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男人心,海底針。

李薇手上縫著四爺的一件裡衣,心裡想的卻是前幾天他問的那句話。她一時沖動把實話給說瞭,事後倒也不怎麼後悔,就是對他的反應想不通。

他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個沒留神,把袖子接反瞭。

玉瓶和玉盞幾個丫頭在下面縫她的衣服,她悄悄側過身把那一節給拆瞭。看著多出一圈針眼的袖子,心想折進去一點應該就不會看出來瞭吧?

不過,四爺的眼睛非常尖。瞞他未必能瞞得住。

等到午膳時,玉瓶收拾針線看到她在縫的這件,道:“主子,這件放在哪兒?”

她道:“收起來吧,這件我穿。”反正是裡衣,當睡衣穿也挺好的。

玉瓶沒說什麼,拿起來看瞭看,道:“那回頭這褲腰改小些就行瞭。”

下午繼續做針線。九洲清晏裡非常安靜,現在隻有她一個主子在這裡。

她雖然搬進來瞭,這裡也是兩個領導班子。蘇培盛被四爺留瞭下來,帶走的是張起麟。蘇大公公的臉色就不太好看瞭,今天一下午就在她跟前轉瞭兩三次。

現在又來瞭,看到他親自提著個小提盒進來,玉瓶幾人都趕緊起身讓開位置。

“給李主子請安。”蘇培盛笑呵呵的行瞭個禮。

李薇趕緊放下剪子,“快起,快起。蘇公公,有事啊?”

蘇培盛把小提盒雙手捧著放到炕桌上,打開後端出一盤還帶著露水的荔枝。

這東西近年來倒是不稀奇瞭,她常能吃到。隻是看蘇公公這架勢,不像是四爺的吩咐?

蘇培盛恭敬道:“奴才記得李主子就愛這一味兒,今天碰巧內務府剛送來的,奴才特意取來孝敬李主子的。”

她一下子就明白瞭。

蘇培盛沒多留,她謝過他的荔枝,說多謝費心,他就退下去瞭。

等玉瓶去送走他回來,李薇還望著這盤荔枝發呆呢。

看到她回來瞭,李薇笑瞭句:“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啊……”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玉瓶叫人拿水來凈手,道:“主子不用放在心上,他拿來瞭,咱們接著就是。”

奴才們的事,還是隻有奴才們才清楚。

李薇也知道,像這荔枝送到四爺這裡後,第一個接觸到的絕不是主子們,而是蘇培盛這一群奴才裡的大爺。換個不像四爺這樣能壓得住的主子,這荔枝估計根本就到不瞭主子的嘴裡,就叫人給分完瞭。

所以,這荔枝送來後,四爺還不知道,蘇培盛就能拿來給她做人情。無他,他不是縣官,卻是個現管。手裡看似沒權,實則大得嚇人。

一盤荔枝並不多,二三十個而已。

既然接瞭蘇培盛這份人情,就不能塌他的面子。李薇叫來丫頭們一人分瞭兩個。

玉瓶道:“主子,您不嘗嘗?”

李薇搖頭,繼續裁手裡的衣服:“我等四爺給我。”

這些二主子真是不能得罪啊。

她當時不接就算是結仇瞭,所以一想明白她就接瞭。至於四爺,她日後跟他提一句吧。他管不管就是他的事瞭。

到晚上四爺回來時,她手裡的第二件衣服才剛剛把前後襟接起來。他進來看到榻上鋪的都是碎佈條,道:“這些東西叫他們做就行瞭,費眼。”

她過來給他換衣服,道:“閑著也是閑著。我現在手藝好瞭。”

四爺笑瞭下,逗她:“嫁瞭爺十幾年瞭才學會做衣服,你也有臉說?”說著伏下頭親瞭她一口,被她摟住口舌纏綿瞭一陣。

“想爺瞭?”他笑道。

她拉住他的袖子,他配合的彎下腰,她趴在他耳朵上小聲說:“蘇培盛給我端瞭一盤荔枝過來。”

“哦……”四爺剛要說沒關系,算他機靈,轉眼就懂她的意思瞭。一頓之後笑笑說:“都這樣。”

說罷牽著她從屏風後出來,兩人坐下喝茶。

“不聾不啞,不做傢翁。當主子的有時就要睜一眼,閉一眼。”四爺嘆道,給她說:“下人也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能強求人傢一點私心不許有。蘇培盛這人的毛病不小,但忠心他有。所以我用他。”

他想起瞭什麼,放下茶碗,握住她的手:“就像皇上身邊也有人往外賣消息傳話,皇上能不知道?”

李薇聽瞭有點意外,她沒想到四爺這麼靈活。

就像打破瞭她印象中固有的那個四爺的形象。可想像中的和現實中的卻一直巧妙的結合在一起。在她意外的時候常常給她驚喜。

四爺這就叫來蘇培盛,一本正經的問他:“內務府送來的荔枝送給各處送瞭嗎?”

蘇培盛一點都不心虛的說:“都分好瞭,還沒送。”

四爺就說永和宮進一簍,十三和十四府上各一簍。然後給索相府上送瞭半簍。像傅敏、戴鐸、顧儼等都是各得一盤子。

除瞭做人情的,餘下的才是他們府裡自己分一分。

李薇住在九洲清晏,她的份就跟四爺的並在瞭一起。他道:“一時吃不完的先放到冰窖裡。”

蘇培盛就問:“那今晚膳後要不要上一盤子?”

四爺對著她笑:“今天要不要嘗嘗?”

他故意的。李薇見這一主一仆都不緊張,就她緊張算是怎麼回事?

“好啊……我也想嘗嘗。”她說,心道反正今天她沒吃。

荔枝送來瞭,他親自剝瞭一顆喂到她嘴裡。

晚膳後泡腳時看到他的膝蓋又青瞭,她拿衣服給他換,小心翼翼的問:“今天又出事瞭?”

四爺怔瞭下:“沒有。”跟著看到膝蓋才道,“沒有,就是……求皇上饒瞭直郡王。”

“直郡王怎麼瞭?”李薇記得三月時還聽田氏說,直郡王給兩個小女兒都要來瞭縣君的爵位,風頭一時無兩。

四爺深深的嘆瞭口氣。他都沒想到老三一告一個準,今天在暢春園看老三自己都驚訝瞭,跪在皇上面前連話都編不圓瞭。

皇上好像也不想查一查原委,就叫直郡王脫帽待遇,回府去等旨意。

這不就是圈瞭嗎?

不但直郡王傻瞭,他們一群人全傻瞭。

今天一天都在跪著求情。結果皇上隨他們跪,誰的話都不肯聽瞭。

“皇上叫直郡王回府瞭。”他道。

李薇聽瞭一時沒聯想得太多,等晚上要睡瞭才悄悄問他:“是……跟十三爺一樣瞭?”

十三爺當時也是悄悄的送回瞭府。

到現在太子是如何冒犯皇上的尚不清楚,十三爺也是板上釘釘的‘不勤學忠孝’。做兒子當臣子都被否瞭,十三爺這下徹底倒瞭。

不過李薇知道十三爺的前程在四爺身上,直郡王……好像一圈到底瞭?

四爺點點頭,又是一聲長嘆。

她心道直郡王這一進去算是出不來瞭。

跟當年的十三爺一樣,直郡王倒下後估計也要經歷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心理落差。

但四爺卻沒打算去拉直郡王一把,當年太子倒下前後他都間接的給太子那一派的人示過好。不過仔細想想,四爺示好的都是被徹底打倒的。比如今天送給索相府上的那半簍荔枝。

之後四爺又變成瞭早出晚歸。

李薇給他做完一件裡衣時,他回來說有人給太子翻案瞭。理由是直郡王當年查太子黨羽時有私心,弄出瞭很多冤假錯案。比如太子黨羽中很多人根本沒有貪銀子,像前內務府總管凌普傢資不過兩萬餘兩,這跟據說貪瞭幾百萬兩銀子的實據不符。

她做第二件時,他說直郡王魘咒太子的證據查到瞭,就是他給皇上蓋的那個報恩寺裡的小沙彌說的。

“這是真的?”李薇不相信直郡王會這麼蠢,如果他真做瞭也不會叫一個小沙彌看到。何況報恩寺這個地點也不太對,這就跟有人殺人還故意把兇案現場放在自己傢裡一樣。不是一時沖動,那就是腦子進水。

四爺搖頭:“說不好……”經過太子那件事後,下頭的人察覺瞭皇上的心意,爭相捏造證據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薇拉他站起來,把做到一半的衣服比在他的背後,發現肩寬瞭一寸有餘。

“爺,你又瘦瞭。”她嘆氣,雙手在他的腰上一掐,比道:“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又沒瞭。”

四爺笑道:“快到秋天瞭,正好叫素素給爺補補。”

“現在才八月……”李薇沒辦法瞭。他一忙起來就瘦,要是不管他就能瘦成一把骨頭。

第二天,四爺回來時就看到瞭白大夫。他詢問的看著李薇。

“我叫他來給爺請個脈。”她道。

四爺就去換衣服,趁機問蘇培盛:“你李主子怎麼會想起叫白大夫進來給我請脈?”

蘇培盛悄悄道:“奴才聽瞭一耳朵,白天李主子一直念叨說您這幾日又累瘦瞭,想給您補補,又怕亂補傷身,這才請瞭白大夫過來呢。”

四爺聽瞭心裡挺舒服的。

換好出來,白大夫恭敬的請過脈後,說四爺挺好,就是有些勞神。

李薇問:“喝點老鴨湯行嗎?”

四爺就笑瞭,白大夫道:“行,這種天氣用些老鴨湯正合適。”

第二天晚膳時,四爺就在桌上看到老鴨湯瞭。

用過晚膳後,她以為四爺還要去辦他的正事,準備把做瞭一半的第三件拿出來再縫個袖子,結果今天他不去瞭,還坐下陪她說話。

她隻好把手裡的這件放下,他拿過來看:“你都給爺做瞭幾件瞭?”

“這是第三件。”她道。

四爺看來看去,說瞭一句:“……怎麼跟前兩件一樣?”她每天都做,他要不是看到她縫瞭兩回領子,都要以為一件衣服她做到現在瞭。

“這樣才方便,要是上衣和褲子哪一件不能穿瞭,不用丟一套。”她道。

然後她就看到他的表情很奇特,讓她很想把‘囧’字介紹給他。

半天,四爺才哭笑不得的說:“你怎麼會起這麼個主意?”稍一想,他明白瞭:“你就是可惜衣服?”上次有件衣服上的竹子繡得太死板,他就沒穿過。好像被她撿去改成瞭個肚兜?

還給她讓她繼續縫,他又問:“孩子們的裡衣是不是也都是這樣?”

“不會都是一樣的,不過同樣的會多做幾套。”她道。

說完他就笑瞭,看看她就能笑得更厲害。把她的臉都笑紅瞭,等他笑完,她問他:“這樣真的很可笑?”他就又笑瞭。

她在現代在李傢都是這樣做的,覺爾察氏還誇她會過日子呢。

最後四爺摟著她連聲誇這樣好,這樣方便多瞭,還說以後他的裡衣都這樣做,總算是把她搖搖欲墜的自信心給拯救回來瞭。

不過這事還是困擾瞭她好幾天。其實她也明白,他就是覺得她‘太會過日子’瞭,跟這個宮廷太不搭,跟他以前固有的價值觀不同。所以才可笑。

可笑完他還是聽她的瞭。這樣幸福是幸福瞭,要是換到現代,會不會她就是那種把一個男神變成居傢大叔的罪人?

想像下四爺為瞭能便宜一塊錢的菜跑兩站地?

然後她寒瞭下。

說到菜,耕織園裡的菜已經收瞭幾茬瞭。四爺忙起來後,幹活的都是弘暉他們。但也不是都他們幹,平常守著菜園的還是太監們。

四爺就把收上來的菜冠上他的名字送進暢春園瞭。

剩下的菜也交待要做給弘暉他們吃。李薇有次把弘時叫過來吃飯,他面前擺的一盤香菇青菜就是他們的勞動成果。

可弘時吃的時候總是很小心的隻吃葉子,把菜梗留下來不咬。

她面前也有一盤,嘗瞭一口梗也挺脆的,問他:“怎麼不吃梗?都吃瞭,多浪費啊。”

弘時的表情頓時變瞭,看著那盤青菜跟看著毒藥差不多。

她發現有問題,悄悄問他。弘時也悄悄告訴她,兄弟們都不吃梗……

“我還告訴姐姐瞭,讓她也別吃。額娘你也不要吃梗。”他道。

“為什麼?”現在又沒農藥,全是純天然。

弘時的表情變得更怪瞭,形容一下就是好像他面前有一坨地雷。

他看看左右,小聲說瞭某一天,他們去耕織園時看到瞭幾個桶擺在角落。因為地裡有些幹,他們就想澆澆水,就去拿桶。

雖然耕織園裡的太監們很快接過去瞭,他們也聞到瞭那股難以形容的惡臭。

然後他們就知道瞭那是裝過肥水的桶。

知道瞭肥水是神馬。

知道瞭肥水會在種菜前澆在地裡,就算下過種子瞭,也要再施上一遍或幾遍肥。

……

弘時說完,斬釘截鐵的道:“我再也不吃土裡埋的東西瞭。”

李薇:“……”

她覺得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但一時半刻也想不到該怎麼勸他們。打聽瞭下,果然最近孩子們都不肯吃土豆和花生瞭,在知道山藥也是長在土裡之後,他們連山藥也不吃瞭。

幸好他們不知道蓮藕是長在河塘的淤泥裡的。

因為弘昐他們身邊都沒有嬤嬤或奶娘,現在自然也沒有人管他們的挑食問題。李薇又撒手太早,她開始覺得凡事有利就有弊。

見到四爺後,她說起這個,他笑著承認他之前剛知道種地是怎麼回事時,也有段時間不愛吃飯。

“等他們想吃的時候自然就會吃瞭。”他不當一回事,因為他現在就不那麼忌口瞭。

李薇卻覺得可算是明白為什麼他這麼挑嘴瞭。

他雖然沒達到不肯吃菜梗的地步,但吃青菜更喜歡吃嫩菜心。說來父子一樣,兒子們是覺得菜梗臟,他是覺得菜心肯定是幹凈的。

有他這個例子在,孩子挑食的毛病隻怕是不容易改。

到瞭九月,四爺回來說,他又接瞭一個蓋房子的差事。

“皇上讓我督建一個府,大概是預備給太子出宮後住的。”他道,“可能要住在外面幾個月瞭。”

她道:“那給你多收拾幾件衣服吧?”

四爺點點頭,道:“你阿瑪這兩天不是就要走瞭嗎?你找個時間回去送送他吧。帶上弘昐他們。”

李文璧的任命已經下來瞭,他從這裡直接去保定,覺爾察氏他們是從金華過去。大傢在保定府匯合。

李薇早就準備好瞭帶給傢人的東西,有瞭他的話就帶著孩子們和幾車行李回瞭李傢。

李文璧看到她帶回來的東西,道:“怎麼這麼多?不要太引人註意瞭。”

“還有給額娘的,四弟的婚事也快瞭吧?是回來成親還是在保定成親?”她問。

“回來,到時叫他們去給你磕頭。”李文璧說。

她去過李傢後第二天,李文璧就帶著大兒子上路瞭。弘昐帶著弘昀和弘時去送的,她沒去。等他們回來後,她聽他們說完,道:“好瞭,辛苦你們瞭。”

弘時這小機靈問她:“額娘,你是不是想哭啊?”

她刮瞭下他的鼻子:“額娘不想哭。”

要是以前送走阿瑪時她還會哭,現在嘛。知道以後還會見面,她就沒那麼傷心瞭。

隻是盼著傢人能盡早團聚在一起。

直郡王府裡,直郡王顫顫的站起來,弘昱趕緊扶住他。

被皇上責令回府不過數日,他已經是滿頭花白的頭發,人也瘦成瞭皮包骨頭。

“你說什麼?”他抖著手指著跪在下頭的人。

這是他親自給大格格挑的隨從,他的親信護衛。

護衛把頭在地板上磕得砰砰響,淚流滿面的說:“王爺!奴才有罪……奴才沒能護住大格格……格格她……她沒瞭……”

直郡王整個人都僵瞭,弘昱扶住他連聲喊:“阿瑪!阿瑪!”

一片雲把天空的太陽給遮瞭起來,陰影浮現在直郡王府上空,帶來一片晦暗。

《清川日常(卿卿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