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佳氏在四貝勒府外的等瞭約有兩刻鐘才見到妯娌出來,她掀起車簾見妯娌看著神色舉止還行,猜不出她怎麼會在東小院耽誤那麼長時間。
等她上瞭車,馬佳氏趕緊問她:“怎麼?是不是冒犯側福晉瞭?”
妯娌搖搖頭,長舒一口氣道:“沒,就是剛進去時正碰上側福晉在跟二格格說話,我就等瞭一會兒。”
馬佳氏放心瞭,妯娌把她帶上車的一個包袱解開,說:“我跟側福晉說起瞭我傢強哥,這是賞我們強哥的東西,嫂子,你拿回去給弛哥用吧。”
“主子賞的你就接著吧。”馬佳氏看還有半塊尺頭,道:“看給強哥做件衣服,回頭有機會穿給側福晉瞧瞧。”
妯娌興奮的臉發紅,道:“嫂子,你說過年我帶強哥過來給側福晉磕頭行不行?就穿這個做的衣服。”
馬佳氏見此勸她道:“你先別忙,過年側福晉是必定要進宮的,等閑下來咱們再看。反正弛哥十六日就該回來侍候二阿哥瞭,到時再打聽打聽。”
妯娌這會兒緩過來不害怕瞭,忍不住跟馬佳氏說:“李主子真是個和氣人,見瞭我就叫座,看我送的東西就道謝,還叫人端茶上點心。”她想起早年巴結他們這一旗的佐領時,從頭到尾不說有座,放下東西就被人攆出來瞭,說是傢裡地方小站不下。
這一比,四貝勒的側福晉沒有一點架子,人還漂亮和善。
馬佳氏聽瞭兩句,見她都開始說側福晉穿的衣服戴的首飾,喝止她道:“快住嘴吧,主子跟前的事也是你能說的?當奴才頭一件事就是嘴緊。你什麼時候見我把側福晉的事往外說過一句?”
妯娌馬上被她嚇得白瞭臉,膽怯道:“嫂子別怪我,我是樂糊塗瞭……以後再也不敢瞭。”
馬佳氏知道她一慣也是個穩當人,囑咐道:“你這一時糊塗,我也不怪你,隻是回去你可要囑咐強哥,要是他跟你學瞭這個毛病,我絕不敢叫你大伯把他送到主子跟前去。”
一聽居然要影響兒子的前程,妯娌抬手就要自己掌嘴,被馬佳氏按住手:“你心裡有數就行。這事不必我說,你也該知道輕重。”
妯娌連連點頭,回傢瞭也一句不肯多說,隻說側福晉人好和氣,她的小姑子好奇問瞭句側福晉好看不好看?不等馬佳氏說,她就道:“小姑奶奶,不是我這當嫂子的說你,隻是主子的事,咱們還是不要多打聽的好。主子就是主子,不是咱們嘴邊的話瓣。”
她小姑子還要不高興,被傅鼐的額娘,傢中的老太太一巴掌呼到臉上,喝道:“跪下!”
小姑子含淚跪下,老太太罵道:“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瞭?今晚罰你不許吃飯!滾回去跪著撿一個時辰的佛豆。”
等小姑子出去,老太太對馬佳氏道:“老大傢的,你給嬤嬤說的,對孩子再嚴厲點。她現在還是這個脾氣,我可真不放心讓她進宮去。”
馬佳氏應下瞭,勸道:“咱們不著急,還有兩年呢。”
老太太嘆道:“送姑娘進去那是博咱全傢的富貴,可也是拿姑娘的命去博啊,誰知道她進去是個什麼樣呢?有沒有造化先不說,能平平安安我就知足瞭。”說著老太太發瞭狠,“要是教不好,我寧願不叫她進去。”
一屋子女眷都沉默下來,老太太嘆道:“側福晉那樣的人,一次能出幾個呢?小孩子想事情都簡單,隻盯著瞧人漂亮不漂亮,誰又能靠臉活一輩子?漢人都說紅顏未老恩先斷。能叫男人十幾年都隻看著一個人的,都不是簡單人。”
她看向下面的幾個兒媳婦,問:“我隻問你們,誰能拍著胸脯說叫你們男人十年都不生外心?”
馬佳氏和她妯娌都感覺復雜起來。馬佳氏嫁給傅鼐時,他屋裡就有瞭一個侍候的丫頭,還早早養下瞭個男孩。不過那個男孩病不好,種痘沒熬過去。
她妯娌卻想起側福晉,聽說漢人皇帝有個胖妃子,為瞭她連國都亡瞭。側福晉大概就是那妃子的模樣吧,要是她有側福晉那麼美,別說十年,一輩子都能把自傢男人攥在手心裡瞭。
東小院裡,李薇正在試衣服。
去年做的還有好幾件從來沒上過身,她叫玉瓶找出來想試一試,結果一穿到身上,她驚訝的發現居然穿得進去!去年這個時候她還沒懷上四阿哥,這表示她的身材恢復到去年瞭!
樂得她低著頭看來看去,掐著腰道:“不用改瞭,這都可以直接穿瞭。”
雖說旗袍都是直筒的,可她偏愛在腰這裡掐一下腰,更顯腰線。所以能穿得進去真的表示她瘦瞭!
她正美著,想把剩下幾件都試試,四爺剛好進來瞭,她對著鏡子瞧瞧沒什麼問題就直接出去迎接,沒忍住問他:“爺,我這麼穿好看嗎?”
說著在他面前美美的轉瞭一圈。
四爺換瞭衣服,見她就在身前轉圈,美得都快上天瞭,什麼好衣服這麼高興?他最佩服素素的就是丁點大的事在她這裡都值得一樂。
仔細打量瞭她身上的衣服幾眼,這料子有些眼熟,問瞭句:“今年的冬衣已經送來瞭?”
李薇對又變細的腰真是百看不厭啊,道:“去年的,還沒上過身呢。”
四爺坐下道:“你的舊衣多得幹脆送人吧,今年那匹珍珠紅的料子,等那個做出來你穿給爺看。”
珍珠紅的料子是今年八月末戴先生送來的,仿佛他現在又開始做南北貨瞭。李薇一直沒搞清楚這戴先生是何許人也,拿到新的南貨後,她還好奇的問四爺:“戴先生前幾年不幹瞭,現在又做生意瞭?早知道那柄扇子托給他就行瞭,省得叫傅弛的阿瑪跑這一趟,今年過年怕是回不來瞭。”
傅弛是弘昐的哈哈珠子,李薇以關心兒子同學的心態來關心傅傢。前兩天傅弛的二嬸來,她還特意留她用瞭茶。
哪知四爺聽瞭她的話就發笑,完瞭道:“戴先生是有大才的人,以後不可對他如此輕慢。”
連四爺都稱戴先生,李薇立刻知道這人來歷隻怕是不小。
那匹珍珠紅的衣料是素面的,就是顏色特別難得,光下看是很淡很淡的粉色,暗處卻像是後世的亮面西瓜紅,就是沒那麼閃。聽說是織佈的線就染過好幾層色,等織成瞭再染色才能做出來。
聽說這種料子做法難得復雜,一年的料子能染成這樣的不到十分之一,所以沒有做為貢緞進到宮裡。
李薇也是出宮後才知道,好東西都不在宮裡。
貌似是越難得的,越不會往宮裡送。萬一皇上用著好瞭,再朝他們要拿不出來就該被怪罪瞭。
市面上這樣的料子也見不著,有點內部貨的意思。說來這戴先生果然本事高超,能拿到這種料子送過來,在江南有些能量吧?
想起那匹珍珠紅,李薇的腦洞開得有點大。主要是那料子捧來時,她連交給繡娘下剪子裁開都覺得是罪過。太美瞭,舍不得。
聽四爺說要她把衣服送人,再舍不得也交待玉瓶:“那這幾天你帶著人把我的衣箱子理一理,長年不穿的找出來,正好這些日子來傢裡的人多,看著賞出去也就完瞭。”
等她坐下,四爺笑看她道:“瞧這可惜樣子,日後給你的好東西多著呢,這些算什麼?衣服這東西不經穿,隔年的就沒那麼鮮亮瞭。”
李薇叫他說破臉有些紅,牽著他的手指搖瞭搖道:“再可惜,爺說給人就給人,我可是樣樣都聽爺的。”
“是,你都聽爺的,所以爺不能叫你吃虧。”他撈住她的手握住道。
用晚膳前,四爺問起二格格:“她不是昨天去瞭直郡王府?怎麼今天不見出來?看著大格格難過瞭?”
李薇嘆道:“是啊,昨天回來就沒精神,飯都沒吃多少。我本來想叫劉寶泉做幾道點心哄哄她,誰知道他居然傷瞭手,隻好叫他徒弟來,我嘗著就是不如劉寶泉做得好。”
四爺想起屠河剛叫直郡王長史帶走,要是人還在也能叫他給二格格做幾道點心。
放下筷子,他交待蘇培盛:“去看劉寶泉的手怎麼樣瞭?要是還能侍候,叫他做兩道拿手的給二格格開開胃。”
蘇培盛心道就算沒您這句話,這老小子隻剩一口氣也會爬起來的。這就是個馬屁精。為瞭拍主子的馬屁他是連命都不要的。
他回前院膳房,果然見著劉太監早就抱著手站在灶間裡,身邊就是他徒弟小路子正在揉面,他一句口令,小路子一個動作。
他站在灶間外頭喊劉太監出來,說瞭四爺的話,劉太監果然正色道:“主子有話,老奴這點傷算什麼?”
蘇培盛呵呵笑道:“您老這傷……傷得巧啊……”
劉太監也呵呵笑,一躬腰:“托您的福。”
把蘇培盛給噎得不行。
可當晚劉太監的點心也沒哄得二格格多用幾口,聽蘇培盛說瞭後,劉太監抱著手痛悔都是奴才不中用。
見二格格一整天都沒胃口,李薇就提著心,第二天四爺前腳起身去前院,她就去看瞭二格格,兩個貼身丫頭都陪在屋裡,一見她就小聲道:“格格晚上要瞭兩次水,但沒起夜,奴婢怕是……”
李薇心裡也是一沉。她先試瞭二格格的額溫和手心,摸不出來所以然,又伸手到被子裡摸瞭她的小屁屁。
這還是她在現代的媽教她的,當時她頭暈,體溫計卻隻測瞭三十七度,去醫院說沒事,回來她媽就叫她上床歇著,摸瞭摸她的小屁屁後肯定的說是發燒。
初中的她還叫媽媽摸屁屁真不好意思!
她媽就說:“屁|股什麼時候都是涼的,它都熱瞭,還能不是發燒?”
果然下午李薇的體溫就飚到瞭三十七度八,到瞭晚上九點燒到瞭三十九度。
二格格迷糊的睜開眼,不依道:“額娘你幹嘛?”
李薇給她掖掖被角,“額娘來看看你。”
然後出來對玉瓶說:“叫白大夫過來一趟。”
此時天上還掛著星星月亮,白大夫的傢早幾年就挪到瞭府後面的街上,玉瓶告訴趙全保,往上一路捅到瞭四爺處,於是蘇培盛親自去接白大夫進來,四爺匆匆又回到瞭小院。
二格格已經醒瞭,李薇不叫她起來,讓她繼續躺著。四爺來瞭直接進到裡屋,二格格自覺頭沒梳臉沒洗,拉起被子遮住臉道:“額娘你叫阿瑪出去嘛。”
李薇叫她這小姑娘的小羞澀逗笑瞭,拉下被子道:“乖,叫你阿瑪看看,不然他不放心。”
四爺也是很認真嚴肅的試瞭額溫摸瞭手心,白大夫說話音就到瞭,屋裡點上燈叫大夫給二格格切脈瞧病,兩人到瞭外屋,四爺微微皺眉道:“隻怕是在直郡王府叫那大格格給過瞭病。”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李薇嘆瞭口氣,見他面色不好,安慰他道:“額爾赫的身體一向不錯,想必是不會有事的。”
直到白大夫出來,四爺的臉色都沒好轉,李薇見他出來就回去照顧女兒,挺同情在四爺面前戰戰兢兢的白大夫的。
因為四爺博文廣記,醫書也是有所涉獵的。白大夫說個醫書上的理論案例,他還能跟他辯辯,開個藥方,他還要考問一下七情,相畏相殺,相惡相反,說得頭頭是道。每回白大夫開藥方都能叫四爺給問得一頭汗。
拿瞭方子,府裡就有藥庫。蘇培盛剛要拿著方子去前院,四爺叫住他,沉吟瞭一分道:“拿到後院給福晉。”
蘇培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麻利的奔去瞭後院。福晉的作息與四爺是一樣的,從她進阿哥所的那天起,就是四爺三點起,她也三點起,四爺歇不歇在正院都一樣。
蘇培盛拿著藥方敲門時,福晉已經念完一卷經,準備撿佛米瞭。
聽瞭莊嬤嬤的話,她起身道:“請蘇培盛進來。”
蘇培盛進來跪下磕頭,一五一十把二格格有病,請白大夫到切脈開方子全說瞭後,遞上藥方。
福晉接過掃瞭一遍,放在托盤裡對莊嬤嬤道:“嬤嬤趕緊去,這可耽誤不得。”莊嬤嬤應瞭,她再對蘇培盛道:“我就不耽誤你的差事瞭,你跟著莊嬤嬤直接去藥庫,撿瞭藥回去給白大夫看過後馬上熬瞭給二格格用下。”
莊嬤嬤叫小丫頭去她屋裡取個盒子來,到瞭內院庫房前,她摸出一把小鑰匙,小丫頭也抱著盒子快步跑來。
她道:“好孩子,辛苦你瞭,去玩吧。”
等小丫頭走瞭,她用小鑰匙打開盒子,裡面才是庫房的鑰匙,好大一把。
打開大門,點燈進去就是擺得滿滿的各色箱子。蘇培盛留在庫房外,莊嬤嬤叫來管庫識藥的太監,按著方子一樣三倍的抓藥,分做三包,包好提出來交給蘇培盛,蘇培盛接瞭藥沒有多說,轉身就小跑著回東小院瞭。莊嬤嬤送他出瞭院子才轉回來,進屋卻見福晉在沉思。
她過去道:“主子,蘇培盛已經拿瞭藥走瞭。”
福晉:“嗯。”
莊嬤嬤想瞭想,說:“二格格也真是可憐,人病瞭都不舒服,她這麼小肯定更不舒服瞭。”說完還是不見福晉接話,她試探著問:“主子,您這是……”
福晉仿佛剛回神,道:“……二格格有瞭病,你跟大格格和三格格說一聲,雖然不能叫她們去看,但可以送點親手做的小東西叫人送過去,也是一份姐妹間的心意。”
莊嬤嬤應下瞭,見福晉再無吩咐,還是避出去瞭。心裡嘀咕,不知道福晉這是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屋裡,福晉在猜四爺……或者是李氏的用意。
一頓飯都在前院叫的李氏怎麼會叫人到後院藥庫來取藥?
蘇培盛李氏使喚不動,要是四爺的吩咐,他又是什麼意思?
轉眼就是頒金節瞭,二格格此時病瞭肯定進不瞭宮。
福晉閉目把這些年的事都在心裡轉瞭一遍,尤其是關於府裡幾個女孩子的,慢慢打定瞭主意。等早上大格格和三格格來請安,她特意囑咐大格格去看看二格格。
大格格一怔,看莊嬤嬤,見她也是一臉不解。
上頭,福晉道:“三格格還小,就不叫她過去瞭。你去,帶上你和三格格給二格格的禮物,叫她好好養病,等好瞭再一起玩。”
大格格屈膝福身:“是。”
等她去看過二格格回來,福晉單獨跟她說:“回去你也病一病吧,頒金節額娘就不帶你進宮瞭。”
大格格馬上說:“額娘……我……”
福晉拍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思,隻是這事你阿瑪有另外的打算……他也是為你好。等日後慢慢再跟他說,你先照你阿瑪的意思辦。”
大格格不敢爭執,隻好答應下來回瞭屋子。三格格還等著她,一見她就問:“二姐怎麼樣?”
大格格一見她就笑瞭,拉著她的手坐下道:“沒什麼,還沖我笑呢,就是咳嗽得厲害。你可不能去看她,偷偷去也不行。等她好瞭,再叫她來玩。”
三格格乖乖的應下來,關心的對她道:“姐姐,你最好也喝碗藥防一防,你的身體弱。”話不用說盡,她是擔心大格格去一趟二格格那裡,再生病瞭怎麼辦?宋氏雖是生母卻一直看顧不瞭她們,福晉是好,也隔瞭一層。
長姐如母,大格格對她來說就是這麼重要。
大格格眼眶微濕,含笑點頭。送走三格格,大格格坐在床上想,她不能錯過頒金節,每年隻有這幾次機會能在娘娘面前表現一二,能多爭幾分顏面,日後她和三格格就能好過一分。
她不知多羨慕二格格,阿瑪天天都去東小院,天天都能見到她。她與三格格卻是難得能見一面阿瑪。
福晉說阿瑪叫她裝病,早就跟她商量過不叫她遠嫁蒙古。可直郡王大格格都要嫁,阿瑪其實也不是很有把握吧?
府裡三個女孩,二格格有側福晉護著,要是真有哪個人肯定不會遠嫁,必然是她。她與三格格就難說瞭。
小時候,阿瑪還曾帶她去跑馬,等三格格出世後,阿瑪討厭額娘,連帶對三格格也冷淡瞭幾分。
她這個當姐姐的,不能不護妹妹。如果真要有人去蒙古,她去。
可福晉的話和阿瑪的交待她都不能不顧……
大格格看著窗外東小院的方向,想起白天她去看望二格格時,張德勝就守在西廂房的外面。她見過這個太監,知道這是前院蘇培盛的徒弟。後院裡連福晉也不能叫他做事,他留在這裡,肯定是阿瑪的吩咐。
大格格心裡湧起細如針刺的嫉妒。
比起二格格,她和三格格就不是阿瑪的女兒瞭嗎?難道就因為額娘犯錯,阿瑪就這麼討厭她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