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柳公權與藺東海趕到萬傢馬場時,才知舒亞男與明珠郡主已離開多時。聽得賣馬的小販說二人好像是要去少林寺,藺東海十分驚訝:“她們去少林寺幹什麼?”柳公權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邊:“聽說少林在下個月十六達摩聖寂日,要舉行紀念達摩祖師的盛會,屆時將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武林人物雲集,但願她們隻是去看看熱鬧。”
藺東海恍然大悟:“這次她們一定會扮成兩個男子,少林寺通常不允許女子進寺,扮成男子才可方便出入。”說完他轉向身後的隨從,“備馬,咱們也趕去少林寺!”
離達摩聖寂日還有九天,少室山上就已是人山人海。自少林寺紀念達摩祖師的盛會在江湖傳開後,各大門派、幫會、世傢,俱派人前來觀禮,除此之外,無數江湖中人也聞訊趕來。他們聽說少林在盛會期間,要將七十二房絕技的部分抄本公開出售,籌集善款以修繕藏經閣、達摩堂等多處年久失修的建築,以便更好地弘揚少林佛學和武學。江湖中人對佛學不感興趣,不過少林武學可是天下馳名,能名正言順地買到幾本傳說中的少林秘笈,無疑是學武之人夢寐以求的美事。
當假扮成翩翩公子的舒亞男和明珠郡主趕到少林時,隻見山門外已聚集瞭許多江湖人物,眾人在山門外吵吵嚷嚷,與知客僧發生瞭沖突。二人上前一看,原來少林寺因來客太多,無法全部接待,便立下規矩,若想進寺觀禮遊覽,得先捐十兩銀子的功德。十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足夠貧寒人傢半年的開銷。江湖中有錢人是少數,能拿出十兩銀子而面不改色的更是寥寥無幾,眾人自然紛紛抱怨。
二人毫不猶豫奉上二十兩銀子,在知客僧引領下進瞭寺門,也無心遊覽寺中古跡,就直奔後方的達摩堂。
來到達摩堂,卻並沒有想象中的森嚴戒備。二人有些疑惑地進入堂中,就見裡面除瞭一個老僧在瞌睡,竟沒有第二個僧人。堂中供奉著兩人多高的達摩塑像,除此之外,並沒有達摩舍利子或《易筋經》。舒亞男忙叫醒老僧問道:“大師,不知那達摩聖物在哪裡?”
那和尚連忙收起瞌睡答道:“達摩聖物要等到兩天後才公開展出,到時二位施主再來瞻仰吧。”
二人大失所望,明珠拉起舒亞男就走,一路上連連抱怨:“上當瞭上當瞭!花瞭二十兩銀子,居然連舍利子和《易筋經》的影子都沒見到,少林真不是東西!反正錢都花瞭,咱們就四下再轉轉,這少林寺我還是第一次來呢。”
二人來到大雄寶殿,見殿外放著一排兒臂粗的巨香,長約三尺。二人從未見過如此巨香,明珠便問一旁的和尚:“這是什麼?”
“這是佛門高香!”那和尚忙道。明珠一聽恍然大悟:“俗話說的燒高香,就是指這個吧?”
那和尚點頭笑道:“公子頗有佛緣。這高香非大功德不燒,兩位公子要不要燃上一炷?”
“好啊!”明珠小孩心性,立刻興致勃勃地拿起一根,“點上點上,我也燒一回高香!”
那和尚連忙幫明珠點上高香,指點她在佛祖面前許願,最後將高香插到殿外的爐鼎中。明珠上完香轉身要走,卻被那和尚合十攔住:“公子,你還沒付香火錢呢。”
明珠理解地點點頭,掏出塊碎銀扔進功德箱,那和尚卻依舊攔住去路,和藹地笑道:“公子,功德是功德,香火是香火。一炷高香的香火錢是十兩銀子,公子不會不知道吧?”
“什麼?”明珠頓時目瞪口呆,“燒這一炷香要十兩銀子?”
舒亞男掏出一錠銀子塞給那和尚,拉起明珠就走:“咱們遇到最不要臉的騙子瞭,認栽吧!”
“你幹嗎怕這禿驢?我不信他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搶劫!”明珠氣乎乎地還想發作,一抬頭就見對面有個青衫書生,正似笑非笑地望著這邊,她臉上突然一紅,忙收起驕橫,故作輕松地道,“你說得不錯,不就十兩銀子嗎?當是做善事瞭。”
舒亞男也早已看到瞭那個人,就因為不想被他看笑話才草草收兵。她拉起明珠離開大雄寶殿,本想躲開那人,他卻施施然迎瞭上來,笑嘻嘻地對舒亞男拱拱手:“怎麼這麼巧?在這裡又遇到姑娘!對瞭,咱們好像是第三次見面瞭,卻還不知姑娘芳名,不知可否見告?”
明珠一直就不好意思地低著頭,不敢看對方一眼,聽他問起,以為是在問自己,忙聲如蚊蚋地小聲道:“我……我叫明珠。咱們……咱們不才第二次見面嗎?怎麼是三次?”
可惜她聲音太小,對方註意力又沒在她身上,竟沒有聽到。舒亞男坦然迎上對方那調侃的目光,嫣然一笑:“原來是莫爺手下跑腿的小騙子啊,就不知叫什麼名字?”
書生遲疑瞭一下,悄然吐出兩個字:“雲襄。”
舒亞男點點頭:“幸會幸會!小女子舒亞男,以後還要請雲公子多多關照,千萬別再假扮捕快啊公差啊什麼的來嚇唬亞男瞭,我膽小。”
書生哈哈一笑:“姑娘若是膽小,就不該上這兒來。”
“是嗎?你都敢來,我隻好硬著頭皮也來玩玩。”舒亞男說著湊到他耳邊,笑吟吟地悄然道,“記住哦,別像上次那樣,把好不容易騙到手的東西,又乖乖送還本姑娘。”說完哈哈一笑,拉起莫名其妙的明珠,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公子,她怎麼也來瞭這裡?”剛從茅廁出來金彪也看到瞭遠去的舒亞男,忙湊過來小聲問。雲襄臉上露出饒有興致的微笑,望著舒亞男的背影悄然道:“當然是跟咱們有相同的目的。這回,咱們遇到對手瞭。”
出得少林寺,舒亞男胸中升起瞭一股莫名的興奮和沖動。如果說她先前被明珠拉來少林還有些勉強的話,在經歷瞭方才的高香事件後,她對少林的敬重已蕩然無存。尤其在遇到那個騙子後,更激起瞭舒亞男心底那好勝的欲望。她喜歡挑戰,尤其是旗鼓相當的對手的挑戰。
雲襄!她默默念叨著這個名字,在心中對他說,我會再次讓你空手而回!
“姐姐,咱們現在要去哪裡?”明珠依依不舍地回望著少林,幽幽問道。隻聽舒亞男平靜地道:“咱們要立刻去找風媒,讓他們幫忙打聽關於這次盛會的一切消息。咱們的時間已經不多瞭。”
“哪方面的消息?”明珠疑惑地問。
“所有方面!”舒亞男聲色平靜,喜怒不形於色,“從少林和尚到邀請的客人,以及臨時的幫工或送米送菜的小販,一個都不要漏過!”
明珠還想再問,突然發覺舒亞男的腳步漸漸慢瞭下來,神色也變得十分怪異。她順其目光望去,就見迎面走來一個白衣如雪的年輕公子,正順著山道拾級而上,他的目光定定盯著舒亞男,一瞬不瞬。而舒亞男卻裝著沒看見似地躲著他的目光,卻又忍不住偷眼覷看。
二人相向而行,步伐越來越慢,最後在相隔數步站定,舒亞男終於坦然迎上瞭對方的目光。她知道,無論自己如何裝扮,都騙不過對方的眼睛。
二人相互凝望,半晌無語。明珠好奇地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不知舒亞男為何突然如此異樣。隻見那白衣公子沉默半晌,終於開口道:“你……還好吧?”
“我很好,你呢?”舒亞男淡然應道。
白衣公子遲疑瞭一下:“我……已經定親,大禮就在下個月。”
“恭喜。”舒亞男淡然一笑。她突然發覺自己聽到對方即將成親的消息,心中並沒有任何波動,過去那麼強烈的感情,愛到靈魂,恨到骨髓,在經歷瞭無數磨難後,竟變得極淡極淡,淡得就像天邊的雲絲,也像是依稀的春夢,幾乎瞭無痕跡。
白衣公子眼神復雜,似乎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最後卻道:“下個月十九,希望你能來。”
“盡量吧。”舒亞男模棱兩可地道。白衣公子點點頭,有些依依不舍地繼續拾級而上。舒亞男如釋重負地輕噓瞭口氣,似放下瞭千鈞重擔。
明珠好奇地望向白衣公子的背影:“這人是誰啊?”
舒亞男若無其事地淡然道:“一個很久以前的朋友。”
舒亞男剛離開少林,雲襄與金彪也出瞭寺門。遙望舒亞男遠去的背影,雲襄對金彪悄聲道:“讓人盯著那個女人,她的一舉一動都要向我匯報。”
金彪點頭道:“我這就將公子的命令傳下去。這次多虧有莫爺那一幹徒子徒孫,省瞭咱們許多事。我先走瞭,公子一個人要當心。”
目送金彪離開後,雲襄緩步往山下而去。少室山此刻熱鬧非凡,不僅聚集瞭無數江湖人物,沿途還有不少小販在叫賣各種小吃、茶水。雲襄正順著山路拾級而下,突然感覺有人在輕輕拉自己衣袖,回頭一看,卻是個衣衫破舊、卻幹凈整潔的半大孩子。那孩子隻有十二三歲,眼中卻有與年紀不相稱的成熟。見雲襄回頭,他忙將手中提著的籃子遞過來:“公子,買點野果嘗嘗吧,很甜的!”
雲襄看看籃子中那些不知名的野果,本欲拒絕,不過看到孩子眼中飽含的祈求和希望,他暖暖一笑,掏出塊碎銀遞給孩子,然後揀瞭兩顆野果放入口中,邊嚼邊點頭道:“嗯,你說得不錯,果然很甜!”
孩子臉上溢出發自內心的微笑,滿是歉意地將銀子遞回來:“公子,你給我銅板吧,我找不開銀子。”
“不用找瞭,”雲襄笑著拍拍孩子的肩,“這些野果我全要,早些回傢吧。”
孩子高興地將籃子遞過來,滿臉愧疚地連連道:“可是……可是這一籃野果也值不瞭這麼些銀子啊。要不明天公子還來這裡,我再摘一籃更甜的果子給公子送來。”
“以後幾天我都會來這裡,你隨時可以來找我。”雲襄笑道。見那孩子滿心歡喜地離去後,他的心情也異常舒暢。快樂原來如此簡單,給別人以快樂,自己就能得到更大的快樂。
將野果分給瞭那些沿途乞討的孩子後,天色已是入夜,雲襄一身輕松地下得少室山,正要趕回客棧,卻被一條人影攔住瞭去路。雲襄定睛一看,不禁暗暗叫苦,沒想到在這勢單力薄的時刻,偏偏遇到瞭最不想見的人——魔門少主寇元傑!
“公子襄別來無恙啊?”寇元傑英俊的臉上滿是陰鷙和仇恨,“世界真小,沒想到咱們又見面瞭。”
“是元傑啊!”雲襄勉強一笑,“還真是巧,不知你為何也來瞭這裡?”
寇元傑嘿嘿冷笑道:“上次蒙公子照顧,元傑差點兒就逃不出成都,所以對公子一直心懷掛念。恰逢少林紀念達摩這等武林盛會,我就前來撞撞運氣。沒想到老天真是開眼,還真讓我在少室山上遇到公子,所以就一路跟來,特意跟公子打個招呼。”
雲襄立刻就明白,魔門的勢力格於寇焱十八年前的承諾,還沒有大肆入侵中原,寇元傑隻是孤身一人。不過就算是這樣,自己也無法抵擋對方隨手一擊。值此非常時刻,他內心反而異常冷靜,滿不在乎地笑道:“我當初答應門主,幫他搞垮巴蜀葉傢。我做到瞭。至於那本《呂氏商經》,並不在協議之內。”
“你出賣我和唐先生,致使他落到其兄手裡,這又怎麼說?”寇元傑眼裡幾欲噴火,脖子上的青筋如蚯蚓般凸起,身上衣衫更是無風而鼓。
“那是因為你們出賣我在先!”雲襄毫不畏縮地盯著憤怒的魔門少主,“我說過不傷人命,你們卻任由葉傢大公子死在黑白雙蛇手裡。為此,你們就得付出代價!”
“你他媽是不是瘋瞭?”寇元傑不可理喻地搖搖頭,“為一個不相幹的人,你竟然出賣我和唐先生,竟敢與魔門翻臉?”
雲襄哈哈一笑:“一條無辜人命,在魔門眼裡或許輕如鴻毛,但在我雲襄眼裡,卻重逾泰山。誰若草菅人命,無論是誰,我都要與他翻臉,魔門又算什麼?”
“說得好!”雲襄話音剛落,就聽遠處傳來一聲擊掌贊嘆,跟著就聽那人高聲道,“還從未見過有人敢如此輕視魔門,好漢子,可否過來陪我喝上一杯?”
這裡是城郊一處僻靜的官道,路邊有一個生意冷清的小酒攤,在荒涼的郊外顯得十分孤單。酒攤前除瞭歪著脖子瞌睡的老板,就隻有一個伏桌而睡的酒鬼。此刻那酒鬼伸著懶腰抬起頭來,隱約可見他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衣著富貴,神情卻又十分落泊潦倒。
“有何不可?”雲襄說著正要過去。卻被寇元傑一把扣住肩胛:“想走?沒那麼容易!”
“放開那位公子。”酒鬼遙遙道,語氣中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味道。
“你他媽是哪根蔥?敢管本公子閑事?”寇元傑一聲冷哼,森然道,“立刻在本公子面前消失,不然我讓你後悔生到這個世界上來。”
雲襄心知寇元傑心狠手辣,不想那酒鬼被自己連累,忙道:“我跟你走,別難為旁人。”
“算你識相!”寇元傑一聲冷哼,正要帶著雲襄離開,那酒鬼卻提著酒壺,搖搖晃晃走瞭過來,邊走邊嘟囔道:“這位公子既已答應陪我喝酒,怎能就走?美酒好找,酒友難求。來來來,先陪我喝上幾杯再說。”
寇元傑見這酒鬼無視自己的警告,心中惱怒,待對方走近,便一掌擊向酒鬼的胸膛。那酒鬼恰好舉起酒壺,剛好封住瞭襲來的一掌。酒壺應聲而碎,酒水灑瞭一地,那酒鬼滿是遺憾地搖搖頭:“你要喝酒,說話就是,幹嗎要搶?可惜瞭,好好一壺美酒。”
寇元傑見對方信手化解瞭自己一擊,心中十分驚訝:“這位兄臺怎麼稱呼?不知是哪條道上的?”
醉鬼嘿嘿一笑:“我又沒找你喝酒,問那麼多幹什麼?”
寇元傑緩緩拔出佩劍,森然道:“既然你不願透底,本公子劍下,又何妨多個無名之鬼。”話音剛落,劍光便猝然亮起,恍若無孔不入的月光,鋪天蓋地罩向酒鬼頭頂。幾乎同時,酒鬼手中也亮起一點兒淡淡的光華,就像夏日螢火蟲的微光般若隱若現,在月光中一閃而沒。
二人身形交錯而過,寇元傑低頭望望胸前衣襟上的裂痕,頓時面如死灰:“你究竟是誰?”
酒鬼將手中那柄長不及一尺,樣式十分奇特的短刀緩緩隱回袖中,淡然道:“我是誰都不重要,你隻需認得這柄刀就夠瞭。”
“袖底無影風!你是金陵蘇傢弟子?”寇元傑恨恨地點瞭點頭,“很好!金陵蘇傢,有資格做魔門的對手!”說完轉身就走,再不停留。
寇元傑鎩羽而去後,雲襄忙對酒鬼拱手一拜:“公子談笑間擊敗魔門少主,真乃英雄也!不知公子大名,可否見告?”
那酒鬼哈哈一笑,挽起雲襄道:“你身無半點兒武功,卻敢在魔門少主面前無所畏懼,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名字不過一代號,相逢何必要相識?難得你我今日投緣,兄臺定要陪我一醉,明日一覺醒來,咱們各奔東西。”
雲襄見這酒鬼年紀與自己相仿,聽談吐看打扮,應該是個出身富貴的世傢子,不過神情卻又十分落泊潦倒。見他如此豪爽,雲襄慨然道:“兄臺這胸襟,實在令在下慚愧。好!咱們今日就一醉方休,不管明日煩惱!”
“好極好極!果然是酒中知己!”酒鬼高興地拉起雲襄來到酒攤前,滿滿倒上兩碗酒,將酒碗向雲襄一舉,“我敬你!”說著,自己就先喝幹。
雲襄並不好酒,不過見對方已經喝幹,他隻好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那酒鬼一聲贊嘆:“爽快!”說著又倒滿兩碗。
轉眼間兩人就連幹瞭數碗,那酒鬼眼神越發蒙矓,眼中一縷憂悒始終揮之不去。定定望著天邊殘月,他突然問:“你說,人應該為誰而活?為自己,還是為別人?”
雲襄一怔,這問題他從未想過,如今突然被人問起,竟不知如何回答。感覺到對方心中有種令人傷感的寂寥和蕭索,他忍不住問:“兄臺,你似乎有傷心之事,何不說出來聽聽?也許跟人說說,可以減輕心底的痛苦。”
那酒鬼哈哈一笑:“我心已死,何來傷心之說?”笑聲剛落,兩行清淚竟悄然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卻渾然無覺,隻呆呆望著天邊喃喃問道,“你有沒有過心空的感覺,就像是心上被生生挖去瞭一塊血肉,隻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洞?”
雲襄心中微痛,腦海中浮現出怡兒的音容笑貌。雖然感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但每次想起,他的心都會不住抽搐。聽到她嫁給南宮放那一瞬,他的心中就是那種空空蕩蕩的感覺。默默喝幹碗中烈酒,雲襄喃喃道:“隻有真正愛過,才會有這種感覺。”
那酒鬼連連點頭:“心上有這樣的空洞,就沒法再裝下旁人。可我卻不得不娶妻生子,你說,這是不是一種諷刺?”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每個男人都要娶妻生子。”雲襄說著醉醺醺地舉起酒碗,“來!為每個男人的責任,幹!”
一碗酒下肚,那醉鬼慢慢滑到瞭桌子底下。雲襄一看,不禁指著他笑道:“呵呵,你醉瞭。”話音剛落,他也慢慢躺到瞭地上……
雀鳥清脆的鳴唱將雲襄從睡夢中喚醒,晃晃暈沉沉的頭,他睜開雙目,立刻被刺目的陽光徹底驚醒。倏然翻身而起,隻見自己置身官道旁的荒野,清晨的霞光正靜靜投射下來,四周空無一人,昨夜的酒攤、老板、酒鬼,俱已不見瞭蹤影,直讓人懷疑那隻是一個逼真的夢。
雲襄撣去身上的泥土,慢慢回到城內的客棧。剛進門就見金彪驚喜地迎上來:“公子你可回來瞭!昨夜害得我好找,差點就要報官!”
見金彪眼一夜未睡,雲襄心中愧疚,忙道:“昨夜我喝醉瞭,害你擔心,對不起。”
“喝醉?”金彪滿面驚訝,“公子很少喝酒,怎會喝醉?”
“別問瞭,你現在立刻去睡覺,什麼事都不要管。”雲襄強行將金彪摁到床上,然後帶上房門來到樓下,就見一個遊方郎中踱瞭進來。雲襄認得是莫爺的人,便沖他微微頷首,那郎中立刻來到他對面坐下,低聲道:“公子,昨天起我們就盯著那兩個女人,她們正四下尋找風媒,幫她們打聽與少林有關的一切消息。”
雲襄點點頭:“嗯,先收集情報,再定詳細計劃,果然有兩下子。繼續盯著她們。”那遊方郎中遲疑瞭一下,又道:“除瞭那些風媒,她們還去見瞭一個神秘的老者。”雲襄眉頭一皺:“什麼來歷?”遊方郎中歉然道:“那老者鬼得很,咱們跟瞭幾次都跟丟,沒查到他的底細。”
“一定要查到那老者是什麼人!”雲襄吩咐道。目送著遊方郎中離去後,雲襄不禁陷入瞭沉思。憑直覺,他知道那老者一定非常關鍵,但自己卻完全猜不到對方的底細來歷。這讓他感覺有些沮喪。
九月九日這天,少室山上人山人海,天南海北的江湖人俱趕來少林觀禮。祭典將從九月九日一直到九月十六日達摩聖寂日才結束。
女扮男妝的舒亞男與明珠混在眾多江湖豪傑中,進寺後直奔達摩堂,就見十八羅漢分列兩旁,人人手執棍棒,虎視眈眈。達摩堂正中的供桌上,並排放著兩個一尺見方的水晶匣子。左邊匣子內是一個小玉碗,碗中有十幾粒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子,最大的有豌豆大,最小的則隻有米粒大小;右邊匣子內是一本半指厚的羊皮冊子,冊子從中翻開,上面是一些彎彎曲曲的梵文。不用僧人介紹,舒亞男也知道這就是她想要的那兩件東西。
“這就是《易筋經》和舍利子啊!”明珠小聲嘟囔道,語音中隱約有些失望,“這《易筋經》全是蝌蚪文,完全看不懂;舍利子更是毫不起眼,還不如這水晶匣子好看。”
二人說著正想走近些,陡見斜刺裡伸過來一條長棍,無理地攔住瞭去路。一個武僧平端著少林棍,面無表情地道:“施主,請在紅線外瞻仰聖物。”
舒亞男低頭一看,才發現面前拉著一根紅繩,離供桌有五尺遠。她隻得在五尺外站定,望著那兩件少林鎮寺之寶,在心裡發狠道:我一定要拿到它們!
兩旁的長桌上,還陳列著少林七十二房絕技的抄本。明珠早已對兩件聖物失去瞭興趣,便去看那些抄本,轉瞭一圈過來對舒亞男小聲道:“姐姐,咱們也買幾本少林秘笈吧,沒準可以學到點兒真功夫呢。”
舒亞男過去一問價錢,最便宜的也要五十兩銀子!她不禁張口結舌,拉起明珠就走。被強拉出達摩堂,明珠本有些不樂意,一抬頭見一個面帶微笑的書生迎面走來,她不禁紅著臉低下頭,再邁不開步子。
舒亞男也看到瞭那人,就聽對方小聲調侃道:“這麼巧,咱們又見面瞭。踩過盤子後,不知舒姑娘心中可有妙策?”
舒亞男嫣然一笑:“不勞雲公子擔心,本姑娘胸中自有成竹。”
“哦?那咱們何不互通有無?”雲襄恬著臉笑嘻嘻地湊過來,“咱們若聯手,或許把握更大些。”
這小騙子一定是束手無策瞭!舒亞男心中暗自高興,她對雲襄得意一笑:“你若想做本姑娘的跟班,本姑娘不妨給你個機會。”
雲襄嘻嘻笑道:“能追隨兩位姑娘左右是在下的福分,在下願聽從兩位姑娘吩咐。”
“很好!”舒亞男笑瞇瞇地指指腳下,“你若肯跪下來求我,說不定我會考慮。”說完,不再理會一臉氣惱的雲襄,拉起明珠大笑而去。
“公子,這醜女人對你如此無禮,你竟忍得下來?”一旁的金彪大為不忿。卻見雲襄臉上的氣惱轉眼煙消雲散,遙望舒亞男遠去的背影,他悠然笑道:“我就是要讓她小看,就是要讓她得意,人在得意的時候,才能忘乎所以。”
看到雲襄臉上那熟悉的微笑,金彪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強而示之弱,能而示之不能,公子果然比我金彪高明一點點。”
話音剛落,就見周圍眾人突然起瞭一陣騷動。不少人在驚喜地相互轉告:“圓通方丈出來瞭!”“與他一起的人是誰?”“聽說是金陵蘇傢大公子蘇鳴玉!”
隨著眾人的竊竊私語,就見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老僧,陪同一個白衣如雪的年輕公子來到瞭達摩堂。那老僧面如滿月,髯長及胸,模樣頗具威儀,不用問便知是少林方丈圓通大師;他身旁那白衣公子舉止優雅,步伐從容,面色溫潤如玉,雖被人眾星捧月般蜂擁著,眼中卻依然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寂寥和蕭索。
雲襄一眼就認出,他正是昨夜一刀擊敗寇元傑,與自己一起酩酊大醉的那個酒鬼。
“我有辦法瞭!”離開少林時,明珠突然興奮地一聲高叫,把舒亞男嚇瞭一跳。她連忙示意明珠別太囂張,明珠不好意思地吐瞭吐舌頭,然後湊到舒亞男耳邊悄聲道:“我想到巧取《易筋經》和舍利子的辦法瞭!咱們可以高價找個神偷,趁夜裡守衛松懈的時候,悄悄盜出來。”
舒亞男啞然失笑,忍不住在明珠臉蛋上捏瞭一把:“我的大郡主,我敢肯定,夜裡的守衛會比白天更嚴,如果能盜出來,別人也不會來討好咱們瞭。咱們先回客棧,看看風媒給咱們帶來瞭什麼樣的消息。”
舒亞男和明珠說說笑笑往山下走去,在她們身後不遠,兩個男人正不緊不慢地跟著她們。
“柳爺,你為何不讓我立刻動手?”藺東海遙望著二人的背影,有些不滿。
柳公權淡然一笑:“咱們既已追到這裡,她們還能逃得出咱們的手心?雖然咱們隨時可以逮捕那個女騙子,可以什麼罪名讓她坐牢?拐走郡主?顯然郡主是自願跟她在一起,沒有任何脅迫的跡象。”
“她不是還做下過不少詐騙案嗎?”藺東海質問道。
“可惜那些案子做得十分高明,沒留下任何證據。這次她顯然是沖著舍利子和《易筋經》而來,老朽想在她作案的時候,當場將之抓獲!”柳公權其實並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幹瞭一輩子的捕快,他對各種罪犯尤其是高明的罪犯,已經產生瞭一種復雜的感情。每次親手逮捕這樣的罪犯,能讓他產生一種莫名的快感。他喜歡看著他們犯罪,然後再親手將之逮捕。這種感覺有些像狩獵多年的獵犬,對獵物本身已經沒有多大興趣,隻有在不斷的追捕中,才能找到生活的樂趣。為瞭這種樂趣,他常常故意讓獵物跑上一段,然後才倏然出擊,以絕對的優勢,讓獵物在自己的尖牙利爪前簌簌發抖。
藺東海對抓捕那女騙子不感興趣,他隻關心郡主的安危。不過想到若強行將郡主帶走,一來會讓這刁蠻郡主忌恨,怕她在王爺面前告狀;二來這機靈古怪的丫頭要再耍什麼花樣,倒有些防不勝防。若能在暗中保護,也不失為兩全其美的辦法,隻等那女騙子出手作案時,當場將之抓獲,屆時郡主沒瞭這個朋友的照顧,就隻能乖乖回到自己身邊。想到這他拍拍手,一個假扮成小販的侍衛立刻應聲過來,藺東海指指明珠的背影:“寸步不離地跟隨保護郡主,別讓她發現你們的存在。除瞭睡覺,別讓她離開你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