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凌晨,張顯宗帶著一支小隊伍,悄悄靠近瞭顧旅指揮部所在燈各莊。
對於一場偷襲而言,凌晨比午夜更合適。凌晨時分,人睡得最沉最熟,支持瞭一夜的衛兵們也疲憊瞭,都在拄著步打盹。村子裡的公雞還沒有開始打鳴,張顯宗沒入黎明前的黑暗,一步一步的瞭唐各莊地界。
根據偵察兵事先提供的情報,他開始尋找村中最為高大堅固的房屋。身後的百十來人全都屏住瞭呼吸,雙手緊緊的握瞭步,不肯發出半絲異響。懸著一顆心走入村中巷道,周遭除瞭偶爾的狗叫便是連綿的風聲,一切都很順利,前方出現瞭一名士兵的影子,正靠著半截土墻犯迷糊,依稀聽到腳步聲音瞭,士兵打著哈欠說道:“口令!”
沒有口令,隻有一把刀抹上瞭他的脖子;鮮血噴出紅色的扇面,到瞭半截土墻上。
張顯宗的隊伍繼續前進。在下一個巷道口,他們又遇上瞭士兵。士兵倒是比先頭的死鬼有精神,大聲嚷道:“口令!”
張顯宗等人並不知曉顧旅的口令,所以低著頭繼續往前走。士兵“嘩啷”一聲拉瞭栓,聲音提高瞭一個調門:“口令!”
張顯宗抬手一,當場打碎瞭士兵的腦袋。聲一起,四方的傢犬都有瞭知覺,而張顯宗向後一揮手,小隊伍加快速度,直奔前方的磚石院落而去。據他所知,唐各莊中的駐軍並不多,顧旅的士兵都在前線上!
天邊現出瞭魚肚白,雞鳴狗吠伴著聲此起彼伏。顧大人猛然坐瞭起來,眼睛還沒睜開,下意識的伸手先從枕下摸出瞭手。光著屁股一步躥出被窩,他先從玻璃窗子向外看,就見衛兵端著步正在往院外跑,便連忙轉身去找衣褲往身上套,同時口中高聲吼道:“無心,月牙!快醒醒,出事瞭!”
無心和月牙睡在隔壁,早在顧大人開口之前,也一起被聲驚醒瞭。月牙還沒醒透,愣頭愣腦的擁著棉被發呆;無心卻是伶俐,一掀被窩作出瞭回應:“知道!已經醒瞭!”
無心的聲音一起,月牙的神魂立刻歸瞭位。把衣裳褲子劈頭蓋臉的全扔向瞭無心,她強忍著不哆嗦,怕嚇著誰似的小聲說道:“快穿上。穿好瞭咱們往院子後面躲,後面通著莊稼地呢!”
無心一邊往兩隻腳往褲子裡蹬,一邊說道:“傻丫頭,現在莊稼地裡又沒莊稼,光禿禿的去瞭也白去!”
月牙的手指頭快要忙出花來,一鼓作氣扣上瞭一長串扣子:“哎呀,可不是!”
無心穿瞭鞋,拽著月牙的手就往外跑,出瞭房門之後,兩人正好和顧大人打瞭個照面。顧大人無暇多說,隻大聲喊道:“媽的是偷襲!你倆別添亂,快往後住”
想要往後賺也得先經過前方的院子。無心把顧大人和月牙全攔在身後,第一個露面走瞭出去。結果他的眼睛剛剛見瞭天日,一名衛兵在前方的院門口猛一抽搐,正是已經中彈身亡。顧大人大罵一聲,推開無心舉起手,一路扣著扳機向外走。而無心緊緊攥住瞭月牙的手,想要帶她盡快沖出院門——方方正正一座院,如果不出門,就得翻墻,可是翻墻更危險,因為人在高處,目標明顯。可是未等他邁出步子,忽有一人沖瞭進來,對著顧大人迎頭一,正是張顯宗!
在月牙的驚叫聲中,無心縱身一躍,在硬生生的撞開顧大人同時,腰間被子彈開瞭個小小的血洞。顧大人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一頭撞上瞭院角的大水缸,而無心趁著張顯宗還沒做出反應,幾大步跑過去想要奪。可是一奪不成,二奪也不成。月牙跑去扶起瞭顧大人,顧大人頭上沒傷,然而愣眉愣眼的坐著直晃,竟然是被撞迷糊瞭!
張顯宗不能再放仇人逃生,一邊呼喚部下士兵支援,一邊瘋狂的想要甩脫無心。無心握住瞭他的右腕,正在想方設法的要掰開他的手指繳。他沒法開,身上又沒帶軍刀,急得隻能拼命捶打無心。一隊士兵交戰著經過瞭院門口,子彈在空中帶著尖嘯穿梭,有人似乎想要進院支援張顯宗,可是被子彈封鎖瞭道路,咫尺的距離,竟然就是不能經過!
顧旅的援兵還沒有趕來,張顯宗的援兵也在不遠的路上。唐各莊裡有限的士兵廝殺成瞭一團,人人都有對手,想做逃兵都不可得。張顯宗無法收回右手,索性不加瞄準又扣瞭扳機。子彈打在磚墻上,紅磚碎屑簌簌的向下落進瞭月牙的頭發裡。月牙瞬間豎起瞭一身的汗毛,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流。彎腰扯住顧大人的一條手臂,她使出吃的力氣要把人往屋裡拖。屋子裡雖然沒退路,可畢竟墻厚,足夠人支撐一陣子。顧大人受瞭驚動,像是清醒瞭一些似的,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嘴裡咕噥道:“媽瞭個×的。”
然後他把又拿起來瞭,想要射擊,但是兩眼發花,手也哆嗦。與此同時,無心和張顯宗已經廝打到瞭院角。院角堆著一座小小的柴禾垛,無心一腳踏上柴禾,隨即一躍而起,竟然是竄上瞭張顯宗的肩膀。雙腿夾住對方的脖子,他一彎腰,正緊摟住瞭張顯宗的腦袋。張顯宗的面孔埋在他的胸腹之間,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瞭。發瞭狂似的轉身沖向院墻,他一下接一下的往墻上撞,想要把無心撞下來。而無心的後背接二連三的磕在堅硬的墻壁上,有心扭斷對方的脖子,可是腰間傷疼得厲害,讓他幾乎使不上勁。
月牙蹲在門口,見無心腰側已經漫出瞭小小的一塊血跡,就急得使勁推搡顧大人。而張顯宗感覺箍在自己脖子腦袋上的大腿手臂似乎松瞭些許,越發咬緊牙關使出全力。雙腳發力沖向前方,他大喝一聲,竭盡全力的頂向瞭院墻。無心閉上眼睛,繃緊身體想要扛過撞擊。不料就在後背將要觸到墻壁之時,院內忽然起瞭一聲響!
張顯宗立刻僵住瞭動作,無效頭望去,就見月牙雙手握著顧大人的佩,正戰戰兢兢的站在自己面前。口繚繞著似有似無的青煙,月牙的手指就勾在瞭扳機上。
院子裡面靜瞭一瞬,隨即張顯宗身體一歪,帶著無心倒瞭下去。
無心立刻松開手腳爬瞭起來,而張顯宗姿態扭曲的趴在地上,後背已經被轟出瞭一個血窟窿。和是不一樣的,顧大人的盒子炮,威力和重量都隻比步差一點。月牙也是個有力氣的小女人,可是抄起顧大人的手跑過來射擊時,她是掄起胳膊使足瞭勁,才勉強把端平瞭的。
一開過,月牙的腿都硬瞭,站在原地動彈不得。雙手被墜得慢慢下沉,可還緊握著柄不放。無心把張顯宗翻成仰面朝天,發現他大睜著雙眼,是個死不瞑目的模樣。
正當此時,一名副官氣喘籲籲的沖瞭進來:“旅座,咱們的人和敵人在村外交火瞭!戰況不明,您先撤吧!”
顧大人扶著門框站起來,心裡越來越清楚瞭,天旋地轉的一點頭:“好,撤!”
顧大人騎著高頭大馬都跑出村瞭,才徹底恢復瞭神智。他難以置信的問無心:“什麼?月牙把張顯宗斃瞭?”
無心趴在馬背上,點頭“嗯”瞭一聲。
顧大人立刻扭頭去看月牙:“你個小娘們兒,夠厲害啊!還會開?”
月牙一張臉紅成滾燙,雖然對張顯宗是不得不殺,但人命畢竟是人命。她臉上熱,身上涼,抬起手滿臉的抹淚,帶著哭腔答道:“啊,我小時候跟我舅舅進山打過狐貍,用過漢陽造。”
顧大人長長的伸出手臂,在她肩膀上拍瞭一下:“別哭,哭什麼啊?你不殺他他就殺你,開開得好,早就看你不是一般的娘們兒。”
然後他又轉向瞭無心:“你總趴著幹什麼?”
不等無心回答,月牙哭道:“你是啥腦袋啊?他給你擋瞭一,你都忘啦?”
顧大人抬手摸著頭頂青包,恍然大悟。
顧大人帶著部下親信成功突圍,因為知道張顯宗已經死瞭,所以心滿意足的棄瞭唐各莊,另尋安全地方落腳。而村莊外的一場混戰結束,前來接應支援的張旅隊伍,終於在一場廝殺之後瞭唐各莊。
有士兵在一處院落裡發出瞭單匹馬的驚叫:“參謀長!參謀長讓人打死瞭!”
一個小小的身影花蝴蝶似的飄瞭進來,嶽綺羅一指頭捺上瞭士兵的眉心。士兵怔瞭一下,登時仰面朝天的倒瞭下去。而嶽綺羅隨即蹲在張顯宗身爆伸手一試,發現他的鼻端隱隱似乎還有一絲熱氣。
三下五除二扯開瞭他的軍服,嶽綺羅蘸著他的鮮血,在他胸前畫起瞭符。而張顯宗大睜著眼睛望向天空,仿佛有所感應似的,在嶽綺羅的身邊呼出瞭最後一口氣。
張旅的士兵占領瞭唐各莊,可他們很快發現占領毫無意義。唐各莊孤零零的位於顧旅後方,顧旅隨時可能反撲,屆時他們逃都逃得艱難,因為此地距離文縣大本營實在是太遠瞭。
軍官們在村內搜查瞭一氣,沒有任何成績。忽然意識到參謀長一直不曾露面,有人慌張瞭,開始滿村子呼喚張顯宗。正是混亂之時,張顯宗出現瞭。
張顯宗渾身是血,破爛的軍服之中,可見裡面纏裹著襯衫撕成的繃帶。一步一晃的走到軍官面前,他沒有多說,直接下瞭撤退命令。
因為參謀長受瞭傷,所以在嶽綺羅的授意下,士兵理直氣壯的從村裡搶瞭一輛大馬車。嶽綺羅扶著張顯宗鉆進車內,張顯宗坐下之後,就不動瞭。
鮮血還在源源不斷的向外滲,嶽綺羅伸手摸瞭摸他的臉,面孔已經冰涼,皮膚也在失去彈性。張顯宗想要眨一眨眼睛,可是眼皮已經不聽他的使喚。
馬車上瞭路,在轆轆的車輪行進聲中,他輕聲問道:“綺羅,我真的死瞭嗎?”
嶽綺羅正襟危坐的面對瞭他:“放心,無論死活,我都會保護你!”
張顯宗望著他,漸漸僵硬的面孔上露出瞭絕望神情:“我不想死……”
嶽綺羅清清楚楚的答道:“不想死,就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