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之花 第6章 莫爺

城南是下裡巴人聚集的城區,工匠仆役雜居於此,空氣中充斥著貧民區固有的臭味。在一間亂哄哄的茶樓,當舒亞男隨著那算命術士來到後院,看到為自己開門的那猥瑣漢子後,立刻就明白對方何以會盯上自己。當初自己雇瞭幫街頭閑漢,在聞師爺面前假扮青樓打手,這漢子正是他們的頭。

“莫爺已等你很久瞭。”那漢子猥瑣地笑著,將舒亞男和算命術士迎進去後,就帶上門悄悄退瞭出去。房內光線幽暗、空氣渾濁,一個衣衫古舊的枯瘦老者閑閑地坐在竹椅之上,正睜著白蒙蒙的眼眸對著進來的舒亞男,臉上渾無表情。算命術士忙上前一步,小聲道:“莫爺,您要找的人已經來瞭。”老者不置可否,指指一旁的竹椅:“姑娘請坐。”舒亞男依言坐下,她已看出,這老者雖然雙目俱盲,但他那種泰然自若的從容卻讓人不敢輕視。待她入座後,老者將頭轉向她的方向,淡淡道:“冒昧相邀,還望姑娘恕罪。”

舒亞男道:“無妨,能見到莫爺這樣的人物,也算不虛此行。”

“你知道老朽是什麼樣的人物?”莫爺故作糊塗地反問道。舒亞男笑道:“雖然以前從沒聽說過莫爺的大名,不過一看言談舉止,就能猜到莫爺必非常人。”莫爺拈須一笑:“姑娘出自哪一門下?燒幾炷香?”舒亞男一怔,茫然道:“我不知莫爺說的是什麼意思。”

莫爺有些意外,正色問:“禹神絕技傳千古,門下八將亦流芳。姑娘出自哪一門?”舒亞男知道那是江湖門派的秘密切口,莫爺顯然誤會瞭自己的身份。她忙道:“莫爺誤會瞭,我不是你以為的幫會中人。”

莫爺的表情更是驚訝:“你非千門中人,卻知道巧妙接近聞師爺,不僅騙得他人財兩失,還將那無良師爺送入大牢,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舒亞男沒有否認,莫爺拈須沉吟片刻,突然道:“姑娘,你可否讓老朽摸摸你?”舒亞男有些意外,除瞭蘇鳴玉,她還從來沒有讓別的男人碰過自己,不過看莫爺的年紀足以做自己的爺爺,而他又是瞎子,她遲疑瞭一下,起身來到莫爺身前,道:“莫爺,我在這裡。”莫爺探出手,從她的手指、手臂順著摸上去,最後摸上瞭她的臉龐,當摸到她臉頰上那個傷疤時,莫爺突然停下手,輕嘆道:“老朽知道你是誰瞭。”

舒亞男沒想到臉上的傷疤會暴露身份,心中一慌,就聽莫爺笑道:“舒姑娘勿需驚慌,南宮瑞那點兒賞銀,老朽還看不上。不過叢飛虎的銀子嘛,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叢飛虎?”舒亞男又是一驚,她沒有想到叢飛虎也在找自己,漕幫的勢力遍及江南,他若要找自己,肯定比南宮世傢更有辦法。

“舒姑娘莫非還不知道?”莫爺笑道,“叢飛虎私下裡托江湖朋友幫他打探你的下落,他對你沒有惡意,隻是想幫你,以補償他的過失。”

“多謝他的好意,如果莫爺今日是為此事找我,我看就不用再麻煩瞭。”舒亞男說著直起身來,冷冷道,“能見到莫爺這樣的人物是亞男一生之幸,但願後會有期,告辭!”

“舒姑娘誤會瞭!”莫爺拈須一笑,“老朽根本無心過問你與南宮瑞或叢飛虎的恩怨,老朽隻想收下你這個女弟子。”“什麼?”舒亞男懷疑地將莫爺上下一打量,“你能教我什麼?”“老朽能教你如何更好地騙人。”莫爺拈須笑道,“早就聽門下說揚州城出瞭個高明的女老千,竟然敢拉南宮世傢這竿大旗出千,那時老朽就留上瞭心。你在金陵找人幫忙演戲接近聞師爺,恰好那人就是老朽門下,所以老朽這才讓門下相請。原本以為是同門,誰知你竟不識本門切口。老朽很是欣賞你的品性和天賦,所以存瞭收你為徒之心。老朽忝為千門上四將之一,你拜在老朽門下,也不算辱沒瞭你。”

舒亞男沒想到莫爺竟然是個騙子中的宗師,若在初學千術之時,她一定會對莫爺的提議驚喜若狂,但在研習過南宮放那些千門典籍後,她的眼界已經達到更高的層次。對莫爺的提議她歉然一笑:“多謝莫爺美意,不過我認為,師父能教的千術,就不是最高明的千術。”

“哦?那你以為,什麼樣的千術才能稱得上高明?”莫爺饒有興致地問道。“隨心所欲,變幻無常。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舒亞男款款道,“千術之道在於新,在於不斷變化不斷發展,在於不斷實踐身體力行,在於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不斷磨礪自己。這些,恐怕莫爺教不瞭。”

莫爺滿面驚訝地愣瞭半晌,突然鼓掌嘆道:“你有此心胸,老朽確實教不瞭!看來老朽果然沒有找錯人。”舒亞男一怔:“莫爺找我,還有何事?”莫爺沒有立刻回答,卻轉向一旁那算命術士:“小沈,將你的計劃告訴舒姑娘吧,依我看,她就是最好的人選。”

“是!”算命術士從隱秘處拿出瞭一方錦盒,小心翼翼地打開,雙手捧著遞到舒亞男面前。盒中泛起一層綠華,讓人心馳神迷。“這是一塊翡翠雕篆的鳳凰玉佩,名叫翡翠鳳凰。”算命術士悠然道,“不過這隻是贗品。”

“贗品?”舒亞男本來不欲理會,此時不禁驚訝,接過仔細翻看。那是一整塊翡翠雕篆成的一對鳳凰,於雲霧中飛翔。雕師巧妙地利用瞭翡翠的顏色,不僅使那對鳳凰栩栩如生,就連雲霧也充滿瞭動感。舒亞男以前也曾見過不少珠寶,可她看瞭半天,也沒看出這玉佩假在哪裡。

算命術士微微一笑:“不是真正的珠寶行傢,很難發現它與真品之間的差別。”“還有比這塊更好的真品?”舒亞男心中隱隱猜到瞭莫爺的計劃。“不錯!”算命術士點頭道,“這塊玉佩雖然也是上等翡翠雕琢,但與那塊真品比較起來,卻連它的零頭都比不上。”

“你們是想用這塊贗品,去換那塊真品?”舒亞男有些明白瞭。算命術士微微嘆息道:“雖然計劃如此,但要實行起來談何容易。我們一直在尋找一個既能隨機應變,又善於應付大場面的女子,她將是這個計劃關鍵之關鍵!”“所以你們就找到瞭我?”舒亞男恍然大悟,忙將手中的玉佩還給算命術士,“可惜你們找錯瞭人,我不是小偷!”

“我們也沒讓你去偷啊,隻是要你去換而已。”算命術士陰陰一笑,“這個計劃我已告訴瞭你,你認為自己還能脫身事外嗎?”舒亞男冷冷道:“我不習慣受人威脅。”算命術士微微一哂:“你可以拒絕我的建議,不過你走出這間屋子後,就得好好想想,如何去應付官府的捕快和南宮世傢的眼線,以及無數像我們這樣的騙子。”

舒亞男滿面通紅,正要發作。就聽一旁的莫爺笑著插話道:“小沈就喜歡嚇唬人,舒姑娘別信他的。即使你拒絕瞭咱們的計劃,咱們也不會去告密,這點你盡可放心。”莫爺越是這樣說,舒亞男越是不敢輕信。她心中憋屈,卻沒法發作。隻聽莫爺又道:“這計劃萬事俱備,就欠東風。隻有像舒姑娘這樣善於演戲、又善於隨機應變的女子,才是計劃成功的關鍵。事成之後老朽決不會虧待你。一千兩!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舒亞男突然意識到方才莫爺要收自己為徒的真實意圖,自己若拜在莫爺門下,幫師父辦事自然是天經地義,他也就不必再花一兩銀子。若威逼利誘也不成,他們定不會善罷甘休。想到這舒亞男無奈道:“跟我說說你們的計劃,如果切實可行,我可以考慮。”算命術士大喜過望,正要細說,莫爺笑道:“小沈你該先介紹一下自己,以後舒姑娘就是咱們的合作夥伴,總不能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吧?”

算命術士點頭道:“在下沈文仲,綽號鬼算子,與莫爺是同門。”“你們都出身千門吧?就不知是屬於哪一門?”舒亞男好奇地問,突然想起最近江湖上聲名遠播的千門公子,又問,“不知那千門公子襄,你們可認識?”

沈文仲見莫爺沒有阻攔,便道:“莫爺乃千門上四將之提將,在下是千門下四將之除將。至於那個什麼千門公子襄,隻是千門後起之秀罷瞭。”

舒亞男也就沒有細問,隻道:“失敬失敬!說說你們的計劃吧。”鬼算子指瞭指手中的錦盒:“這翡翠鳳凰,乃福王千金明珠郡主的隨身飾物,這兩日郡主正在江南遊玩,後日就到蘇州。郡主平日出入皆有王府侍衛跟隨,旁人難以接近,不過如果是女人,自然就容易一些。郡主喜歡微服遊玩,尤其喜歡女扮男裝,到時你假扮被人追捕的落難女子,自然就可以接近她。之後如何騙她摘下翡翠鳳凰,又如何巧妙將之用贗品替換,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對瞭,她的侍衛都是老江湖,你那些偽裝最好別用。”

舒亞男想瞭想:“如果失手,會怎樣?”鬼算子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不知道。你不會因此就膽怯吧?”舒亞男若有所思地翻看著手中玉佩:“你不怕我得手後,將價值連城的寶物據為己有?”

鬼算子冷冷道:“翡翠鳳凰是禦賜之物,沒有珠寶商敢隨便買下。它在你手裡跟廢物沒什麼兩樣。”“難道你們能找到買主?”“是有人出錢收購,咱們才會出手,不然誰會花這麼大的心思準備?”舒亞男還想再問,一旁的莫爺插話道:“舒姑娘,咱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拿到翡翠鳳凰後,立刻趕去‘榮寶齋’,自然有人付你一千兩報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兩千兩,少一個子兒都免談。”舒亞男冷冷道。莫爺不以為意地笑道:“舒姑娘真會做生意,成交!”

“莫爺果然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跟你合作真是愉快!”舒亞男仔細收起那塊贗品,不理會一臉惱怒的鬼算子,笑著抱拳告辭而去。待她一走,鬼算子不滿道:“莫爺,你怎能任由她坐地起價?”莫爺拈著數莖白須,若無其事地道:“任隨她漫天要價,老朽是一個子兒都不想花。”停瞭停,他又喟然輕嘆,“再說,那塊贗品也未必就能亂真。能否得手,全看她的運氣瞭。”

地處江南腹地的蘇杭二州,素來以其江南水鄉的絢麗風光,為無數文人墨客詠贊。這日午時剛過,天空中飄起瞭牛毛細雨,給靜謐安詳的蘇州城,籠上瞭一層煙雨蒙蒙的味道。一艘不大不小的樓船,緩緩蕩漾在蒙蒙細雨中,沿著橫貫全城的小河靜靜駛來。船頭,一個面目秀美、青衫滴翠的年輕公子,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沿河兩岸的景色風光。

突然,一艘小船從斜刺裡沖瞭過來,重重撞在樓船的船頭,立在船頭的青衫公子猝不及防,身子一晃,差點兒落水,他剛站穩身形,就見對面小船上有人“撲通”一聲掉入河中,在水中不住撲騰。青衫公子拍手大笑:“叫你冒失,竟然敢沖撞本公子的船,害本公子差點兒落水。”

在水中撲騰的是個衣衫破舊的少女,隻見她掙紮著抓住樓船的船舷,在水中哀求:“公子救我!”青衫公子尚未開口,就聽對面小船之上,幾個面相兇惡的漢子在氣勢洶洶地鼓噪:“誰他媽敢救她,是不是活得不耐煩瞭?”幾個惡漢的叫囂,激起瞭青衫公子天生的傲氣,他一瞪眼:“本公子偏偏要救她一救,看你們能把我怎樣?”說著他便向水中的女子伸出手,那女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用力要翻身上船,誰知青衫公子下盤不穩,身子一歪竟向水中栽去。他不禁失聲尖叫,就見樓船船艙內一條人影飛射而出,伸手抓住瞭他的後腰帶,生生將他從水面提瞭起來。那漢子臂力驚人,僅一隻手就把青衫公子和水中少女一並拉上瞭甲板。青衫公子驚魂稍定,斥罵道:“藺東海!你怎麼能看我落水才出手?害本公子幾乎衣袍盡濕!”

那叫藺東海的漢子年近四旬,國字臉,臥蠶眉,臉上輪廓如刀削斧砍,一對細長丹鳳眼內隱有冷芒透出,顯非等閑之輩,但他在青衫公子面前卻畢恭畢敬,拱手賠罪道:“是小人失職,望公子恕罪。”青衫公子餘怒未消,又聽對面小船上幾個漢子在大聲鼓噪:“快將那女子給大爺交出來,不然讓你們好看!”青衫公子瞪瞭那彪悍漢子一眼,向小船上眾惡漢一指:“還不教訓這些不開眼的小雜碎?難道要本公子親自動手?”

“是!”那漢子一躍而起,身形如大鵬般輕盈地落到對面小船上。幾個惡漢尚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他或踢或劈或推,盡數打入水中。見眾惡漢在水中狼狽撲騰,青衫公子連連拍手笑道:“看你們還敢在本公子面前張狂!”彪悍漢子躍回樓船,對艙中一聲高喝:“來人!快帶公子去更衣。”

兩個丫環從艙出來,欲上前攙扶青衫公子。此刻那落水的女子顧不得渾身濕透,忙對青衫公子盈盈一拜:“多謝公子相救!”青衫公子皺眉將她上下一打量,然後一招手:“你!跟我進來!”藺東海連忙阻攔道:“公子,這女子來路不明,最好將她打發走。”

那女子連忙哀求道:“公子,我是被人拐賣的良傢女子,剛從青樓逃出來,那些打手還沒走遠,你可不能將我又推入火坑啊!”青衫公子看瞭看那幾個在河邊徘徊不去的惡漢,點頭道:“若是現在讓你走,別人還以為我怕瞭那些小地痞。好,你跟我進來吧。”

艙中的佈置溫馨優雅,日常用具一應俱全。青衫公子打量著渾身濕透的女子,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是從青樓逃出來的?快跟本公子說說,青樓裡都有些什麼?為啥男人都喜歡上那兒去玩?”那女子神情頓時有些窘迫,期期艾艾地低頭道:“公子小小年紀,這些事還是不要打聽瞭。”“我都十七瞭,哪裡還小?”青衫公子大為不滿,“要不呆會兒你帶我去青樓開開眼界,就當是我救你的報答。”

“不行不行!”那女子連連搖手,“那種地方,打死我也不會去瞭!”青衫公子沉下臉來:“又不是讓你回去,咱們花錢去玩,你怕什麼?”那女子一臉詫異:“哪有女人上青樓去玩的?”“女人怎麼就不能去青樓玩?”青衫公子很是不以為然,“本公子還偏就不信這個邪!”

兩個丫環聽到這話,嚇得慌瞭神,一個道:“公子千萬別胡鬧,不然奴婢又要受老爺責罰瞭。”另一個丫環忙將一套新衣袍拿過來:“公子快換上幹衣,小心著涼。”

青衫公子任兩個丫環脫去外面的濕衣,正待換上幹衣,就見對面那女子直愣愣盯著自己胸前,一臉的驚訝。青衫公子低頭一看,原來是項下玉佩,他摸瞭摸玉佩笑道:“想不到你還識貨,知道這是難得的寶貝。”“公子誤會瞭。”那女子連忙收回目光,“我隻是覺得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什麼?你見過?在哪裡見過?”青衫公子十分驚訝。那女子歪頭想瞭想:“嗯,好像是在一個客人那裡。”“你胡說什麼呢!”青衫公子面色大變,“這翡翠鳳凰乃禦賜之寶,世間獨一無二,你一個青樓女子,豈能見過?還是在一個混賬男人那裡見過?”

“我隻是覺得眼熟,不敢肯定。”那女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卻又堅持道,“不過我真的覺得很眼熟呢。”青衫公子連忙將玉佩摘下來,塞到那女子手中:“你仔細看看,在哪裡見過它?”那女子仔細翻看瞭一回,自語道:“這裡光線太暗,我得在亮處再看看。”說著轉身來到窗前,舉起玉佩對著天光看瞭片刻,這才將玉佩還給青衫公子,“對不起,是我看錯瞭,我見過的跟這塊不太一樣。”

青衫公子接過玉佩,卻沒有戴回項上,隻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著那女子,看得那女子有些窘迫,忙問道:“公子為何用這種目光看人?”青衫公子沒有回答,卻對兩個丫環擺擺手:“你們退下。”兩個丫環乖乖退瞭出去。青衫公子仔細關上艙門,這才回頭盯著那女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公子話,小女子小名阿蘭。”那女子忙道。“假名吧?”青衫公子一聲冷笑,“真名呢?”那女子勉強一笑:“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青衫公子將手中玉佩舉到她面前,“你將我當白癡啊?我隨身佩戴的東西,從你手中過瞭一回,回到我手中就變瞭模樣,你說這是什麼意思?”“是嗎?”那女子慌忙奪過玉佩,用衣袖擦瞭擦,一臉歉意地遞還對方,“對不起,是小女子手臟,你看現在擦幹凈沒?”

青衫公子看瞭看手中玉佩,臉上頓時有幾分驚訝,“你的手還真快,又給換瞭回來。不過,你認為我會就此放過你嗎?告訴我你的真名,還有你假扮青樓女子接近本公子的陰謀!”“我不知道公子在說什麼。”那女子一臉無辜。“還想抵賴!看我不將你那塊假玉佩搜出來!”青衫公子說著就要動手搜身,誰知那女子一個轉身,慌忙將一塊東西拋入瞭窗外的河中。青衫公子氣急敗壞地道:“你以為丟掉證據我就拿你沒招瞭?就算把河水舀幹,我也要將那塊假玉佩找出來!”

那女子咬著嘴唇默然片刻,突然拱手拜道:“小女子舒亞男,大膽冒犯瞭明珠郡主,望郡主恕罪!”“你知道我是誰?”青衫公子有些驚訝,跟著又釋然,“也難怪,你若不知道我和這塊翡翠鳳凰,又豈會特意做塊贗品來換?舒亞男?這就是你真名瞭?”“是!”舒亞男感覺從未有過的失敗,竟然讓一個小姑娘給當場拆穿。雖然是因為那塊贗品做得不夠逼真,但也怪自己太相信瞭莫爺那老騙子的話。

“我該怎樣收拾你呢?”明珠郡主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舒亞男,“如果隻是將你送去見官,實在太便宜瞭你。對瞭,你不是假扮青樓女子嗎?幹脆就將你賣去青樓好瞭,不過你臉上有疤,恐怕賣不出好價錢。怎麼,你不害怕?還不趕快跪下來求我?”

舒亞男啞然失笑:“郡主,其實你並沒有打算送我去見官,也不會將我賣到青樓,又何必嚇唬民女?”“你怎知道?”明珠郡主一開口,立刻就暴露瞭她的稚嫩。舒亞男聞言越發放心,不由笑道:“你明知我偷換你的玉佩,卻支開瞭丫環,顯然不想讓此事被第三者知曉。”

“算你聰明,果然不愧是個騙子!”明珠郡主恨恨地瞪瞭舒亞男一眼,“若非有事要你幫忙,看我不將你的手給剁下來。”

“不知郡主有何事要小女子幫忙?”舒亞男忙問。就見明珠郡主猶豫瞭一下,指指門外:“我這次來江南遊玩,身邊卻偏偏跟瞭個討厭的尾巴,你幫我想法甩掉那尾巴,我就饒瞭你!”

“這是為何?”舒亞男有些意外,明珠郡主臉上隱約有些失落,猶豫半晌,方幽幽道:“我就要嫁人瞭,新郎卻從來沒見過,隻知道他是鎮遠將軍的公子。我好不容易求得父王,在嫁入將軍府之前,讓我在江湖上遊玩一番,也不枉我聽過的那麼多江湖傳奇。可那藺東海一路上影子般緊緊跟隨左右,又有丫環仆傭一路伺候,這跟我在王府有什麼區別?所以我想丟開他們,獨自在江湖上闖蕩一番。你既然能騙過藺東海的眼光接近本郡主,一定就有辦法讓我達成心願。”

舒亞男嚇瞭一跳,連忙搖頭道:“這可不成,你不知道江湖有多兇險,像你這樣既沒經驗又不會武功的小姑娘,行走江湖就如同羊入狼群,我要幫你就是害瞭你。”“誰說我不會武功瞭?”明珠郡主爭辯道,“我從小習武,師父都換瞭七八個,至少精通三四門武功。尋常十個八個侍衛也不是我對手,就連王府武功最高的藺東海,要贏我都得費些工夫,你別小看人!”

舒亞男啞然失笑,卻不說破,隻是婉言勸道:“江湖上到處是騙子和惡棍,你就算武功再高,也架不住各種陰謀詭計和下三爛伎倆。”

“你可以幫我啊!”明珠欣然道,“你都能在江湖上闖蕩,我跟著你自然也不會吃虧。我也不麻煩你多久,你隻要帶我在江湖上闖蕩一個月,我不僅不治你的罪,還會重重謝你。你不是想要這塊翡翠鳳凰嗎?我就送給你也沒什麼。這塊玉佩雖然珍貴,卻也比不上我一個月的自由!”

舒亞男聞言心中一動,但想到要照顧這驕橫跋扈、刁蠻任性的郡主一個月,心中就十分為難。明珠郡主見狀立刻板起瞭面孔:“你不答應,那我隻好公事公辦,將你送去見官,問你一個盜竊之罪還是輕的。”

舒亞男無奈道:“好吧,就一個月。”“一言為定!”明珠郡主高興地與舒亞男擊掌盟誓,然後催促道,“快想想,咱們怎麼才能騙過藺東海。”

藺東海自那來路不明的女人上船後,一直就惴惴不安。郡主是福王掌珠,如今又是鎮遠大將軍未過門的兒媳,若有任何差池,他這個王府侍衛長可擔待不起。自郡主入艙更衣後,他就一直守在艙門外,片刻不敢稍離。

“藺侍衛長,讓艄公將船靠岸,送這女人離開。”艙內傳來明珠郡主的吩咐。聽她聲音有些嘶啞,藺東海頓時有些緊張,忙問道:“公子,你的嗓子……”“嗓子有些不舒服,”艙內傳來郡主輕輕的咳嗽,“可能是方才弄濕瞭衣衫,染上瞭風寒。”

藺東海忙道:“我這就派人上岸去請大夫,公子稍待。”“不用瞭。”艙中傳來郡主慵懶的聲音,“先將這位姑娘送上岸吧,我休息片刻就好。”

說話間就見艙門開啟,方才那落水的女子低頭出來,藺東海知道那女子因為臉上有疤痕,所以總是自卑地低著頭,便也沒有多看,隻道:“風寒雖是小病,卻也不能耽誤,在下這就派人上岸去請大夫。”

說話間樓船就緩緩靠岸,目送那落水的女子低頭離去後,藺東海轉身進入艙中。船艙分為兩進,後面的船艙是郡主休息之所,藺東海不敢擅入,隻在門外小聲問候:“郡主,現在感覺怎樣?”

艙內傳來郡主不置可否地回答。藺東海聽她聲音啞澀,似乎病得不輕,忙拍手叫來一個侍衛:“快去請大夫,一刻也不能耽誤!”

那侍衛領令離去後,藺東海猶自憂心忡忡地在艙中連連踱步。隱約聽到後面傳來一聲異響,似乎有重物落入瞭水中。藺東海心中一驚,顧不得男女有別,推開後艙門闖瞭進去,就見鸞帳內空無一人,而艙後窗戶卻大開。藺東海連忙撲到窗前,隱約可見水面有一道異常的波紋。

“快來人!郡主落水瞭!”藺東海急忙呼喚,幾個侍衛應聲跳入河中,卻怎麼也找不到郡主。藺東海望著水中那道遠逝的波紋,突然一跺腳:“壞瞭!方才上岸那女人,才是郡主!”

福來客棧內,舒亞男依照與明珠郡主的約定,匆匆來到鬼算子幫她預定的丙字號房間,就見明珠郡主早已等在那裡。二人擊掌相慶,為巧妙逃離藺東海的視線而歡呼。明珠郡主從項上摘下玉佩,遞給舒亞男道:“這個給你,快拿去換些銀子做盤纏。”舒亞男沒有推辭,接過玉佩道:“你在這兒稍候,我這就拿它去換銀子。”

匆匆出瞭客棧,舒亞男正要趕去約定的“榮寶齋”,剛出客棧大門,就見兩個表情嚴肅的年輕男子迎面而來。左面那個文弱男子將手中一塊腰牌往舒亞男眼前一亮:“姑娘,請跟我們去衙門走一趟。”

舒亞男定睛一看,就見腰牌上是個殷紅刺目的“刑”字,她心底陡然一涼。雖然從未見過,卻也聽說過這種刑部捕快的特制腰牌。沒想到自己剛拿到翡翠鳳凰,這麼快就被刑部捕快盯上。她慌忙轉身要逃,卻被右手那個眉心有疤的男子一把扣住瞭肩胛,她飛起一腳踢向對方,卻被他就勢夾住瞭腿。隻聽他嘿嘿冷笑道:“跟我動手,你還嫩瞭點。”

舒亞男手足被擒,動彈不得,不由急得滿臉通紅。那文弱男子忙對同伴道:“快放手!這位姑娘是初犯,隻要交出贓物,咱們就不要太為難她。”眉心有疤的男子依言放開舒亞男,將手往她面前一攤:“算你這丫頭走運,遇到我這好心的同僚。快把那東西交出來!”

舒亞男心知無法從二人手中逃脫,隻得乖乖地交出瞭翡翠鳳凰。那漢子接過來仔細看瞭看,遞給身旁那文弱男子:“沒錯,就是它!”文弱男子接過玉佩收入懷中,然後打量著舒亞男,猶豫道:“你既然主動交出贓物,我們會為你向刑部求情,讓刑部法外開恩,免你罪責。不過,你得先回客棧,寫下你的犯罪經過,以及幕後主使!”

舒亞男頹然回頭,轉身往客棧而去,剛走出幾步,卻不見兩個捕快跟上來。她心中有些奇怪,跟著她就恍然大悟!明珠郡主與翡翠鳳凰同時失蹤,這兩個捕快不問郡主下落,卻隻關心翡翠鳳凰,顯然有詐!她立刻轉身追上二人,笑道:“兩位大哥,我現在就跟你們去衙門伏罪吧。”

“什麼?”兩個捕快都有些意外,眉心有疤的漢子色厲內荏地喝道,“你老老實實地呆在客棧,呆會兒我的手下會帶你去衙門。”舒亞男嫣然一笑:“你們不怕我逃瞭?”那漢子一聲冷哼:“你要敢逃,罪加一等。”“還在裝愣!”舒亞男笑吟吟地打量著二人,“莫爺手下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蠢貨,扮個捕快都不像。把你那腰牌給我看看,偽造得還真像。”

二人交換瞭一個眼神,悄悄往後便退。舒亞男見狀忙追上一步,將手一伸:“快將我的東西還來,不然我就不客氣瞭。”“老子偏偏不還,你能怎樣?”眉心有疤的漢子一聲冷笑,露出瞭潑皮嘴臉。

舒亞男目光四下一掃,突然舉手向遠處招呼:“兩位差官大哥,麻煩過來一下!”不遠處兩個巡街的捕快聽到招呼,忙過來問:“什麼事?”“哦,也沒什麼大事。”舒亞男笑指兩個滿面驚詫的假捕快,“這兩位大哥撿到瞭我的東西,正要還給我。現今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等拾金不昧的好人,你們一定要將他們帶回衙門,讓知府大人好好獎賞獎賞。”

文弱男子若無其事地將玉佩掏出來,笑著遞給舒亞男道:“拾金不昧,原是我輩讀書人的本分,沒什麼值得誇耀。”

“公子原來還是讀書人啊!難怪有如此高尚的品德!”舒亞男笑嘻嘻接過玉佩,仔細收入懷中,然後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扔給對方,“一點謝禮,不成敬意,公子萬莫推辭。”

“多謝姑娘!”文弱男子接過碎銀,臉上竟然露出瞭會心的微笑。

“希望以後還能遇到像公子這樣的好心人。”舒亞男笑著沖二人擺擺手,在幾個男人內涵不一的目光註視下,扭著纖腰揚長而去。

舒亞男離去後,文弱男子在兩個差官虎視眈眈之下,隻得將手中的碎銀轉賞給瞭他們。待兩個巡捕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後,文弱男子望向舒亞男消失的方向,臉上表情十分怪異。

“喂,咱們不過是一時大意,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眉心有疤的漢子見同伴似在咬牙苦忍著什麼,不禁擔心地用手肘捅瞭捅他。

“哈!”文弱男子終於忍不住縱聲大笑,捂著肚子邊笑邊喘道,“你能相信嗎?我雲襄竟然讓那個女人給反訛瞭一把,她方才說什麼來著?‘莫爺手下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蠢貨?裝個捕快都不像!’我堂堂千門公子襄,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貶損,你難道不覺得好笑?”

《千門(雲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