,便猜到你心眼兒裡去瞭。你要在那裡買房,預備辦喜事呢。可是在那裡到落花胡同,還隔著一條胡同呢。”燕西笑道:“你別管,給我辦去就是瞭。”金榮湊近一步,笑問道:“這自然是你私下買,要守秘密的。但是你預備瞭這些現款嗎?”燕西道:“我的事,我自然有辦法,用不著你多慮。我叫你去買房子,你就去買房子得瞭,別的你不用管。”金榮不敢再多說話,免得找釘子碰,便答應著出去瞭。
到瞭次日,金榮便根據燕西的話,自向圈子胡同十二號來看房子。一到門口,見關著兩扇大門,並沒有貼招租的帖子。在門縫裡向裡張望,裡面空蕩蕩的,並沒有什麼人。悄悄的聽瞭一會子,也沒有什麼聲音,倒好像是一所空房。躊躇瞭一會子,不知道怎麼好。心想,門既是由裡朝外關的,一定裡面有人,我且叫一聲試試看,便將門敲瞭幾下。接上聽見門裡面有一陣咳嗽聲音,繼繼續續,由遠而近,梯踏梯踏,一陣腳步響。到瞭門邊,門閂剝落一聲,又慢慢的開瞭一扇門。金榮看時,伸出一顆腦袋來,一張枯蠟似的面孔,糊滿瞭鼻涕眼淚,毛蓬蓬的胡子裡發出蒼老的聲音來,問道:“你找誰呀?”金榮賠著笑道:“我來看房的。”那個老頭子道:“我這房子不出賃呀。”說畢,頭望裡一縮。
金榮怕他關上門,連忙將腳往裡一插,人也進去瞭。說道:“你這裡不是空房嗎?怎樣不出賃?”那老頭子道:“人傢不願出賃,就不願出賃,你老問什麼?”金榮見他是個倔老頭子,不能和他硬上,便在身上掏出兩根煙卷,將一根遞給那老頭子道:“你抽煙。”那老頭子接瞭一根煙卷,便道:“你要取燈兒嗎?”說著,伸手在袋裡摸瞭一摸,摸出幾根火柴,將一根擦著,和金榮燃煙。金榮道瞭一聲勞駕,將煙就著火吸上瞭。然後那老頭子也自己把煙吸上。金榮道:“你貴姓?”老頭子道:“我叫老李,是看房的。”金榮道:“我猜就是。這種事,非年老忠厚的人,是辦不來的。還有別人嗎?”老李道:“沒有別人,就是我一個。”金榮道:“你好有耐性,看得日子不少瞭罷?”老李道:“可不是!守著兩個多月瞭。”金榮一面說話,一面往裡走。
一看時,是一重大院子,把粉壁來一隔為二。裡外各有一株槐樹,屋子帶著走廊,也很大的。就是油漆剝落,舊得不堪。走進這重院子,兩邊抄手遊廊。中間一帶假石山,抵住正面一幢上房,有兩株小樹,一方葡萄架,由這裡左右兩轉,是兩所廂房。廂房後面,十來株高低不齊的樹,都鬱鬱青青,映得滿院陰陰的。地上長的草,長得有三四尺長,人站在草裡,草平人腹。草裡穢土瓦礫,也是左一堆右一堆,到處都是。看一看,實在是一所廢院。草堆裡面,隱隱有股陰黴之氣觸鼻。這房子前前後後,沒有一點興旺的樣子。金榮心裡很奇怪,這屋子除瞭幾株樹而外,沒有一件可合我七爺意思的,他為什麼看中瞭一定要買過來?
金榮將前後大致一看,逆料這房東是有錢人傢,預備把房子來翻造的。不然,這一所破屋,還留著幹什麼?便問那老人道:“這房為什麼不賃出去?”老人道:“人傢要蓋起來,自己住哩。”金榮道:“什麼時候動手呢?”老人道:“那就說不上。”看他樣子,有些煩膩似的。金榮在身上一摸,摸出兩張毛錢票,遞給老人道:“我吵你瞭,這一點錢,讓你上小茶館喝壺水罷。”老人道:“什麼話!要你花錢。”說時,他搓著兩隻枯瘦的巴掌,眼睛望著毛錢票笑。金榮趁此,便塞在那老人手上瞭。老人將錢票收起,笑著說道:“我是這裡收房錢的王爺叫來的,東傢我也不認識。你要打聽這裡的事,找那王爺便知道。這幾日他常來,來瞭就在胡同口上大酒缸呆著。你到大酒缸那裡去找他,準沒有錯。”金榮道:“我怎樣認得他?”老人道:“他那個樣子容易認,滿臉的酒泡,一個大紅鼻子,三十上下年紀,說話是山東口音。那大酒缸,除瞭他,也沒有第二個這樣的人。”
正說話時,一陣叮叮當當的小鑼響。聽那響聲,正在院墻外面,大概是小胡同裡,銅匠擔子過去瞭。金榮道:“這墻外面,是什麼地方?”老人道:“是落花胡同。”金榮心裡明白瞭,想道:我們七爺對於這事,真也想得周到。看這一所房子,連前門到後墻,都看瞭一周呢。既打瞭這個傻主意,大概非將房子弄到手是不罷休的。那老人道:“你要打聽這事,是想賃這房子嗎?”金榮便含糊答應道:“是的。但是房東既然要蓋房,那是賃不成瞭。”老人道:“不要緊,你運動運動那王爺就成瞭。”說著,低瞭一低聲音道:“咱們都是和人傢辦事的人,你還有什麼不明白?”金榮笑著點瞭一點頭,便走出大門來。那老頭還說道:“你若是再來,隻管敲門,我是一天到晚在這裡呆著的。”金榮知道是那幾毛錢的力量,含笑答應去瞭。他想,既來一趟,索性把事情辦個徹底,因此就先到大酒缸去喝酒,打聽打聽姓王的什麼時候來。
也是事有湊巧,不到半個鐘頭,就有一位酒糟面孔的人,自外面來。金榮看他那樣子,正和那老頭說的一般無二。金榮見他一進門,連忙站起身來相讓。那人看金榮樣子,猜是同道朋友,也就點瞭一個頭。金榮道:“尊駕貴姓王嗎?”那人道:“對瞭,我叫王得勝。尊駕認得我?”金榮道:“倒好像哪裡會過一面,隻是記不起來。”說著,便讓王得勝一處坐下,先就給他要瞭一壺白幹。王得勝見人讓他喝酒,他就一喜,覺得金榮是誠心來交朋友的。隻謙讓瞭一下,也就安之若素。金榮道:“我和你打聽一件事,那圈子胡同十二號的房子,是貴東傢的嗎?”王得勝道:“是的。”金榮道:“現空在那兒呢,為什麼不賃出去?”王得勝道:“東傢要翻蓋新的呢。”金榮道:“我也知道,不過那房子老空著,到什麼時候才賃出去呢?反正蓋好瞭賃出去,是得錢,不蓋好瞭賃出去,也是得錢。若是現在有人要賃,我看賃出去也好。”
王得勝知道他是要求賃房子的,便道:“這話也是。不過房東他要蓋瞭新的再賃,他有他的盤算,我們哪裡知道。”金榮道:“敝東是因有一樁事要在這圈子胡同辦,一刻兒工夫,這裡又沒有房子出賃,沒有辦法。恰好你這裡房子空出來瞭,所以很想賃過來。至於房錢要多少,那倒好商量。”王得勝想瞭一想,知道他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非賃這房子不可。便道:“敝東傢房子有的是,他倒不在乎幾個租錢。”金榮道:“這是咱們哥兒們自己說話,不必相瞞。我看王爺就能給貴東傢做一大半主,隻要你能湊付湊付,一定可以辦成功的。再不然的話,這房子也很狼狽瞭。若是貴東傢能出讓,價錢一層,隻要酌乎其中,倒是沒有什麼關系的。”
王得勝見他索性進一步,要買這房子,心裡倒很詫異起來。心想,難道我這房子出寶貝嗎?何以這個樣子要得厲害?於是就丟瞭房子不談,慢慢的探問金榮東傢是誰,辦什麼喜事不辦?從頭到尾,盤問個不瞭。金榮一想,若是不把話說明,王得勝一定要當做一種的發財買賣做,一輩子也說不攏。便把這屋是少爺要住的話說明瞭。至於要住的目的呢,就是為著要娶這附近一個姑娘做外室。
王得勝喝瞭幾杯酒,未免有些醉意,笑著問道:“我打聽打聽,是哪傢的姑娘?”金榮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總離這房子不遠。”王得勝想瞭一想,笑道:“哦!我知道瞭,一定是落花胡同冷傢的。這兩條胡同,就要算她長得標致。她住著的屋子,也是我們的,難怪你們少爺要想住這房子瞭。既然是你金府上要買,有的是錢,隻要你舍得價錢,管他三七二十一,我就勸敝東賣瞭。”金榮道:“那末,你看要多少錢?”王得勝道:“大概總要在一萬以上罷?”金榮笑道:“這所房子,屋是沒用瞭,就剩一塊地皮,哪裡值得許多?”王得勝道:“要以平常論,怕不是隻值四五千塊錢,現在你一個要買,一個不賣,不出大價錢哪行?再說,我還是白說一句,東傢的意思,我還不知道呢。”金榮見有瞭一些眉目,越發釘著往下說。約瞭明天上午,再在此地相會。今日各人告訴東傢,商量此事。
當時會瞭酒錢,走回傢去,對燕西一頭一尾說瞭。燕西大喜,馬上就叫金榮分付開車,帶著金榮坐瞭汽車,就到圈子胡同來看房子。燕西進去看瞭一遍,覺得屋子實在太舊。但是一到後院,他一看看隔壁,臉上忽露出笑意,好像記起瞭什麼似的。於是帶著金榮,繞道走到落花胡同那屋後身來看瞭一會兒,果然前日晚上所看的那一排樹,正是後院。那屋和冷傢緊隔壁。冷傢門那邊,記得有一塊界石,這時一看,正是在墻轉角處。一看那界石上的字,和這邊墻腳下界石上的字,恰是一樣,同是“三槐堂界”四個字。
燕西笑對金榮道:“那姓王的,不是說冷傢住的房,也是他的嗎?這一看,果然不錯。你告訴他,我全買瞭。”金榮道:“那邊一所破屋,他就要一萬,這邊屋雖然很小,卻是好好的,怕又不要三四千嗎?”燕西道:“哪要你和我心痛花錢,你隻把事情弄得好好的也就得瞭。”燕西看瞭一遍,正是高興。心裡盤算著,就派他一萬罷,反正總值個六七千,那吃虧也有限,隻當一場大賭輸瞭。我那存款折上記得還有六七千塊錢,各處湊著借三四千,也不值什麼,這事就妥瞭。看瞭一遍,計劃一遍,甚是高興。回得傢去什麼也不過問,一直就回臥室,去盤自己的帳。可是在床底下那小保險箱子裡,將存折拿出來一看,大為失望,隻有兩千多塊錢瞭。自己好生疑惑,心想,我怎樣就把錢花去許多?便從頭至尾,將帳看瞭一看,覺得也差不多。
這時,玻璃窗上,發出一種磨擦的聲音。猛然一抬頭,隻見窗子外,一個花衣服的影子一閃。燕西問道:“誰?”窗子外有人笑著答道:“是我。”燕西笑道:“小憐,你進來,我有話和你說。”小憐道:“我不進來。你有什麼事?”燕西道:“真有事,你進來。”小憐道:“巧啦!我來瞭,你就有事。我不來呢,你這事叫誰做去?”燕西道:“你不信,我也沒法,我自己做罷。”小憐道:“真有事嗎?進來就進來,你反正不能吃我下去。”說時,笑著進來瞭。燕西見她穿瞭一件白底印藍竹葉的印度佈長衫,笑道:“駭我一跳,我怕是南海觀世音出現瞭呢。”小憐笑道:“這是我新做的一件衣服,你看好不好?”燕西道:“好!好得很!我不是說瞭,像觀音大士罷?”小憐道:“你是笑我,哪是說好哩?”燕西笑道:“你別動,讓我仔細看看。”說著,站起身來,歪著頭對小憐周身故意仔細的看。小憐道:“我知道你沒有什麼事嘛。”說畢,掉轉身子就要跑。
燕西一把將她衣裳拖住,說道:“真有事,你別跑。”說著,就把扔在沙發椅上的存折,撿瞭起來,遞給小憐道:“勞你駕,給我細細的算一算,賬目沒有錯嗎?”小憐道:“你自己為什麼不算?”燕西道:“我是個粗心人,幾毛幾分的,我就嫌它麻煩,懶得算。可是不算幾毛幾分,又合不起總數來。我知道你的心最細,所以請你算一算。”小憐笑著把一隻左眼睛䀹瞭一下,又把嘴一努,說道:“別灌米湯瞭。”燕西道:“怪呀!這‘灌米湯’一句話,你又在哪裡學來的?”說時,握著小憐一隻手,笑道:“我為什麼要灌你的米湯?”小憐的手一揮,說道:“別鬧,讓人看見瞭,成什麼樣子?要我算不要我算?要我算,你就坐在一邊不許動。不要我算,我就走瞭。”說完,身子一扭,臉朝著外,就有想走的樣瞭。
燕西連忙搶上前,擋住門,兩手一伸開,說道:“別走!別走!就讓你好好的算,我坐在一邊不動,這還不行嗎?”小憐道:“那就行。”便坐在桌子邊,用筆算法一筆一筆的把那存折上的帳算起來。她算賬時,依舊不住的用眼睛瞟著燕西,看他動不動。燕西隻是微笑,身子剛一起,小憐扔筆就跑。跑到窗子外,然後說道:“我知道你要動手動腳呢。”燕西在屋子裡說道:“叫你算賬,你怎樣不算完就跑瞭?”小憐道:“我都算完瞭,沒有錯。”燕西道:“總數是多少?”小憐道:“那存折上不寫得清清楚楚嗎?還問我做什麼?”說時,人已走遠瞭。
燕西自言自語道:“這東西,喜歡撩人,撩瞭人,又要跑,矯情極瞭。哪一天我總要收拾收拾她!”猛一抬頭,隻見張順站在面前,不由得臉上一紅。說道:“進來做什麼?”張順道:“不是七爺叫我嗎?”燕西道:“誰叫瞭你?”張順笑道:“你還按著鈴呢。”燕西低頭一看,果然自己手按在電鈴機上。笑道:“我是叫金榮。”張順道:“七爺不是叫他出去瞭嗎?”燕西道:“那就算瞭罷。”張順摸不著頭腦,自走瞭。燕西撿起存款折,把數目又看瞭一遍,心想,這個數目和預算差得太多瞭,怎樣能夠買房呢?現在隻有兩個法子,第一個法子到銀行裡去透支一筆,第二個法子是零碎借去。不過第一著,怕碰釘子,還是實行第二著罷。他主意已定,於是實行第二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