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幾天您在新年接力賽第六程跑得相當出色。這是受傷復原回來的首場比賽吧。您如何評價自己的表現?”
《運動員月刊》的女記者身著保羅衫配牛仔褲,隔著咖啡店的桌子向茂木采訪提問。茂木面前放著喝到一半的咖啡和一張名片,上面印著“寫手島遙香”幾個字。
錄音筆像是用瞭很久,表面幾處漆都剝落瞭,錄音口朝向茂木擺放著。
“的確也有些擔心,不過最後成績還不錯。”茂木回答說。
“您把同一程區間賽的強有力競爭對手毛塚遠遠甩在瞭後面。您對毛塚的印象怎樣?”
到頭來問的還是這些。
《運動員月刊》以前曾經來詢問過,想做一期茂木和毛塚的對談,後來取消瞭。原因是主角毛塚沒有選茂木當對談對象。認為茂木根本算不上是自己的競爭對手——毛塚本人的態度透過雜志企劃的形式,就一清二楚瞭。
“您覺得這次毛塚跑得有些不尋常嗎?”
“不。沒覺得。”茂木實話實說,“隻是——”
“隻是什麼?”
“看到他跑完後就倒地,有些在意。”
“也就是說他身體狀態不佳,但跑的時候沒有表現出來嗎?”
“啊,這個嘛。”
茂木模棱兩可地點瞭點頭。
“如今同一年齡層的賽跑選手中,茂木先生您最關註誰?”明顯一個算計好的誘導問題。
“是毛塚吧。”
茂木回答後有些發愣,驚覺自己還真是個爛好人,有圈套就乖乖鉆進去,他咕咕地一口喝掉早已冷瞭的咖啡。
“此次是自箱根對決之後非常值得一看的比賽,之後若能在別的賽場再看到您二人的較量就好瞭。茂木先生,您接下來的目標是什麼呢?”
“京濱國際馬拉松。”
島露出瞭明顯好奇的神色。
“您是去年在京濱國際馬拉松上受傷的吧。這次想一雪前恥?”
這是采訪,也許理當這樣發問。
一雪前恥嗎?茂木想的並不是這個。
“上次棄權,沒能跑,的確是事實。但想參加這場比賽並不是為瞭平復上次的悔恨,還是有些不同。”
“有些不同?”島有些意外,抬瞭抬右邊的眉毛。
“也許是想為新的自己而跑。”茂木平靜地凝視著自己的內心,斟酌瞭一下說,“之前我受瞭傷,那時甚至覺得可能今後都不能跑瞭。但是在很多人的幫助下,我又重新回到瞭這裡。那次受傷後,我調整瞭跑法,鞋也換瞭。接下來的比賽是想找到新的自我。比起一雪前恥——”
茂木尋思瞭一下符合現在情形的詞,最後挑瞭“重啟”。
“我想重啟人生,回到賽跑選手最初的原點。”
“重啟啊。”島好像在斟酌似的小聲嘀咕,望著一臉認真的茂木說,“這需要很大的勇氣。放棄以前熟悉有效的跑法非常不容易吧,您是想和過去來個徹底告別?”
茂木內心深處的想法被說中瞭,他又望瞭一眼這位雜志記者。
“是想這樣。因為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島頷首點頭,像在思考著什麼,然後把視線落在手邊的筆記本上。
“也許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您堅信這個選擇正確嗎?”
“到底對不對,跑瞭才能找出答案。”茂木謹慎地回答,“能拿到車站接力賽的區間獎我非常高興。我從高中時代就開始憧憬馬拉松,目標就是跑好馬拉松。馬拉松非常能考驗長距離選手的真正價值。體力、技術缺哪個都不行。隻有在這種極限比賽中,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那麼,這次京濱國際馬拉松賽或許會是茂木先生重大的轉折點?”
茂木仔細掂量這話語中沉重的分量,點瞭點頭說:“我認為——我已經賭上瞭我的田徑人生。”
2
上午十點,大地來到約好面談的公司總部,在新橫濱車站附近。
一位二十幾歲的年輕男業務員出來接待。
“我們想找這種鞋面材料。”生硬的問候和自我介紹之後,大地直接切入正題,給對方看瞭陸王的樣品。那名叫尾村的男子有些稀奇地接過去看。“這鞋子真奇特。”
隨後掃瞭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大地的名片,驚奇地問:“貴公司不是生產足袋的嗎?”
“去年開始生產跑鞋。”大地說,“大和食品的選手茂木裕人,您知道嗎?就是前幾天榮獲新年接力賽第六程區間獎的選手,他穿的就是我們這款鞋子。您能不能幫幫我們?”
“哦。”尾村顯得並不是很感興趣,“已經投入生產瞭,那麼現在這個材料是誰提供的?”
“是從琦玉的橘·拉塞爾公司進的貨。因為對方的原因,從三月開始就不能供貨,所以要找新的供貨商。”
你是原料的買方,要挺起胸膛——這是早上從公司出來時飯山叮囑的話。但是看著眼前尾村的態度,大地很難端起買方的架子,倒是有種“求求您賣給我吧”的感覺。
“啊,橘·拉塞爾。我知道。但是,怎麼說呢?”尾村感到疑惑,“中途停止做生意,這種事一般不太可能會發生呀,到底怎麼回事?”
“因為他們要和亞特蘭蒂斯合作。”大地說,“據說是簽訂瞭特別條款,不得與我們來往。”
尾村靠著椅背,不帶感情地看瞭一眼大地。
“這種事也有啊。”尾村有些懷疑,“橘·拉塞爾也應該清楚貴公司沒瞭這種原料會很麻煩。這樣還要斷瞭供貨,真是難以置信。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理由?”
“別的理由?”大地有些摸不著頭腦。
“比如付款上的問題啦,這一類的事。”
總之,尾村推測是小鉤屋出瞭什麼狀況。
“沒有那樣的事。我們——”
“具體的事情就算瞭。聽瞭也沒用。”正當大地打算反駁時,尾村像是怕被糾纏上,幹脆利索地下瞭結論,“很抱歉,我們公司可能辦不瞭。”
連在公司內部討論的機會也不給,當場拒絕。
“請問是為什麼不行?”
大地感覺被愚弄瞭,但仍是裝作心平氣和地問。
“理由有很多啦。”尾村若無其事地說,“貴公司雖然制作出瞭優秀的產品,但是離大批量生產還很遙遠吧。也就是說不能大量生產。而且若是正式做生意,還必須調查資信狀況。需要全部滿足這些條件才行。我們的貿易條件很嚴格。”
富島也曾提過對方可能會需要資信調查。總之就是認定瞭小鉤屋不太可靠,沒有信用。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不介意您來調查。”
“貴公司是不介意,我們的成本就上去瞭。調查貴公司的事,又沒經上司同意。這又不是什麼有利可圖的事。”
因為不知如何應答,大地一言不發,他還是想盡一切可能。
“用現金支付貨款這樣能行嗎?”若是談判陷入僵局,父親說可以試試這個法子,死馬當活馬醫。
“我們公司不做這種零散的小生意。就是這樣。請回吧,我們也很忙。”
尾村的回答冷冰冰的,冷漠得讓人無法再搭話。
3
宮澤坐在社長室的椅子上,一副黯然的神情,他出神地望著窗外工廠內的情景。
這一天是二月下旬,馬上就是三月,但冰冷刺骨的北風還在呼呼地刮。
對面的倉庫如今關著門,要是到瞭夏天就會敞開所有的窗戶,在那裡幹些輕活,現在看不到這景象。
公司裡的氣氛到底為什麼這麼沉悶壓抑?
一直到新年接力賽的時候,公司裡都冒著一股微熱的興奮勁兒。那之後,類似頹敗的寂靜和疲勞像是一層皮膜,裹住瞭小鉤屋。
茂木雖然拿到瞭第六程的區間獎,但人們對他的評價依然低於宮澤的期望,對陸王的關註更是像那次賽事從沒發生過一樣。
事情就是這般掃興,卻又無可奈何,照理說不該如此呀。失望在宮澤的心頭揮之不去。雖然也知道現實就是如此,必須冷靜下來,但自己的內心卻怎麼都無法平靜地接受。
還有橘·拉塞爾的事。
材料難找,不如意的事每天層出不窮。
不順心的時候所有麻煩事都會接踵而來嗎?
以前因為資金周轉不穩定,過得膽戰心驚是常有的事,但那時卻沒有現在這樣無能為力的感覺。
“從這個意義上說,也許現在面臨的才是最大危機嗎?”
宮澤遙看著一陣小旋風卷起瞭飛揚的塵埃,心中嘀咕。
他知道為瞭打破現在的僵局,需要些引爆的“燃料”。
不一定要找到新的原料供應商,讓陸王重新受到關註也好,三月召開的京濱國際馬拉松賽上茂木的活躍也好,不管怎樣,現在急需一個契機。
“人生總有高潮和低谷。不可能總是倒黴。總會有好運。”
宮澤這樣單純地鼓勵自己。
那時“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響起,“社長——!”安田門也不敲飛奔進來,臉色都變得異常慌亂。
“社長,快過來看。”
一見他的臉色,就知道肯定出瞭什麼亂子。
他快步和安田去瞭開發室。
“怎樣啦?”宮澤問。這時飯山從制造希爾可樂的機器對面露出瞭沾滿油污的臟兮兮的臉。
飯山沒有馬上回答,站起身,盯著機器,他的手套黑乎乎的,仍然捏著把扳手。
由於開著窗,房間裡的溫度讓人想要縮成一團。關東平原的寒風直往裡灌,刮得寫字臺上的筆記本紙頭“嘩嘩”地響。一陣風停後,宮澤就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
“還是——壞掉瞭……”飯山垂下雙臂,失魂落魄地說。宮澤也繞到機器的背後,看到機器內部,頓時屏住瞭呼吸。
那裡被煙熏得黑乎乎的,受熱扭曲變形的零部件暴露出來,白花花的滅火劑將裡面弄得一片狼藉。
“飯山——”宮澤說。
眼睛已然充血的飯山終於轉過身來:“終於到頭瞭,真是他媽的可惡!”
“砰”的一聲,飯山雙手捶打著機器,臉頰都在顫抖。
風的聲音讓周圍顯得更加寂靜。
宮澤以前從來沒感受過像現在這樣沉悶壓抑的寂靜。唯有北風在肆無忌憚地猛刮,仿佛在張牙舞爪地發出嘲笑。
深夜兩點多,飯山還在繼續修機器。
明晃晃的開發室裡,宮澤也專註地守在那裡。
飯山開發的制造希爾可樂的機器,這幾個月來沒日沒夜地連續工作,是小鉤屋的頂梁柱,對業績的貢獻非常大,若是停工,這半年的飛速發展也要急剎車。
這時傳來“哐當”一聲響。
工具滾到地板上發出單調的聲音,飯山慢慢地從地板上站起來,看著地上分解下來的機器零件。大地一臉蒼白地站在旁邊,他跑外勤回來就加入修復工作。飯山註意到瞭宮澤詢問的目光,仍然閉口不言,他帶著滿身疲憊,緩緩脫下手套擱在桌上,隨後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怎麼樣瞭?”
飯山聽到宮澤問他,終於把毫無生氣的臉轉瞭過來。因為燈光的關系,他眼窩深陷,一雙像是日本古代陶俑的眼睛暗淡無光。
“倒不是沒有替換的零件,是最核心的部位被燒瞭。修不好。已經不是換個零件能解決的問題瞭。老實說,這個東西現在就是堆廢鐵。”
回頭看機器的飯山下瞭斷言。
宮澤一聽這話,就像是聽到骨肉至親離世的消息,大受打擊,踉蹌地倚靠在附近的寫字臺上。
“啊,那麼,這個機器——”安田也十分驚愕。
“已經不能用瞭。”飯山明確說,他用一隻手扶著額頭,人卻動彈不瞭。
大傢都無力再說話,寂靜深深籠罩著這個房間。
“社長……”安田發出求救般的聲音,一臉被徹底打垮的表情,等待宮澤發話。
“大傢今天都先回去吧。”宮澤強撐著說。
“都清醒冷靜一下,明天,阿玄來瞭再一起討論,看看有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這樣可以嗎,顧問?”
飯山愁容滿面的臉輕微地動瞭一下,表示同意。
4
“這下麻煩瞭。”
富島聽瞭情況匯報後,表情凝重嚴肅。
但是當飯山低頭說“萬分抱歉”時,他明確地說:“不,我認為這不是顧問的問題。它最初隻是一臺試驗用的機器,並不適合大規模生產,而我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拿來用作生產,我應該估計到這一點。這是我分內的事。”
“哎,我也想得太簡單。”
飯山露出悔恨的表情。
“不,阿玄說得對。”宮澤說。
會議室裡,飯山、富島以及開發團隊成員都在桌邊圍坐著。
“被競爭對手挖瞭墻腳,我也有責任。”
宮澤向所有人低下頭道歉,然後繼續討論。
“我想先確認一下,飯山顧問,這臺機器還能不能再修?”
“我也想隻要還有一絲可能就努力修好它,可惜一點沒辦法。不光是驅動壞瞭,最主要的控制面板也燒壞瞭。修復這兩樣,那就和從頭開始重新組裝一臺新的一樣。考慮到將來,還是造新的更劃算。”
“但是那臺機器是飯山顧問您的財產呀。”明美說,“我們弄壞瞭,怎麼賠?”
“正好相反。”飯山直截瞭當地說,“我拿瞭機器的租賃費還給小鉤屋添麻煩,這才是問題。”
“造一臺適用於大規模生產的機器需要多少錢?”宮澤提出瞭關鍵問題。
“也許要將近一億日元。”
聽到飯山的回答,會議室的空氣越發沉重瞭。
“一億……”安田望向瞭遠方。
每個人都知道這筆錢對小鉤屋來說數額龐大。
“如果真要做,還需要重新設計。一億能打住就已經相當好瞭。”飯山繼續說。
“如果我能準備一億日元——需要多久能造出來?”宮澤問。
“依生產企業接收訂單的情況而定,至少也要三個月。”
宮澤筋疲力盡地靠在椅背上。現在是二月。換句話說,即使立刻下訂單,順利完工要等到五月。
“‘足輕大將’的鞋底庫存還能用多久?”他問阿安。
“一個月左右。”
宮澤聽瞭答復抱緊瞭腦袋犯愁。富島緊緊地咬住嘴唇,垂頭喪氣地抱著雙臂。
“陸王的鞋底呢?”這回是村野發問,“還剩幾雙?茂木型號的呢?”
“二十雙左右——真抱歉。”
聽完安田的回答,村野盯著宮澤。
“宮澤,我想問一句,你覺得有可能上新設備嗎?”
上新設備,說得輕松,小鉤屋的年銷售額才七億日元,而且利潤微薄,投資新設備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手頭沒有這麼多現金,能做的就隻有去借,這一來每月背負的還款極其沉重,光支付利息就會吃不消。
不,之前根本就不會考慮背那麼多債。光是籌集運營資金就已經費盡周折瞭。
“我們會盡快商量好,拿出一份報告,所以請耐心等候一段時間。”宮澤絞盡腦汁,避免正面回答。
會議結束後,宮澤回到社長辦公室也靜不下心做任何事,他把身體埋進瞭接待客戶用的扶手椅中。
門外有敲門聲,居然是富島,他進來後也不等宮澤回話,就直接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點瞭一支煙。
宮澤知道他是來談設備投資的事情。
“你覺得怎樣,阿玄?”宮澤問。
“一億日元,能借到嗎?”
富島沒有立即回答,他瞇起眼睛,看著從煙頭冒出的煙霧飄向的地方。
“從會計的立場來看,不該討論能不能借得到。”
宮澤抬起頭,等待富島繼續說。
“而是最初就該討論是不是應該借。”
宮澤不言語,思索著這些話。富島用嘶啞的聲音繼續說:“我們的年銷售額你是知道的。雖然利潤有所增加,但量也不大。在這種情況一下子背上一億日元的債務,這簡直是亂彈琴。”
“你是說要我們放棄希爾可樂相關的業務?”
“這樣更穩妥。”
“你就不考慮考慮我們投進去的大量金錢和時間嗎?”
宮澤反問時,富島露出半是驚訝的表情,瞪大瞭眼睛說:“這點錢用掉也就算瞭——你就不能這麼想嗎?”
宮澤悶聲不響,最後終於開口:“好吧,阿玄,我明白你的意思瞭。”
然後富島就默默地離開瞭房間。
5
“機器著火瞭?哦,幸虧沒造成火災。”
這是傢長分行長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他們一起在埼玉中央銀行行田分行的接待室裡,商議投資設備的可能性。
“如果鬧成火災,就要做現場調查,會很麻煩。甚至還可能遭遇關停。”
的確,若是起火時公司沒有人在,很可能會連公司的房子都連帶燒起來。一想到這種情況,宮澤就深深地垂下頭。
“的確是這樣。我們會徹底加強危機的管理意識。”
傢長旁邊負責業務的大橋問:“那麼設備怎麼樣瞭?什麼時候能修復?”
“事實上,今天我們就是來和貴行商量這件事。”宮澤再次鄭重面對傢長說,“設備起火,如今已是不能用瞭,為瞭恢復希爾可樂的生產,就必須要有新的大規模生產的專用機器。”
“所以呢?”
傢長似乎已經預見到接下來宮澤要說什麼,清醒地催促道。
“設備的投資需要近一億日元,對我們來說是一筆巨款。雖是巨款,但若是不投資設備,陸王和‘足輕大將’等商品都沒法生產。你們能否討論一下,在資金上幫助我們。”
分行長室裡的氣氛驟然變得沉默而疏離。
“一億啊。一個億……”傢長說。他邊從身邊的大橋那裡拿過小鉤屋的信用檔案看。
紙頁不斷被翻動,發出的單調響聲使宮澤感到壓力,似乎連胃都受瞭擠壓,不得不強忍著難受。他不禁想:老天,這到底還要持續多久啊?
“宮澤先生。”傢長從文件中抬起頭看宮澤,意興索然地說,“這個——壓根不可能。”
宮澤不由自主地咽下話。傢長對他漠然地說:“首先,如果您接受瞭這筆融資貸款,貴公司的財務狀況就會維持不下去。這大大超過瞭您公司承受能力的巨額貸款,會拖垮您的企業。投資瞭一億日元,還不確定項目是否會成功,這筆投資風險太大。”
“我會努力讓它成功。”宮澤反駁說,“這種事不試一試,怎麼知道結果。”
傢長不留情面地說:“被事業的魔力迷惑住的企業傢都是這麼想的,而且必定都會失敗。”
“聽我說,分行長,我們公司有一款熱銷商品叫‘足輕大將’。陸王也已經被日本知名的運動員認可。如果現在退出,就是背棄客戶呀。”
“不是我斤斤計較,您剛才提到的客戶源根本不能幫忙撐起小鉤屋。宮澤先生,我說得明白點,您考慮的發展計劃——也就是設備投資的事情,完全行不通,請放棄吧。”傢長像是要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沉默的宮澤,繼續說,“咱們銀行裡有一句話,‘借也是為您好,不借也是為您好’。這句話就是針對小鉤屋現狀的精辟警句。銀行的工作可不光是貸款。有時也要阻止客戶因得意忘形而失敗,重新審核企業的規劃也是銀行的工作。”
“怎麼求您都不行嗎?”宮澤再次問。
傢長默默地搖瞭搖頭:“我不能為這些設備提供融資貸款。這是為瞭保護小鉤屋。”
6
“現在你在幫傢裡的生意對吧?是怎樣的工作?”
梅特羅電業負責的面試官名叫內山,是一位三十幾歲的男子。面試開始已經過去十分鐘瞭,聊瞭入職的期望、動機等話題,但大地並不知道內山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在生產研發的現場待瞭約一年時間,現在在做采購的工作。”
聽到大地的回答,內山有些驚訝。
第一次在例行的無聊面試中有意外的發現——內山的臉上露出瞭一絲驚喜。
“采購什麼呢?”
“我在到處尋找合適的公司,希望它能提供我們新研發的跑鞋鞋面用的材料。”
“鞋面……是什麼部分?”
“就是鞋面。哦,就是——這個。”
大地從帶來的包裡取出來瞭一直帶在身邊的陸王樣品。
“嘿。真是有趣的鞋子。”內山問,“讓我看一下好嗎?”說著接過鞋子仔細觀察起來。
“很輕。”他說瞭一句。
“鞋底裡藏著秘密。”大地指著內山手中的鞋底說,“這個部分是我們開發研制的,名叫希爾可樂的材料。它比其他任何跑鞋都更輕、更結實,而且也更環保,因為是用蠶繭做成的。”
“這個是蠶繭?”
這時內山的臉上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
“是的,以前就有蠶絲固化的技術,後來成瞭閑置專利。首先制成名叫希爾可樂的固態物質,然後加工成最適合鞋底的硬度,就成瞭這個樣子。”
內山看著手頭的檔案問:“你們是一傢足袋生產商,居然能開發出這樣的產品,真厲害。這是幾個人做的?”
“就兩個人。一個是擁有希爾可樂專利技術的顧問,一個就是我。當然,我隻是助手。我們連日連夜搞研發,每天幹到深夜。”
內山在手邊的記事板上寫下瞭什麼。大地繼續說:“這款定名為陸王的跑鞋已經出瞭成品,大和食品的茂木裕人選手就穿它參加過比賽。現在我正在努力尋找適合鞋面材料的新供貨商。”
“接下來,我個人有個感興趣的問題,這是足袋廠傢第一次做跑鞋。今後你們還有其他的發展計劃嗎?”
“沒有。”大地回答說,“社長——就是我父親——這是他發起的事業。在過去的一年裡,我們有研發團隊——雖然規模很小,我就是在那裡幫忙的。起初我也以為這隻是個遙不可及的夢。但是後來,擁有希爾可樂專利技術的人加入瞭,業界知名的跑鞋顧問村野尊彥也加入瞭,還有賽跑咨詢師、銀行工作人員等等,甚至最初強烈反對的會計主管兼常務也開始支持這個項目,這夢想中的事業居然慢慢實現瞭。這是我的一點心得體會。我十分渴望能把這些寶貴的經驗帶到貴公司,讓它起到作用。”
講述時,大地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對方希爾可樂的生產已經風雨飄搖,不過最後還是沒有提。
“真是很棒的經歷。”內山脫口而出自己的感想,“你可能現在還沒有找到一份好工作,但也因此有瞭這樣很罕見的寶貴經歷。能和你相遇,咱們還真是有緣。”
然後大地聽到瞭前所未聞的話。
“這之後我們會在公司內部商量一下,如果有緣,我們會很快與你聯系,告知第二輪面試的日程。今天真是非常感謝你,辛苦啦。”
最後大地站起來,深深地鞠瞭一躬。一直以來,他的每一次面試都不得要領,但就在這一瞬間,他第一次有瞭踏實的感受。
7
“不是自誇,我能理解那些從銀行借不到錢的經營者的心情。”
飯山盯著茶杯看,好像杯子裡映出瞭他的過去。當天傍晚村野來公司拜訪,飯山也被叫去參加,一起聊聊今後的事情。
“不管你的業績有多糟糕,隻要你有錢,就不會破產,也不用放棄任何東西。”飯山坐在社長室沙發的一側,繼續說,“但世上沒有這樣的公司。沒有可以無限使用的錢。嗯,我說得好聽,可惜呀,意識到這一點時,自己的公司已經關門瞭。”
“原來沒有可以無限使用的錢啊。”這句話回響在宮澤心中。
的確是這麼一回事。
即使是大公司,也不可能為瞭新項目無限制地投入資金。像小鉤屋這樣的小企業更是如此,必須將有限的資源靈活使用。
“話雖這麼說,但是生產希爾可樂的機器是這項業務的核心部分呀。沒錢就要放棄它嗎?”村野的話雖然說得很有禮貌,但他身為熱血男子漢的不甘心非常明顯,“和亞特蘭蒂斯的對決怎麼辦?就這麼不戰而敗瞭?”
他從來沒這麼嚴肅地問過:“不,亞特蘭蒂斯的問題隨它去,可是相信我們、穿著我們鞋子的運動員要怎麼辦?這是否意味著我們將中止給茂木提供跑鞋?”
宮澤咬著嘴唇。
當然,他也不想這樣做。但是這事情根本沒有那麼容易,又不是單憑滿腔熱情可以解決。
“如果都照社長想的那樣,做生意就太簡單瞭。”飯山看到宮澤犯愁,就幫他寬心,“但實際上並非如此。事實是夾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村野先生,這一點你能理解吧?”
“這個我理解。”村野十分認真,“但是絕不能給選手們添麻煩。他們都在拼命,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拼搏,可以說是為瞭人生而跑。同他們來往,我們也要有和他們一樣的覺悟,拼瞭命求生存。要是沒做好心理準備,以為隻是簡單輕松地提供鞋子就行,這就大錯特錯瞭。錢的事先不說。現在我想問您,宮澤先生,您有這樣的覺悟嗎?”
宮澤的心頭像是有一把利刃刺入。
他感到呼吸都困難,因此無言以對。
一億日元的設備投資,小鉤屋的負擔很沉重。這麼做很可能傾傢蕩產,員工和傢人都要淪落街頭。
宮澤頓時覺得如山的責任一下子都壓在自己的肩膀上瞭。
“當然,如果能行的話,我想支持。”宮澤竭盡全力回答。
“如果能行的話?”
村野“啪”的一下把手中的圓珠筆擱在桌面上,隨後雙手往膝蓋上一放,坦率而毫不含糊的視線“唰”地射向宮澤:“不行的話,就要放棄選手嗎?”
“我要對茂木說聲對不起。”宮澤打心眼裡這麼想。
“但我作為社長必須保護員工,絕不能讓他們流落街頭。”
“好吧……”村野說,“看樣子我們的使命就到此結束瞭。”他轉向飯山問道:“飯山顧問,您今後有什麼打算?”
“嗯……是呀。這麼就結束的話,就隻好找下一份活瞭。”飯山靠著沙發抱著雙臂說,“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我也能理解宮澤先生的立場。這倒不是因為機器壞瞭我有責任才這麼說的。不能責怪宮澤。他是真心想支持選手和員工的,但他做不到。為瞭生存的需要,我們都必須放棄些什麼。被逼無奈做出選擇的人的悲傷,希望村野你也能理解。”
村野目不轉睛地看著飯山,忽然站起來說:“我先告辭瞭。”
“我不能這樣保持沉默。茂木那裡我去轉告。就這樣吧。”
他語氣堅決,不容分說。宮澤仿佛是要說服自己似的,輕輕地連著點瞭幾下頭。
村野的位子現在空著,空虛而寂寞。
宮澤看見它,覺得那就像是自己心中一個挖開的大洞。
“真沒辦法啊。經營者的煩惱最後也隻有經營者才懂。”飯山深有體會地說,“希望別人理解,就要求太多瞭。”
“也許是這樣。但我希望他能體諒……”
飯山沒有馬上作答,宮澤隻好盯著墻上的一點出神。
“村野完全站在運動員的立場考慮問題,他就是這麼一個一根筋的男人。所以他這麼想也沒關系。如果他是一個輕易就能理解這些事的傢夥,你覺得能信得過嗎?”
的確如此。但是——
“他那麼努力支持陸王,現在卻搞成這副樣子。團隊說散就散瞭。”
飯山又沒有立刻接話。
“——大概是吧。”
過瞭好一會兒,才來瞭極其簡短一句。
“我們要對所有事情負責。無論好的時候還是壞的時候,都必須正面接受。雖然很困難,但經營公司就是這樣。你要能請來菩薩當救兵,也許還有轉機。說什麼因為銀行裡借不來錢而散夥,責怪別人很容易。但這些都是借口,沒有說服力。”
所以必須行動起來戰鬥——也許飯山是想這麼說。
如果可以,宮澤也想這麼做。
但是——怎麼戰鬥呢?宮澤為此苦惱不堪。
8
“喂,這個,送來瞭。”
練習後,城戶教練“砰”地把《運動員月刊》遞給茂木。茂木前幾天接受瞭這傢雜志的采訪。
“謝謝。”茂木道瞭謝。城戶臨走時“嗯”地低聲回應,隨後立刻走向教練室。以前城戶常會拿報道的材料開玩笑捉弄茂木,這次卻沒那麼做。
刊登的部分已經貼瞭便簽標記。
這篇簡短的采訪附有茂木一張很小的照片。雖然那天聊瞭近一個小時,但實際登在上面采訪的內容很少,茂木讀瞭之後,深深地懷疑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當時說的話。
——我的目標是同一時代速度最快的選手毛塚。之所以能在新年接力賽中贏瞭毛塚,是因為他病瞭,我也是後來聽說才明白的。
——我希望在京濱國際馬拉松賽上從頭再來。要成為讓毛塚刮目相看的對手,奮力再創佳績。
茂木手拿雜志,怒氣躥上脖子,燒得火辣辣的。
那位姓島的女記者把提問和茂木的回答,按她的意圖糅在瞭一起,同茂木本來想要表達的意思很不一樣。
文章還這樣收尾:
“曾在箱根馬拉松與毛塚展開生死決鬥的茂木,因運動損傷脫離瞭一線。如今他復原歸隊,燃起鬥志,決心向毛塚發起挑戰。”
同一頁上,除瞭茂木,還登載著同一年齡層另外兩名選手的報道。那一頁的標題竟然是“毛塚直之——這一代的賽跑健將”。原來自己隻是毛塚的陪襯。
“這算是什麼?”
茂木忙翻到上一頁,上面登著一張巨大的毛塚的照片。
雜志用整整三頁的篇幅盛贊毛塚,熱捧稱頌他是肩負日本田徑界希望的明日之星。
城戶肯定也讀瞭這篇文章,剛才那麼冷淡,說不定他真的誤會瞭茂木。
“真是開玩笑!”
茂木抓起雜志慌慌張張沖向教練的房間,敲瞭門。
“對不起。教練——!”
茂木開口時,城戶正在讀桌上攤著的一堆文件,他抬起頭來。
“就是這篇文章,我可沒那麼說。內容被篡改瞭,嗯——我想抗議。”
城戶雙肘支著桌子,直視著茂木的眼睛。
“把它扔到一邊吧。”教練居然說瞭這麼一句。
“但是,我參加京濱國際馬拉松賽的初衷被歪曲瞭,傳開後——”
“這種事隨便他們怎麼說。”城戶幹脆地說,“聽好瞭,這是常有的事。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子的。若是不甘心就拼盡全力打倒對手。跑好瞭給別人瞧。跑出好成績,超過毛塚——管他是不是身體不好,讓他再也不能找到那種借口,徹底打垮他!”
茂木看到瞭城戶眼中燃燒的熊熊怒火。
“若有時間去抗議這該死的雜志,還不如趕快去跑,茂木。要想讓環境有利於你,就隻有靠你的實力去爭取。不管是我還是其他人都幫不上忙。拼命去跑!”
茂木感到,一直遮蔽自己視野的一層膜被城戶投出的飛鏢戳開瞭一個大洞。
他呆呆地看著城戶,猛地吸瞭一大口氣,又退瞭兩三步,鞠瞭個九十度的躬,轉身走出瞭教練室。
他直接就去跑步瞭。
他沿著住宅區人少安靜的街道一直奔跑。一邊聽鞋子發出有規則的沉重的腳步聲,一邊心無旁騖地跑著——一直跑到心中的雜念消散殆盡。
在返回宿舍的路上,茂木看到前方黑暗中有一個人影,他漸漸放慢瞭速度。
靈魂仿佛從另一個世界被拉回現實,他一邊跑一邊辨認著站在街燈下的那個人。
那名男子遞給他一塊毛巾。
“你辛苦啦。”村野說。
茂木簡短地回瞭一句“謝謝”。然後從對方手中接過一瓶運動飲料喝瞭起來。
“您是什麼時候在這裡等我的?”
“一小時前吧。”
茂木一聽對方等瞭這麼長時間,相當驚訝。
“我請你吃飯。”村野邀請說,“快去換衣服。”
9
村野帶他去的是附近商店街上的大眾食堂。那是他傢人開的,偶爾他會請茂木去吃一頓,提供營養搭配均衡的食品是那裡的特色。
“我有話要說。”村野點完菜後對茂木說,“也許今後陸王會供不上貨。”
“啊。”茂木叫瞭一句就不吱聲瞭。似乎在他仔細琢磨話裡的含義之前,大腦早就已經停止思考瞭。
村野繼續說:“他們面臨兩個問題。一是一傢叫橘·拉塞爾的為鞋面提供原料的公司被亞特蘭蒂斯挖走瞭。亞特蘭蒂斯的條件是停止供貨給小鉤屋,隻給他們公司供貨。”
“這樣的條件也能開?”茂木一聽亞特蘭蒂斯這個名字就變瞭臉色。
“通常是不會這樣。”村野擁有多年在制鞋企業工作的知識和經驗,“但橘·拉塞爾是一傢剛剛成立不久的小公司,急需提高營業額,因此答應瞭全部條件。現在小鉤屋正在尋找可以替代的供貨商,但好像很困難。”
“有可能找到嗎?”
“也許最終能找到,但是不知道猴年馬月。這也就算瞭,另外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更嚴重——”
村野鄭重地坐直瞭身體。
他們坐的是餐廳角落的一張桌子。這周才過瞭一半,也許是與此相對應似的,來的顧客也才占瞭一半位子,店內電視上正播放著綜藝節目。
“現在,小鉤屋無法生產鞋底瞭。”
茂木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沉默瞭。
“機器發生故障——引起瞭火災,非常慘重,設備沒法修復瞭。為瞭恢復生產,需要投資新設備。但是,投資的金額對小鉤屋是很大的負擔。我覺得很難。”
“需要——多少錢?”茂木提心吊膽地問。
聽到村野居然說要一個億,茂木又停瞭一會兒問:“宮澤社長怎麼說?”
“他很苦惱。”村野回答,他拿瞭一大杯生啤正要喝。
“現在他被逼面臨要做出二選一的情況。”
“二選一?”茂木困惑地問。
“——到底是繼續現在的新事業還是放棄。”村野說,“如果要繼續開展現有的事業,就必須投資設備。但是這對企業的負擔實在太重,甚至有破產的風險。如果不投資設備,隻做老本行,繼續生產傳統的足袋,還能勉勉強強維持企業。”
茂木見村野停頓瞭一會兒,好像是在說服自己。
“簡言之,這是小鉤屋最穩妥的選擇。”
“那麼陸王就不做瞭。是這樣嗎?”
“還沒決定——但是這種可能性很大。”村野的手指用力抓住啤酒杯,“雖然沒最終決定。也許我說這話不太好,但是一想到你的未來,我就認為有必要告訴你這些信息。我不想做任何不公正的事情。”
茂木沒有應聲,一直盯著桌面,過瞭一會兒抬起頭。
“……這樣啊。”他的臉上浮現出孤獨無奈的笑容,“原來亞特蘭蒂斯佐山的消息沒錯。他說小鉤屋是傢小公司,所以不靠譜,很危險。居然被佐山說中瞭。”
“我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村野很坦率地說,還向茂木低頭道歉,“非常對不起。讓你那麼為難困擾。京濱國際馬拉松比賽上穿什麼鞋還是重新考慮為好。”
茂木的內心動搖瞭。
10
“我覺得自己好像走進瞭死胡同。”
宮澤深深嘆瞭口氣。他在常光顧的那傢“蠶豆”店裡喝酒,喝得比平時快,還沒過三十分鐘就已經灌瞭兩大杯生啤酒,現在又換成瞭燒酒。
坂本坐在桌子的另一邊,面朝宮澤,表情嚴肅,他很久沒來拜訪小鉤屋瞭,正好今天來拜訪。
“行田分行的負責人傢長總是把我們當眼中釘,讓貸款頻頻受阻。這個男人這回說‘不借給您也是為您好’,真是好笑。他還是一本正經說這句話的呢。”宮澤有些自暴自棄,喝瞭一口酒說,“坂本,你怎麼想的?是不是也認為不借為好?”
坂本給他的回答是沉默。
也許他是在思索怎麼回答。宮澤想再抿一口酒的時候,發現對方用極其嚴肅的眼神盯著自己,就又把端起的酒杯放回桌上。
“談借不借錢這個問題之前,難道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嗎?”坂本的語氣比平常要強硬,“社長您到底決定往哪個方向走?貸款過度、擔保之類的事我們暫且擱到一邊。社長,您到底是怎麼想的?您還想不想繼續這新的事業?想還是不想,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對方的口氣如此強硬,宮澤不禁暗自吸瞭一口氣。雖然表達方式迥異,但坂本和村野說的幾乎是同一個問題。
“當然想繼續新的生意。”宮澤說。
這個想法從沒改變。
“但是這有很大的風險,也許公司會倒閉,沒幹這個新項目還能勉強糊口,但若是公司破產瞭,員工和傢人是會潦倒到流落街頭討飯的。”
“如果您這樣想,就隻能放棄。”坂本冷淡地說,“走這條路,也沒什麼煩惱。隻需向茂木道個歉,跟村野和飯山解除合同,宣佈一下解散研發團隊,不就完事瞭嗎?”
宮澤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沉默瞭。
坂本繼續說:“現在,新的項目正處在存亡的緊要關頭。但世上沒有什麼事業的發展會是一路平坦的。跨過瞭這個坎,也許還會面臨類似的緊迫狀況,依然必須做出艱難的決斷。其實,公司的經營就是這樣周而復始的過程。不管到什麼時候,都沒有個盡頭。這和您一直在做的傳統足袋生意是一樣的。同樣都要背負風險,宮澤先生,您就是考慮到瞭這一點才想做新業務的,不是嗎?”
宮澤一瞬間甚至忘瞭眨眼,認真地盯著坂本看。
的確如此。
僅僅局限於傳統的足袋行業很閉塞,市場在不斷縮小,業績平平,利潤微薄——
當時是覺得它已經走到盡頭瞭,才想挑戰一下的。但不知什麼時候,反而覺得老本行更穩當瞭。
“我到底在幹什麼!”宮澤有些嫌棄自己,他咂瞭咂嘴,仰望著天花板。
“無論怎樣,到底還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面對宮澤的哀嘆,坂本的表情仍很嚴肅,但換瞭個語氣:“我正好有一個提議,您想聽聽嗎?”
坂本倒吸瞭一口氣,他的眼神非常堅定,說出瞭一句讓人瞠目結舌的話:
“您想過賣掉這傢公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