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我喜歡這裡,而是外面太冷瞭……一進來這裡,能感到空氣就像一床羽毛被子那樣溫暖。童年時,冬天我蓋著一床巨大的雲朵似的、優質的鵝絨被,被子包在馬塞林紅的絲綢裡,上好的鵝絨非常輕盈,散發出神秘的溫暖……但在這裡,我簡直感到窒息。空氣裡充斥著茶室的味道:杏仁奶油、酥黃糕點、滾燙的煮過的茶葉、朗姆蛋糕、掉到灰燼裡烤焦的面包屑,尤其是香水,女人的香水……對一些調香師缺乏制約,香精的生產也被放任不管,非常危險。而女性的嗅覺常常是原始而粗糙的,她們會嘗試所有瓶子裡的東西。當歸花淡淡的薰衣草味、天竺葵黏稠的玫瑰香調、添加瞭毫無意義的樹脂的香草精油、柏油味的水仙花、紫丁香酸、抹著胭脂的康乃馨、佯裝成琥珀的安息香,還有所有模糊的香味,蒸餾過的花床不可避免地散發出野防風那令人作嘔的味道……
我盡量忘記那些飄浮在空氣中的刺鼻的香水味。此外,我旁邊的兩個女人長得漂亮,身上的味道很香。棕發女人身上的檀香一段時間後讓我覺得疲乏。而我知道那個金發女子散發的“玫瑰紅”下,還隱藏瞭一種如新鮮墨水般難聞的中調味道。但有什麼關系呢?我們又不會在一起生活,這個棕發女人,金發女人,還有我。
棕發女人漂亮,而金發的那位迷人,她的膚色泛白。棕發女人穿著灰色的絲絨大衣,銀狐色的領口上點綴著火焰顏色的珠子,鞋子上裝飾著亮片、羽毛和水鉆。手上戴著繡邊漏鬥狀的手套,頭上的帽子上有兩顆星,帽子的冠羽上仿佛懸著風暴的威脅,棕色女人散發著一種在今天看來高雅的冷酷姿態……她進來時,茶室裡吃東西和聊天的人都靜止瞭下來。人們凝視著她,眼中的羨慕讓她的美增加瞭幾分,就像翠鳥的琺瑯羽毛在夏日的陣雨後變得更加耀眼。她很熱,像鴿子一樣喝東西,脖子伸直,衣服的襟飾斜著。她不斷地重復兩個動作,就像抽筋那樣頻繁,但卻是一種適宜的賣弄:她用食指輕輕撥開眉毛上方的一縷棕色的發絲,杏仁般的指甲映襯著畫得細長的眼睛。她把一枚玳瑁三叉發髻插入她脖子後面的頭發中,而當她抬起手臂的時候,人們的眼睛都在看著她圓潤的乳房隨著手臂升起,懸在空中。
金發……金發女人有她自己的迷人的方式。她隻穿瞭一身黑色的摩洛哥縐紗和平絨披肩,短頸,肉乎乎的嘴巴。她的動作並沒有為她增色。她像狗一樣向前耷著下巴,像一隻從水裡出來的小海豹一樣皺起鼻子。這不太好看……我想告訴她……在什麼合適的時機!而現在,在眾人灼熱的註視下,她開始模仿她朋友的小遊戲。她挺起胸部,用一隻手拍打著她低低的金色發髻。這樣,一位妹妹不知不覺地模仿起那位熟諳如何引誘的姐姐。看著這兩隻馴養良好的小馬真是太開心瞭!美麗無比的姐姐有點兒鄙視溫順無比的妹妹,而妹妹流露著幾分嫉妒,不斷模仿,遵循,改正……
一個男人出現瞭。她們是在等他嗎?我相信是的。因為她們一起大喊:“這裡!”語氣裡充滿驚喜。他是來找哪一個的呢?我不確定。一個為他倒滿杯子,另一個給他蛋糕。他公平,禮貌,先傾身向著金發女人,然後又仔細聆聽棕發女人說話。看起來金發女人有點兒緊張,她的下巴向前顫動,皺起鼻子,笑得太過火。現在她在對手面前顯得很醜……那男人的眼睛直盯著棕發女人,她灰色和火焰色相間的衣服、她蒼白的臉、粉紅色的食指、禮服下圓潤的活力四射的乳房。我敢打賭是棕發女子……我輸瞭,那個男人驀然轉向金發女人,先是他的身體慢慢地轉過去。然後是椅子小小的、不耐煩的挪動。現在金發女人可以更加肆意地抬起下巴,不斷重復這個讓她的脖子顯得更短的動作,她皺起鼻子,露出過多的牙齦,她的牙齒並不整齊,但她沒有任何風險。男人更喜歡她。在短短幾分鐘內,她大獲全勝,神采奕奕,如一顆在黎明曙光照耀下的果子。
而那個棕發女人開始感到不安,她有點兒困惑,試著扭轉,去發掘勝利的金發女人的秘密。她開始瞭冒險,模仿金發女人那樣皺鼻孔,瞇眼,學習狗的表情,前顎向前湊著,露出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