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錦繡源”綢緞莊的錢掌櫃,像往常一樣百無聊賴地守著他那冷清的生意。這個小鎮穿得起綢緞的人本就不多,所以生意一直都很冷清。不過錢掌櫃並不為此著急,因為“錦繡源”真正的生意不是綢緞,錢老板也不是真正的生意人,他與老婆馬三娘——其實是錢三娘——是一對專門拐賣女人和小孩的人販子。不久前他們花瞭點兒小錢頂下瞭這間快倒閉的綢緞莊,打算撈兩票就走人,誰知開張一個多月,除瞭不久前那個傻乎乎的揚州女人,竟然一直沒有新貨上門。
就在錢掌櫃準備關門的時候,一個穿得大紅大紫、臉上濃妝艷抹的女人一步三搖地來到瞭店中。錢掌櫃忙迎上去,邊招呼著客人,邊打量對方的模樣和衣著。那是一個三旬模樣的女人,雖然腮邊垂下的鬢發遮住瞭她右臉頰,但還是能看出她有幾分姿色。從衣著判斷,應該不是真正的大富大貴,不過她的眼神卻趾高氣揚,那是一種小人得志後的張狂,貴婦或窮人都裝不出來。錢掌櫃立刻在心中做出判斷,應該是一個大戶人傢管事的下人,大概剛受主人重用,所以就不知道自己的斤兩瞭。錢掌櫃在心中估價,將之歸為食之無味的雞肋。
那女人一臉不屑翻看著櫃臺上的綢緞,嘴裡連聲嘟囔道:“就這麼點兒?這種樣式的還有多少?”綢緞生意不好,錢掌櫃也沒進多少貨,便漫不經心地問:“你要多少?”那女人指瞭指幾種綢緞:“這種、這種,還有這邊幾種,每樣起碼要十匹。”
好幾十匹綢緞,就算每匹毛利一兩,那也是幾十近百兩的利潤。錢掌櫃立刻換上一副笑臉:“不知夫人一下子要這麼多綢緞做什麼?”
這聲“夫人”叫得那女人眉開眼笑,立刻手舞足蹈地嚷嚷道:“掌櫃還真有眼光,一看一個準。你有所不知,咱們傢每年這個時候都要采買好些綢緞,一來送親戚朋友,二來也為小姐丫環整治幾身新衣。往年這采買的差事都是老管傢在管,今年卻偏偏要我來操心。”
“不知夫人府上是哪裡?”錢掌櫃試探道。那女人不無得意地小聲道:“是揚州南宮府,你該不會不知道吧?”錢掌櫃又聽到自己心裡“咯噔”一聲,忙道:“江南豪門,誰人不知?原來是南宮傢夫人。失敬失敬!不知夫人怎麼稱呼?”那女人連連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現在還不是。不過很快就是瞭。”說到這,她故作神秘地壓低瞭聲音,“主人說遲早要給我個名分,這不,今年這采買的差事不就讓我操心瞭。我那死鬼老公姓林,原也是南宮傢的管事,你叫我林夫人好瞭。”
原來是個混到主人床上的小寡婦,連妾都算不上,能謀到個采買的差事,已經是天大的僥幸,卻還妄想飛上高枝。錢掌櫃心中鄙視,臉上卻越發恭敬:“不知林夫人為何要到小店來采購呢?”林夫人神秘一笑:“主人原本讓我去杭州,不過我想杭州物價昂貴,一匹佈不知要費多少錢。小地方物價便宜,價格上也靈活些。”
錢掌櫃心領神會。隻要能賺到大錢,付些小費也無所謂。他連忙意味深長地笑道:“夫人放心,小人知道該怎麼做,定要讓夫人滿意。”“可是你這裡,好像沒那麼多貨吧?”林夫人眼裡有些懷疑。“貨不是問題,小人馬上就可以去進。”錢掌櫃連忙賠笑道,“我有很多可靠的進貨渠道,你要的這幾種綢緞都沒問題,隻要夫人預付一點銀子,我立馬將貨送到您府上。收到尾款後,我會按慣例給夫人一成的好處。”“一成?”林夫人眼裡滿是不屑,“那我還不如就上杭州進貨好瞭。”
見上門的財神爺要往外走,錢掌櫃連忙攔住,悄聲問:“那夫人的意思是?”“起碼這個數。”林夫人說著,緩緩伸出瞭一個巴掌。
瘋瞭!錢掌櫃心中暗罵,真是獅子大開口,居然要五成的回扣,難怪本分的生意人都不敢答應她瞭,難怪她會找到自己這沒有名氣的小鋪子。錢掌櫃面露難色:“這個……是不是高瞭點兒?夫人要的好處太多,價錢就要漲起來,價錢太高,我怕夫人沒法向主子交代。”
“看不起人不是?”林夫人柳眉一豎,把腰一叉,“價錢你盡管開,我不還價。盡著這三百兩銀子買,一兩銀子都不用替我省。”說著林夫人大氣磅礴地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錢掌櫃眼尖,認得是通寶錢莊開出的大額銀票,數目正是三百兩!他兩眼一亮,嘴裡連聲不迭地答應著,伸手就要去接。林夫人卻收瞭回去:“慢著,你要拿錢跑瞭怎麼辦?”
“夫人放心,我這是多年老字號,怎麼會幹這種事?”錢掌櫃急忙表白,“再說我的鋪子還在這裡,跑得瞭和尚也跑不瞭廟嘛。”
林夫人滿是不屑地四下掃瞭一眼:“這鋪子打幹算盡也值不瞭一百兩。你我素不相識,我怎麼放心將這麼大張銀票就這麼交給你?”
錢掌櫃無奈道:“要不夫人就先交三十兩銀子的定金吧,我將貨送到府上後再收剩下的餘款。雖然我相信夫人是誠心與我做買賣,但沒有三十兩的定金,這單生意我是不敢接的。”
林夫人一臉的為難:“可我現在除瞭這張銀票,就隻有幾兩散碎銀子。不知鎮上有沒有錢莊,能換開這張銀票?”錢掌櫃連忙搖頭,最近的錢莊要杭州才有,若讓林夫人上杭州去換銀票,錢掌櫃又怕到手的生意飛瞭。正左右為難,卻見林夫人突然一拍大腿:“有瞭!”說著她將銀票一撕兩半,將一半遞給錢掌櫃,“你先拿著這半張銀票,等你將貨送到我府上,我再給你剩下這半張。”
錢掌櫃接過半張銀票,思忖半晌,無奈道:“那好吧,夫人給我留個地址和時間,屆時我會親自將貨送到府上。”“七日後的正午,你將我要的貨送到揚州南宮府後門,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林夫人說著匆匆寫下一個地址,叮囑道,“除瞭保障貨物準時送到,你還得守口如瓶。這一次幹好瞭,以後再有需要,我還找你。”
“夫人放心,在下心中有數。”錢掌櫃知道她在說那巨額的回扣,不禁露出理解的微笑。
接下來,錢掌櫃與錢三娘將金首飾抵給當鋪,當瞭二三十兩,又將賣舒亞男所得三十兩,七拼八湊,進瞭六十多兩的綢緞。
七天後,錢掌櫃讓錢三娘在店中留守,自己則與扮成小二的徒弟,以及兩個新雇的夥計一起,押著滿滿一車綢緞,送到瞭揚州南宮府後門。遠遠就見那女人在街口翹首企盼,他連忙讓車夫加快瞭速度。
“你們可趕來瞭!”林夫人氣喘籲籲地迎上來,“管庫房的虞婆婆還等著驗貨呢。”“還要驗貨?”錢掌櫃有些心虛。隻要稍稍瞭解行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貨遠值不瞭三百兩。他怕節外生枝,正想開口要錢走人,卻聽林夫人悄然道:“不過是例行公事,不必擔心。到時你什麼話也不要說,什麼問題也不要問,一切有我應付。”
面對威嚴肅穆的南宮府,錢掌櫃隻得將要錢的話暫時吞下去,趕著馬車將貨送進南宮府。門房早得到通知,任由錢掌櫃押著馬車來到南宮府後院,一個老態龍鐘的婦人早已等在那裡。林夫人忙賠笑迎上去:“讓虞婆婆久等瞭,這批貨總算按時送到,您老請過目。”老婦人不置可否地“嗯”瞭一聲,將車上的綢緞隨意翻看瞭兩眼,然後對錢掌櫃一揮手:“送庫房去吧。林傢娘子,你跟老身來。”
林夫人對錢掌櫃悄悄比瞭個“一切妥當”的手勢後,忙跟著虞婆婆進瞭一道月門。錢掌櫃正想跟上去,卻被一旁監視的門房阻攔道:“庫房在那邊,瞎闖什麼!”錢掌櫃忍氣吞聲地指揮兩個夥計將綢緞搬去庫房。一車綢緞很快就搬完,卻還不見林夫人出來,隻有一個小丫頭蹦蹦跳跳地從後院跑來,將幾錢散碎銀子扔給錢掌櫃:“你們辛苦瞭,這是虞婆婆賞你們喝茶的錢,你們可以走瞭。”
“走?”錢掌櫃一愣,“我還沒收到錢呢?怎麼走?”“你還要什麼錢?”小丫頭一臉奇怪。“這批貨的貨款啊!”錢掌櫃忙將那半張銀票掏出來,“這銀票還差半張,快讓林夫人給我送來啊。”
小丫頭一臉疑惑:“林夫人?哪個林夫人?”“就是、就是方才隨虞婆婆進去那個女人!”錢掌櫃急道。“你是說林傢娘子啊!”小丫頭恍然大悟,“她已經收瞭貨款從邊門走瞭。她讓我轉告你,上個月初三,你借瞭她一筆賬,今兒總算連本帶利還清瞭,從此兩不相欠。”
“上個月初三?”錢掌櫃又是一怔,在心裡急速回憶,立刻就想起那天自己正好將一個羊羔賣給“西湖瑤池”,賺瞭三十兩銀子。他心裡“咯噔”一跳,陡然意識到不妙,急忙道,“那是我的貨,你們怎麼能將錢付給旁人?那林傢娘子呢?她不是你們傢的麼,快讓她出來對質!”
“林傢娘子什麼時候成咱們傢的人瞭?”小丫頭更是驚訝,“她是綢緞商林老板的娘子。”錢掌櫃聞言心中一涼,立刻就意識到自己中瞭圈套,他不禁抓住小丫頭吼道:“快將姓林的交出來!不然我要告你們詐騙!”
吵鬧聲驚動瞭不少人,虞婆婆最先從內院聞聲出來。錢掌櫃連忙丟下丫環抓住她,將手中那半張銀票遞到她面前:“快將另外半張銀票交出來,你堂堂南宮世傢,可不能賴我那三百兩銀子的貨款!”
“三百兩!”虞婆婆嚇瞭一跳,“那些綢緞頂多就值六十兩,賬房已經將錢付給林傢娘子瞭。先不說誰是正主兒,就憑那些便宜貨要賣三百兩,老身就能告你欺詐,送你進大牢。”
錢掌櫃意識到自己徹底陷入瞭被動。如果告官,貨物罰沒不說,還要吃一頓板子。如果官府細查下去,說不定會查出自己販賣人口的罪行。再說跟南宮世傢打官司,想想都令人膽寒。他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求婆婆還我那車綢緞吧,那可是我全部傢當啊,求您老慈悲!”
“住嘴!”虞婆婆一聲斷喝,“那批綢緞咱們已付過錢瞭,你還敢在此囉唆?想訛詐怎麼著?來人,給老身趕瞭出去!”幾個如狼似虎的傢丁不由分說,架起錢掌櫃就扔瞭出去。他心有不甘,還想沖進去要錢,卻被一陣亂棍給打瞭出來。想到這批貨就這麼不明不白地丟瞭,他一下子癱在地上,欲哭無淚,一旁的徒弟忙扶起他道:“師父,咱們不還有半張銀票麼?”這話提醒瞭錢掌櫃,他慌忙翻身而起:“快!快趕去通寶錢莊!”
通寶錢莊是皇傢錢莊,在各大城市都有分號,都坐落在繁華街道,十分好找。錢掌櫃進門後直奔櫃臺,將手中半張銀票遞進去:“夥計,麻煩幫忙兌換這張銀票。”櫃臺內的管事接過一看,不禁啞然失笑:“你拿半張銀票來兌換什麼?”“多少總能兌一點吧?”錢掌櫃急道,“就算兌換不瞭三百兩的一半,但兌換一百兩總可以吧?要不八十兩也行。”
管事笑著將半張銀票遞瞭回來:“你難道不知,所有錢莊隻認印鑒?你這半張上面沒有印鑒,如何能兌換?”錢掌櫃忙仔細一看,果然上面沒有一丁點印鑒的影子,顯然那女人在撕開的時候,特意避開瞭印鑒。他心有不甘地問那管事:“如此說來,這張銀票就這麼報廢瞭不成?”
管事耐心解釋道:“銀票是客人在錢莊存錢的憑證,咱們不能因為它有所損壞,就侵吞客人的銀子。雖然銀票損壞的情況極其罕見,但咱們對此也有所規定,隻要能保持銀票上印鑒和數目完整,咱們就會按票支付,哪怕像這樣被撕去瞭一半,咱們也不會少付一個子兒。”
錢掌櫃再次拿起銀票一看,才發現上面既沒有印鑒,也沒有數目,那女人撕給自己的這一半,根本就是無用的廢紙……
牛刀小試!當舒亞男在臨時落腳的客棧中,照著《千門百變》一書上的法子,仔細洗去臉上的偽裝時,在心中這樣評價著自己。“林夫人”已經完成瞭她的使命,從此將在這個世界徹底消失,她相信下一次自己就算站到錢掌櫃面前,他也認不出來。
輕輕撫摸著到手的六十兩銀子,她心中有種莫名的成就感。第一次活學活用《千門三十六計》中的“借花獻佛”,果然奇妙無比。自從看瞭南宮放那些專門騙人的書之後,她漸漸感覺,用頭腦而不是用拳頭復仇,會給人一種更大的成就感,她對此甚至有種隱隱的嗜好。望著手中加倍討回來的賣身錢,她心中復仇的快感無以言表。
回想整個過程,並沒有特別精妙的設局,唯一多下瞭些工夫的是與虞婆婆結識,並通過她在南宮府混熟,靠著些小恩小惠,她在南宮世傢出入自由,這讓她有種火中取栗的冒險刺激。她要小心地接近和瞭解這個龐然大物。她清楚地知道,要對付南宮世傢,自己現在無論是實力、經驗還是頭腦,都還遠遠不夠,現在最好是躲得遠遠的,遠離南宮世傢眼線無處不在的江南,讓他們暫時忘掉自己這個小人物。
不過在離開江南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退房離開客棧後,舒亞男完全變瞭副模樣。垂下的鬢發遮住瞭傷疤,使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單純無知的少女,姿色雖不出眾,卻充滿瞭青春的朝氣。登上客棧外預約的馬車,她對車夫簡單地說瞭一個地址:“金陵!”
金陵為六朝古都,繁華極於江南。即便到瞭初更時分,秦淮河上也依舊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不絕於耳,鶯歌燕舞蕩漾河上,演繹著世間最廉價的悲歡離合和愛恨情仇。
就在秦淮河最燈火輝煌的時候,金陵提刑按察司的聞師爺,打著酒嗝兒離開瞭花船。勸回瞭幾個相送的同僚後,他獨自醉醺醺地往回走。想起明日的會審,他不得不匆匆往回趕,為明日的判決書做最後的潤色。作為刀筆吏,他一向對自己的差事兢兢業業,況且明日的會審,是有人狀告南宮世傢侵占農田擴建馬場,已經鬧出人命。受害者在揚州狀告無門,這才將官司打到瞭金陵提刑按察司。這事牽涉到南宮世傢,按察司上下都不敢掉以輕心,而他收瞭南宮瑞的錢,更是不得不打點起十二分精神。
自從上次由同窗殷師爺牽線搭橋與南宮瑞結識後,他就成瞭南宮瑞在按察司最信賴的夥伴,錢包也急速鼓瞭起來。不過他依舊穿著破舊的皂衣,住著最普通的民房,決不讓同僚和上司因銀子問題對自己有所猜忌。他隻將收到的每一筆存入錢莊,並將數目仔細記錄下來。看到那越來越龐大的數字,他就像看到自己告老還鄉後那幸福奢侈的晚年。
聞師爺心中想著心事,沒留意到街口拐角處竄出的一道黑影,被那黑影一撞,不由摔倒在地。聞師爺正要發火,待看清那黑影是個年方雙十的妙齡少女,罵人的話連忙咽回肚中,撣撣衣衫站起身來,關切地問道:“姑娘你沒事吧?”那姑娘無暇理會聞師爺,不住回頭張望,隱約能聽到遠處有呼喝和腳步聲,正向這邊奔來。那姑娘情急之下,轉身藏到街邊一堆垃圾後,連連對聞師爺作揖哀求。聞師爺正在奇怪,就見幾個面相兇惡的漢子奔瞭過來,領頭的漢子對他吼道:“老頭!方才那個姑娘往哪邊跑瞭?”
聞師爺猶豫瞭一下,往身後隨手一指,幾個漢子立刻向那邊追瞭過去。待那幫漢子走遠,那姑娘才從藏身處出來,對聞師爺盈盈一拜:“多謝先生相救!”“這是怎麼回事?”聞師爺忙問。那姑娘眼中泛起點點淚花:“他們要將我賣到青樓,我不從,好不容易才跑出來。”
聞師爺嘆瞭口氣:“姑娘是哪裡人氏?深更半夜,可有落腳之地?”那姑娘搖頭道:“我傢在揚州,在金陵舉目無親。今晚我就在街頭流浪一宿,明日一早我就逃回揚州。”
聞師爺仔細打量那姑娘,見她雖然算不上絕色,卻有一種煙花女子所沒有的清純,尤其那凸凹有致的身材,更湧動著青春的氣息。他連忙道:“我的住處離這裡不遠,姑娘若不嫌棄,就到我那裡將就一宿吧。”見那姑娘有些猶豫,聞師爺笑道,“莫非我長得像壞人,讓姑娘不放心?”那姑娘臉上一紅:“先生是好人,那、那就太麻煩先生瞭。”
長街盡頭,方才追人那幾個漢子又慢慢折瞭回來。一個漢子小聲在問:“老大,咱們這麼跑一下子,就賺瞭整整五兩銀子,那姑娘這是要幹啥?”領頭的漢子伸手搧瞭他一巴掌:“問那麼多幹什麼?”說完,他卻又若有所思地自語道,“我想,她要幹的事,肯定不止值五十、甚至五百兩。”
……當聞師爺從睡夢中霍然驚醒,才發現外面已是天色大亮。依稀還記得昨晚在那個姑娘秀秀所喝茶水中下蒙汗藥的情形,他連忙高喊秀秀,卻無人應答。猛然想起今日的會審,他無暇理會秀秀的去向,晃晃暈沉沉的頭,匆匆拿起桌上封好的判決書,立刻趕往按察司衙門。
會審本已經開始,因為聞師爺的遲到不得不推遲,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惹來按察使張大人不滿的白眼。聞師爺戰戰兢兢地將文書交上去,自忖憑著自己花瞭莫大心血琢磨潤色的判決書,可以稍稍減輕張大人的不滿。
張大人簡單交代瞭案情後,拿起判決書正要宣讀,卻愣在那裡半晌不得開口。聞師爺偷眼打量他的臉色,發覺上司滿臉陰霾,忙小聲問:“大人,這判決書可有不妥?”
“你自己看!”張大人說著將判決書扔瞭過來。聞師爺撿起來一看,頓時面如土色。這哪是什麼判決書,而是自己收到各種好處的詳細賬目,這些賬目不僅有時間、地點、數目,還有行賄者的名字。他慌忙道:“小人、小人一時拿錯,這就回去拿來。”“不用瞭。”張大人不陰不陽地道,“交到本官這兒來,這賬簿以後說不定會有用。”
在張大人逼視之下,聞師爺不得不將賬目交瞭上去。雖然衙門裡並不禁止相關的人收受好處,但上司最忌諱下屬背著自己撈大錢。聞師爺的賬目竟然讓張大人都有些忌妒。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自己在衙門的差事恐怕是到頭瞭。隻見張大人仔細將賬目收入懷中,然後從封存文書的信封中又拿出一張狀紙,對聞師爺冷冷道:“判決書在這裡,不過你看看自己寫的是些什麼?”
聞師爺膽顫心驚地接過來一看,渾身不禁冰涼。那果然是判決書,不過判決結果卻與計劃中的大相徑庭,它居然判南宮世傢敗訴,不僅要賠償原告的田地,還要為他們強買強賣的行為坐牢。這判決書他是萬萬不敢宣讀瞭,今日這會審已徹底毀掉,對南宮瑞的保證也已落空,他知道得罪南宮世傢的後果,那恐怕不隻是丟掉差事那麼簡單瞭。
聞師爺突然意識到,昨夜中瞭蒙汗藥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那個少女也不是什麼上天賜給自己的禮物,而是放倒自己、竄改改文書,並將自己最隱秘的賬目暴露於天下的騙子……
聽到聞師爺惹上官司,被按察使革去差事下獄的消息後,舒亞男換瞭副面容準備離開金陵。金陵乃至整個江南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念,這兩次行動都跟南宮世傢有關,相信很快就會驚動他們。為策安全,應該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直到他們完全忘瞭自己的存在,才能再悄悄地回來。
收拾起簡單的包裹,舒亞男下樓來到客棧櫃臺,正要退掉房間離去,一個在樓下喝茶的算命文士施施然湊瞭過來,滿是驚訝地打量著她,小聲道:“姑娘,你印堂發黑,兩眼無神,要小心近日有牢獄之災啊!”
舒亞男皺眉掏出一小塊碎銀扔給那術士:“去找別人算命吧,我不信命。”那算命術士接過碎銀隨手拋瞭拋,臉上泛起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姑娘將老夫當成瞭街頭小騙子?真不在乎按察司的大牢或南宮世傢的追殺?”舒亞男心中暗驚,臉上卻不動聲色:“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那術士微微一笑,渾濁的三角眼中閃爍著狐貍般的幽光:“姑娘不明白沒關系,你隻要知道,莫爺要見你。這個世上還沒有幾個人能讓莫爺相請,也沒有幾個人能拒絕他老人傢的邀請。”
舒亞男猶豫瞭一瞬,道:“那好,請先生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