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輝很快就冷靜下來,他掃瞭一眼旁邊的管傢,隨後攬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西鳳道:“你先進來,慢慢說。”
西鳳跟著楊輝進瞭屋,他將所有人攔在門外,關上大門,隻留下西鳳同他在屋,隨後急切道:“你說陛下想殺我?”
西鳳哭著點頭,楊輝皺起眉頭:“他為何要殺我?”
“我……我也不明白。”西鳳搖搖頭道,“我今日午時給陛下去送湯,聽見陛下在砸東西,說什麼……他們也同張鈺葉青一樣找死,然後他吩咐人在今夜宮宴上準備瞭毒酒,說你們是聽不懂話的奴才……還說什麼,要嫁禍顧思!”
西鳳說著,皺起眉頭道:“顧大人這樣的風流人物我倒是聽過的,可是他不早就逃到幽州去瞭嗎?陛下的意思我實在不明白,可我知道,”西鳳有些急切抬手抓住瞭楊輝的袖子,焦急道,“如今宮已經到處是兵馬,你去不得啊!”
“既然到處是兵馬,”楊輝警惕道,“你又是如何出來的?”
西鳳聽得這話,她愣瞭愣,片刻後,她顫抖著站起來,不可置信道:“你懷疑我?”
“不……我……”
話沒說完,西鳳抓著旁邊杯子就往他身上砸瞭過去,然後撿什麼東西就往他身上砸,一面砸一面哭道:“你懷疑我!你竟然懷疑我!我為你連貴妃都不當,拿瞭所有錢財偽裝成宮女出來,你竟然還懷疑我!”
“西鳳!”
楊輝一把抓住西鳳的手,急切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說的事太過重大,我得好好想想!”
“不要進宮而已!”
西鳳哭著道:“我就想讓你活著而已,有這麼難嗎?!”
這話讓楊輝微微一愣,西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似是力竭,慢慢滑瞭下去,楊輝愣愣看著她滑落在地上,低低啜泣,他腦海裡一時閃過許多。
西鳳的話,西鳳不明便,他卻是明白的。
和張鈺葉青一樣找死……
嫁禍顧思……
無非就是,皇帝對他們起瞭殺心。
一開始司馬南韋達誠收瞭顧思的胭脂,而後來皇帝為瞭敲打他收瞭西鳳,以范玉之多疑,做完之後,怕是又開始怕他們有反心。如今周高朗入東都在即,顧思又出現在東都和他們三個人密探,范玉怕是決定破釜沉舟,將他們殺瞭之後嫁禍給顧思,然後讓他們屬下因仇恨與周高朗拼個你死我活保住東都。
楊輝在西鳳的哭聲裡久久不言,他感覺自己似乎是被逼到瞭絕路上,如今,無論他反與不反,范玉心,他和韋達誠、司馬南也都已經成為瞭一個逆賊,哪怕今夜不殺他,或許也隻是因為用得著他們。
張鈺和葉青的死敲打著他們,而顧思那一番話,更是說在瞭他們心坎上。
他們是為瞭報效范軒保住范玉,可若是范軒已經留下瞭廢帝的遺詔,是不是說明,在范軒心,大夏比他的血脈更重要?
而一個願意賣國以求內穩的帝王,又怎麼會是范軒心要的繼承人?
最重要的是,豫州是他們三個人的根基,范玉將豫州讓給劉行知,讓的,就是他們三位將軍的根基,哪怕今日他們扛過瞭周高朗,抵禦瞭劉行知,未來,他們隻剩下殘兵老將,范玉的心性,又真的會饒過如今諸多猜忌的他們嗎?
楊輝慢慢閉上眼睛,許久後,他嘆瞭口氣道:“你莫哭瞭,我會想辦法。”
“你不入宮?”
“入。”
“那你……”
“我不會死。”
楊輝搖搖頭,他將西鳳扶起來,替她擦拭瞭眼淚:“你跑出來瞭,便跑出來瞭,我現下讓人送你入城,若有以後,我再讓人來接你。”
西鳳呆呆看著楊輝,楊輝笑瞭笑,他抱瞭抱她,隨後道:“你還年輕,別死心眼兒,走吧。”
說著,他便領著西鳳走出瞭屋子,西鳳似乎還什麼都沒反應過來,等他將她送到馬車上時,她才猛地反應過來,她抓住瞭楊輝,頗有些緊張道:“會打仗嗎?”
“會吧。”
楊輝笑著瞧著她,隨後又道:“你別怕,我是將軍,征戰是常事。”
“那麼,”西鳳少有慎重看著他,“你會保護百姓,還是天子?”
楊輝沒想到西鳳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他在詫異片刻後,卻是笑瞭:“你希望我保護誰呢?”
西鳳抿瞭抿唇,好久後,她才道:“我是百姓,我的父母、親人、朋友,都是百姓。”
楊輝看出西鳳眼裡那一份祈求,他心微微一蕩,不由得抬起手來,覆在她面頰上,溫柔道:“那我就為瞭你,拔這一次劍。”
“以前我都護著天子,這一次,我守百姓。”
西鳳靜靜看著楊輝。
其實楊輝生得不錯,他一生浪蕩,三十多歲,還看去帶著幾分二十多歲翩翩公子的風頭,她慣來覺得這個人輕浮,卻在如今發現,再輕浮的人,帶上百姓二字,也會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厚重。
她沒同他調笑,她垂下眼,轉過身去,低啞道:“珍重。”
“走吧。”
楊輝輕嘆。
西鳳進瞭馬車,放下瞭簾子,楊輝站在滿口,看著馬車噠噠而去,管傢走到他邊上來,小聲道:“韋大人和司馬大人都在半路被攔回來瞭,如今快到瞭,方大人也已經候在瞭大堂,等著您過去。”
楊輝點點頭。
這位方大人就是之前顧思派來宴請他們的官員,名為方琴,如今他們要找顧思,就得從這位方琴下手。
楊輝回瞭大堂,見方琴正在喝茶,方琴站起身來,朝著楊輝行瞭個禮,楊輝直接道:“顧思在哪裡,我要見他。”
“大人是想好瞭?”
方琴笑瞇瞇開口,楊輝果斷道:“想好瞭。”
“那另外兩位大人呢?”
“我會說服他們。”
“那麼,”方琴笑道,“敢問大人若要拿下宮城,需要多長時間?”
聽到這話,楊輝睜大眼:“他是要我們直接反?!”
“難道,”方琴有些疑惑道,“楊大人還打算入宮送死嗎?”
楊輝沉默瞭,許久後,他才道:“我等共有近二十萬兵馬囤於東都,其城內約有一萬,宮禁軍五千,今夜攻城,若所有兵馬入東都,至多兩個時辰。”
方琴點瞭點頭,片刻後,他恭敬道:“那煩請楊大人先用調用兵馬圍住宮城,並抓捕所有從宮逃脫的人,尤其是洛子商的人。同時控制住城墻打開東都城門,組織百姓出城。顧大人會入內宮說服陛下,若能不起戰火,最好不要起。若到卯時他未出宮,楊大人可直接攻下宮城。”
“為何要組織百姓出城?”
楊輝皺起眉頭,方琴繼續道:“我們這邊的消息,周高朗已經拿下瞭望東關,若周高朗不休息連夜趕軍,至多明日清晨便會到達東都。明日清晨,顧大人會先和周高朗談判,盡量讓周大人放棄攻打東都,和平入城。若顧大人做不到,屆時無論三位將軍是打算和周大人開戰,還是與周大人聯盟,都至少留東都百姓一命。”
楊輝沉默著,方琴抬眼看向楊輝:“楊大人,你們選擇保東都,還是保豫州,顧大人都不阻攔。可是您至少要給百姓一條生路。”
“我明白瞭。”
楊輝深吸一口氣:“顧大人如此胸襟,楊某佩服,等司馬將軍和韋將軍來後,我會同他們說明。”
方琴聽得這話,朝著楊輝行禮道:“如此,方某替東都百姓,謝過三位將軍。”
兩人說著話,外面傳來瞭司馬南和韋達誠走進門來的消息,兩人急急進瞭屋,韋達誠進門便朝著楊輝道:“你說宮裡有埋伏,此事可是真的?”
“**不離十。”
楊輝點頭道:“你可派人入宮一探。”
“不必瞭。”司馬南開口,另外兩人看向司馬南,司馬南神色平靜,“我今日想瞭一日,顧思說得沒錯,我們效忠先帝,可先帝心,大夏江山比他的血脈重要。范玉割讓豫州,不配為君王。”
“況且,”司馬南掃瞭一眼另外來兩人,“他就算今日不殺我們,來日我們失瞭豫州,又少瞭兵馬,等他不需要我們的時候呢?”
他能殺瞭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張鈺,對將他視入侄子的周高朗仇恨至此,他們這些人,又算什麼?
三人沉默片刻,楊輝終於道:“我已同顧思聯系過瞭。”
說著,楊輝將顧思的意思重復瞭一遍,司馬南斟酌片刻後,點頭道:“就這樣。今夜將百姓送出去,明日,顧思攔得住周高朗就攔,攔不住周高朗,我們便與周高朗合作,東都……”
司馬南抿瞭抿唇,終於道:“終究是大夏重要。”
旁邊方琴靜靜聽著他們商議,卻是提醒瞭一句:“但是佈防還是必要的,”說著,他笑瞭笑,“顧大人說瞭,以防不測。”
司馬南想瞭想,應聲道:“可。”
幾人商量好後,便開始出去辦這些事。
報信使者從楊府出發,打馬過街,去瞭不同的地方。
先是到瞭城駐兵的地方,侍衛拿出令牌,高聲道:“三位將軍有令,即刻調兵於宮門前,不得違令!”
隨後另一批人也差不多時間到瞭城郊,侍衛立於馬上,舉起令牌,揚聲道:“三位將軍有令,今夜東都有變,眾將士隨令入東都,以供差遣!”
兵馬迅速開始結集,而宮城之,范玉正興致勃勃指揮著人佈置著宮宴。
他今夜打算好好同司馬南、韋達誠、楊輝三個人說一說,為瞭彰顯心意,他特意親自安排瞭今晚整個酒宴的佈局。
宮人來來往往忙碌著,范玉一面指揮著劉善讓人將花調整著位置,一面道:“貴妃呢?怎麼不見她?”
“娘娘正在來的路上。”
劉善笑著,恭敬道:“說今夜宮宴,她要好好打扮。”
“對對對,”范玉高興道,“今夜要鄭重些,讓她不慌,好好打扮著。”
范玉在忙著宮宴,洛子商帶著人慢慢往大殿踱步過去,他一面走,一面詢問鳴一道:“你說楊輝那三個人反瞭?”
“是。”
鳴一恭敬開口:“已經在調兵圍困宮城瞭,大人,您看如今……”
洛子商沒說話,他閉上眼睛,片刻後,他平靜道:“大殿的火/藥放好瞭?”
“放好瞭。”
鳴一立刻道:“按您的意思,用引線連好瞭。”
洛子商低笑瞭一聲,鳴一有些不明白:“您笑什麼?”
“我沒想到顧思竟然真的能策反那三個人,”洛子商慢慢睜開眼睛,“他大約也沒想到,我的火/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用在黃河。”
說著,洛子商轉過身去,平靜道:“走吧。”
“大人……”
鳴一低聲開口,洛子商側眼看他:“嗯?”
“要不,”鳴一抿瞭抿唇,“我們走吧。”
洛子商不言,他靜靜註視著鳴一,鳴一捏緊劍,抬頭看著洛子商道:“如今三位將軍已經反瞭,劉行知的大軍還在豫州,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在東都待下去瞭!”
“你以為,”洛子商平靜道,“我們如今又能走嗎?”
說著,他轉過身,有些無奈道:“又能去哪裡呢?”
劉行知若是沒有拿下大夏,哪裡又有他們的容身之所?
揚州已經沒瞭,劉行知進攻若是失敗,必定那他們出這口惡氣,而東都……今夜之後,也沒瞭他們落腳之處。
他除瞭往前走,除瞭贏,他已經沒有路可以走瞭。若如今走瞭,這一生,他都隻能被人追殺流竄,再無他日。
他的話讓鳴一待在原地,鳴一想要反駁,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洛子商見他久久沒有出聲,他頓住腳步,回過頭去,站在門口的鳴一似是有些茫然,看著鳴一的模樣,洛子商不知道怎麼,驟然想到瞭蕭鳴。
蕭鳴,問一,他身邊的人,已經一個個遠去瞭。
他靜靜註視著鳴一,好久後,他突然道:“你帶著兄弟們走吧。”
“大人?”
“我逃不瞭瞭,”他平靜道,“但你們可以的。你們走吧,去府裡拿點錢,趕緊出城,從此隱姓埋名。若黃河如期決堤,你就拿著我的信物帶著兄弟去投靠劉行知。若黃河沒有決堤,你拿著錢,至此不要再入大夏土地,和兄弟們散瞭吧。”
“不行,”鳴一皺起眉頭,“我若走瞭,誰護衛大人?”
“你若不走,”洛子商靜靜看著他,“是想看我死在你面前,還是想我看著你死?”
洛子商說完這話,雙手攏在袖間,轉過身去,平靜道:“走吧,我終究是你主子,你不能如此欺我。”
這話說得重瞭,鳴一呆呆看著洛子商遠走,洛子商走得很平穩,很快,沒有回頭。
隱入長廊的時候,洛子商突然發現,他終究是孤單單一個人。
他低笑起來,然後一路步入殿,走到門口,揚聲道:“陛下!”
所有人同時看過來,劉善眼閃過一絲冷光,洛子商恭敬行禮,笑著揚聲:“陛下萬歲萬萬歲!”
“洛大人來瞭。”范玉神色冷淡,“先入座吧,等著三位將軍來瞭再開席。”
洛子商笑瞭笑,也不覺得怠慢,應聲入席。
范玉坐在高坐上,自己給自己斟酒,有些無奈看向劉善道:“三位大人為何還不來?”
“或許是路上被堵著瞭,”劉善解釋道,“東都夜市繁華,三位大人的馬車或許被堵在半路,奴才讓人去催催。”
“不,”范玉抬手止住劉善的話道,“不用,慢慢等吧,若是將三位大人催煩瞭,便不好瞭。”
劉善笑著應瞭聲,洛子商聽到這劉善和范玉的對話,笑著低下頭,也不出聲。劉善看瞭洛子商一眼,心頗為不安。
范玉百無聊賴敲打著桌面,又等瞭一會兒,不滿道:“三位將軍來遲也就罷瞭,貴妃呢?她也堵路上瞭?”
“奴才讓人去催催。”
說著,劉善趕緊下去,讓人去催西鳳。
而這時候,西鳳專屬的貴妃馬車正慢慢往前挪動,顧思身著暗紅色外衫,內著純色白衣,發絲用佈帶束瞭一半在腦後,挺直瞭腰背坐在馬車上,他雙膝上平平放著一把劍,純黑色金邊劍鞘,形式古樸莊雅,劍下壓著一本冊子,冊子上沒寫書名,看上去極為厚實。
江河和望萊各自坐在一邊,江河金袍玉冠,搖著扇子道:“你讓我偽造那個冊子,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想試一試。”
“試一試?”
江河有些不理解,顧思低下頭,拂過手上的冊子,慢慢道:“舅舅,其實如果沒有遇到玉茹,沒有發生這一切,我或許也會一直是個紈絝子弟。”
“我不知道人言會傷人,我不知道我無意一個玩笑會毀掉一個人一輩子,我會用大半輩子,費盡心機和我父親鬥爭,想要向他證明自己。”
江河靜靜聽著,沒有言語,顧思抬起頭來,看著前方晃動的車簾,接著道:“我聽劉善說,陛下在先帝臨死時,最後問先帝的一句,是天下與他,誰更重要。你們或許不明白這句話,可我卻是懂得的,我想陛下,內心之,其實非常在意先帝。”
“兒子都會很在意父親嗎?”
江河垂著眼眸,張合著手的小扇,顧思搖搖頭:“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在意自己的父親,可是許多人,會在意自己的人生。”
江河抬眼看向顧思,顧思看著江河,聲音頗有深意:“父母是一個人的起點。”
江河沒說話,許久後,他驟然笑開:“你說得不錯。”
“一件事執著太久,就會成為執念,”顧思見江河似是明白,收回眼神,慢慢道,“所謂執念,都需要一個結束。”
江河應瞭一聲,轉過頭去,看著車簾外忽隱忽現的宮墻:“你說得沒錯,”他低喃,“所有的事,都需要一個結束。”
兩人說著,馬車到瞭大殿門口,他們走下馬車,周邊有人露出瞭詫異的目光。
可沒有人敢問話,因為顧思、江河、望萊三人都沒有絲毫畏懼,站得坦坦蕩蕩。
他們一路往大殿之行去,宮人們認出他們來,都是驚疑交加,而殿舞姬廣袖翻飛,范玉坐在高座上,震驚看著門口出現的人。
顧思提著劍,身後跟著江河望萊,跨入大殿之,他們從舞姬一路穿行而過,而後停在大殿央,三人單膝跪下,朗聲開口:“臣顧思、江河、望萊,見過陛下!”
如今已是戊時,宮城之外,士兵開始聚集在一起,圍在宮城之外,守城士兵緊閉宮門,急聲道:“快,傳信給陛下,三位將軍謀反,已將宮城圍住瞭!”
東都城樓,顧思的人領著楊輝的士兵沖上城樓,斬斷瞭繩子,朝著城外已經趕來的士兵大聲道:“入城!三軍奉令入城,膽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黃河大堤,所有人有條不紊動工,人越來越多,周邊各地的村民都已經趕瞭過來,幫忙運送沙袋的,幫忙投石填土的,甚至於堵在決堤口的……
雨細細下著,一個口子裂開,許多人便站上前去,手拉著手扛在水流面前,而後面的人則就開始堆沙袋,填石頭。
不斷重復,不斷往前。
柳玉茹在他們後面,跟著其他人一起,往前艱難搬運著沙袋,傅寶元看著她的模樣,苦笑道:“你要不走吧?”
柳玉茹抬眼看他,傅寶元同她一起抬著沙袋,小聲道:“錦兒才一歲,萬一思出瞭事,傢裡還得靠你。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說著,他低著頭道:“雨越來越大瞭。”
越來越大,而現在決堤的口子也越來越多,等真正的大浪從上遊過來,決堤是遲早的事情。
柳玉茹明白他的意思,她搖搖頭:“我讓大傢留下,我怎麼能走?”
說著,他們將沙袋放在固定的位置,又折回去搬沙袋,這時候,有人驚呼起來。
“大浪!”
“大浪來瞭!”
柳玉茹回過頭去,便看見上遊河水仿佛猛獸一般洶湧而來,雨滴也隨之變得兇惡起來,她大喝出聲:“拉好!所有人拉好!”
黃河河水湍急而來,守南關上,疾風獵獵。
遠處戰馬聲隆隆響起,隨著軍鼓作響,嘶喊聲沖天而起,沈明立在城頭,頭盔頂上紅纓在風飄舞,他眺望著駕雨而來的大軍,旁邊葉韻冷靜道:“所有藥材、擔架都準備好,火油也準備好瞭,你放心。”
葉韻抬眼,看著遠處軍隊,平靜開口:“你受傷,我救你。你死瞭,我收屍。若他們攻破守南關,我一顆糧食,都不會剩給他們。”
沈明轉頭看她一眼,忍不住笑起來:“你還是這麼果斷。”
葉韻正想回嘴,就看沈明驟然往前一步,大喝出聲:“放箭!”
那一瞬間,千萬火箭照亮夜空,朝著軍隊奔射而去。
大夏近乎是最艱難的一場守城戰,至此拉開序幕。
戰場之上聲鼓喧天,東都宮城大殿,卻是安靜如死。
范玉愣愣看著顧思,好久後,他才站起來,顫抖著聲道:“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來人!”他環顧左右,大聲道,“來人,拿下這個逆賊!”
話剛說完,外面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一個侍衛沖進來道,“陛下,不……不好瞭,士兵把宮城圍瞭!”
“你說什麼?”
范玉震驚出聲:“誰把宮城圍瞭?!”
侍衛跪在地上,喘息著道:“韋達誠、司馬南、楊輝的軍隊,他們如今陳兵在宮外,把整個宮城都圍住瞭。”
聽到這話,范玉整個人都懵瞭,他下意識看向瞭洛子商,洛子商站起身來,他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平靜看著顧思道:“顧思,有什麼話都可以談,你不妨請三位將軍入宮一敘。”
“我很詫異你還在這裡。”顧思看著洛子商,他靜靜審視著他,“你應當已經跑瞭。”
“你在外面佈下天羅地網,”洛子商笑起來,“我若出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你估得倒是不錯。”
“不比顧大人。”
說完之後,兩人靜靜看著對方,一言不發,范玉緊張看著他們,大聲沖著侍衛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把他們抓起來!抓起來啊!”
“陛下,”洛子商從高臺上走下來,提醒范玉道,“他們此刻陳兵在外,我們隻要動手,他們便會攻城瞭。”
說著,洛子商走到顧思面前,他們兩人身形相仿,連眉目都有幾分相似,洛子商看著顧思,低笑瞭一聲:“同你認識這麼久,似乎也未曾對弈過一次。”
“的確。”
“手談一局?”
“可。”
顧思應瞭聲,隨後看向劉善,將手冊子遞過去,平靜道:“呈交陛下。”
劉善恭敬走到顧思面前來,拿過瞭手冊子,捧著冊子,交給瞭范玉。范玉緊張又惶恐,不敢觸碰這冊子。
旁邊宮人端來瞭棋桌,開始擺放棋盤,顧思請洛子商入座,同時低聲同范玉道:“這是我在幽州時,從先帝故居找到的東西。我想陛下應當想要,便帶瞭過來。”
聽到是范軒的東西,范玉愣瞭愣,他定定看著手冊,他搖瞭搖頭,似是想拒絕,顧思捻起棋來,平靜道:“陛下還是看看吧,或許陛下一直想要的答案,便有瞭呢?”
范玉聽得這話,他看著那冊子許久,他終於伸出手去,拿過冊子,打開瞭冊子裡的話。
冊子是范軒的日志,寫的似是很多年前。
“今日吾兒臨世,抱之,啼哭不止,怕是不得其法,需專門請教抱孩之術。”
“為吾兒取名,思慮已有數月,再不得名,怕將以‘娃娃’稱之,隻得抽簽為定,得名為‘玉’,天定為玉,我兒必為如玉君子。”
……
一句一句,從他出生開始,范玉呆呆看著這從未見過的日志,一時竟是看癡瞭。
而顧思見范玉開始看看這冊子,便轉過身,抬手,對著洛子商做瞭個請的姿勢。
洛子商看瞭他一眼,點瞭點頭,落下第一顆棋。
“我本以為我會贏。”棋子落下,他隨之開口,“當年我就慫恿劉行知打大夏,但劉行知不敢,我隻能答應他成為內應,來到大夏。我一早便知道未來大夏會強盛,但大夏內部根基太弱,這便是我的機會。我本想,等我控制范玉,然後給劉行知進攻機會,等你們鷸蚌相爭,我再漁翁得利。”
洛子商棋風凌厲,他一面說,一面極快落棋,步步緊逼。而顧思不緊不慢,他的白子被動接招,勉強抵禦著洛子商的進攻,聲音平淡道,“可便就是你這一等,便給大夏等來瞭機會。我和玉茹在幽州鼓勵耕種,發展商貿,黃河通航之後,大夏內部商貿發達,永州、幽州都在玉茹組織下,產糧大增。而黃河通航,不僅使大夏快速從原來的內亂恢復元氣,還解決瞭幽州到永州段糧草運輸的問題。這使得你們攻打大夏,難度倍增。”
“可我也在黃河上動瞭手腳,”洛子商繼續道,“黃河決堤,你豫州前線便會全殲,你的兵便沒瞭。”
說著,洛子商困住顧思的棋子,他提瞭一個子,顧思在遠處角落落上一字。
“我又范玉名義將前線全部調離,屯兵於東都,再設計殺秦婉之,使得周高朗激憤之下攻入東都,大夏兩隻精銳決戰於此,最終所留,不過一隊殘兵。”
洛子商再落一子,又提瞭顧思一片棋子。顧思面色不動,再在遠處下瞭一顆棋子。
“而大夏軍隊以殺伐練軍,哪怕剩下一隻殘軍,也能和劉行知打上一打。劉行知行軍戰線太長,從益州到東都,又與東都軍隊交戰,我便在他軍力疲憊之時,趁虛而入,打著光復大夏的名號,一統江山。”
說著,洛子商將棋子放在在邊角,一顆一顆提起顧思右下角一片棋。
“你本該死在這個時候。”洛子商看著顧思,似是頗為遺憾。顧思漫不經心落下棋子,溫和道:“可惜,我沒有。”
“洛子商,其實你會輸,一早就註定瞭。”
顧思輕描淡寫落下一顆棋,洛子商皺起眉頭:“你什麼意思?”
“你以為先帝不知道你的打算,是為瞭討好揚州讓你當太傅,但殊不知,先帝是在爭取時間。你與劉行知,身為一國之君,不思如何強盛國力,卻隻鉆營於人心權術,而先帝其實知道你們的打算,所以他也知道,如果當時拒絕讓你入東都,你便會回到揚州,再尋其他辦法,又或者因為感受到大夏的威脅,說服劉行知,一起進攻大夏,然而以大夏當時的實力,根本無法抵禦你們一起進攻。所以先帝答應你入東都,不是給你機會,而是為瞭大夏,爭取時間。”
聽到這話,洛子商驟然睜大瞭眼睛。
顧思棋子落下,開始提子。兩人交錯落棋,而洛子商這時候開始註意到,顧思的白棋早已在無意之間連成一片,顧思依舊從容,繼續道:“你以為炸黃河消滅瞭豫州兵力,是為劉行知開道,卻不知周高朗就等著你們這麼做。”
“為何?”洛子商握著棋的手心出瞭汗,顧思平靜道,“因為一旦黃河受災,數百萬百姓受災,而這件事始作俑者是你和劉行知的消息一旦傳出去,這天下百姓,民心向誰?”
“民心?”洛子商聽到這話,嘲諷出聲,“民心算的上什麼?”
“若平日,自然算不瞭什麼,”顧思接著道,“你說你們炸瞭黃河,周高朗取下東都,劫掠瞭東都所有財富,然後用東都的錢開始征募流民作為士兵,替永州百姓修建黃河,永州是周大人的,還是劉行知的?”
洛子商聽得這話,面色冷瞭下去,顧思落下棋子,再一次提子:“黃河決堤,固然殲滅瞭豫州主力,可是也為瞭你們培養出無數的仇人,隻要能養活他們,他們就會成為周大人最有利的軍隊,而永州,自然會不戰而稱臣。拿到瞭永州,劉行知再想攻打揚州,得有多難?”
顧思不斷落子,步步緊逼,洛子商艱難防禦,額頭上開始有汗落下來,顧思接著道:“你以為將三位將軍放在東都,讓周高朗與他們在東都決戰,然後周高朗就死守東都和劉行知再戰?不,周高朗從一開始就做好瞭打算,他不要東都,他隻要東都的錢,然後用東都的錢拿下永州,接著重新整兵再戰。而那時候,劉行知將會面臨上百萬的敵人,所以如今你還覺得,黃河決堤,是一條妙計嗎?”
洛子商不再說話,片刻後,他繼續道:“若揚州不落你手,周高朗難道不怕我與劉行知一起攻打永州嗎?”
“所以,你以為先帝為什麼讓你入東都這麼久?”
顧思平靜道:“你在揚州犯下滔天罪行,揚州百姓都記著,隻是一直在等待,而蕭鳴不過一個十歲少年,他很難徹底控制住一個早就暗潮流湧的揚州,就算沒有玉茹,也會有下一個人,你失去揚州,是遲早的事。”
“每一條路,都會有所回報。洛子商,你以為你聰明絕頂,但其實這世上比你聰明的人太多瞭,你以為他們為什麼不走你這條路?”
說著,顧思抬眼看他:“因為每一條罪行累累的路,都是絕路。所謂天下,便是江山、百姓。你想要天下,你眼裡就得裝著天下。隻落眼於如何玩弄權術人心,你又怎麼能看到,一盤棋局,全局是怎番模樣?”
“如果你能像先帝一般,當初你就不會入東都,你就會在揚州好好贖罪,想著如何讓揚州百姓過上好日子,甚至於你不會以那樣的方式,成為揚州之主。又或者你如周高朗一般,即為君又為臣,那你也至少在先帝修國庫、平舊黨、修黃河、查永州案、減輕稅負、發展農耕商貿、乃至提前科舉等事時就意識到,先帝於這一場天下之戰的佈局。你以為周高朗放棄東都就是輸瞭?你自己看看,大夏最大的兩個糧倉在哪裡,幽州和永州,大夏主要通航在哪裡,幽州至永州,隻要周高朗守著這兩塊地方,卷土重來,是遲早的事。”
顧思說著,將最後一顆棋“啪嗒”落在棋盤上,抬眼看著洛子商,頗有些惋惜道:“所以,從一開始,你就輸瞭。”
洛子商沒說話,他看著落敗的棋局,好久後,他忍不住低笑起來。
“我輸瞭……”
他笑著,抬手捂住臉:“我輸瞭……你又贏瞭嗎?!”
“你要一個明君,要一個清平盛世!周高朗這樣一個拿一城百姓性命換取皇位、視人命如草芥的人,與我又有什麼區別?!”
說著,洛子商扶著自己站起身來,他形似癲狂,怒道:“他們不過出身比我好,起點比我高,你以為,他們又高尚到哪裡去?!”
“便就是你——”
洛子商指著他,眼帶瞭怒意:“你以為,你又比我善良多少嗎?你不過是踩在別人身上,所以才不沾染泥塵,你又有什麼資格評說我?!”
“我沒有評說你。”
顧思站起身來,淡道:“我不過是給你一個明白死而已。”
“明白死?”
洛子商似是覺得好笑:“你給我一個明白死?”
“你可以選擇自盡,這樣體面一些。”
顧思抬眼看他:“你不選擇,也無妨,我可以親自送你上路。”
“顧思,”洛子商身側的燭火染紅瞭他的側臉,他突然笑起來,“你是不是覺得你贏定瞭?”
顧思見得他這個笑,便直覺不好,他朝前猛地撲過去,洛子商卻是一把抓下瞭蠟燭,大喝瞭一聲:“你停下!”
“我在這宮放好瞭火/藥。”洛子商抓著蠟燭,退後瞭一步,聽到這話,劉善臉色大變,宮所有人開始迅速往外跑去,劉善慌忙去扶范玉,著急道:“陛下,快走,快走啊!”
范玉握著冊子,被劉善拖著往外跑。
顧思不敢動,他知道洛子商的目標是自己,一旦自己動瞭,洛子商會立刻點燃引線,他為所有人爭取著時間,下意識捏緊瞭拳頭。
“柳玉茹一直說我不是好人,”洛子商慢慢出聲,“但其實,我能不殺人,也不會隨便殺人的。”
“你本該是個好人。”顧思開口。洛子商低笑瞭一聲:“或許吧,可我如今是個壞人並沒錯。有句話我一直沒說,可如今我得說——”
洛子商抬眼,看著顧思:“你顧傢,該給我、給我娘,說聲對不起。”
“既然不能娶洛依水,為什麼要招惹她?既然招惹瞭她,為什麼不娶她?既然生瞭我,為什麼不好好養育我,教導我?為什麼你錦衣玉食,我卻要見盡世間諸多惡,受過世間諸般苦?”
“我是錯,”洛子商盯著顧思,“我對不起天下人,可你顧傢,欠我一聲對不起。”
這話讓顧思愣瞭愣,他下意識看向江河,江河看著洛子商,他平靜開口:“若顧傢給你這個道歉,你能放下手蠟燭嗎?”
洛子商聽到這話,似是覺得好笑極瞭,他大笑出聲來:“我放不放下蠟燭,和顧傢該給我道歉有關系嗎?區區一聲對不起,就想讓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不覺得是在做夢嗎?!”
“我確實輸瞭,可是顧思、江河,”他看著他們,笑出淚來,“你們也沒有贏。”
“我們誰都沒有贏。”洛子商低聲開口,抬手便朝著身側燭臺上的引線點去,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間,洛子商突然聽到江河用極低的聲音說瞭聲:“對不起。”
洛子商手微微一顫,然而也就是這一瞬間,江河的劍猛地貫穿瞭洛子商的身體,同時一把壓向瞭燭火,而洛子商反應也是極快,在江河撲過來的瞬間,便抽出瞭袖刀,捅入瞭江河的身體。同時將燭火換瞭一個角度,送到瞭引線邊上。
洛子商剛點引線時,顧思便朝著大殿外狂奔瞭出去,江河這一阻攔,恰恰給他爭取瞭片刻時間,顧思剛沖到大門前,便聽身後一聲巨響,隨後一股熱浪襲來,將他往前方一送,逼得他撲到在地。
他感覺肺腑都被震得疼起來,而後就聽身後噼裡啪啦的坍塌聲,他撐著自己往前沖出去,等回頭的時候,便看見大殿已經徹底燃瞭起來,燒成瞭一片火海。
而大殿之,被火舌圍繞的兩個人,他們的刀都捅在對方身體裡,鮮血從他們口流出來。
“你說得沒錯。”
江河艱難出聲:“招惹瞭她,沒娶她,是我的錯。”
洛子商聽到這話,慢慢睜大瞭眼,江河喘息著,接著道:“生下你,沒好好教導你,也是我的錯。”
“而今,我親手瞭解你。我這條命,也贈給你。”
“可是,你得知道一件事,”江河抬起手,覆在他面容上,“你母親很愛你。”
洛子商靜靜註視著他,江河眼前開始發黑:“而我,很愛你母親。”
“如果,如果她父親沒有殺我哥,”江河似是沒有瞭力氣,聲音越發微弱,“我會娶她,會……會知道你出生……會……”
話沒說完,房梁終於支撐不住,在烈火灼燒下轟然坍塌,江河將洛子商往前一推,房梁砸在江河身上,江河倒在洛子商身上,艱難說完瞭最後一句:“好好……陪你……長大……”
這一句說完,江河再沒瞭聲音。
洛子商躺在地上,他感覺鮮血流淌出來,周邊都是火,那些火蛇吞噬瞭他的衣袖,攥緊他的皮膚,他愣愣看著屋簷,一瞬之間,他感覺自己仿佛是回到年少的時候。
他蹲在私塾門口,聽著裡面的學生在搖頭晃腦的讀書,柳傢馬車從他面前緩緩駛過,小姑娘挑起馬車車簾,好奇看著他。
那時候,天很藍,雲很白,揚州風光正好,他也是大好少年。
疼痛和灼熱將他吞噬,他慢慢閉上眼睛。
生平第一次,也算完成瞭最後的遺憾。
“爹。”
這曾經是他對所有美好的向往。
他曾經無數次想,如果顧朗華肯在他少年時將他接回顧傢,他或許也會和顧思一樣。
可直到今日,他卻才知道,不是顧朗華。
他的父親,便就是十二歲那年,親手將他送上白骨路的那個人。
洛傢滿門是他血路的開始,可是饒是如此,在他告訴他,如果有如果,他會好好陪他長大的時候,他依舊決定,叫他一聲,爹。
顧思從大殿裡沖出來,倒在地上之後,一直守在外面的望萊趕緊沖上來,扶起顧思道:“大公子你沒事吧?”
“舅舅……”顧思喘息著,想要回身往裡面沖,慌忙道,“舅舅……”
“大人還在裡面。”
望萊一把抓住顧思,冷靜開口,但他握著顧思的手卻已經開始顫抖,他似是在極力克制自己,低啞著聲音道:“大公子,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們做。”
顧思沒說話,他半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望萊眼眶泛紅,卻還是道:“大人早已料到今日,他說瞭,他欠洛子商、欠洛傢一條命,早晚要還他。”
顧思沒有出聲,他接著望萊的力站瞭起來,低啞著聲道:“先組織人救火,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們。”
他一面說一面往外走,背後烈火熊熊,顧思用瞭所有力氣讓自己理智一點,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還是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
他從內院走到外院,走瞭許久,等走到范玉面前時,他似乎已經冷靜下來,恭敬道:“陛下。”
范玉對他的話不聞不問,愣愣看著沖天而起的大火,神色還有些茫然。
顧思咽下胸口翻湧的鮮血,沙啞道:“下令吧。”
范玉轉過頭,有些茫然看著顧思:“下什麼令?”
“傳位於周大人。”
顧思果斷開口:“隻有這樣,您才有一條生路。”
“生路?”
范玉嘲諷笑開:“周高朗哪裡會給朕生路?”
“陛下,”顧思低下頭,認真道,“就算不為您自己,您也為百姓想想。”
“螻蟻之命,”范玉冷著臉,“幹朕何事?”
“陛下,”顧思嘆息出聲,“臣曾聽聞先帝說過,陛下一直是他的驕傲。”
范玉不說話,捏著拳頭,梗著脖子,顧思低著頭,接著道:“如今先帝已經去瞭。”
這話讓范玉有些恍惚,顧思嘆瞭口氣:“陛下,哪怕天下人都不認同您,可先帝依舊把這個江山交給瞭您,您至少要證明他對一次。”
“將江山交給周高朗,救東都百姓一次。”
范玉久久沒有說話,他似乎是有些茫然,他手裡還拿著顧思給他的冊子,顧思就在一旁等著他。許久之後,范玉轉過頭來,看著顧思,終於道:“西鳳呢?”
“還活著。”
“朕若讓瞭位置,周高朗會放過朕嗎?”
“會。”
“劉善呢?”
“能。”
“西鳳也能嗎?”
“能。”
“好。”范玉轉過頭去,他垂下眼眸,似是有些疲憊,“拿紙筆來吧。”
聽到這話,劉善立刻讓人去拿瞭聖旨,范玉寫下來聖旨內容,而後又給蓋上玉璽。
顧思核對瞭聖旨內容後,舒瞭口氣,同劉善道:“先領著陛下去休息吧。”
劉善躬身應下,扶著范玉回瞭寢宮。
范玉一直拿著那本冊子,神色似是疲倦。
“劉善,”他恍惚出聲,“時至今日,我才終於覺得,我爹死瞭。”
劉善沒說話,范玉慢慢道:“我原本以為我是恨他的。”
“可如今我才覺著,西鳳說得對啊。”
“我其實也隻是……放不下罷瞭。”
劉善聽著他念叨,送著他回瞭宮。等回到寢殿,劉善侍奉著他洗漱,而後給他送上一杯溫茶,溫和道:“陛下,您也累瞭,好好休息吧。”
“劉善,”范玉睜著眼睛,也不知是恐懼還是茫然,“我能活下來吧?”
“顧大人答應瞭您,”劉善恭敬道,“周大人會放過您的。”
“好……”
范玉聽到這話,終於放心瞭,他緩緩閉上眼睛:“劉善,朕對你這麼好,你不要辜負朕。”
“陛下,”劉善突然開口,“您記得劉行嗎?”
“這是誰?”
范玉有些茫然,劉善笑瞭笑:“奴才的哥哥,以前侍奉過您,是不長眼的奴才,您大約也忘瞭。”
“這樣啊……”
范玉覺得有些困瞭,他低聲道:“等事瞭瞭,讓他到朕面前當值吧。”
劉善沒有說話,范玉閉著眼睛,過瞭一會兒,劉善便站起身,走瞭出去。
顧思拿到聖旨,立刻接管瞭內宮禁軍,隨後讓人開瞭宮門,將司馬南、韋達誠、楊輝都請瞭進來。
三人進宮後,大殿的火也撲得差不多,太監從火堆裡抬出瞭兩具屍體,顧思站在屍體邊上,其實他也辨認不出誰是誰瞭,許久後,他才道:“先裝棺安置吧。”
安排好瞭江河和洛子商的屍體,顧思才回過身來,朝著司馬南、韋達誠、楊輝行瞭個禮。
他受瞭傷,面上看上去還有些發白,楊輝不由得道:“顧大人要不要先找禦醫看看?”
“看過瞭。”
顧思笑瞭笑:“諸位大人不必擔心,還是先談明日之事吧。百姓可都疏散出去瞭?”
“怕是要到明日。”
楊輝皺眉道:“人太多瞭。”
顧思點點頭,隻道:“盡量吧。先通知朝大臣,照舊來早朝吧。三位將軍,”顧思似是疲憊,“明日我會先去勸說周高朗,盡量和平入城,若是勸說不得,顧某也管不瞭接下來的事瞭。三位大人接下來如何,還望慎重考慮。”
三個人應瞭一聲,沒有再說。
不多時,便到瞭早朝時間,顧思讓人去請范玉,太監過去瞭,不一會兒,劉善便跟著太監回來。
“陛下呢?”
顧思有些詫異,劉善神色平靜道:“被宮人毆死瞭。”
聽到這話,顧思睜大瞭眼:“你說什麼?!”
“陛下往日在宮過於殘暴,”劉善神色沒有半點憐憫,“宮所恨者眾多,昨夜我帶陛下回寢宮後,諸多太監侍女聽瞭消息,趁我不在,偷偷將陛下毆死瞭。”
顧思沒說話,其實不用劉善說明,他便已經知道瞭發生瞭什麼。
劉善的哥哥劉行是范玉最初的侍從,死於范玉虐打之下,那時候范玉剛剛成為太子,劉善頂上瞭劉行的位置。
顧思最初是給劉善送金銀,後來才相交。
劉善抬眼看著顧思,提醒道:“大人說瞭周大人會放過陛下,可是陛下欠的,又豈止是周大人?”
“我明白。”
顧思點點頭:“好好收斂,聽周大人安排吧。”
范玉沒瞭,但早朝還是要開的,所有朝臣都接到照舊上朝的消息,但也接到瞭兵變的消息,所有人都參不透發生瞭什麼,隻能是假作什麼都不知道,忐忑上朝。
這其有幾位異常鎮定,例如刑部尚書李玉昌,亦或是禦史臺秦楠。他們站在人群,對於朝局變化似乎沒有任何感知。
此時天還沒亮,所有朝臣按順序站在大殿之外,有一個臣子忐忑拉瞭拉李玉昌的衣袖,小聲道:“李大人,您看上去一點都不怕啊?”
“有何可怕?”
“昨晚兵變瞭。”那人接著道,“萬一換瞭一個陛下……”
“那又如何呢?”
李玉昌眼神轉過去,看著天上烏雲,平靜道:“換瞭個陛下,我也是百姓的尚書。”
東都的天慢慢亮起來,永州黃河段,卻是大雨傾盆,黃河水流最終還是沖垮瞭堤壩,但柳玉茹在後方壘起來的沙袋,再一次堵住瞭黃河水的去路。他們所有人手拉著手走上前去,站在洶湧的水裡,給後方人時間加緊搶修。
柳玉茹已經沒瞭力氣,她和印紅、傅寶元、李先生一起手挽著手,站在洪水,任憑洪水拍打著身軀。
她面色發白,整個人都在顫抖,全然是用著毅力在拉著別人,以至於不被沖開。
\”李……李先生!\”
印紅顫抖著聲開口:\”還有多久?\”
\”等雨停……\”
李先生也有些撐不住瞭,可他仍舊扯著嗓子,大喊出聲:\”等太陽升起來,雨就停瞭!\”
而太陽尚未升起,東都大殿,便傳來瞭太監嘹亮的唱和聲,而後大殿門開,官員魚貫而入,等他們進入大殿之後,便看見顧思站在高處,他一手捧著聖旨,一手拿著天子劍。
顧思在高臺上宣讀瞭范玉的聖旨,宣讀完畢後,他終於道:“請諸位與我一同去城門迎接陛下吧。”
朝臣面面相覷,顧思繼續道:“陛下路上已經下令,攻下東都後將劫掠東都三日,我等前去迎接,意在安撫陛下,和平入城,以防動亂。”
眾人依舊不說話,李玉昌冷聲開口:“如今不去,是打算等著日後被清算嗎?”
聽得這句提醒,所有人終於反應過來,秦楠接著道:“東都為難在際,諸位身為官員而不救,這東都還有誰救?”
周遭不言,秦楠踏出一步,對顧思道:“顧大人先行。”
顧思從高臺上走下來,李玉昌和秦楠隨後跟上,列在他身後第一排。而後顧思的門生也跟瞭上去,隨著人數越來越多,原本動搖著的人咬瞭咬牙,最後都跟著顧思一起出瞭宮門,去城外迎接周高朗。
他們出城時,百姓也在出城,周高朗來的西門已經被鎖瞭,百姓隻能從其他三個門疏散出去。
這上百官員浩浩蕩蕩走在路上,百姓無不側目,察覺百姓的目光,這些官員不由自主挺直瞭腰背,跟在顧思的身後。
等到瞭城門口,這時太陽也在遠處探瞭半個頭,而後所有人遠遠見到“周”字旗幟飄揚在空,遠遠看見大軍往東都奔襲而來。
周高朗來得比顧思預料還要早,可見他當真沒有休息,星夜兼程。
顧思讓所有人停在城下,自己一個人往軍隊走出。
晨光下,黃沙漫漫,泛著金色的光芒,顧思一把劍,一身紅衣,便朝著千萬軍馬而去。
沒有停頓,沒有猶豫,雖千萬人,他亦往矣。
而後他停在城池百丈開外,周高朗駕馬在前,葉世安和周燁駕馬並列在後,他們遠遠看見瞭顧思,見風翻飛起他的衣袖發帶,在一片黃沙之顯得格外惹眼。
他們沒有減下速度,而顧思一動不動,直到最後,周高朗臨近他時,顧思突然揚聲,單膝跪下,大喊瞭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到這一句話,周高朗驟然勒緊瞭韁繩,堪堪停在顧思面前。
隨著周高朗的停下,整個軍隊也急急停瞭下來,顧思跪在周高朗面前,神色平靜從容。
“顧思,”周高朗皺起眉頭,“你又要做什麼?”
“陛下,”顧思雙手呈上聖旨,恭敬道,“昨夜少帝已經下旨,禪位於陛下,故而臣領武百官,特來東都城門前,迎陛下入城!”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是一驚,周高朗在短暫錯愕後,他靜靜看著顧思:“我若入東都,司馬將軍、韋將軍、楊將軍將如何說?”
“那敢問陛下是如何入東都?”
顧思抬眼看向周高朗,周高朗挑眉:“我如何入東都,又幹他們何事?”
“若陛下此刻下馬,卸甲松劍,那東都上下,無論軍民朝臣,都以聖君之禮迎陛下入城。”
“若我不呢?”
“若陛下不,”顧思抬手將劍插在身側黃沙之,平靜道,“高祖曾賜臣天子劍,上打昏君、下斬奸臣,高祖賜字成玨,望臣君子如玉,為國之重器,守百姓四方。今顧思立於東都城前,若陛下不卸甲,還請從微臣屍體上踏過。”
周高朗不說話,他抬頭看瞭一眼,東都城樓之上,士兵都陳列好瞭武器,早已是做好防備的樣子。
而城樓門下,朝臣手持笏板,靜靜看著他們對峙。
周高朗沉默瞭很久,終於道:“思,我沒想到你做到這樣的程度。可我許諾過將士……”
“陛下許諾將士,是想犒賞三軍,”顧思立刻道,“我顧傢願散盡傢財,以償將士。”
聽到這話,眾人都愣瞭,顧思眼一片清明,他看著周高朗,繼續道:“陛下,我知道您的擔憂,您擔憂軍心不穩,如今少帝已經禪位,您乃名正言順大夏之主,算不得謀逆。”
這一條,便將周高朗最憂慮的軍心給解決瞭。來日入城,就算那些將士發現他們被騙,可周高朗也沒有謀逆,他們始終是無罪。周高朗的皇位,來得坦坦蕩蕩。他們也沒有瞭周高朗的把柄和反叛的理由。周高朗若是再不放心他們,未來也可逐漸卸權。
“而城內,三位將軍也已經同微臣達成協議,迎陛下為天下之主,陛下與三位將軍聯手對抗劉行知,國庫盡為陛下所用,陛下不必擔心軍餉。”
按著周高朗原來的計劃,他與韋達誠等人一戰之後,根本沒有護住東都的力量,不如就劫掠東都以作軍餉,而後撤出東都,通過拉長戰線拖死劉行知。而如今韋達誠不同他打,他也成為名正言順的皇帝,自然再不用通過劫掠爭軍餉。那劫掠東都,除瞭給他一個極壞的名聲,什麼都得不到。
“最後,陛下許諾的犒賞,也由我顧傢全額所出。我夫人柳氏為舉國皆知富商,如今我顧傢願散盡傢財,以補將士。隻求諸位將士今日,卸甲入東都!”
周高朗沒說話,靜默著看著顧思,顧思迎著他的目光,終於道:“陛下,您擔憂的,我已經幫您解決瞭。”
“而此刻,黃河邊上,我夫人正在修黃河。我聽說今日大雨,我猜想應當是洪水滔天。”
顧思說著,腦海浮現出柳玉茹的模樣。
而黃河段,柳玉茹和所有人拉在一起,早已失去瞭知覺,她隻是不斷在心裡低喃著顧思的名字。
那是她的信仰,也是她的堅持。
“豫州邊境,我兄弟沈明正帶著葉韻於城樓之上,以八萬軍隊,對抗三十萬大軍。”
豫州邊境,人密密麻麻順著登雲梯爬上來,所有人身上都是血,軍鼓震天,喊殺沖雲,沈明一槍挑開一個士兵,大喝出聲:“不要放他們攀上來!殺!”
“我舅舅江河,昨夜也在宮,與洛子商同歸於盡。”
顧思言語帶瞭幾許顫聲。
“先帝的堅持,我們堅持瞭。年少的承諾,我們也做到瞭。陛下也曾是大夏好兒郎,還望陛下,”顧思叩首下去,哽咽道,“不負我等一身熱血,初心不忘。”
周高朗依舊不出聲,他似是斟酌。周燁捏緊瞭韁繩,看著跪在地上的顧思,他驟然想起當年揚州,他與顧思對飲之時,許下的豪情壯志。
他又想起柳玉茹的罵聲——你以為婉之姐姐喜歡你什麼?
他看著顧思,緊繃瞭肌肉。
而葉世安註視著顧思。
漫長的行軍路,他與周燁都一樣,時間讓他們平靜下來,仇恨帶給他們的沖擊緩緩消退,他看著跪伏在地的顧思,腦子裡卻都是年少學堂,揚州夏日蟬鳴之聲。
顧思守住瞭他的堅持,而他葉世安呢?
葉世安仰頭看向東都——不求為名臣,總不能為亂賊啊。
遠處城樓下,李玉昌遠遠看著他們,他見顧思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猝不及防的,就在眾人矚目下走上前去,他來到顧思身前,沉默著彎腰扶起顧思。
顧思抬眼看向李玉昌,李玉昌替他拍瞭黃沙,又扶著顧思坐下,隨後一掀衣衫,坐在瞭黃沙之上,朗聲道:“今日陛下若不卸甲,煩請從我等身上踏入東都。”
李玉昌說罷,秦楠也從城門走瞭出去,一掀衣衫,坐在瞭李玉昌旁邊。
而後一個又一個官員從城門內走出來,坐在瞭他們後面。
百丈距離,便被這上百官員,一一填滿。
他們都是臣,卻仿佛無所畏懼一般,以血肉之軀,擋在瞭東都城門前。
周高朗知道,一旦他真的帶兵踐踏過這些人,至此之後,他將再難得到讀書人的支持。
而城百姓,也會因為這些人的血激起憤怒,他們隻要入城,那就是一場惡戰。
其實顧思說得沒錯,所有的路顧思已經幫他掃平瞭,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這話不能由他說,一旦由他說,就是出爾反爾,會寒瞭跟著他的人的心。
周高朗思索不言,這是一個太過重大的決定,他要慎重。
在這一片靜默得隻聽風聲的環境下,周燁靜靜註視著他們,看向遠方。
他看著那高聳的城墻,看著晨光落在城墻之上,看著顧思身側天子劍劍穗飄搖,他閉上眼睛,深深吸瞭一口氣。
他聞到風裡的黃沙,仿佛又回到秦婉之死去那天。
她說,好好活著。
她也曾說,我願郎君,一世如少年。
周燁慢慢睜開眼睛,而後他翻身下馬,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下,坐到瞭顧思身邊去。
緊接著,葉世安也翻身下馬,坐到瞭顧思身邊去。
“燁兒……”
周高朗頗為震驚,周燁平靜開口:“父親,百姓是無辜的。仇已經報瞭,恨也該過瞭,我們也不是走投無路瞭,如果還要繼續下去,與范玉,與洛子商,又有何異?”
“我明白您的顧慮,可今日若是攻打東都,那就是你死我亡兩敗俱傷,若是能和平入城,賞銀每人五兩,由國庫支出。”
“周軍應當是仁義之軍,您也該為聖明之主。我身為您的兒子,今日若不能勸阻您,便該為此贖罪,今日您若一定要入東都,請從兒子身上踏過去。”
聽到這話,周高朗抿瞭抿唇,他看向葉世安,失笑道:“你也一樣?”
“一樣。”
葉世安平靜開口。
“世安誤入歧途,幸得好友點醒。我等讀書立世,原為造福於百姓。我等憎惡洛子商范玉之流,是因他們為一己私欲致天下大亂。陛下,迷途知返,亦是贖罪。”
周高朗不說話瞭,好久後,人群傳來瞭士兵的聲音。
“算啦,陛下,”身後有人大聲道,“錢不要啦,五兩也很不錯瞭,我還想留條命去養我老娘。”
一人開瞭口,許多聲音便在後面響瞭起來。
周高朗靜靜聽著,他抬眼,一眼掃過去,顧思領著朝臣盤腿坐在地上,一路直抵東都城門之下。
經過幾輪變更,如今朝廷已是許多年輕面貌,他們在晨光似如神像,流光溢彩,他們的面貌一一落在周高朗眼,周高朗靜靜坐在馬上,許久後,他抬起手,將鐵盔取瞭下來。
“大軍駐紮城郊,卸甲入城!”周高朗大聲開口,“入城士兵,不得流竄,不得擾民,違者斬立決。十日後,全軍每人分發五兩軍餉,以作獎賞!”
他大喊出聲後,周邊驟然出來百姓的歡呼聲。顧思揚起笑容,看著遠處升起的朝陽。
而此時此刻,黃河邊上,早已不成鬼樣子。
大雨過後,隨著雲破日出,水流終於小瞭下來。
人們開始有序的填補堤壩,而柳玉茹在聽到李先生一聲:“終於好瞭。”之後,再也撐不住,直直就倒瞭下去。
她倒下去的時候,看見陽光落在樹上落下的水珠之上,露出斑斕的光來。
結束瞭,她想,一切,都結束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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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元年八月三十一日,周高朗入東都。
他進入東都進入得很平靜,不費一兵一卒,便入瞭宮城。
如預期的大戰並沒有發生,除瞭一座被火燒盡的大殿之外,東都之內,近乎無損。
周高朗入宮之後,周燁便去安排剩下的事務,周高朗留下顧思,兩人一坐一站,許久之後,周高朗終於道:“你想要的君主,不該是我這樣的。”
顧思沒說話,周高朗接著道:“為什麼還要幫我?”
“陛下,”顧思低著頭,平靜道,“玉茹當年嫁給我的時候,想嫁的人,也不是我這樣的。”
說著,他抬眼看向周高朗:“可她改變瞭我。”
“她讓我明白,我不能總選擇逃避。我不能總指望著,這世上天生有一個明君,他能在任何時候都做出正確的判斷,人畢竟是人。而我作為臣子,我若不滿於這個國傢,我當改變他;我若不滿於這個君王,我亦當改變他。就像陛下本會成為一個暴君,可如今不也卸甲入城瞭嗎?”
“如果你是這樣想,”周高朗笑起來,“你可以不選我。”
“總有些路是死路。”
顧思答得恭敬,周高朗不說話,許久後,他嘆息道:“其實我知道,你不是因為你說的選擇我,這固然是願意,但實際上,你真正選擇的,是燁兒。”
聽到這話,顧思神色不動。
他絲毫不意外周高朗知道他的心思,無論是江河、范軒、還是周高朗,他們這些早已是權術頂尖的人,怎麼又會猜不透他的想法?
然而顧思也無所畏懼,他平靜道:“我輔佐的,終究是周傢。”
“其實你說得沒錯,”周高朗慢慢道,“我並不適合做一個君王,我隻適合做一把刀。君主可以不夠聰明,也可以不夠果斷,但有一點,”周高朗抬眼看著顧思,“他不能不夠仁義。”
“我其實從來也沒想當皇帝,”周高朗嘆瞭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