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瞭幾日,仿佛沒聽說四爺在朝上提起要把十三爺的額娘改葬到康熙爺的身邊去,李薇悄悄松瞭口氣。
四爺也對她說:“朕問過十三瞭,他把這事給推瞭。朕也不好勉強他。”說完對她來瞭句,“這下放心瞭吧?”
他輕輕嘆瞭口氣,握著她的手低聲道:“最近在寧壽宮受氣瞭吧?”
“沒有。”李薇道,太後一點都沒提起來。“娘娘還是向著萬歲的,不但沒再提起,還對我說章佳氏早年侍奉先帝十分恭敬,何況又有兩位公主撫蒙。”還都早夭。
太後的意思是,哪怕隻看在章佳氏和那兩位早逝的公主的份上,隨葬先帝也是敏皇貴妃當得起的。
說來說去倒成太後說服她瞭。
這些日子她和皇後都常去寧壽宮,到最後卻發現根本沒有她們發揮的餘地。
太後把所有的話都說盡瞭,說得滴水不漏。說得都讓李薇佩服,這才是侍候先帝一輩子,不曾犯過一個錯的德妃。
四爺聽她說完後卻似乎有些失望,隻是輕輕哦瞭聲。
這些日子,他常常陷入深思中。
修仙的書不再看瞭,戲本子也不再翻瞭。甚至回到東五間後,奏折等公事也不再帶回來繼續幹。
取而代之的是康熙爺批閱的奏折。
滿屋都是奏折,明黃色的緞皮,茶色的紙皮,藍佈的不知道是什麼皮的。堆得到處都是。蘇培盛等太監都不許進屋侍候瞭。她帶著玉煙過來時,隻有她能進去,玉煙都被攔在瞭外頭。
連她進去後看到這一屋子‘寶貝’都動也不敢動瞭。
四爺捧著折子看,看完就想。她還奇怪他怎麼不做筆記,要知道他是很愛做筆記的。結果看瞭半個月後他就開始做筆記瞭。
其實更像是讀後感,寫起來都是長篇大論。
寫完自己還看,看著看著有時就叫人點火盆來燒瞭,然後鋪紙再寫。
見他如此,她小心的問他是不是最近她別過來的好?
四爺還怔瞭下,道:“你在這裡陪著朕挺好的……”說完,他反應瞭下,走到門前看庭院裡已經開始泛黃的樹葉,恍然道:“都已經是深秋瞭……”
李薇順著他說:“是啊,最近都換上葛衣瞭。”
他點頭,回身囑咐她:“過年時事情多,你這些日子忙的話就不必兩邊跑瞭。”
李薇:“……”
——她想說萬歲您還忘瞭一件事。不是頒金節,不是過年,甚至不是您的聖壽。
而是該除服瞭。
她這麼一說,他更愣瞭,好像一時不知今夕是何夕。
等取來行事歷和禮部、內務府等處送來的請示除服將近的折子時,他才想起來。
“朕都忘瞭。”他道。
他這幾天裡過的既快如瞬息,又漫長的像是隔世,看著這些折子都覺得好似過瞭好幾年。
除服這件大事,四爺隻好讓人先把這些折子都收起來,他親手做瞭很多書簽和小條子,或夾或粘在他的讀書筆記上,然後全都收到放擺在東五間書桌旁邊的一個大立櫃裡,黃銅的小鑰匙就收在他的荷包裡。
幸好,在四爺批瞭折子後,前朝後宮早就忙碌起來瞭。四爺雖然想起來的太晚,但各種祭禮啊人員啊名單啊都準備好瞭,他到時隻要出場就行瞭。
禮部等也都給皇上發瞭行事歷,指點他在哪天,哪個時辰,到什麼地方,做什麼,跟他一起參加儀式的人都有誰,大概會耗時多久等等。
一拿到關於大禮的行事歷,四爺又犯毛病瞭,隻人員一項就又刪又改,誰站在哪裡,排在第幾行第幾位,離他多久,錯一步半步等等。
李薇已經明白他就是這個性子,他這樣才爽,那就沒什麼好說的瞭。
儀式進行瞭一天,天還沒亮就開始,下午四點時就結束瞭。她回到永壽宮時是五點。可是真心累得連話都不想說,脫瞭衣服就倒在床上,一路睡到瞭養心殿來喊人。
民間不管是紅白事都要請客吃飯,不過平時上墳就不用請大客瞭,但自傢人要坐下來用頓飯。
四爺就把吃飯的地方定在瞭寧壽宮,除太皇太後就住在寧壽宮裡要參加外,宜太妃等都是賞瞭一桌席面,人就不讓過來瞭。
開席後,太皇太後用過一杯酒就起身說今天太累瞭要回去休息,讓大傢繼續不用管她。
李薇她們才剛剛坐下又要趕緊起來恭送。
太皇太後是這裡最大的,她要走就真走瞭,太後做為兒媳親自送太皇太後回屋後才回來。在這段時間裡,李薇等人可以歸座,可以喝酒,但不能動筷子。
李薇坐得比較靠前,皇後居左她居右。四爺給排得座位是皇後那邊是三福晉到九福晉,她這邊是十福晉到十四福晉。
郭羅絡氏沒進來。
說從今往後都要這麼坐。
這個座位還是安排得很科學的,一邊五個一模一樣,皇後那邊的除瞭三福晉跟皇後之前有些交情外,其他都是悶葫蘆。李薇這邊交情好的兆佳氏和完顏氏都坐在後面,排在前頭的十福晉除瞭一開始問瞭好之後就一聲不吭瞭。
這麼著她就覺得自在多瞭,坐下後見沒人能越過十福晉靠過來真是慶幸瞭不少。
日後大典禮時都就這樣就更輕松瞭。
平時在永壽宮裡應酬交際還行,大典禮時累得像狗一樣,真心是不願意再多笑一下,或多說一句話的。
果然隻要四爺插手,那就妥貼得不得瞭。
太後大概也是在後面洗漱瞭下,出來後連衣服都換瞭,讓他們不要拘束。
可人人都穿著大禮服,這不是說說就能不拘束的。
就她現在抬個手臂都覺得胳膊裡別著條鋼筋呢,連打彎都難。
太後歸座後,前頭四爺又晉菜過來。
給底下人送菜叫賞,給太後送菜是孝心。
所以隻有太後坐著,她們都要站起來恭迎四爺給太後送孝心。
讓李薇驚訝的是,四爺送來的菜,太後隻是一樣挾瞭一筷子,剩下的就一直在吃邊邊角角的菜。侍膳的宮女聽太後的,一直都在佈角落裡的菜。
涼菜過,熱菜過,湯過,面點過。
這個宴會吃的純粹是熬過去的,李薇沒吃多少東西,一看太監來換膳桌就在心裡算這是吃到哪裡瞭。
等最後一道面點撤下,再上茶來後,她真心松瞭口氣。
殿中的人估計也都差不多。就連坐在上首的太後都是端起茶來輕輕抿瞭一口就放下,淡笑道:“晚瞭,我就不多留你們瞭,日後常進來陪我說話。”
眾人放下茶盞,齊聲告退。
李薇是隨眾人一道退出去的,皇後留瞭一步。
不過她在外面上肩輿時看到皇後也出來瞭。
晚上,見著四爺後他看著也跟除服前沒什麼不同。東五間裡又擺滿瞭奏折,他還在繼續用功努力。
李薇就沒有去打擾他,坐下盤算接下來的事。
弘時和弘昤的生日都在最近,但在宮裡專為他們辦生日不可能,宮裡就沒有小孩子過生日的。除非是大生日或整生日,會小小的慶祝一下。
他們這裡,她這個當額娘的親手做件衣服,再各準備一件禮物就行瞭。
看到四爺在那裡埋頭用功,她幹脆替他也給兩個孩子都各挑瞭件禮物。他要是到時想不起來也能應應急。
頒金節照舊就行。
跟著就是四爺的生日。弘昐說他們已經把給四爺的生日禮物準備好瞭,每個人寫一篇字。幾篇尚書房裡每個人給四爺準備的生辰禮都是寫篇字,三爺的兒子弘晟特別一點,連書帶畫來瞭一張。
李薇自己準備的還是一件親手做的衣服。倒是玉瓶進來說李傢不但準備瞭李傢給四爺的壽禮,還替她準備瞭一份,問要不要送進來。
她問是什麼?
玉瓶說是一對漢代的玉環,比男人巴掌還要略大些,大概隻能掛在床帳裡。
李薇當時就說瞭一句:“……真是有錢瞭啊。”
玉瓶道:“主子,依奴婢說真叫傢裡人一點不準備也不可能。他們都說以前主子進宮時沒顧得上給您準備嫁妝……還打算給您買些地存著……”
李薇笑瞭:“……我是指著那地的出息貼補傢用還是靠它吃飯啊?”
她這一笑,一殿的人都跪下瞭。
玉瓶連連叩頭道:“都是奴婢不中用,主子千萬息怒,顧惜身子要緊……”
玉煙和玉盞也過來勸她。
李薇還真沒生氣,玉瓶畢竟是嬤嬤,買地和給四爺置辦聖壽禮這事確實也不是她說瞭,李傢人就能聽的。內眷的事她能插嘴,外面的事她還真插不上。
而且,李傢也確實是在替她考慮。
她不能不識好歹。他們是想補償她,覺得她一個人在四爺的後宮裡掙紮太艱難,現在傢裡有能力幫她瞭,就要趕緊幫她。
其實仔細一算就能算出來,從李傢受封輕車都尉以來才三年,李文璧又不在京,連老太太都跟著李文璧在任上,三節兩壽都跟京裡沒什麼關系。
京裡的李傢其實收不瞭多少銀子的。
他們一定是把所有的銀子都拿出來,其中大半都換瞭這一對玉環想給她。
“你起來吧。”她道,玉瓶一時不敢動,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她。
李薇並不覺得她現在就真的變威嚴瞭,隻是地位改變而已。
她虛扶瞭把,玉瓶才敢站起來,這時也不敢坐瞭,還像以前似的站在她面前。
李薇剛才冒出來的火這時都下去瞭,她開始學著太後,還有四爺那樣去處理事情:不管心裡是怎麼想的,不能讓身邊的人看出來。越生氣,越著急時越不能露出來。
她含笑道:“是我一時想岔瞭。那玉環當是不錯的,留下當李傢的傳傢寶吧。日後像萬壽、千秋等這些大日子,我會提前讓人回去說一聲,也免得讓傢裡人抓瞎。”
玉瓶忙道:“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該進來跟您說一聲。”
李薇笑著讓她坐下:“你進宮到底沒那麼方便,我這裡一忙你就不敢進來瞭。”上個月宮裡都在忙除服,外面一打聽就知道。她也認為才叫玉瓶進來說過話,才一個月不至於有事,但沒想到還就出瞭事。
李傢大概是早就準備好瞭銀子,就是一直沒買到東西?等買到瞭才給玉瓶提。
玉瓶剛去沒多久,這等大事自然打聽不到。她剛進李傢也是先忙著理清李傢女眷的關系,把心思都花在她們身上瞭,等知道時大概玉環已經買瞭。
果然,玉瓶很快就把她打聽來的關於萬壽節的事全都告訴她瞭,跟李薇料得差不多。唯一就是采辦聖壽禮不是李蒼的主意,而是李文璧在保定寫信回來說的,連玉環都是他在那邊采買的,直接讓給帶回京的。
既然是李文璧買的,他那邊還有四爺賞的兩個師爺,那這玉環在李薇眼裡就沒那麼危險瞭。
有曹傢的事在前,她最近的神經有些敏感。
不過給她補辦嫁妝買田地的事就算瞭,李傢人也不必買太多良田,倒是可以置辦些祭田。按人頭算,李傢的小孩子不管男女一人不能超過五十畝,大人不能超過一百畝,嫁進來的媳婦不算。
這樣也有小一千瞭。
“傢裡現在也有瞭爵位,估計也是要撐起門面來的。”李薇讓玉瓶回去告訴李傢人先不要急著在市面上買,假貨多,傢裡也沒多少現錢。
她這些年攢瞭不少東西,而且四爺登基後,她為瞭不引人註目,一次都沒賞過李傢,正好趁今年這個好時候賞李傢幾件能撐場面的,好歹看著別那麼寒酸。
玉瓶此時卻連眨瞭好幾下眼。
李薇一怔,條件反射的拉著她笑道:“我這麼久也沒問你,現在可有好消息瞭?”
玉瓶瞬間粉面飛紅,扭捏起來。
一邊的人都笑瞭,李薇就道:“你們都下去,讓我來好好審審她。”
屋裡其他人魚貫而出。
玉瓶這才小聲告訴李薇,她那兩個舅舅借著李傢從胡同往府裡搬的時候,說是借他們傢幾十個箱子裝東西,結果箱子裡全是滿的!
玉瓶抖著聲音說:“全是前明的東西!好些……奴婢在宮裡都沒看到過!”
李薇也趕緊把聲音壓低瞭:“……你沒看錯吧?”
玉瓶跟著她也算是久經考驗瞭,她的庫房裡有什麼,玉瓶比她還門清,何況寧壽宮、養心殿、長春宮都不少去,好東西看得也不少啊。
玉瓶連連點頭。
李薇都傻瞭,顧不上多說就想把佟佳氏喊進宮來問清楚,玉瓶卻道:“主子,我看這事二太太也不清楚,不如您找機會問問檀二爺?”
晚上,四爺喊她去養心殿,她到瞭後就恍恍惚惚的。
四爺先問她是怎麼瞭:“你那裡的人不是今天才進來?你娘傢又出什麼事瞭?”
他是笑著說的。
當時她把玉瓶送過去時很認真的說擔心佟佳氏等嫁進李傢的媳婦會如何如何,因為她對她們不熟所以拿不準人品時,他就笑她小題大作。
“你每日多少大事忙不完,還有心管這個?朕教你一招。若是你那幾個弟妹不懂事瞭,到時直接給你弟弟賞幾個宮女就行瞭。這麼一來,她們自然不敢做怪瞭。”
李薇心道果然如此,跟著她再解釋更重要的是想讓玉瓶趁機出去成親,他才覺得這個理由比上個好。
貼心的親近人比外八路的親戚更重要。
他是這麼個概念。
李薇猜四爺是把她操心的事當娛樂八卦看瞭,就給他說瞭那玉環的事。
有李文璧作保,她的心裡安定得多,四爺的反應果然一點也不嚇人,他還笑道:“早就在你父的折子上看到瞭,說瞭尋瞭一對漢代古玉環,幾時拿進來?朕還想瞧瞧呢。”
“……”她不能埋怨他不把奏折給她看,但這個真心好烏龍啊。
好吧,是她驚弓之鳥瞭。
跟著說起那幾十箱比宮裡還好的前朝古物就簡單多瞭。
這事不說也不行。日後萬一翻出來也是個麻煩。
而且,兩個舅舅送到李傢後,李蒼他們也不敢擺啊,全都藏在主屋的地窖裡瞭。
他們隻是知道這東西老覺爾察藏瞭一輩子,玉瓶卻知道這有多要緊。
私藏前朝之物神馬的……想起來就讓人心顫……
四爺果然也聽出興趣來瞭。
第二天特意把李檀給喊來瞭。
四爺稟退眾人,把他叫到東五間來跟素素一塊問他。怕他緊張還把弘時也給喊來瞭。
李檀有三年沒見瞭,不但人長高瞭,看著也完全像個大人瞭。
他如此這般說瞭一遍,弘時聽完都忍不住贊道:“翁庫瑪法太厲害瞭!”
他這一聲讓李薇心裡都松瞭口氣,李檀看著也輕松瞭點。
弘時這聲太合適瞭!
四爺也跟著笑起來,對李薇道:“你這郭羅瑪法是個將才啊。”言下之意頗為遺憾老覺爾察年紀太大。
後來,他讓李傢先把東西交到他手裡:讓人去李傢錄一遍單子。然後他再把這些東西賜給李傢:讓人再去李傢念一遍單子。
然後李傢就可以把東西擺出來瞭。
連挪都不用挪,隻要這般過遍手續就行。
裡面也沒什麼犯忌諱的。玉瓶所說的比宮裡的都好,也就是幾樣名書名畫,字紙類的都叫四爺收走瞭,留下的就是單純的金玉之物。
過瞭幾天,四爺突然讀著那些康熙爺的奏折就笑瞭,抬頭對她道:“你那郭羅瑪法真是個詼諧的人,善變通,有機智。”
李薇替自傢姥爺謝過萬歲爺的稱贊,然後問這稱贊從何而來?
原來,老覺爾察攢瞭那麼些的寶貝,後來卻經過好幾次大搜查說要查前明遺黨之類的,他自然就不敢拿出去賣瞭換錢。
有幾次傢裡實在過不下去,老覺爾察就偷偷從洞裡掏出幾個帶金子的給融瞭,融成金塊出去換錢。
所以他媳婦和覺爾察氏才一直覺得:上梁不正下梁歪,塔福和費揚古從小就會偷雞摸狗就是跟他學的。
這麼多年來,他也不知道他都糟蹋瞭多少東西,依稀記得有一回是個小桌屏,一尺來高,屏角包金。他還嫌棄那金的就那麼一片片,木頭框子當柴火給燒瞭。燒出來還帶香味,還引來一個看起來挺有錢的巴著他們傢看,說要買他們傢裡灶膛裡的柴火。
覺爾察傢一爹兩兒子一閨女都沒理他,生生的燒完瞭,院子裡香瞭半天,那人跺腳道:“暴殄天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