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批完手上這本折子,起來在屋裡走瞭圈。殿中陰涼,殿外太陽照得殿前臺階下一片炙白,讓人仿佛能看到那滾滾熱浪。
他端起酸梅湯喝瞭口,醇厚的口感,生津止渴。
以前他夏天喝茶多,茶房裡常備著碧螺春、龍井、雲霧等。可是跟著素素吃喝久瞭,好些習慣都被她給影響瞭。就像這女人孩子們才喝的酸梅湯,他現在喝著也覺得適口。
想起素素,他不由得轉頭問蘇培盛:“貴妃在何處?”
李薇還在萬方安和。四爺進來時,她正在給弘昫換肚兜。殿裡太陰涼,柳嬤嬤和白世周都說最好不要因為貪涼,把弘昫的床擺在宮殿深處。
所以弘昫的床還是挨著窗戶擱的。再加在這時節的太陽,也不敢挨著他擺冰山,所以弘昫就一身接一身的出汗。
李薇給他做瞭十幾個肚兜,一摸潮瞭就換一件。
四爺過來看弘昫被額娘摸肚皮,癢癢的咯咯笑,小手小腳揮舞著,踢著。
玩一會兒這孩子就打瞭個哈欠。小傢夥正處在睡一睡,長一寸的時候。四爺跟李薇就這麼看著,他的眼皮就慢慢的合上瞭,很快就睡著瞭。
四爺坐下道:“睡得真快啊。”跟他額娘一個樣。
李薇在弘昫的小肚子上親瞭一口:“小孩子嘛。”小嬰兒躺在那裡,身上就自帶瞭幸福光環。除瞭真正的惡人,其他人看到小嬰兒都會不自覺的笑起來。
四爺悄悄走到她背後摟住她,輕聲問她:“素素怎麼不問朕這一路上的事呢?”
她看他的神色好像是很想讓她問,就想瞭下開口道:“爺這一路上沒出什麼事吧?”不過應該很順利,因為兩人每天都通信,在他回來後的這幾天兩人也不少說信裡的事,還看過那麼多他收到的很有紀念意義的禮物。
所以,她覺得沒什麼需要問的瞭。
四爺抱著她一起看著弘昫,輕聲道:“朕一直等著素素問,素素是想讓朕坦白從寬?”他突然開瞭個玩笑,把她嚇瞭一跳。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是當時他為蔣陳錫的事生氣,也想不通不過一個二品的地方官都敢這麼大膽,那他們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是不是都有一天敢沖進京城造反?
說到最後他都開始自我懷疑瞭,李薇才趕緊說這個來打岔。
因為這句話還有一個很有名的接續‘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傢過年’。
她用這個說明人呢,都是趨利避害的。前頭那句坦白從寬也是先跟這犯法的人說瞭,你說瞭我就寬大的處置你。但隻能用來哄哄外人,像蔣陳錫這種熟知門道的內行人,可能當初他想的隻是幾面討好再給自己尋些好處,後來事發時就知道坦白是死路一條,所以才咬緊牙關死扛到底。
所以絕不是四爺你有問題,而是人性如此。
李薇被他一嚇,還沒反應過來,他就笑著一本正經道:“那朕便給素素坦白,朕這一路上忙碌得很,從早到晚都不得半分空閑,連用膳都要蘇培盛拿著行事歷提醒。就是每日停下,也要忙著批折子寫人,晚晚都要捱過三更鼓才能歇下,實在是辛苦至極。”
她聽瞭這段‘訴苦’,看他的樣子卻是‘表功’,在腦內替換下就明白瞭。
——不過四爺‘守身如玉’的刺激太大,她有些不敢相信。
就算四爺走前一個字都沒說,她是知道皇後在臨走前把郭氏和另一個庶妃送進南巡的隊伍裡,讓她們侍候四爺的。
年氏當時沒承幸,可能也有幾分天意在內。但這一路上如何,她就隻能安慰自己睜一眼閉一眼瞭。
沒料到他居然真的就沒碰別人來給她表功。
她好像看到瞭一個剛剛自覺學習的調皮孩子沖媽媽說‘媽我今天沒看電視沒玩電腦沒打遊戲,我一直在寫作業!’。
李薇幹巴巴的摸摸他的胳膊,充做獎勵。但她其實還處在‘你一定在逗我’這個狀態。可想想四爺不是那種說謊的人,他最多一字不提,不可能特意對著她編個瞎話。
四爺卻好像勾起瞭心事,兩人換到外屋坐下說話,他就把這一路南巡的事給抱怨瞭七七八八。
百姓們不管是長跪禦道磕頭送禮求字,還是自發的組織下歡迎活動,哪怕是遇上把自傢村裡、地主傢、鄉紳傢的漂亮姑娘送給他這種囧事,四爺都能一笑置之。
書都沒念過的純樸百姓,有這份心就難得瞭。
但如果是路遇的官員們也拿跪地叩頭,求皇上賜字,獻上自傢女兒這種蠢事來表忠心,四爺是絕不會高興的。
事實上他快氣傻瞭。
他道:“朕這一路見過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凡十成裡有一成是忠心為君的,哪怕有一二疏漏朕也都能容忍。可這一個個都想著把朕給糊弄走,這是把朕當傻子耍!”
他曾有停下一夜連見二十多人的記錄,而之前他還要先翻一遍這人的歷年履歷,看看他治下有什麼比較大的事件,還要事先遣人去打探,免得所報有誤等等。
而在路上的時候,顯然他也不可能輕松悠閑,據他說是一刻不停的。
李薇聽來聽去都覺得在古代交通、通訊皆不發達的時候出長差,確實很難找出空閑風流一把。四爺說的連睡覺用膳的時間都不夠,這個她絕對相信。
他在京裡都是這樣,登基後首次南巡也是政治意義大於一切的,出去後當然不可能突然就轉瞭性子,變得貪圖安逸享受瞭。
此刻,她才有‘說不定四爺說的是真的’。他這次出去真的一個都沒碰。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就連她也找不出他在這麼密集的行程安排中找出時間幸女人的理由。哪怕是為瞭發|泄。
其實,她覺得四爺在弘時出生前的性|欲就變得沒那麼激烈瞭。登基後更是好像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瞭朝政上一樣,每天對著奏折的時間比面對她的時間多——絕對的。
除這以外,他從堅持每天去寧壽宮請安,到變成三五天去的趟陪太後說說話。其他時間都花在養心殿對著軍機處的那些人瞭。
就連跟她在一起時也是把晚膳後寫字消食換成瞭看請安折子。
四爺是個政治動物,皇權才是永遠吸引他的美人。
除瞭皇權外,他給分給別人的就很少瞭。她在裡面占瞭一部分,而除她以外的女人已經不可能再搶走他的註意力瞭。
就像現在,他跟她溫情不瞭兩句就開始又吐槽那些官員瞭。皇上的金口玉言,給別人說都不合適,也就她能聽聽瞭。
李薇從邏輯上把自己說服瞭,她就安心的聽四爺抱怨那些‘隻會撈銀子’的官兒們瞭。
隔瞭幾日,弘昐過來請安時跟她說四爺這趟出去前後免瞭五十幾個人的職,一部分隻是攆回瞭傢,讓他們上折自辯或回傢待罪,另一部分直接被押起來瞭。
“皇阿瑪跟我說,讓我跟穆合倫大人學學。”弘昐有些猶豫,今天來四爺突然這麼跟他說,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這人是誰?”李薇知道兒子這是在尋求她的意見,可天知道穆合倫是什麼人?幹什麼的?四爺沒提,她自己也不可能記。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人不是宗室,她從來沒在送到永壽宮的禮單和請見牌子上看過這個名字。
弘昐道:“穆合倫大人是戶部尚書。”
李薇怔住瞭,弘昐擔心的小聲說:“皇阿瑪可能是想讓我明年去戶部跟著學學。”
皇子阿哥進六部好像一般也不給安排什麼職務,屬於編外人員,但天降系的威力是無窮的。四爺以前在內務府和戶部都幹過,內務府總管和當時的戶部兩位尚書全都唯他馬首是瞻。
李薇自己是不懂這些的,她也隻能提醒弘昐說四爺也曾經在戶部幹過,康熙末年的剿欠戶銀的事,現在還有餘波未平。你去那裡後多看少問少插手,想四爺也不是打算讓弘昐一去就領一部的差事的。
弘昐說他一定會好好的跟穆合倫大人學的。
這話說瞭沒兩天,穆合倫大人下馬瞭。新上臺的是孫渣濟。
聽說穆合倫大人是因為經濟問題被四爺給降瞭,這些暫且不去管,弘昐才讓傅馳去探探穆合倫大人的門風如何,現在隻好再趕緊換人。
轉眼又到頒金節瞭。早幾天李薇就探問過四爺要不要提前幾天回宮,他道:“提前一天就行瞭,到時咱們還出來住。”
往年頒金節前無論如何都要回宮瞭,因為後面緊接著就是萬壽節。
“還出來?”她道。不合適吧?
四爺拉她靠在身上,道:“今年的聖壽,朕不想大辦。”
是南巡花的錢太多瞭?
她這麼猜,四爺道:“這事朕隻先跟你說,過節時再透出去。”
說‘透’,就說明他想試探下朝野上下對聖壽簡辦的態度如何。現在四爺這皇上做的是越來越精道,也越來越小心謹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