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外還是白雪皚皚,遠處的荒地上寸草不生,天空陰沉沉的。
官道上正停著幾輛青佈騾車。
“爺……爺……我隨你一道去,我不怕苦,我可以一個人都不帶,爺就當我是個丫頭……”郭絡羅氏哭得肝腸寸斷。
八爺面上帶著苦笑,道:“……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
郭絡羅氏哽咽道:“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爺……對不起娘娘……”
“不說瞭。”八爺替她擦瞭淚,把她扶回車上,道:“你好好的在府裡待著,平時也可以去找找朋友說話。我在皇陵那裡也有人照顧,奴才太監都有,用不著我自己劈柴燒水。”
郭絡羅氏更是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皇陵是什麼樣?八爺到瞭那裡,那些太監會怎麼待他,就是傻子都能想像得到。到時連口熱水都喝不上,這種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八爺道:“我以前一直覺得皇阿瑪沒有原諒我,這次過去,我要好好的向皇阿瑪請罪。”
他轉頭對何焯說:“潤千,一直以來是我誤瞭你。你回鄉吧,我給你準備瞭一些銀子,回鄉後買些地,你不是一直想開個書院,教化學子,著書立說嗎?去吧。”
事情到瞭如今這個地步,何焯還是一頭霧水。但他知道,八爺也不是事事都跟他說。皇上那邊應當是拿住瞭八爺的什麼把柄,又不能宣之於眾,便這樣將他攆出瞭京。如無意外,這輩子,八爺都不可能回來瞭。
他想到此便跪下給八爺磕瞭個頭,想起以前二人主仆相得的時候,也覺得世事無常。
“何焯……恭送主子……”
八爺站著受瞭禮,再親自扶他起來,看瞭眼在車裡掉淚的郭絡羅氏,他嘆道:“我這就走瞭,勞潤千替我送傢人回府。日後山高水長,再見有期。”
何焯心中一跳。
八爺上瞭騾車,在幾個隨從的護送下往皇陵去。
皇上沒有派人‘送’八爺過去,因為八爺若是不去,除瞭不遵聖旨外,更是對先帝不敬,毫無子敬父之心。所以,八爺不必別人押送,都會在接旨後盡快啟程前往皇陵守陵。
隻是八爺最後對他說的那番話,到底是無心的,還是有心的?
他搖瞭搖頭,此時再想這個有什麼用?八爺不管在背地裡打算著什麼,皇上察覺後不過一下就能打破他的盤算。
這便是皇上,萬歲。八爺不動則已,動瞭說不定反而是一條死路。
如今連何焯都拿不準,八爺到底是為瞭想讓皇上心甘情願的用他才重重設局,還是為瞭設局而設局?
……或許連八爺自己都分不清瞭吧?
他的心血在別人面前就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這對八爺來說才是最難接受的。
何焯長嘆道:“……到底不是以前瞭。”
連他都開始懷念康熙朝時,先帝對八爺存的那半分父子之情。這讓八爺不管如何,都有一線生機,也是八爺能在朝中一展抱負時真正的依仗。換成當今後,皇上隻要不肯用八爺,一直晾著他,八爺這輩子就隻能窩在府裡做個閑散宗室。
八爺怎麼可能忍得瞭?
何焯回到車前,恭敬道:“福晉,咱們這就回府吧。”
郭絡羅氏呆呆的望著前方,八爺的騾車已經走得不見影瞭。何焯再問一遍她才回神,她抹瞭把淚,不再滿臉哀戚,“就聽先生的吧。”
她坐回車裡,不是八爺,她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失態。
何焯上馬,護衛著郭絡羅氏的騾車回瞭王府井。
以前府門前還有兩個大石獅,此時隻餘下空空如也的基座。門前的大門也許久不曾上過漆瞭,府裡的下人甚至不敢時常去刷洗,就怕把漆給涮掉瞭更不好看。
郭絡羅氏下車後看到石獅基座,再看那黯淡、斑駁的府門,想起八爺早年的意氣風發,如今的淒涼……
何焯一路將她送回到瞭二道門外,才要告退,郭絡羅氏卻轉身往八爺書房而去。
“先生,帶我去爺的書房看看吧。”她道。
何焯感念八爺對他的恩情,就從瞭命,親自引郭絡羅氏去書房。
書房裡侍候的太監們都還在,見瞭郭絡羅氏紛紛跪下磕頭,一面打簾子、煮茶,顯得十分殷勤。
八爺一走,好像把這府裡的精氣神都給帶走瞭。連書房的人都沒瞭主心骨。
郭絡羅氏看到這一幕,更加難受瞭。
書房裡的一切還跟以前一樣,隻是四周的書架空瞭大半。八爺去皇陵,帶的最多的行李就是書房裡的書。
郭絡羅氏不是頭一次進來,可距她上一次進八爺的書房,也是好幾年前的事瞭。
她懷念的撫過這裡的一桌一椅。
何焯見此就想退下去,可郭絡羅氏再次留下瞭他。她坐下來道:“請先生替我起草一本折子。”
何焯不解,出於對舊主的忠心,他多問瞭一句:“未知福晉要寫的是什麼折子?又想請誰遞上去?”
就算以前八爺還在時也早就不能往禦前遞折子瞭,他都要四處托人幫他遞,更何況現在?就算之前願意幫忙的,現在隻怕也都不行瞭。
郭絡羅氏道:“請罪折。”
何焯怔瞭下,他萬萬沒想到福晉居然要遞的是這個。
郭絡羅氏面無表情,但仍然堅定的說:“八爺辜負聖恩才招致如此下場,自然是罪該萬死的。皇上能寬大處置,府中上下都感念萬歲的恩德。”
何焯遲疑道:“這麼寫……皇上就會饒瞭主子爺?”
郭絡羅氏道:“我親自去,就是哭著求他,也要讓他放八爺一馬!”
圓明園裡解瞭禁,四爺就宣額爾赫來陪李薇,連福慧也一起帶過來瞭。一來就被弘昫拉出去瞭,現在已經不禁他出去瞭,兩人在太監們的看護下一沖出屋子就喊著打雪仗跑遠瞭。
趙全保正在說劉寶泉的事:“奴才把他的徒弟小路子給帶過去瞭,小路子說要侍候師傅終老,被劉寶泉罵瞭一頓,回來還哭呢。”
李薇道:“劉寶泉現在怎麼樣瞭?”
就連額爾赫也記得這個禦廚,在一旁聽得十分認真。
李薇會讓趙全保去管這個事,還是因為四爺提瞭句,道:“劉寶泉對你忠心,你讓人去看顧他也沒什麼,並無不妥。”
這話的潛臺詞就是讓她放心的去吧,他知道瞭,不會以為她在做什麼陰私壞事。
李薇之前隻是讓趙全保去送銀子,因為劉寶泉在京裡雖然有宅子,裡頭也有下人,可他平時很少出來,這下人裡盡心不盡心還是兩說,說不定趁劉寶泉傷重之時起瞭歹心也有可能。
趙全保一個總管太監赫赫揚揚的過去,能震住不少人。
不過既然有四爺這句話,她索性連大夫也替劉寶泉請瞭,再托李傢平時多照顧些,畢竟她這裡的人都不方便出宮。
至於蘇培盛,四爺竟然授意讓人給他尋個義子照顧他回鄉。一時風光無兩。
當時圓明園中折進去的人,就這兩個算是活著出來瞭。可聽趙全保說蘇培盛四肢全廢,就算躺在床上也要包尿佈的時候,她就覺得這條命拾回來也不容易。
額爾赫這些日子是嚇壞瞭,平白無故圓明園就不許她進瞭,要不是皇阿瑪和額娘都親自叫人去看她,跟她說沒事,她都想闖到園子裡來看一眼瞭。
李薇聽她這麼說哭笑不得,道:“你阿瑪給你的侍衛是讓你這麼用的?”按說像額爾赫這樣在京開府的固倫公主是不需要太多侍衛的,但四爺還是給瞭她一個三百人的護衛隊。
而且這份寵愛是別的留京公主沒有的,宜爾哈就隻有守府的一百多人,還不能算是她的人。雖然也有護衛公主府的職責。
李薇趁機也問瞭端儀和端靜的事。她把這兩個公主帶回來,結果誰知道出瞭這件事。整個新年都沒有去關照她們,兩人在她們各自的公主府裡過得年,這趟回鄉探親也變得不倫不類瞭。
額爾赫道:“額娘不用擔心,太後過年時把她們叫進宮裡瞭,還讓誠郡王和五貝勒可以進公主府探望,我也讓人去看過。她們都很高興能回來過年呢。”
“那就好。”李薇松瞭口氣,看到額爾赫好像有些欲言又止,就讓侍候的人下去,等沒人瞭道:“說吧,想問什麼?”
額爾赫小聲問:“到底是什麼事?我問弘昐和弘昀他們也不肯告訴我。”
李薇搖搖頭,有些嚴肅的說:“不能告訴你。你也不要再去打聽,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
額爾赫被嚇住瞭,李薇又有些心疼,可隻看這事四爺都隻能遮遮掩掩的告訴她就知道,關於謀刺聖駕,這一旦掀出來絕對是件大案。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對額爾赫來說,她不知道更好。
安慰瞭女兒好一會兒,留她在園子裡住下。等四爺回來瞭,她悄悄告訴他對額爾赫溫和些。
四爺馬上想是不是他對女兒最近太冷淡瞭,道:“朕知道瞭,最近忙得都顧不上問她,朕明日抽出半天來,讓她和福慧都過來,咱們看戲玩。”
李薇坦白道:“不是你,是我今天訓瞭她,把她嚇著瞭。”
四爺奇怪道:“你那麼想她,叫瞭她來又訓她幹什麼?額爾赫聽話又懂事,你好好的跟她說,她肯定能明白的。”
在對兒子上,四爺是嚴父,她是慈母。但對額爾赫,她就是嚴母,四爺是慈父。
比起弘昐他們從三歲起就要搬離她身邊去念書,額爾赫卻在她身邊住到瞭出嫁。就算想讓她跟姐妹們一起住,也要先讓她去探過額爾赫的意願。弘昐他們開府封個貝勒都要再三斟酌,額爾赫出嫁就是固倫公主。
其他的種種優待與特例更是多不勝數。
像十三爺新接瞭九門提督一職後,四爺就道內務府先讓額爾赫的額駙去管瞭,立刻就走馬上任。
從隻是幹領祿銀的過氣傢族一員,尚瞭公主後就一步登天瞭。四爺道這個位子上的人隻取忠心就能用,福克京阿是額爾赫的額駙,小夫妻感情又好,肯定錯不瞭。
李薇無奈的把前因後果說一遍,不忘再表達下她的不滿:“……您連我都沒說,我就想著額爾赫也別知道瞭。”
四爺就笑瞭,繞來繞去還是這個。不過這個說到底是醜事,還是他看錯人的醜事。當著十三的面他或許都能說得出口,偏對著她是無論如何也開不瞭口的。
這次就又沒瞭下文,因為四爺一本正經的讓人把戲本子拿過來,問她明天帶著額爾赫看什麼戲?
“把弘昐傢的也叫來,還有朕給弘昀看的那傢姑娘也叫過來,大傢一起熱鬧熱鬧挺好的。”他道。
四爺給弘昀挑的那傢親事說不上太好,但李薇見過那個姑娘,覺得姑娘不錯,長得特別可愛特別萌。如果論起眼緣來,弘昐福晉博爾津氏就不如這個姑娘。
至於她覺得不好的原因是,這個姑娘的阿瑪已經沒瞭。她的兄弟中也沒幾個能拿得出手的人。當然日後四爺當成親戚提拔的話,前程也不好說。
此姑娘是鑲白旗人,姓舒穆祿。上次選秀時四爺道年紀太小給留瞭牌子,今年再選估計就能指給弘昀瞭。現在也隻是大傢心裡有數而已。
四爺可能是怕她還想著追問那件事,故意道:“到時朕讓弘昀來送個折子,兩人正好也能見見。”
不得不說,比起追問下毒案的真正兇手(四爺肯定是已經有數瞭),比不上弘昀和未來福晉的初次會面更讓她好奇。她還是更想早些確定兒子的幸福。
畢竟還沒真指婚,要是弘昀一見就不喜歡,那改也來得及。
她看出來四爺在弘昀的婚事上已經露出瞭一些隨意性,可能以後的孩子都會照弘昀這個標準去選。姑娘本人可能很好,但傢世上大概都會提不大起來。
這也跟先帝時的做法一樣。
聽戲當天唯一的不和諧就是四爺臨時被人叫出去瞭,但弘昀好像跟舒穆祿氏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她讓坐在她下首的舒穆祿去給弘昀那邊送戲本子好點戲,兩人算是簡單的交流瞭一個眼神。
等舒穆祿走瞭以後,她問弘昀,這小子被弟弟們圍著起哄都能神色不變,很自然的說:“她很漂亮,兒子很喜歡。”
李薇被這直白的話噎得後面的話也沒辦法問瞭。
雖然不期待第一次見面就看到對方的心靈,但至少也別直說就是看臉好才願意。可能是看她失望瞭,弘昀才又添瞭兩句:“是個挺規矩的人,兒子想著進瞭府應該不會有事。”
李薇徹底絕瞭浪費瞭心思,安慰自己至少弘昀這個還看中福晉漂亮瞭,弘昐那時她努力半天也沒從他嘴裡挖出一句除瞭‘規矩、懂事’以外更有情意的評語。
晚上她在那裡看賬冊收拾東西,四爺二月初要去直隸,但一月中旬就起程,先去拜祭皇陵。可能還想看看在皇陵的八爺吧。
四爺從出去見人後就回來坐在那裡運氣。
她一看就知道這是被叫出去後氣著瞭,就拿弘昀的事來打岔,引開他的註意力。老想著那些糟心的事對他的身體不好,何況他又愛生悶氣。而說起孩子的事來,他一般都會聽進去,比說別的管用。
四爺聽她嘮嘮瞭一個晚上,從背對她到轉過來,到捧著茶靠在迎枕上聽,笑道:“男人看女人,當然就是先看姿容。弘昐能贊一句規矩懂事,就是對他的福晉很滿意瞭。”他忍不住嘆瞭一聲。
李薇順口道:“嘆氣會把福氣嘆掉的,快別嘆瞭。”
四爺被她逗笑瞭,拿她批過的折子看。聖駕出巡有很多的瑣事,除瞭後宮帶的太監宮女以外,還有車駕、儀仗等。這些折子送到他那裡,既浪費他的時間,又不得不看。最後他就一股腦的送到她這裡來瞭。
折子下方都蓋著他早年給她的那方小印。
他摸著這印,突然道:“鳳印拿過來你收著吧。”
李薇僵硬的抬起頭:“……啊?”
停中宮箋表的事她知道,不管四爺怎麼掩飾說是因為皇後重病,她還是猜出大概是皇後又做瞭什麼。可能是因為這次毒酒跟她有牽扯(不過她覺得皇後不會這麼狠),也有可能是在這次大清查中暴露出瞭一些其他的事。
四爺對皇後的品格要求格外的高,有時她都想,是不是因為他與皇後的感情不好,才會越來越這麼挑剔她?都說感情是潤滑劑。很多時候人對有感情的人會多出幾分寬容來。
四爺就這麼看著她,神情和眼神都表明他絕對是認真的。
她這下真的有點傻瞭。
四爺想瞭下,還是解釋瞭他是怎麼想的:“你現在管得事情越來越多,也需要有一方合襯的印瞭。鳳印也就是個用的東西,你不必在意,拿著也隻是讓你行事方便些。”
她寧可不要這份方便。
一直以來她對皇後的回避不止是出於前世的心結,到現在她身上前世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瞭。但正因為現在皇後仿佛已經成瞭強弩之末,隻要她輕輕一推就會倒下,她卻更要表達出對後位沒有一絲一毫的野心。
四爺對她的寵愛她知道,她無比的清楚,正因為他對她的感情才讓他覺得鳳印給她拿著也沒什麼大不瞭的。
但外面的人可是個個都對她沒感情的。
感情會影響人的判斷,而沒有感情就會更加嚴苛,不吝嗇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摩對方。
換句話說,四爺現在就是被她迷暈頭瞭。可惜外面朝中被她迷暈的一個都沒有。
所以這鳳印真接瞭,她就真成奸妃瞭,說不定還會奸得史書留名。
好不容易最近說她壞話的人變少瞭,開始轉而念起她給四爺生瞭六個孩子的功勞瞭,她還沒過夠這種輕閑日子呢,絕不要再退回到以前去。
她給四爺出瞭個主意:“不如把這鳳印給送到坤寧宮去吧?如果需要用的時候(基本沒有),再去請出來。到時你下個旨,我就算代用?”
四爺搖頭笑瞭笑,溫柔至極的把她拉到懷裡:“你啊……”他的聲音簡直軟得像棉花,看著她的目光讓她覺得剛才那話真是說得再對也沒有瞭。
不過四爺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鳳印確實應她所請送進瞭坤寧宮——是的,他把她的這次忠言直諫,不戀權勢的美德讓擔任起居註官的大學士給記下來瞭。
記到史書中瞭。
李薇聽到後居然有種會被幾百年後的人看到研究的羞恥感。
然後四爺給她造瞭一方金印。
有瞭這個自然就要把她以前那方貴妃印給閑置瞭,但這印被他親自帶過來後,她就覺得不大對瞭。
貴妃印應該是蹲龍,就是說金印上的龍身要低一些。她這方印上的龍算半蹲。
而且皇後璽才用玉,除皇後外都用金印。四爺給她新制的這個雖然也是金印,但是金龍口中含瞭一顆無暇的白玉珠。
捧著這顆印,她才算是相信四爺是真的打算把鳳印給她。
而且不知道他這麼想已經多久瞭。因為這印也不是一兩天裡能制出來的。
四爺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一道試印,看著面前這方白紙正中的鮮紅印記,他嘆道:“朕料想你不會順著朕的意思接下鳳印,所以一早就準備瞭這方印。”
李薇摸著那龍口中含的寶珠。
他從背後摟著她道:“素素,你當知道在朕的心中是如何待你的瞭。”
按說有四爺這句話,她就算不感動到流淚,或者心裡歡喜無限,再或者激動到跳起來給他一個吻,至少也要笑一下。
可她卻連笑都笑不出來。
她隻能轉過去摟著他輕輕的嗯瞭聲。
長春宮裡從來沒這麼安靜過。雖然它一直都是很安靜的,但像現在這樣仿佛裡面已經真的沒有瞭人,連站在宮裡侍候的宮女和太監們都像死人一樣,沒有瞭絲毫的生氣。
停中宮箋表時打著的是關心皇後身體的理由,就連鳳印被取走都是靜悄悄的。
可一直以來恭恭敬敬的擺在正殿裡的那個放鳳印的匣子突然有一天不翼而飛瞭,甚至連正殿都不知何時被鎖瞭起來。
皇後以久病休養為由,挪到瞭後殿居住。
宮裡的人也仿佛都感受到瞭那股不知從哪裡來的,但人人都能感覺到的死氣。
後殿裡的小佛堂中,元英正跪在那裡撿佛米。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念瞭經,隻是機械性的一粒粒撿著。
她的生活就像擺在殿中的那個每天都要由小太監上弦的西洋座鐘,一格格的規律的走著。
念完瞭經,她上午的事情就做完瞭。
戴佳氏不會來,雖然恪嬪和蘇答應都沒搬出長春宮,但她們也不會來找她。
她坐在榻上,直到莊嬤嬤上來問她:“主子,要不要傳午膳?”
她才發現她一直都在看著殿門的方向,好像她正盼著有什麼人能進來。
——她想看到的是皇上身邊的太監。她想見他,她有話說。
莊嬤嬤久等不到她回應,也沒有再催,想瞭下就徑直下去吩咐瞭。
元英叫住她:“替我遞封折子去養心殿。”
莊嬤嬤遲疑的轉身,勸道:“……主子,萬歲不在養心殿。”
萬歲一直在圓明園。
元英知道莊嬤嬤恐怕以為她這是失心瘋瞭,她道:“我早就寫好瞭,你遞過去就是。養心殿那邊接瞭我的折子,會給我遞到皇上那裡的。他們不敢瞞著。”
莊嬤嬤心裡升起一絲希望來,或許真的還有機會?
之後這主仆二人就一直在屋裡坐著。
莊嬤嬤受不瞭這難忍的等待,忍不住問:“主子,萬歲看瞭真的會來嗎?”
“會。”她點頭,“我要告訴他的是貴妃的事,他一定會來。”
莊嬤嬤大驚失色,她萬萬沒想到皇後還敢提貴妃!她撲通一聲跪下道:“主子,求您……求您三思啊……”
元英輕輕冷笑瞭下,道:“看看你,提起貴妃就嚇成這樣。這世上也就在皇上的心裡,貴妃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人瞭。”
莊嬤嬤不敢再說,元英喃喃道:“我不能被他這麼冤枉……”
——她沒有他想的那麼壞。那都是別人在陷害她的!
第二天,四爺回宮給太後請安。
寧壽宮裡,太後與他說瞭兩句,就嘆瞭口氣道:“去辦你的正事吧。”
四爺知道太後是猜出來瞭,就起身道:“兒子去去就來,過會兒陪您一道飲茶。”
太後擺擺手:“去吧,去吧。”她看四爺要走,輕輕道:“別對皇後太嚴苛瞭。她到底是先帝指給你的。再說還有弘暉呢……”
四爺深吸一口氣,克制道:“朕隻恨沒早日把她與弘暉分開,朕的兒子都被她給禍害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