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爺府裡,八爺給郭絡羅氏說:“給曹傢送些銀子過去吧。”
郭絡羅氏都要笑瞭:“爺,曹傢那是躺在銀子堆上睡覺的,咱們還給他送銀子?”
“今時不同往日瞭。”八爺笑道,“曹傢進京全傢隻帶瞭幾十口箱子,女眷們連個像樣的鐲子都沒有。隋赫德真是把曹傢骨頭縫裡那點血肉都給吸幹凈瞭啊。”
曹顒於任上身死,四爺就沒窮追猛打,還是給曹傢留瞭幾分面子,讓他們全傢進京來養老,是‘榮歸’。但事實上曹傢留在江南的產業是全都被前去‘奔喪’並護送曹傢進京的隋赫德給抄瞭個幹幹凈凈。
郭絡羅氏道:“爺既這麼說,那我就聽爺的,給他包上兩千兩讓人送過去?”
八爺想瞭想道:“湊個整,送五千吧。皇上賞瞭他們宅子,但裡頭聽說下人傢什要什麼什麼沒有,曹傢女眷現在都是自己動手洗衣燒飯。咱們傢也不必跟他們打長久交道,頭次送重點,日後也沒第二回瞭。”
郭絡羅氏痛快道:“就聽爺的。”
等八爺走後,郭絡羅氏讓人把她的嫁妝賬冊拿過來。奶娘問:“姑娘是打算當幾樣東西應應急?”
郭絡羅氏嘆道:“不然怎麼辦?爺的東西都有宮裡的印記,拿出去太惹人顯眼,自然是當我的方便點兒。”
奶娘心疼她,一面幫著她翻賬冊,一面道:“曹傢那邊還有個平郡王福晉呢,那位可會做人瞭,有她關照娘傢,曹傢也不至於就慘到那個地步。”當年曹傢嫁女,陪送瞭多少啊。如今這位平郡王福晉從手指縫裡漏一點也夠娘傢吃喝不愁瞭。
郭絡羅氏對曹佳氏的觀感不錯,八爺從康熙朝到雍正朝,有起有落,旁人在八爺風光時就湊過來,落魄時就恨不得避出八丈遠。
曹佳氏倒是一如既往,當年不見如何奉承她,如今也沒有如何看不起她,什麼時候她過去都是大開中門,親自相迎。
她就道:“到底是出嫁的女兒,管不瞭娘傢太多事。何況嬤嬤也知道,這世上爬上去的,就總不願意再掉下來。曹傢以前也就是內務府包衣出身的奴才秧子,他們傢的老太太孫氏不就是在宮裡當差,侍候瞭先帝爺才帶來這場富貴的?可你瞧現在,連八爺都說他們傢的女眷親手洗衣燒飯,這就委屈上瞭。”
奶娘也笑瞭,當年的安親王,如今的安郡王府不也是一樣?老把祖宗的威名掛在嘴邊上。是,老王爺當過大將軍,掌過宗人府。可看看老王爺當年,現在的郡王府裡有一個能上朝的沒?就這還抱著當年的威風勁天天說個沒完。
郭絡羅氏道:“嬤嬤隻管瞧,這幾千兩銀子送過去,看曹傢是先買下人丫頭,還是先買地,就知道這傢人是什麼樣的瞭。爺說的也是,要真是知道上進的,拉一把也無所謂。要是隻會坐吃山空的,這五千兩就當是以瞭以往的人情瞭。”
怡親王府裡,兆佳氏拿著這個月府裡的賬冊瞧,指著一筆一千兩的銀子問嬤嬤:“給曹傢的銀子送去瞭嗎?”
嬤嬤忙道:“送去瞭,跟王妃說得似的,悄悄送去的,沒叫人註意。”
兆佳氏點點頭,記上一筆,囑咐嬤嬤道:“日後記著送,就當平時走禮瞭,讓賬房自己記著,到時一齊報上來就行,不用回回都等我吩咐。”
嬤嬤誇道:“這世上像王爺和王妃這麼厚道的人可不多見瞭呢,曹傢現在誰敢去呢?都躲著呢。”
兆佳氏笑瞭下,讓嬤嬤下去瞭。
這還是王爺跟她說的,以前拿瞭曹傢多少銀子的人情,現在都還給他們傢就是瞭。畢竟他們別的也幫不瞭,隻能給銀子瞭。
承恩公府,李四兒興沖沖的進瞭書房,奪瞭隆科多手裡的書道:“爺,我給你說件好事!”
隆科多笑道:“什麼好事啊?我的乖乖。”
李四兒坐到他懷裡,伏耳跟他悄悄說:“曹傢托人求事呢,想給曹傢死的瞭那個立個嗣子,看能不能再從皇上手裡挖點好處下來。”
隆科多一聽就挑起瞭眉,笑道:“曹傢還打著這個主意呢?他們就真以為先帝的人情還能使到雍正朝來?”
李四兒打瞭他一下,“爺,這可不是白幹的。曹傢有好東西存在李傢呢,別看他們隻帶瞭十幾箱子上京,聽說大件的都留在當鋪,記成當票瞭。我讓人去瞧過瞭,是真的。”
隆科多呵瞭聲:“真是想不到啊,曹傢還是這份本事?”他起身在屋裡打起瞭轉。
這事,萬歲爺肯定不知道。隋赫德這差事可辦得不怎麼樣,還叫曹傢藏瞭東西。李傢也敢在萬歲眼皮子底下弄鬼,正好萬歲爺正愁沒辦法動李傢呢。
江南曹、孫、李三傢,現在也隻倒下個曹傢而已。
隆科多越想越樂,拂掌大笑,轉頭摟著李四兒道:“我的乖乖,好好的跟曹傢要東西吧,那都是他們傢貪的,可勁要!”
李四兒得瞭他的話,像是得瞭尚方寶劍!轉頭就老實不客氣的跟曹傢提瞭。
曹傢在京的宅子是順治朝那會兒的老宅,房舍雖多,但多數屋子都年久失修。後來就分給瞭幾傢六部官員住著,因為賜給瞭曹傢,原來住著的人傢都搬出來瞭。
因為大多數的屋子幾乎都需要重新換瓦,門檻窗戶也都要換新的,至少也要再上遍漆除蟲。傢具擺設也大多都不能用,墻角花園也都要找找看有沒有老鼠洞或狗洞。
幾乎是多年都未曾回京瞭,曹傢第三代更是連京裡街道都認不清楚,出門就轉向。剛進宅老太太、太太和姑娘們都有因水土不服病倒的,請醫開方子抓藥,采買人手,拜訪舊友親朋,還要進宮謝恩,等等瑣事讓曹傢人幾乎是焦頭爛額。
最麻煩的還是現在京裡的人傢幾乎一聽是曹傢人上門,連名帖都不肯接的。客氣點的還會說‘傢主人不在,怠慢’,不客氣的就直接大門一關,賞人閉門羹瞭。
曹荃是曹顒死後曹傢的領頭人瞭,可他現在也拿不準主意。
曹傢其他各房的人聚在一處,商量著要不要給曹顒過繼個兒子好繼香火。
有的道:“該過繼,不能叫連生在地下連碗飯都吃不上。”
曹荃道:“過繼是應該的,就是……這法子真的有用?咱們不是打聽過瞭嗎?安郡王府的世子就是過繼的,當今都把立世子的折子給打回去瞭。”
他們給曹顒過繼兒子,最重要的還是想借借曹顒留下的人情,好給曹傢掙出一條出路來。
可過繼瞭就真的能在萬歲那裡求下人情來?
最後還是一個曹傢的老人拍瞭板,他道:“咱們也沒別的辦法。過繼瞭可能有用,就是沒用,連生也算留瞭條根。但不過繼,那就什麼指望也沒有瞭。”
“再有,曹傢犯的是大罪,當今能看在先帝的面上,饒我們全傢性命已經是開恩瞭。按說當奴才該認命瞭,可這一大傢子,老的老,小的小,我們一閉眼沒瞭,剩下這群婦孺怎麼辦?”他對曹荃道。
“若要辦,就盡快。先帝的孝期可是快過瞭,過瞭今年就算咱們報上去,當今也未必買賬瞭。”
人情不用,過期作廢。
在先帝孝期未過的這三年裡,雍正爺怎麼著都要給先帝老臣幾份體面的。
曹荃就咬牙道:“那就遞折子。”
養心殿,四爺看著十三爺遞上來的折子,並不去接。
十三爺知道萬歲不喜歡曹傢,也煩他老為曹傢說項,不過現在外面說的話很難聽。先是蔣陳錫那事,萬歲不顧山東學子的請命硬是把蔣陳錫給砍瞭。再有曹傢,先帝孝期未過,侍候瞭先帝一輩子的曹傢就遭瞭秧。
外面現在說什麼的都有。連曹顒其實是先帝派人賜鳩酒毒死,暗殺的都有。
這可話十三不敢跟萬歲爺說,他怕說瞭,萬歲更擰起來,更不願意給曹傢加恩瞭。
他道:“萬歲,曹傢這是想給曹顒找個嗣子承繼香火。”
四爺道:“他們傢要真是隻想給曹顒找個繼子,就不會給朕上折子,還托你遞上來瞭。”
他到一旁坐下,十三亦步亦趨的跟過來,手上還拿著那封折子。
“坐。”四爺道。
王以誠送上兩盞茶。四爺端起一盞,嘆道:“十三,你重情這點很好,可也要看那人值不值得。曹傢,”他冷笑,“那就是一群不知足的。他們進京這麼長時間,四下串聯,朕看京裡的所有的府門都讓他們給敲遍瞭。”
他指指十三:“你幫他們一回,他們就會粘上你,不知釅足。”
十三這下遲疑瞭,萬歲說到這份上,他再說就是不食好歹,有逼迫萬歲之嫌瞭。
四爺晾瞭十三半盞茶的功夫,最後才把折子接過來,對他道:“朕看在你的面子上,再容曹傢這一回。”
然後翻開折子,仔細看過一遍後,批瞭一個‘可’字。
十三拿回折子已經後悔瞭,道:“臣弟知錯瞭,日後當不會再管曹傢的事瞭。”
四爺這才滿意瞭,拍著他的肩道:“你明白朕的苦心就行啊。留下陪朕用個膳,正好貴妃使人做出瞭一種雞蛋醬(沙拉醬),拌菜吃很好,朕讓人賜你一些,拿回府去嘗嘗。”
十三正覺得剛才跟萬歲之間的氣氛很糟糕,馬上順著四爺的話道:“臣弟一聽這口水都要流出來瞭,記得以前在宮裡時,最愛吃額娘宮裡的茶葉蛋。”
在阿哥所裡吃東西都要聽管事太監和嬤嬤的,也就是去章佳氏的宮裡時,有額娘護著能趁機加個餐。
章佳氏也知道兒子這個年紀容易餓,點心這東西也吃不飽,就總從自己的份例裡省出一碟包子半碗羹的專門留給他。
提起當年還在宮裡時的事,四爺也不免懷念。
晚上回來他就跟李薇說起瞭十三當年的事。
她都不知道,四爺居然記得那麼多十三爺早年在宮裡的情景。不過常常都是誇一句十三,罵一句十四。
他沉浸在好哥哥的光環裡,她就隻負責應聲。
突然,他冒出來一句:“十三心裡還是記著他額娘的。”
李薇應道:“大概是因為敏皇貴妃沒享過兒孫福,十三爺還沒來得及孝順她就走瞭,所以十三爺才一直這麼掂記著。子欲養而親不待,大概就是這個道理瞭。”
她正想把話題往寧壽宮轉一轉,最近四爺有些忙,已經好幾天沒去寧壽宮瞭。
四爺念瞭兩遍‘子欲養而親不待’,坐起身嘆道:“是這個道理啊。”
李薇趕緊趁機提起瞭寧壽宮,說太後娘娘也覺得雞蛋醬好,寧壽宮的禦膳房還把這醬包進餑餑裡,太後吃得直說萬歲也一定喜歡呢。
四爺你瞭不?這是太後想請你吃飯啊。
四爺表示很瞭。他第二天就去找太後用晚膳瞭。
寧壽宮的禦膳房果然送上瞭填沙拉醬的餑餑,她吃著覺得很像大號的奶黃包。
就是一吃老往下滴,所以隻能先咬個口子吸裡面的汁。
一頓飯用得賓主盡歡,太後和四爺互相讓菜,因為大傢都是各人面前一張小桌,沒坐一張大桌圍著吃,所以都是太後吃著個好的瞭,道‘也讓萬歲嘗嘗’。四爺吃著這個好,就說‘還是皇額娘這裡的廚子好,賞他’。
李薇和皇後坐在下首陪著。
等用過膳,上茶大傢坐著消食時,四爺特別認真的跟太後商量要把敏皇貴妃,十三爺的親額娘,給送到康熙爺的身邊去躺著。
屋裡一時靜的嚇人。
李薇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瞭:我的四爺不可能這麼二!
但四爺真的就是這麼想的,他還在太後面前抒發瞭一大串他對十三是多麼的愛重,多麼的信賴,所以十三的額娘就是他的額娘(不是這個意思),他就像敬重自己的額娘(如太後)一般敬重敏皇貴妃。
就見太後嘴角的笑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小到看不見瞭。
她放下茶碗,方姑姑一臉緊張的站在她身後。
太後輕輕點點頭,道:“萬歲說的是。唉,一眨眼章佳妹妹都已經離開這麼久瞭啊?”
太後順著四爺的話也回憶瞭一會兒章佳氏當年的音容笑貌,表達瞭她對四爺這個決定的支持和肯定,然後就說‘太晚瞭,萬歲明天還要忙正事,我就不留你們瞭’。
把他們仨給掃地出門瞭。
回瞭養心殿後,四爺還沉浸在‘他是個絕世好哥哥’的光環中不能自拔。李薇炯炯有神的陪著他洗漱更衣直到上床,卻實在找不出該在此時說的話。
她想提醒他一下,太後生氣瞭,不快瞭。
可他現在正高興呢,打擊他合適嗎?
而且,他知道太後生氣瞭,會照正常人反應去給太後賠罪還是起逆反心理,這都說不準啊。她總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高。
她在這邊輾轉反側,斟酌該怎麼開口。
另一邊,四爺也在想。眼見就要除服瞭,如今除瞭十三之外,餘下的兄弟中沒一個肯跟朕親近。老三,老七也是朕先俯就。老八一冒頭就給朕添堵。餘下的,老九不去說他,朕也看不上。
老十一向跟老九好的穿一條褲子,十二為人溫吞,不肯出頭。
可是老五呢?
他與朕少年相交,該知道朕是個什麼樣的人。何況宜太妃就在宮裡,朕不可能讓老九養太妃,就等著他跟朕提這個事,可他怎麼一直沒動靜?
朕對一個十三都能如此厚待,他們難道還信不過?
四爺心裡深深的嘆瞭口氣,他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瞭。
登基已經兩年瞭,可仍然感覺束手束腳。臣子如蔣陳錫,兄弟中如老五,十四等人,宗室間裕親王等人仿佛也在觀望著什麼,外戚還有隆科多這樣的‘舅舅’。
他好像明白瞭什麼,卻有更多的謎團讓他不解、困惑。
他還記得先帝,仿佛永遠遊刃有餘,不管是當時這些兒子還是裕親王等宗室,先帝哪怕隻是一個眼神,一個神情都能讓人心驚膽膽。
他徐徐的舒瞭口氣。
——路還長,他還要一步步的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