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人派人撒網,漫山遍野的抓黑狗。青雲山附近幾乎沒有像樣的村莊,村莊裡也都以黃狗居多,所以為瞭抓住幾隻沒有雜毛的純粹黑狗,小兵們很是費瞭一把子好力氣。
“黑狗能吃怪物?”他問無心。
無心正在一位副官的教導下練習射擊,聽瞭顧大人的問話,他把手交還給副官,然後帶著顧大人一邊往遠處賺一邊低聲答道:“我總覺得鬧物有點邪,所以想要預備幾樣辟邪的東西,在它身上試一試。單是黑狗血還不夠,我還想多帶幾樣。”
顧大人睜大瞭眼睛看他:“還想要什麼?帶到哪裡去?”
無心對於後一個問題避而不答,隻說:“有沒有童子尿?”
顧大人一聳肩膀:“沒問題啊,隊伍裡有不少半大孩子,十個裡面總有一個是童子吧?”
無心遲疑著又問:“有沒有老童子?”
顧大人掏著耳朵問道:“多老?”
無心思索著答道:“三十歲往上。”
顧大人當即“哈”的笑瞭一聲:“三十多歲的童子?你還是讓我給你找一條三十多歲的黑狗吧!”
此事就此放下不提,顧大人預備出瞭一份厚禮,帶著無心去瞭青雲觀,要請出塵子到軍營做一場法事驅邪。大概是一同出生入死過一次的緣故,出塵子對無心生出瞭一種隔世相見的親切感。看在無心的面子上,他竟然連住持道長的大架子都沒擺,一口就答應瞭顧大人的請求。顧大人放瞭心,開始湊趣聊閑話,說著說著,無心忽然開瞭口:“道長,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出塵子飄飄欲仙的微笑點頭:“可以問,貧道事事都可與人言,並無忌諱。”
無心看瞭顧大人一眼,然後向出塵子微微探頭,鄭重其事的說道:“道長,你是童子嗎?”
出塵子一愣,瞪著無心半天沒說出話。而顧大人啼笑皆非,連忙圓場:“師父你胡說瞭啊,人傢是修道的出傢人,肯定是——”顧大人想要琢磨出個文雅的詞來贊美出塵子,想瞭又想,末瞭福至心靈,一拍巴掌:“肯定是三貞九烈、冰清玉潔啊!”
無心不以為然的一擺手:“道長又不是全真派,不講那些死戒律。”然後他變戲法似的從衣裳裡面摸出一隻軍用水壺,轉向出塵子又道:“道長,實不相瞞,我想弄點法力高強的童子尿。你要是童子的話,給我尿一壺如何?”
出塵子的白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一隻手就搭在旁邊的炕桌上。顧大人見他總不言語,不禁臉色一正:“道長,您……不是童子?”
出塵子嘴角一抽,隨即抬手重重拍向桌面,氣急敗壞的大聲怒道:“媽的,粗俗,給我滾出去!”
一秒鐘的停頓過後,他又吼瞭一句:“水壺留下!”
無心雙手把水壺放在炕桌上,然後笑微微的點頭哈腰,恭而敬之的扯著顧大人退出去瞭。
無心領著顧大人下山回應,顧大人一路上嘮嘮叨叨,懷疑無心得罪瞭出塵子。無心滿不在乎:“唉,要得罪早得罪瞭,還差今天一句話?”
結果到瞭傍晚時分,果然有一位器宇軒昂的大道士送來瞭一隻沉甸甸的水壺,以及一隻大食盒。自從梅香化在房內之後,顧大人就悄無聲息的搬進瞭軍營裡住。大道士走後,月牙先進來瞭:“喲,啥啊?”
無心揭開食盒蓋子一看,當即笑瞭:“是點心。”
點心很精美,全用模子扣成瞭梅花形狀。月牙剛拿起一塊要吃,顧大人也進來瞭:“喲,哪裡來的?”
無心笑道:“出塵子剛才派他的徒弟來,給我送瞭一盒子點心和一壺尿。”
月牙嚼著點心回味丈夫的話,想著想著就有點咽不下去瞭,並且感覺房內臊氣烘烘。
無心經過瞭兩日的籌備,第三天的夜裡,他帶上三隻水壺以及一隻放在厚棉套子裡的玻璃瓶,領著顧大人以及顧大人的心腹軍官進山去瞭。
水壺裡分別裝著黑狗血、童子尿和火油,玻璃瓶裡則是按照顧大人的主意,盛瞭一瓶子鏹水。一行人翻山越嶺,最後到達瞭出塵子所佈置的假墳前。刨開假墳掀開鐵板,顧大人和部下守在入口旁爆將隨行帶來的兩口鐵皮箱子敞開放好,而無心重走舊路,向下瞭斜洞之中。
此時月明星稀,夜風已經不算寒冷。顧大人在洞邊地上攏瞭一堆火,席地而坐靜靜等待無心。隔三差五的摸出一隻懷表看看時辰,他第一次感覺時間過得太快,而無心怎麼還不上來?
自從無心入洞之後,部下軍官全都抱著膝蓋,神情肅穆的一言不發。顧大人暗暗忍住瞭一個哈欠,忽然想道:“如果無心不出來瞭,我怎麼辦?”
他雖然膽子不小,可也不敢貿然下洞,於是又想:“月牙非哭死不可。”
顧大人和軍官們叼起瞭煙卷,一口一口慢慢的抽,大張嘴碟箱子旁邊也擺著個水壺,壺裡盛著黑狗血。煙草的氣息彌漫開來,軍官們仿佛受到瞭一點刺激似的,慢慢的也活泛瞭。有人問顧大人:“旅座,黑狗血真能打鬼?”
顧大人沉吟著答道:“能是能,但是力量不大,大概也就是能把鬼嚇一跳吧!”
有人又問:“旅座,你說咱們周圍會不會有鬼?”
顧大人對他一擺手:“別他媽妖言惑眾擾亂軍心,老子做旅長的都不怕,你們幾個窮鬼怕個屁?真要是來瞭鬼,本旅長第一個上!”
軍官立刻豎起瞭大拇指恭維:“旅座霸氣!”
顧大人咬著煙卷,正要繼續發出豪言壯語,不料身邊洞中忽然窸窸窣窣的起瞭響動。他立刻來瞭精神。“呸”的一聲把煙頭吐到火裡,他率先起身走到洞口,就見黑土之中赫然扒著一雙慘白的手,正是無心要上來瞭。
他登時松瞭一口氣,伸手握住兩隻白手,他一邊往上拽,一邊問道:“怎麼著?白跑瞭一趟?”
無心很重,他輕描淡寫的一拽,竟然沒拽動。雙手握緊瞭,顧大人正要再次使勁,可是就在將要發力之際,他忽然感覺不對勁。猛然低頭向下望去,他就見自己手中的白手骨節分明,皮膚豐潤,軟軟膩膩的帶著水分。而在他的記憶中,無心的手可是單單薄薄的挺秀氣!
與此同時,洞中緩緩伸出瞭一個血肉模糊的圓腦袋。火光之下顧大人看得分明,就見對方如同火海裡爬出的活鬼一般,皮肉絲絲縷縷的或鮮紅或焦黑,兩隻眼球骨碌碌的鼓凸著,鼻子隻剩兩眼孔洞,一口亂七八糟的牙齒盡數在外。一股子焦臭之氣撲鼻而來,顧大人大叫一聲,發現對方居然衣著齊整,從脖子往下還有成片的蒼白皮膚存留。
一瞬間的驚懼愣怔過後,旁邊的軍官有瞭反應,怪叫著拔掄刀,可仕大人的雙手被活鬼死死攥住,讓人不敢輕易上前,隻怕誤傷瞭旅座。而顧大人彎腰抬腿,想要一腳把它踹回洞內,不料它驟然向上一竄,幾乎把個恐怖的腦袋撞上瞭顧大人的面孔。顧大人立刻仰頭一躲,隨即後退幾步,竟是把它帶出瞭洞。
一名軍官拎起水壺,哆哆嗦嗦的先把一壺狗血淋向瞭活鬼。活鬼受到瞭襲擊,果然身體僵瞭一下。兩名軍官左右夾擊揮起砍刀,硬生生的砍斷瞭活鬼的兩條手臂。顧大人匆匆甩開兩隻鬼手,隨即拔出手,不打腦袋,專打關節。一連串響過後,他一邊換彈匣一邊後退;而他的部下有樣學樣,立刻上前補。活鬼的四肢全被打斷,癱在地上動不得,其餘人等抄起砍刀,因為都嚇得要發瘋,所以分外狠辣,一頓寒光將活鬼剁成瞭肉泥。
最後,眾人氣喘籲籲的圍著一地骨肉站住瞭,其中一人試試探探的出瞭聲音:“我們……剛殺瞭個什麼?”
顧大人此刻雖然也不確定到底死瞭個什麼,不過因為見多識廣,所以能夠不假思索的編出答案:“殺瞭個煞!知道什麼是煞嗎?告訴你們,就是惡鬼修煉成瞭人形!”
軍官們一起打瞭個寒戰:“我們……這麼厲害嗎?”
話音未落,洞口突然起瞭咣咣兩聲巨響。眾人慌忙一起回頭,就見兩隻大鐵箱子竟然一起合瞭上!
隨即在兩口鐵箱之間,一個黑影遊動而出。
顧大人像被釘在瞭地上似的,拖不動腿抬不動腳,隻能顫顫巍巍的喚道:“是無心嗎?”
黑影很冷靜的做出瞭回答:“顧大人,扶我一把,累死我瞭。”
按照事先的安排。軍官們一擁而上,用鐵鏈捆緊鐵箱,然後幾人合力把鐵箱往山外抬。箱子裡面一直有動靜,時而是撲通撲通跌躍頂撞,時而是吱吱呀呀的抓撓啃咬。顧大人的心腹,再孬也比一般人膽子壯,抬著箱子一路疾行,風似的掠地而過。
顧大人跟在一旁,背著無心。無心顯然是真累瞭,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一絲氣息都沒有,腦袋隨著他的步伐左右搖晃。
天亮之前眾人回瞭軍營。兩口鐵箱子被送進一間營房裡去,營房的窗戶上面蒙瞭一層厚氈子,四邊用釘子釘在瞭窗框上,遮得一絲光都不漏。
無心沒有受傷,隻是疲憊不堪,像一條垂死的大蛇一樣盤在。月牙等瞭他一宿,如今見顧大人把他全須全尾的背進屋瞭,連忙熱瞭昨晚的剩飯剩菜給他吃。待他吃飽喝足之後,顧大人見他身上的水壺玻璃瓶全沒瞭,便開口說道:“夜裡在你露面之前,洞裡鉆出個妖怪,哎喲我,可他媽嚇人瞭,但是本領一般,讓我打瞭個稀碎。”
無心半閉著眼睛答道:“我知道是誰,不是妖怪,是一具行屍走肉。”
顧大人想瞭想:“不對啊,你上次不是說老道佈瞭個什麼陣,把一大幫活死人全封在洞裡瞭嗎?”
無心擺瞭擺手:“出塵子的道行,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一百具屍首能被他封住八十粳就算好樣的瞭。我進瞭洞後沒往深處賺直接就登高想要從洞頂往上爬,不料驚動瞭一具屍首。我沒時間理它,直接潑瞭它一頭鏹水,沒想到它雖然不再追我,但是偷著跑出洞瞭。”
顧大人壓低聲音問道:“你又進怪物堆裡去瞭?”
無心徹底閉瞭眼睛:“我試過瞭,一般的東西全傷不瞭它,鏹水都沒有用,好像它隻怕日月星三光。想要把它殺盡也不可能,太多瞭。”
顧大人用手指從上往下,用力杵到:“既然怕光,我就把山挖開,曬死它們如何?”
無心猶豫著搖瞭頭:“洞子的上方好像是一層石殼子,想要挖開,怕是不容易。”
然後他坐瞭起來,伸腿下床:“我抓瞭兩條活的回來,現在就去研究研究它們。顧大人,你要替我守好房門,千萬不要透光進房。”
無心進瞭放置鐵箱的黑屋子,房門一關,門縫裡都塞瞭氈子,屋內竟然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一隊士兵圍住房屋,不許閑人靠近。與此同時,遙遙的傳來鼓樂聲音,原來法事就定在今日,此刻天光剛亮,出塵子梳洗打扮穿瞭法袍,在徒子徒孫們的簇擁下坐上一頂華麗大轎,前呼後擁的下山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