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元旦三天休假後又連著周六周日雙休,因此小鉤屋從一月六日才開始上班。
“這下陸王的訂單一定蜂擁而來瞭吧。要怎麼應付,你心裡有沒有點底呀?”
安田問瞭聲新年好,急匆匆的口氣泄露瞭他的擔心。
“富久子也沒事瞭,回來上班瞭,正趕上好時機呢,社長。”
富久子因為生病很長時間沒上班,這次康復回來復工,對迎來新一年的小鉤屋算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早上,明美帶領縫制部全體員工列隊歡迎來上班的富久子,大傢眼中都流著喜悅的淚水,宮澤看到這番情景,心中也是激動萬分。
“高興得太早瞭吧,阿安。”
宮澤心中也有苦惱,他其實也密切關註著訂單是否比以往增加,內心充滿瞭期待。
在新年的馬拉松接力賽上,茂木備受矚目,陸王也應該會獲得認可,一定能得到好評吧。但是——
“社長,快看呀。”
上午在公司休息室召開瞭簡單的新年會,隨後安田把在便利店買來的體育報遞給宮澤。分別是《體育時報》和《體育新聞日報》。
“新年馬拉松接力的後續報道出來瞭。”
安田翻開瞭《體育時報》中登載的那一頁給宮澤看。
毛塚因身體不適錯過區間賽獎
《體育新聞日報》則是:
毛塚身患感冒,仍堅持出場,榮獲區間賽亞軍
“真是太氣人瞭。”安田憤慨地說,“這麼一寫,好像說毛塚身體不好才輸的。輸瞭就是輸瞭。輸瞭還要找借口,真是不要臉哪。”
新聞報道中寫著:比賽前一天,因為準備上場的選手突然患病,教練委派毛塚參加第六程的比賽,毛塚身體並非在最佳狀態,還是強忍下來臨危受命,最終卻痛飲苦果。
“這好像說的是毛塚身體好,就一定能贏茂木似的。”安田失望地歪著腦袋說,“村野,你怎麼看呀?”
“覺得窩火也是沒辦法的事。阿安,媒體就是這個樣子。”
“但這樣,茂木怎麼辦呀?”
“毛塚是田徑界的大明星。”村野說,“茂木並沒有贏,隻是毛塚失敗瞭——這就是現在媒體的論調。考慮到他們兩個人的名氣大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一年裡,毛塚早已順風順水地成為賽跑界明星,這和他的努力也是分不開的。茂木之前卻是因傷離開賽場,早被世人遺忘,媒體會這樣區別對待也是當然的。”
“村野說得對啊。”飯山幹脆地說,“世上的事啊,都是那麼殘酷的。如果想要受人矚目,隻有靠我們自己也成明星啦。不是有句老話嘛,‘佈谷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們就偏叫給他們聽聽。”
飯山這句話不是對著安田講,而是直接對著宮澤說的。
2
“前幾日拜托您的事,考慮得怎樣啦?社長。”
亞特蘭蒂斯的中畑端著架子,十分自負地說。他身邊的佐山一臉得意的微笑看著橘。
“非常感謝貴公司的提案,但說真的,還是難以決斷。”
橘帶著沉重的表情,又看瞭一下中畑拿來的提案書。
亞特蘭蒂斯公司開發的新產品想使用橘·拉塞爾的面料。這就是他們兩人的來意。
的確是非常讓人高興的事情。但這個提案還帶有一個附加條件。
這是和亞特蘭蒂斯的獨傢合約。在給亞特蘭蒂斯供貨的時候,不能向其他競爭的企業提供原料。
“用不著再猶豫啦,橘先生。”佐山把腦袋微微一斜,伸過來湊近說,“新產品是‘RⅡ’的市場版,是我們亞特蘭蒂斯的拳頭產品。我們能確保訂單數量向您訂貨。”
訂單的數量就寫在面前的資料上瞭。
“我們公司現在還在給其他制鞋工廠供貨。”
“您說的是小鉤屋吧,社長。”佐山不知道是從哪裡得到瞭消息,“您和那樣的小企業合作有什麼好處。隻不過是傢一吹就倒的足袋工廠。讓它做貴公司的合作夥伴一點都不夠格呀。”
“不,不,我們也隻是剛起步的創業公司。”橘毫不誇大地回答。
“講誠信是對的。橘先生,但這對您的生意真的好嗎?”中畑說。
中畑戴瞭一副銀邊眼鏡,一臉知性斯文的樣子,直勾勾地看著橘。
“我們公司有三十年生產跑鞋的歷史。您是知道的,現在已經是全球數一數二的跨國制鞋大公司。作為制鞋工廠,我們會一直存在發展下去。貴公司一旦成為我們的貿易夥伴,就必須建立一個持續性的供給體制。冒昧地說,一旦建立關系,我們就可能會成為貴公司收入來源的支柱,對吧?”
“嗯,的確是這樣。”橘猶豫地答道。這些話不明說也是知道的。和誰合作對眼前的生意有好處,是不必多想的事情。
“但是和貴公司合作,真的能保證長久嗎?我也聽說你們曾經有過訂瞭非常嚴格的條款,最後卻終止合同的事情。”
同行業的其他公司、供貨廠商,還有社長之間的傳言,即使不想聽,難免也時不時會聽到一二。
的確,給亞特蘭蒂斯供貨是筆大生意,但亞特蘭蒂斯的名聲卻不怎麼好。
亞特蘭蒂斯把成本壓得很低,同樣的材料即使有盈利,每年的利潤也會不停地被擠壓。但他們對交貨期卻盯得很緊,一旦突發的訂單不能應付,訂單馬上就會被削減,而且動不動就會在短時間內終止交易。若要成為亞特蘭蒂斯的長期業務夥伴,就必須做好為它犧牲的準備,並且隻能依賴薄利多銷。
並非如佐山和中畑花言巧語說的那樣,盡是好處。
“但至少新產品上市後一年時間裡,可以保證。”
中畑說瞭一句話,橘陷入瞭沉思。
“新產品預計什麼時候開始生產?”
“馬上開始生產。我們也要確保生產新產品的原料啊。”
亞特蘭蒂斯的情況瞭解瞭,但橘和小鉤屋之間的信賴關系,也令他不能輕易答應。前幾天新年馬拉松接力賽時,看到宮澤他們投入的熱情,橘甚至後悔去觀賽。一旦和亞特蘭蒂斯簽約,就意味著背叛那些人的信任。
“橘先生,我向您請教個事。”佐山把身子挺直,以鄭重的語氣說,“您和小鉤屋的貿易量到底多大呀?我們公司的量大概是他們的十倍,不,也許是上百倍的量吧。”
“但是——”
“我說的也許有些誇張瞭。但這機會對您的公司發展是絕好的機會。”佐山打斷瞭橘想反駁的話,“為瞭蠅頭小利,放走大好機會值得嗎?”
橘把想說的話又咽瞭回去。
“我保證沒有問題啦。”佐山起勁催促,“請一定讓我們的產品用上你們的材料。我們的目標可不僅僅是新年馬拉松接力,而是奧運會。”
這句話一舉擊中瞭橘的心底。“若用貴公司的原料生產的產品奪得奧運會金牌,那是多大的宣傳呀。公司一定能一下子發達起來。那時候,上市也是指日可待瞭吧。”
上市——
一聽這個詞,橘就完全沒法吱聲反對瞭。
“鞋面的材料?”小原靠著椅背,聽瞭佐山的報告後驚訝地問道,“你是想封瞭小鉤屋的采購渠道嗎?”
小原稍微考慮瞭一下,隨即說瞭一句“挺有意思的”。
“如果小鉤屋從橘·拉塞爾公司那兒采購不到原料會怎麼辦?會從別的地方進材料嗎?”
“沒那麼容易找到合適的。”佐山的臉上露出瞭不懷好意的笑容,“據我搜集的消息來看,他們本來就是被關東人造纖維拒絕瞭才向橘·拉塞爾求助的。”
佐山也是偶然間聽說小鉤屋曾向關東人造纖維采購原料的。關東人造纖維的人曾來公司詢問,他們旗下的分公司能不能拒絕村野介紹的采購。佐山問起關東人造纖維的負責人,才知道後來小鉤屋是向橘·拉塞爾購買瞭原料。打聽這些事對佐山來說簡直小菜一碟。
“那就馬上和橘·拉塞爾公司簽約,我也會加緊催一催采購部的部長。”
小原雷厲風行地拍板,讓佐山吃瞭定心丸。
本來新年接力賽的失利讓小原很不高興,但媒體並沒有像他擔心的那樣把目光都聚焦到茂木身上,因此小原漸漸息怒瞭。
媒體依然盛贊毛塚是最優秀的長跑運動員。這對給毛塚提供跑鞋的亞特蘭蒂斯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瞭。
到這一步,佐山都是如有天助。
小鉤屋、茂木,再加上村野——
對於佐山來說,他們一個個都是礙眼的傢夥。
“馬上有你們好看。”
佐山回到自己的座位後,嘴裡低聲嘲諷說。
3
“今天來是有件特別的事想跟您談談。”
一月上旬,門松還沒有被摘下,埼玉中央銀行的大橋就如往常一樣,一臉面無表情地前來拜訪。
“呀,剛剛過新年您就來談融資的事,出瞭什麼問題瞭?”宮澤端正瞭姿勢。
“不,不是。”大橋擺瞭擺手,“實際上我想說的是關於橘·拉塞爾的事。”
“橘?”出現瞭令人意外的名字。
“昨天,我因為有筆生意去瞭分行。您有聽說過什麼嗎?”
“沒有。”宮澤搖搖頭。大橋露出瞭猶豫的神色。
“是嗎?我先要說一聲,這種事本來不該由我來告訴宮澤社長您的。但是還是早點知道可以做更好的預防措施。”
宮澤看著大橋拐彎抹角的樣子有些著急,他等著接下來的話。
“事實上,那種鞋面的材料……也許橘·拉塞爾會停止供貨。”
“什麼!”
聽到這話,原本整個人埋坐在扶手椅裡的宮澤,頓時坐不住瞭。
大橋接著說:“有制鞋的大公司開發新產品想用橘·拉塞爾的材料。從橘他們公司利益考慮,這樣一來能使公司生意興隆。”
宮澤聽瞭大橋的話,仿佛晴天霹靂。
“開玩笑!這麼做我們怎麼辦?橘他也是知道我們處境的。”
說什麼都沒有用。
新年長跑接力賽後,陸王開始市場銷售,正要上軌道的時候,原料卻停止供應瞭,真是胡扯。
“制鞋的大公司到底是哪一傢?”宮澤憤然地問。
“呀,這個嘛。”大橋回答得很吞吞吐吐,“是——亞特蘭蒂斯。”
宮澤“咚”地大力敲瞭一下椅子的扶手,“什麼!那真是——”臉上露出瞭憤怒的表情。
“那要怎樣?橘先生不和我們做生意瞭,要投靠到我們競爭對手那兒。是這麼一回事嗎?”宮澤一邊說,一邊心中又有瞭新的想法,“亞特蘭蒂斯明明知道我們和橘·拉塞爾在合作,是故意搞鬼提出這樣的生意方案的吧。”
“也許是的。”大橋用一貫的慎重口吻說,“隻是這些事情橘先生也未必清楚。就算知道瞭,這對橘·拉塞爾公司也是十分讓人動心的提案。”
“為瞭大批的訂單,難道就可以輕易地放棄我們之間建立的信賴關系嗎?”宮澤氣憤不平。
“呀,橘先生也是很難做,所以我才來商量的。”
雖然是冬天瞭,大橋還是拿手帕在額頭上擦瞭又擦。
“說到底,把橘·拉塞爾公司介紹過來的就是你。你也有責任說服他們。”
“我也想呀……”大橋露出瞭為難的表情,“社長,真是對不起。您能和橘先生面對面再談一談嗎?”
“亞特蘭蒂斯也真是不擇手段,用那麼下流的手段。”
安田看似平靜,口氣裡卻滿是憤怒。
“亞特蘭蒂斯到底是怎麼知道我們和橘·拉塞爾公司在做生意的?”
聽瞭富島的一句話,宮澤突然想到瞭。
“可能是關東人造纖維透露的。”宮澤說,“去年年末關東人造纖維的營業負責人來電話,問我們後來有沒有進到原料。”
“那個時候你就明說瞭橘·拉塞爾公司的名字?”
富島有點生氣地把眼睛朝上一翻。
“嗯。當時我還在想對方幹嗎還打電話來,就脫口而出瞭——”
宮澤後悔不已。
“那麼,還和橘·拉塞爾談談嗎?”
富島一邊點香煙,一邊問。制作工廠的後面有一塊吸煙區。大地也在那裡。
“呀,剛剛打瞭橘社長的手機,他沒接。”宮澤說。
“若是這樣,就算繼續從他們那兒進原料,條件也不太可能和原先的一樣瞭吧。”安田說,“成本肯定會上漲。”
“最後還是拼誰的後臺硬啊。”飯山冷靜地說出瞭結論,“不是憑生意開出好的條件就能贏。”
“拼不過後臺,還有什麼出路嗎?”
“這時候就要看看有什麼其他辦法瞭。”
飯山的口氣很幹脆,銳利的目光緊盯著一點。他非常清楚,說是要看看有什麼其他法子,其實也是困難重重。
能對公司業績的不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能答應提供數量不大的訂單;技術和品質上出色,成本上也沒問題。真的還能再找到這樣的供應商嗎?
“比起另起爐灶,還是說服橘·拉塞爾公司更容易些吧。”大地說。
宮澤心中也冒出瞭同樣的念頭。
“先和橘推心置腹再談談看。”
又過瞭幾天,才和橘聯系上。約瞭當天下午三點會面,安田開車,提前一個小時從公司出發瞭。
4
“前幾天新年長跑接力賽跑上沒能好好聊一聊,真是抱歉啊。”
宮澤被迎進接待室,寒暄時感到自己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不,是我要說抱歉。正好,我也想和您談一談。”
橘的聲音硬邦邦的,臉上沒掛一絲笑容,看樣子早就料到瞭宮澤的來意。
“承蒙關愛,陸王得以順利亮相。這都是靠橘先生的大力協助才能完成。非常感謝呀。”宮澤低下瞭頭說,“請繼續關照我們,讓我們能生產出更優秀的鞋子。”
對面沒有答復。
橘沉默地把茶杯放在瞭托盤上。
“關於這件事,”橘換瞭個口氣說,“和小鉤屋的生意,就隻能做到三月份瞭。”
雖然預先有準備,一旦遭到拒絕,再往下談就會越發沉重。
這一刻起才是勝負的關鍵。
“是亞特蘭蒂斯要求中斷和我們合作的嗎?”
宮澤想討個說法。橘抬起頭,視線卻躲開瞭。
“橘先生——”宮澤繼續說,“我們如果沒有來自貴公司的原料,就不得不停工。雖說能找到替代品,但像貴公司那樣高質量的材料很少。就算找上門去,別的公司也未必會同意和我們這樣的小公司合作。能不能再幫幫忙,收回這個決定呢?”
“您說的情況我明白。”橘也露出苦惱的表情,高聲說,“可是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
安田在旁邊問:“是什麼情況?”
“今年是公司創業第四個年頭,眼下業績不佳。”橘皺起瞭眉頭,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因為將來我們想上市,股東們都是冒著風險資本投資的,眼下為瞭能獲得他們的同意,迫切需要亞特蘭蒂斯的大額訂單。”
“亞特蘭蒂斯是我們的對手企業,橘先生,您是知道的吧。”宮澤單刀直入地說,“您是想拋棄我們,轉而投靠咱們的對手企業,對嗎?”
橘略微皺瞭下眉頭,看向宮澤的一剎那,扯著嗓子喊出瞭一句出人意料的話:“那您就做些什麼幫幫我們吧。小鉤屋為瞭研發陸王有多努力,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想做背信棄義的事。但是公司要是沒活路,什麼都白搭。為瞭傢人和公司員工,我不得不求生存。您說的這件事,我也一直很苦惱,反復衡量、再三考慮過。但是亞特蘭蒂斯的提議很難得,說不定以後會成為我們主要的利潤來源。我們把公司的希望都押在這上面瞭……”
“押給我們就不行嗎?”宮澤膝蓋往前靠瞭靠,“您不選擇同我們一起成長壯大嗎?”
與陸王項目有關的人、公司,都為瞭同一個目標,大傢像一支隊伍。當然這也包括瞭橘·拉塞爾。宮澤一直堅信這一點。但是——
事實上,大傢各自分屬不同的公司,各自都有難念的經,也有陷入兩難的時候。在世間大風大浪的挾卷下,各自付出瞭許多不為人知的辛勞。
看著橘憔悴的神情,宮澤也能猜出幾分內情,沉默地垂下瞭眼簾。
“真是對不起……”
聽到橘低到聽不見的這句話,宮澤的心中猛受一擊,心想“這下完瞭”。
“這是我反反復復苦惱瞭很久得出的結論。”橘說,“我們的原料隻能提供到三月之前,給宮澤先生您添麻煩瞭。”
“請等一下,橘社長。”安田忍不住開口,“貴公司與亞特蘭蒂斯可以合作,為什麼不能繼續與我們做生意。這是怎麼回事?”
“亞特蘭蒂斯的條件中有一條,就是不能向其他競爭對手提供原料。”
“亞特蘭蒂斯一貫會開這種條件嗎?”安田替宮澤發問。
“我也不清楚……隻是,到我們這裡就定瞭這規矩。我們沒辦法,也隻有接受。”
“亞特蘭蒂斯準是知道瞭您與我們有生意來往。”
“這誰清楚呀。”橘含糊其詞地說。
安田看瞭宮澤一眼,又說:“亞特蘭蒂斯為瞭破壞我們之間的生意,居然提出這種合作方式。他們看中的不是橘先生您公司的技術和質量。這樣的買賣會有前途嗎?”
“我也知道。”橘扯著嗓子爭辯。他閉瞭一下眼睛又睜開,表情堅毅,帶著不可動搖的決心和意志,“但是為瞭我們公司的存活和發展,這個決定沒有錯。”
雙方相對凝視,一片沉寂。
“好吧。我明白瞭。”宮澤輕輕嘆瞭口氣,“咚”地捶瞭一下膝蓋,“隻是橘先生,你的決定對我們來說是天大的麻煩。雖然你們有難以拒絕的理由,但這在生意場上是無法原諒的。到瞭三月,我們的生意就終止吧。而且從此以後,不管有什麼事,我們再也不合作瞭。”
向來溫和的宮澤當著橘的面,斷然說出瞭決絕的話。
5
“我不太清楚,不過是不是能請別的公司做?”
明美提瞭個問題,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明美。”
問題看似簡單明瞭,村野的表情卻很復雜。
“首先,一旦鞋子樣式確定,就不可能輕易改變。更何況,因為公司合作關系而不得不做改變,會引起很大的問題。我看情況很嚴重啊。”
已經確定將和橘·拉塞爾終止合作,研發團隊緊急開會磋商。
“亞特蘭蒂斯的手段真是下流。”安田忍無可忍地抱怨。
“隻有失敗者才這麼叫嚷。”飯山毅然地告訴他,“向競爭對手的主要供貨商提供更好的條件,讓對方反水倒戈,這是非常聰明的手法。做生意不是吞掉別人就是等著被人吞掉。橘先生也是順應形勢。我們不能抱怨。確實是我們自己開不出比他們更好的條件。”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氣氛凝重。
“飯山顧問說得對。”富島冷靜地接上話頭,他環視所有人,徐徐地講瞭一句重話,“這是一次失敗。”
宮澤像是被人狠狠紮瞭一下脊背,仰起臉,體會著這句話的分量和痛感。富島又繼續說:“光痛恨亞特蘭蒂斯沒用。時間隻會一眨眼過去,落得個心情沮喪。現在隻有行動起來。”
“的確像阿玄說的那樣。”
宮澤終於開口,他環視瞭一下圍坐著會議桌的全體人員。
“三月之前必須找到替代橘·拉塞爾的廠傢。我們從頭再來。”
“有目標瞭嗎?”明美問。
“我做瞭個名單。”宮澤分發的是網絡上查到的紡織企業的清單。
“就以這個順序試著找找看。”
“三月合作結束前,從橘·拉塞爾拿到的材料還能用多久?”飯山問。
“大概可以撐到夏天。”安田回答。
“若是在這之前找不到新的供貨商——就隻能停工。”
飯山表情嚴峻,瞪眼看著列表上公司的名字。
陸王需要既結實又柔軟的高品質紡織品材料。如果不拘泥於這些要求,其他的材料隨處可見,不過宮澤不想妥協。當然,這裡其他人也沒提別的折中方案。
“社長一人按這份名單上的公司一傢一傢去找很費勁,不好辦吧。”安田說,“要不我們兩人分頭找?”
“等一下。股長最好是一天也不要離開公司。不能沒人負責現場的工作。”
明美的話很在理。安田負責材料的籌措、計劃安排,還要檢品,是分配現場作業的核心人員。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一走,比宮澤離開都麻煩。
“找新公司的事就由我負責。阿安,拜托你看著現場。”
“這樣啊……”安田抱著胳膊,答得並不痛快。
“我也來幫忙吧。”有人說瞭句意外話。
原來是大地。
全場所有人都吃瞭一驚。
說話的當事人很認真,雙目瞪得滾圓。
“怎麼瞭,希爾可樂的制作已經走上正軌,我也稍微有點空,而且——”
“談生意你能行嗎?”宮澤疑惑地問。
“能行呀。”大地反駁說,“到現在為止,我一直和大傢一起制作陸王。我先去跟客戶談,談得順利瞭,接下去就交給社長您好瞭。社長忙著拜訪客戶,有時照樣也會吃閉門羹,這個辦法更好。而且,不是自誇,我面試都被拒瞭不知道多少回瞭,早習慣瞭。”
“這兩個不是一回事好吧。”宮澤驚訝極瞭,“這可是和我們的新事業生死攸關的大事。還是我來負責。交給半桶水的你,哪裡能成?是吧,阿玄?”
宮澤向富島尋求同意,不過,就在此時——
“讓他試試看,怎麼樣?”
“哎,阿玄,你怎麼——”
富島的回答出人意料。宮澤剛想開口就被富島打斷瞭。“大地一直幫著開發研制希爾可樂,論到技術方面,也許比社長還懂呢。這也是談判的武器。照大地說的辦,一有些苗頭,就交接給社長。”
宮澤硬著頭皮咽下瞭想說的話,抱著胳膊仰望天花板,過瞭好久,才轉過臉來,大地正緊盯著他。
“好吧,那就試試。”
大地一反常態帶著嚴肅的表情,點瞭點頭。
6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最後還是去老爸的公司繼承傢業嗎?”
廣樹的問話似乎略帶嘲諷,大地把喝瞭一半的酸味雞尾酒玻璃杯擱在吧臺上。
廣樹在一傢制造公司的開發部門工作,他和大地從初中時就是朋友,又進瞭同一所大學,都是足球隊的成員。現在每個月也會像這樣見一兩次面。
“我是不打算接手。”
“那就更加要認真找工作唄。”
“我是很認真呀。”大地註視著自己緊握玻璃酒杯的手,“可是一點也不順利。”
“那是因為你還不夠拼命呀。”
廣樹總是這樣,雖然人很好,批評起大地來毫不留情面。不過,其他人若是這麼說,大地肯定會很生氣,換成廣樹卻能坦然接受,因為他完全沒有惡意。
“如果你不表達出迫切要加入公司的想法,面試官也不會拉你一把。公司雇用一個人,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培育一個人一輩子,恐怕要花上幾億日元呢。投資額非常大,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啦。”
從晚上七點來到這傢小酒館碰面已經一個多小時瞭,廣樹和大地都有些醉醺醺的。
“我也沒把找工作想得那麼簡單。”大地說。
“你就是經常半途而廢。”廣樹無視大地的反駁繼續說,“一邊說求職不順利,一邊樂呵呵地跑去自傢足袋屋幫忙不是嗎?最後找不到工作也沒事似的。面試的時候,一看就知道是靠不住的傢夥。你沒危機感嗎?”
廣樹提到瞭去年他參加應聘錄取的相關經驗,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他說的時候鼻子都皺起瞭褶子。
大地被說到這個份上,也開始心頭冒火。
“沒有辦法呀。我也不是開開心心去幫忙。我想著在工作定下來之前,一天到晚遊手好閑總歸不太好。”他反駁道,“我也很努力的。”
“好好好,你今天是想問我什麼事?”廣樹也不想聽大地回嘴。
其實今天是大地約廣樹來喝酒的。
“我投給梅特羅電業的簡歷通過瞭。”
“啊,真的?”
廣樹放下正準備夾關東煮的筷子,抬頭看大地,表情裡帶著吃驚和些許羨慕。
梅特羅電業是一傢制造有色金屬的大企業,旗下還廣泛涉及信息通信、汽車相關的零部件和工業原料等多個領域,實力雄厚,業績蒸蒸日上。
“看到他們招聘有工作經驗的人,就去試瞭試。通知下周面試,這傢公司氛圍怎麼樣?”
廣樹上班的公司和梅特羅電業從事的是相同的行業。
“梅特羅比我們不知道要好多少倍,非常可靠。”廣樹說著,臉色變得黯淡,他拿瞭個煙灰缸。
“企業文化嘛——行事光明磊落,屬於正統派。很重視公司的員工,待遇也很優厚。”
廣樹說話時臉上露出懊惱的表情,大地默默地看在眼裡。
“要是能去梅特羅,我願意從現在的公司辭職。”廣樹不經意間說的肯定是真心話。
“你們公司怎麼樣啦?”大地問。
“唉——”廣樹靠著椅背看向天花板,點瞭根煙,吐出一個煙圈,“各種各樣的事兒,一言難盡。”
“各種各樣,到底是什麼樣呀?”大地笑著問。
“公司裡會有各種各樣的煩心事。”
大地看見廣樹說這句話時眼裡暗藏著陰影。
廣樹慢悠悠地抽著煙,在煙灰缸裡按滅瞭香煙。
“世上沒有輕松的工作。”
他小聲嘀咕,就好像是在勸說自己。
“公司總歸不會倒閉吧。”大地想要鼓勵廣樹一番,“我傢的公司很小,所以非常不容易。一直都是腳踩在懸崖邊上。”
“你懂公司到底是幹什麼的嗎?”廣樹的臉上泛起寂寞的微笑。
“懂呀,當然懂。”大地說。
“我也沒你想的那麼輕松,現在新產品剛開始銷售,就碰上麻煩。那才是一言難盡啊。啊,說起來——”大地從椅子上掛的挎包中取出瞭跑外勤時介紹陸王的小冊子。
“哦,原來是這個呀,看起來像足袋。”
“是名叫陸王的跑鞋。這個,很厲害的哦。鞋底是新開發的材料希爾可樂,輕巧耐久的精品,表面部分是用拉塞爾編織法的高級材料制成。我是負責幫忙開發希爾可樂的,這個相當相當困難啦。”
大地侃侃而談開發鞋底的艱苦卓絕過程。
“就是這樣造出來的。現在鞋面的材料要重新找,下周我負責采購那一塊。”
沉默的廣樹開口瞭:“你好像有點不一樣瞭。”說著又取出一支新的香煙,也沒點火,就在指尖撮弄,好像想瞭一番,接著來瞭一句,“你這次的面試大概能成。”
“這事你就別取笑我瞭。”大地安靜瞭下來,“我沒抱什麼期待,否則會太累。”
大地覺得,接連受挫的心情,隻有當事人才深有感觸。
不過現在大地的情緒和之前求職時截然不同。這是事實。
他發現,安安穩穩待在大企業上班當然很好,與此相反,小鉤屋的工作也十分有趣。
“不好意思。”廣樹向陷入沉默的大地道歉,“好瞭,我不說瞭,你就盡情按自己想的去做就是瞭。也別覺得錯過瞭這個村就沒有下個店瞭,大地。世上公司到處都是。”
大地默默觀察瞭一下廣樹臉上的表情,覺得這些話好像是說給廣樹自己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