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過頒金節,就是咸福宮這等冷清地方都熱鬧瞭起來。
年氏坐在屋裡,窗外各屋的宮女使喚著小太監跑來跑去,拿抹佈、掃帚把咸福宮前前後後的犄角旮旯都打掃幹凈。
她想起寧嬪娘娘對她的話:“如今人人都盯著你瞧,姑娘更應該穩當些。凡事能讓的就讓,不能讓的倒該把架子端起來。切忌妄自菲薄,萬歲爺最不愛膽小怕事的人。”
寧嬪雖然有些年紀瞭,說話慢條斯理的,可聽起來句句都是實在的替她打算著。
“我打阿哥所那會兒就侍候萬歲爺,貴妃那會兒跟咱們一般無二都是格格,平時碰見也是愛說愛笑的人。不過脾氣起來的時候,連皇後的面子都敢駁。當時萬歲爺還是四阿哥,年輕,氣盛,皇後的性子你也清楚,多少有些強硬,不愛讓人。萬歲大概是跟皇後賭氣呢,就哄著貴妃沖在前頭給皇後臉子看。”
年氏聽著小小驚呼瞭聲,寧嬪笑著逗她道:“你猜貴妃是怎麼做的?”
年氏不敢開口,但寧嬪也沒使勁賣關子,笑道:“貴妃當時才是個小格格呢,就敢背靠著萬歲爺不去給皇後請安。我在阿哥所住瞭一年,一天都沒見她去過。除瞭逢年過節的大日子,大傢都要去的時候,她才去,平時從來不往皇後那裡走動。”
這個年氏多多少少還是相信的,因為自從她進宮後也沒見貴妃主動去長春宮見皇後。
寧嬪道:“咱們萬歲爺的脾氣就是這樣,他既然看重你,就是指著你給他漲臉。要是他在後面推著,你自己個兒先在前頭趴下瞭,那不是塌他的臺嗎?所以萬歲爺怎麼說的,咱們就怎麼做就是瞭。”
年氏在屋裡想入瞭神,外面挑香小聲敲敲門,道:“姑娘,該去寧嬪娘娘那裡瞭。”
她在門外等瞭會兒,屋裡的年氏才說:“進來吧。”
她趕緊提瞭熱水進來,後面還有巴結的宮女幫著拿著銅盆等物。
年氏收拾好帶著身後這一串人出瞭門,院子裡的人看到她出來全都站住齊齊行禮,口稱‘年姑娘’。
年氏矜持的點瞭下頭才往前頭去。
嬤嬤跟她說的,以庶妃的身份受寵的人多著呢。前有怡親王的額娘章佳氏,後有安郡王的額娘王氏,這二人都是熬瞭不下十年才受封。現在萬歲提拔她,看的也是她這個人。
寧嬪說的沒錯,她現在首要就是不能讓萬歲失望,不能讓萬歲覺得她是個提不起來的人。至於身份地位,隻要時候到瞭,肯定少不瞭她的。
武氏聽說年氏來瞭,忙道:“快請進來。”一面說一面起瞭身。
年氏進來要行禮,她也趕緊一把扶住,把她按到對面坐下。桌上早就擺著四五摞賬冊瞭,連放茶碗的地方都沒有。
武氏笑道:“你可算來瞭,快把這些料理瞭吧。我可幹不瞭。”
年氏也不多推辭,打開賬冊就開始幹起活兒來。頒金節前就是宮中各處發放冬季份例的時候,冬季因為連著過年和幾個大節,如今還添瞭個萬壽節,所以除瞭份例還有各種賞錢等。不算清楚瞭發下去,哪處少上一二百錢的就該吵起來瞭。也是給萬歲臉上抹黑。
咸福宮不大不小,但也住上七八口人,再帶上侍候這些主子的宮女太監一大串,各自發的銀子數還都不一樣,確實是個細致活兒。
年氏在武氏這裡做瞭一天也沒做完,明天還要來。這些原本是長春宮給武氏的事,武氏道自己實在是算不清楚,年氏若能幫幫她就好瞭。
“讓你受累瞭。”武氏親自給年氏端瞭杯茶,笑道:“還是你年輕,腦子好使。”
年氏捧著茶謝過,低頭半天不說話。
武氏:“今天一天都不怎麼說話,這是怎麼瞭?”她關心道,“說起來萬歲回來後還特意給你賞瞭東西,滿宮裡這份體面可數不出來,咱們西六宮也就你和長春宮有份,別人都沒有呢。”
年氏臉上不禁浮上一抹紅,也是這份賞給她定瞭定心。
恰在這時,外面突然吵吵瞭起來,兩人都一齊扭頭往外看。侍候武氏的宮女掀簾子進來,“萬歲爺回宮瞭!”
屋裡的武氏和年氏一下子都站起來瞭。
年氏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武氏催道:“傻姑娘!還愣什麼?趕緊回去收拾下,說不定萬歲爺會傳你呢!”
年氏匆匆對著武氏一福,道謝後顧不上多說就出瞭門。武氏跟著送到門口,等望不見人影瞭才慢吞吞的走回來,坐在屋裡招手叫那宮女:“隻是萬歲回來瞭?”
宮女道:“貴妃也跟著一道,還帶著六阿哥。”
武氏這才笑起來,起身道:“來,給我收拾下。”宮女連忙開箱子拿衣服,問:“娘娘去哪兒?”
“去長春宮坐一坐。”武氏對著銅鏡照一照,宮女捧著衣服過來就道:“咱們有那西洋鏡子的,娘娘幹嘛不用呢?”
武氏笑道:“你懂什麼?這銅鏡才是咱們的東西。”
宮女不明白,但也知道順著主子的話說,道:“是奴婢不懂事,想來這銅鏡是比那西洋的玻璃鏡子好。奴婢聽說寧壽宮裡太後用的就是銅鏡呢。好像永壽宮裡也是。”
太後和貴妃都用的,那肯定是好東西。
武氏穿戴整齊後,早早的就去瞭長春宮。不過正殿那裡莊嬤嬤說皇後這時沒空見她,武氏就拐到宋氏那裡去說話。
兩人說瞭不過一刻鐘,就聽說貴妃過來給皇後請安瞭。
正殿裡,李薇大禮參拜後,坐下說瞭兩句閑話就告退。以前她跟皇後就沒什麼好說的,今天見面皇後端著架子不假,竟然還想留她下來用膳。
李薇幹笑兩聲:“娘娘慈愛,隻是我坐瞭一路車,晃得頭暈,正想回去躺一躺……”
皇後真就‘慈愛’的看著她,道:“你也當知道保養,現在看的是哪個太醫?不如趁著明天還沒過節,多叫幾個過來給你看看?”
李薇連忙推辭瞭,回到永壽宮還沒回過味兒來。
抱著弘昫親瞭一會兒,就聽說額爾赫求她救命。宜爾哈出嫁後就輪到她瞭,現在天天被嬤嬤們管著學規矩,這個規矩跟她出嫁後有關,算是密集培訓下。李薇一開始就讓玉瓶過去看著,這會兒就是玉瓶來說:“公主道她想看看六弟。”
玉瓶回來後稱趙嬤嬤,因為剛生下孩子還不到半年,所以她現在看著有些豐滿的。玉煙老拿這個笑話她,說她去當奶娘都行。
李薇還真考慮過讓玉瓶來奶弘昫,但是說玉瓶屬相不對,把她給刷下來瞭。
額爾赫很快過來瞭,弘昫已經會認人瞭,知道這是個熟人,所以一見她就咯咯笑。要說幾個孩子裡對弘昫最復雜的就是弘昐,他每回抱弘昫都不自覺的沉下臉,乍一看很像四爺對著兒子們的時候。
弘時說這是弘昐在提前練習怎麼當阿瑪。
李薇讓他別拿哥哥打趣。弘時說是弘昀說的。弘昀在一旁微笑,一看就知道真的是他說的。
弘昐開府的事他們都知道瞭,弘昀和弘時跟著就盤算起他們什麼時候開府,算來算去大概也就差不瞭個幾年瞭。
弘昐在明年,兩三年後是弘昀,四五年後是弘時。
弘昫太小,哥哥們還不肯帶他玩。
額爾赫暫時出不瞭宮,比不瞭弘昐現在已經能常常往宮外跑瞭,她就請他時常多去公主府那裡走一走,替她看著攤,別讓那些內務府的以次充好。
弘時故意道:“二哥也別隻去公主府,隔著一條街的駙馬府也多走走。”被額爾赫按著喂瞭一嘴的話梅,酸得他臉都皺成瞭一團。
現在弘昐他們都在阿哥所,難道就額爾赫一個人在,她抱著弘昫,古怪的看瞭半天,突然冒出來一句:“等我生瞭孩子,也跟弘昫一樣就好瞭。”
李薇險些被她噎死,瞪著自傢姑娘看瞭半天。
額爾赫自己說完也覺出不對瞭,臉刷的紅瞭,放下弘昫就躲出去瞭,等四爺來瞭半天沒看到她還問:“額爾赫怎麼不出來?”平時他來的早,額爾赫都會過來說說話的。
李薇替女兒瞞著,她難得冒回傻氣,就道:“她在屋裡學規矩呢,這不馬上就要出門瞭嗎?”
四爺聽瞭臉上就不太好看,掛著臉像閻王似的,她還以為他想起什麼不好的事瞭,就聽他嘆氣說:“真舍不得啊。”
舍不得女兒的四爺讓人把額爾赫叫來瞭,溫柔又嘮叨的說瞭半天的話,總結起來就是嫁出去瞭也不要擔心,你是阿瑪的女兒,阿瑪不會讓你受委屈,要是被人欺負瞭,受氣瞭,你自己有侍衛讓人打回去,打不過就去找你二哥,他的府離你不遠,他那裡兵多,讓他給你出氣。
額爾赫挺輕松的說:“阿瑪,誰敢給我氣受呢?您就放心吧。”
李薇也不怎麼放心,總覺得女兒嫁出去就會讓人欺負,聽四爺說著說著,眼圈就紅瞭。
四爺看到就握住她的手,輕嘆道:“你額娘這輩子也是受瞭不少委屈的,有時呼奴喚婢、喝金咽玉就未必不會有委屈瞭。你隻要記得有皇阿瑪給你撐腰就行。”
額爾赫這才哽咽著答應瞭。
晚上她問四爺:“爺也覺得我受過委屈?”有點感動。
四爺今天好不容易早早的把折子批完瞭,捧著書如饑似渴的讀,聽她問瞭三四遍都沒聽到耳朵裡。
最後他終於看完瞭,放下書才想起剛才被她趴在身邊問瞭好幾次。
委屈這個還是見仁見智的。以前他誇她守本分,現在想起來才覺得委屈她瞭。
隻能現在慢慢彌補。
他端著茶坐到她那邊,醞釀瞭下才說:“朕知道以前是委屈瞭你,日後不會瞭。”
說完半天不見她回頭。
這是說哭瞭?
四爺放下茶低頭看,發現她極為專註的看著手裡捧著的書,翻開的那一頁上正寫著書生與小姐在後花園相會。
翻頁時她終於發現他瞭,“爺?”他剛才好像說瞭什麼?
四爺看到好玩的地方,拿過來自己翻到後面讀起來。
李薇湊過去跟他一起看,四爺想起剛才就又說瞭一遍。
“其實我以前不覺得委屈,隻是現在想起來瞭才委屈。”她道。
這裡頭的意思品一品就明白瞭。所以四爺想瞭下就笑瞭,把戲本子往她那邊移瞭移,道:“跟朕一起看。看這書生有沒有見著小姐。”
李薇馬上說:“沒見著,他被小姐的奶娘發現瞭,跳墻跑瞭還被小姐傢的狗追,連鞋都跑掉瞭。小姐拾瞭他的鞋,聽說他就這一雙鞋,就讓人給他送鞋。”
四爺頓時沒瞭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