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運賭場二樓,從正對大門的雅廳窗口,可以俯瞰整個大廳的情形。雲襄在窗口指著樓下那桌押寶的賭客,對身後的南宮豪道:“這種押寶的賭博有個明顯的漏洞,所以出千並不難。那些人也正是這樣幹的。”雲襄指著坐在“春”字前方一個不起眼的賭客,“註意那個穿綠衣的中年人,尤其是他的下註,他就是整個局的關鍵所在。”
南宮豪仔細看瞭半晌,隻見那賭客似乎也輸瞭不少,他的下註也沒有規律可尋,而他除瞭下註也沒有多餘的動作,跟其他賭客實在沒什麼兩樣。南宮豪疑惑地撓撓頭,將信將疑地問:“他有什麼問題?”
雲襄笑道:“如果你將他的下註和開出的牌聯系起來看,就能看出些端倪。”南宮豪又看瞭片刻,猶豫道:“他下註的數目,好像跟開出的牌有關系!”
“沒錯!”雲襄微微點頭,“他每次下註都不相同,但都隻下一到四個籌碼。他下一個籌碼時,下一把牌就開出‘春’;下兩個籌碼,下一把就開出‘夏’;下三個籌碼,就開出‘秋’;下四個籌碼就開‘冬’!那三個贏錢的同夥隻需看他的籌碼,就預先知道下一把會開什麼牌,於是搶先占住那一門,並將賭註加到幾乎封頂,別的賭客就隻能在其他門下註。如此一來,賭註都被趕到必輸那三門,莊傢就殺賭客賠同夥。莊傢看起來沒贏錢,但賭桌上的錢,最終都流到瞭幾個同夥那裡。”
“不過莊傢在另一間屋,看不到賭桌上的情形,他如何知道該出什麼牌呢?”南宮豪疑惑地問道,話音剛落,他立刻就恍然大悟,猛然一擊掌,“他們收買瞭那個幫莊跑腿的夥計,由他將外面下註指揮開牌的籌碼數目告訴莊傢,這樣就巧妙地完成瞭內外溝通!”雲襄笑著點點頭。
“他媽的,竟敢在老子的賭場搞鬼!”南宮豪眼裡閃爍著駭人的怒火,對手下一招手,不一會兒,那幾個出千的賭客連同跑腿的夥計,全部被賭場的打手強行帶瞭上來。南宮豪盯著那個賭場的夥計,森然道:“你勾結外賊,按規矩該如何處置?自己說!”那夥計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驚惶失措地哭拜道:“老板饒命,小人再也不敢瞭!”
南宮豪一聲冷哼:“隻要你作證指認這幾個老千,我可以饒你一命!”那夥計毫不猶豫地連連磕頭:“我願作證!小人願意作證!”南宮豪轉向那幾個老千,冷笑道:“你們是要我報官,還是按道上的規矩辦?”
幾個老千面面相覷,他們心知憑南宮豪在杭州城的影響力,就算將他們弄死在牢裡都不是難事。幾個老千交換瞭一下眼色,齊齊點頭道:“我們願按道上的規矩辦。拿刀來!”
雲襄正想為幾個老千求情,卻被南宮豪抬手阻止,隻聽他冷冷道:“雲公子,看你的面子我已經對他們很仁慈瞭,若在往日,至少也要廢瞭他們那雙招子!”
一個賭坊的打手將匕首遞給瞭他們,幾個老千毫不猶豫,手起刀落,每人依次切下瞭自己一根手指。幾個老千雖痛得滿面煞白,卻咬牙沒有吭上一聲。或許他們在走上老千這條路之時,就已經做好瞭今日的準備。
“很好!”南宮豪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留下贏的錢滾吧,別讓我在杭州城再見到你們!”
幾個老千相扶離去後,南宮豪將目光轉向跪著的夥計:“我最恨你這種吃裡爬外的小人,雖然我答應饒你一命,但至少也要取你這雙招子,才能消我心頭之恨!”話音剛落,南宮豪已閃電出手,一招二龍戲珠,生生將那夥計的兩個眼珠挖瞭出來。在那夥計的慘叫聲中,他若無其事地擦去手指上的鮮血,轉頭對一旁的雲襄笑道:“這次多虧雲公子相助,我得好好謝謝你。”說著從幾個老千留下的銀票中挑出幾張,強塞給雲襄道,“這五千兩銀子,是我請雲公子喝茶。莫爺那裡,我另有重謝。”
雲襄心有不忍地目送著那夥計被架瞭出去,意態蕭索地擺擺手:“南宮老板不用客氣。”正要告辭。南宮豪突然看到一旁的張敬之,想起他方才的稟報,忙問:“方才你說釣到瞭一條大魚,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敬之忙上前將今日下午與張公子結識,並準備一起挖掘八思巴陵墓的計劃說瞭一遍,最後得意洋洋地笑道:“張公子已答應花一萬兩銀子買下陵墓所在的荒地,隻需要再等幾天,好讓他籌集銀子。”
南宮豪雖然出身世傢,手下卻不乏像張敬之這樣三教九流的人物,他對這些人並不強加約束,甚至有時還暗中支持。聽完張敬之的敘說,他不禁有些驚訝:“你這種最古老、最低級的藏寶騙局,居然也會有人相信?我看別人是不是想反千你一把啊?”
張敬之忙道:“那張公子是個草包,就仗著老爹的權勢花天酒地,哪裡知道江湖上的各種道道?完全是個讓人賣瞭都會幫著數錢的主兒。”
“聽你這一說,我還真想見見那個張公子。”南宮豪笑道,“他長什麼樣?明天我就親自去雅風樓會會他。”“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尤其他那小媳婦,還真是人間絕色。”張敬之說到這突然想起瞭什麼,忙在自己臉頰上比劃道,“張公子鬢發下面有一道疤,很好認。”
雲襄正準備告辭,聽到張敬之的描述,他立馬就猜到“張公子”是誰,不禁對她的上當受騙充滿瞭好奇。
告別南宮豪離開鴻運賭坊後,金彪興致勃勃地問:“公子,明日咱們去哪兒玩?”雲襄轉望雅風樓的方向,輕聲道:“雅風樓。”金彪疑惑地望望遠處那模糊的高樓:“咱們去那裡幹什麼?”“會一個老朋友!”雲襄說完,邁步走進瞭黑暗中。
第二天一大早,舒亞男與明珠正享受著雅風樓精美的蘇式早點,一個男子突然坐到瞭桌子對面。舒亞男一抬頭,不由一聲輕呼:“是你!”
“是我。”雲襄淺淺一笑,“莫爺手下一個跑腿的蠢貨,裝個捕快都不像的蠢貨。”
舒亞男不由自主就想起瞭與面前這個小騙子的那次邂逅,忍不住“撲哧”一笑,調侃道:“這次準備扮個什麼?”雲襄悠然笑道:“秀才。”
“秀才?”舒亞男有些莫名其妙。
“沒錯,就像那張秀才一樣。”雲襄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道,“我也有一張藏寶圖,比那張秀才的便宜些,隻要一千兩銀子。怎樣?有沒有興趣?”
舒亞男臉上露出警惕的表情,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你不是準備買下張秀才的藏寶圖嗎?”雲襄調侃道,“這種藏寶圖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最便宜的隻要幾文錢一張。”見舒亞男面色不變,雲襄有些驚訝,“怎麼?你還真相信有藏寶圖?真想跟那張秀才合作?”
“對不起,你已經影響瞭我的胃口。”舒亞男端起面前的燕窩粥,冷冰冰地下瞭逐客令。
雲襄惋惜地搖著頭起身就走,一旁的明珠目送著雲襄遠去的背影,悄悄拉拉舒亞男的衣袖問:“這人是誰啊?”“一個不入流的小騙子。”舒亞男專心享受起自己的燕窩粥,頭也不抬地答道。
“騙子?”明珠眼中滿是懷疑,遙望雲襄遠去的背影,她眼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情愫,“他若是個騙子,也一定是個最高明的騙子。”
二人用完早點,雙雙離開瞭雅風樓。剛離去不久,南宮豪就帶著張敬之興沖沖而來。雅風樓的賈掌櫃早就與南宮豪相識,一見他登門,連忙上前殷勤招呼。
“那個張公子在嗎?替我通報一聲,就說鴻運賭坊的南宮老板求見。”南宮豪敲著櫃臺,盤算著怎麼開口請這個貴公子去賭幾把,卻見賈掌櫃兩手一攤,歉然道:“張公子一早就攜夫人遊覽西湖,一時半會兒恐怕是回不來。”
南宮豪有些遺憾,隨口問道:“這張公子,可有什麼特別之處。”賈掌櫃立刻道:“張公子年少多金,為人豪爽,生活講究,揮金如土……”
南宮豪抬手打斷瞭賈掌櫃的話:“我不是問這些。你有沒有發覺,張公子和他的夫人,有什麼與旁人不同的地方?”賈掌櫃想瞭想,恍然點頭道:“對瞭,南宮老板這一說,我還真想起他們確有點與眾不同。你也知道,咱們雅風樓服務一流,客人的房間每天都有仆傭打掃,被褥用具都是每天一換。不過張公子夫婦自包下天字一號房後,卻都是自己打掃房間,就是被褥等用具,也是他們自己送到門外,從不要仆傭動手。”
南宮豪皺眉沉吟片刻,臉上漸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此說來,自從張公子夫婦包下天字一號房後,你們就再沒進過那房間?”
賈掌櫃想瞭想,猶豫道:“好像……是這樣。”
“你有房間鑰匙吧?”南宮豪向賈掌櫃伸出手,“我借用片刻。”
賈掌櫃面露難色,最後還是從櫃臺下拿出鑰匙,小聲叮囑道:“你要盡快出來,若是讓張公子夫婦撞見,那可就說不清楚瞭。”
南宮豪沒有理會賈掌櫃的叮囑,留下張敬之在樓下等候,自己興沖沖就登上樓,看看左右無人,立刻開門而入。
天字一號房的窗戶,原本正對西湖,可以看到西子湖最美的風光。此刻幾扇窗戶卻全部關得嚴嚴實實,房內顯得有些幽暗。房間收拾得整潔有序,一塵不染,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南宮豪卻本能地感覺到,這房中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心翼翼地來到裡面的睡房,房中彌漫著女孩子閨房那特有馨香,南宮豪目光四下一掃,立刻被一串晶瑩的珍珠手鏈吸引。手鏈隨意扔在床頭,在暗紅色絲絨被的襯托下,靜靜地散發著晶瑩剔透的微光。
南宮豪拿起來看瞭看,認得是扶桑出產的東珠。這種珍珠碩大晶瑩,產自深海,價格昂貴,像這樣一串東珠手鏈,至少值一千兩,就這樣隨隨便便扔在床上,真讓人吃驚。不過南宮豪並不是小偷,心中雖然奇怪,卻還是將手鏈放回瞭原處。抬頭見對面的衣櫃沒有關嚴,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頂住瞭櫃門,他好奇地上前打開一看,不禁驚訝地瞪大瞭雙眼。
衣櫃內沒有衣衫,隻有一個一尺高矮的木制機械,像是壓制什麼東西的模具。模具中央是一個圓形的小坑,一顆碩大的東珠正靜靜地躺在坑內。衣櫃內還散落著一些東珠,顆顆晶瑩剔透,大小相同。南宮豪拿起一顆,入手圓潤光滑,跟真正的東珠沒有任何區別。除瞭東珠,櫃子裡還有些白色的粉末,用手指捻捻,有些像是珍珠粉。
“你在幹什麼?誰讓你進來的?”身後一聲憤怒的呵斥,將南宮豪嚇瞭一跳,回頭一看,就見一個頭戴金冠的年輕公子正怒視著自己,另一個女子則嚇得躲在他身後,眼裡滿是驚恐。註意到對方鬢發下的疤痕,南宮豪立刻就猜到他是誰,不禁笑道:“原來是張公子,幸會幸會!”
“你是誰?是怎麼進來的?”張公子雙拳緊握,目光幾欲殺人。但在南宮豪從容不迫的註視下,卻不敢輕舉妄動。南宮豪沒有理會對方的質問,卻舉起手中的珠子,冷笑道:“我想向張公子請教,這是什麼東西?”張公子立刻就泄瞭氣,心虛地避開南宮豪咄咄逼人的目光,吞吞吐吐地答道:“隻是、隻是幾顆珍珠,你若喜歡,盡可全部拿去。”
“這真是珍珠?”南宮豪一聲冷笑,“吏部侍郎張大人的公子?裝得還真像。要不要我去知府衙門,請劉大人過來拜見一下張公子?”“別!”張公子頓時慌瞭手腳,“求兄臺高抬貴手,我願把這些珍珠都送給兄臺。”“這真是珍珠?”南宮豪一聲厲喝,“老實坦白,若有半句虛言,我就送你倆去大牢過下半輩子!”
張公子膽怯地望著南宮豪,期期艾艾地道:“這些、這些珍珠,是貝殼粉做成,不過跟真正的珍珠幾乎沒有兩樣,常人絕對分不清真假。”
南宮豪再次仔細看瞭看手中的珠子,不禁暗自佩服,至少他就分不清真假。打開窗戶,對著天光照看著珠子,他冷冷問:“怎麼做的?”
張公子囁嚅道:“先將貝殼磨成粉末,然後摻入一種特制的藥水,再用模具壓成珠子,磨光、晾幹後就成瞭。我這套模具一天能做十顆珠子,每顆能賣八十兩銀子,一天就是八百兩,十五天就能弄到……”說到這張公子突然住瞭口,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十五天能弄到一萬多兩,就可以去發掘蒙古國師八思巴的陵墓瞭?”南宮豪忍不住哈哈大笑,“沒有什麼陵墓,也沒有任何寶藏或武功秘笈,收起你那天真的幻想吧。”南宮豪說著將手中珠子一揚,“這個我拿走,你呆在這裡別動,我隨時會來找你。”
說完南宮豪大步下得樓來,將手中的珠子交給張敬之,吩咐道:“將這顆東珠拿去‘金玉樓’賣給他們,八十兩,少一個子兒都免談。”
張敬之有些疑惑,卻也不敢多問,立刻拿上珠子如飛而去。
金玉樓是杭州有名的珠寶店,那裡的掌櫃、檔手個個都是火眼金睛,雖然這種假東珠幾可亂真,但贗品根本瞞不過他們。南宮豪正在考慮該如何處置那兩個偽造東珠的騙子,張敬之已氣喘籲籲地回來,喘息道:“金玉樓的掌櫃剛開始隻願出七十兩銀子,我幾乎磨破瞭嘴皮……”“到底賣掉沒有?”南宮豪不耐煩地揮手將他打斷瞭。“錢在這裡!”張敬之連忙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銀票。南宮豪搶過一看,是八十兩通寶錢莊的銀票!他呆呆地愣瞭半晌,突然轉身沖上樓上,快得令張敬之張大嘴,半晌合不攏來。他跟瞭南宮老板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老板如此失態。
徑直闖進天字一號房,那兩個騙子還在。南宮豪急切地問道:“那種藥水的配方是什麼?”
制造這種珠子的關鍵是貝殼粉中添加的藥水,模具可以大量仿制,貝殼也是尋常之物,隻要知道瞭那種藥水的配方,就可以大量生產這種以假亂真的東珠。一個模具一天能造十顆,若仿制一百個這樣的模具,一天就能生產一千顆!一顆能賣八十兩,一千顆就是八萬兩!這還隻是一天的收入……南宮豪不敢再算下去,他怕自己突突亂跳的心臟承受不瞭這巨大的刺激,會突然爆裂。
“我們、我們沒有配方。”張公子囁嚅道。“那你們的藥水是從哪裡來的?”南宮豪忙問。“我們無意間救下過一個江湖異人,藥水便是從他的手中得來。”張公子答道,“他發現這種做珍珠的藥水後,自己卻沒精力天天做,便將藥水送給我們玩。這次為瞭趕做這批珍珠,藥水我差不多都用完瞭。”
“配方呢?難道你沒跟他要過配方?”南宮豪氣急敗壞地追問道。“要過,”張公子答道,“不過他說那配方是他的心血,不能隨便送人。就算是我這救命恩人,沒有十萬兩銀子也免談。”
十萬兩銀子是一筆巨款,但跟可以賺到的銀子相比就微不足道瞭。南宮豪想瞭想,急忙問道:“這位異人在哪裡?能不能帶我去見他?”張公子猶豫道:“他就在杭州郊外隱居,不過他從不見外人,恐怕……”
南宮豪忙揮手打斷張公子的話:“他不見我也沒關系,你替我去將那配方買下來,事成之後,我另有重謝。”見張公子有些猶豫。南宮豪面色一沉,“是不是要我去請劉知府過來拜見張公子?”
張公子無奈點頭道:“好吧,我去試試。”
“等在這裡,我立刻將銀票送過來!”說完南宮豪風一般出門而去,經過樓下大廳,他招手將張敬之叫到跟前,往樓上一指,“盯著張公子和他的夫人,他們要出瞭這雅風樓一步,我唯你是問!”
交代完畢後,南宮豪立刻趕回鴻運賭坊,將櫃上所有銀票歸攏,剛好夠十萬兩。他揣上銀票,帶上幾個精悍的手下又回到雅風樓,讓幾個手下在樓下守著,自己則來到天字一號房,將銀票往張公子面前一遞,“這一共是十萬兩銀票,我跟你一起去,你媳婦留在這裡。如果你耍花招,別怪我心狠手辣。”
帶著張公子下得樓來,南宮豪低聲向幾個手下吩咐道:“盯住天字一號房那個女人,她若離開雅風樓半步,我拿你們是問!”
“老板放心!”張敬之將胸脯拍得嘭嘭直響,“我認得那個女人,她決計逃不瞭!”
南宮豪帶著兩個手下跟隨張公子出得杭州城,黃昏時分趕到郊外一座無名小山,眾人下馬登山,快到山頂時,張公子抱歉道:“那異人不見生人,若見我帶你們前去,定會躲起來。”
南宮豪抬頭瞭望,就見山頂有個孤零零的茅屋,矗立在懸崖之上。他看看四周地形,肯定張公子逃不出自己的視線,這才點頭道:“那好,你速去速回,我們在這裡等候。”
目送張公子上山後,南宮豪立刻令兩個手下守住下山的路口。左等右等不見張公子出來,他漸漸感到有些不妙,顧不得張公子的警告,立刻帶兩個手下爬上山頂,在茅屋外呼喚道:“張公子,請替在下引見一下那位前輩異人!”一連喊瞭數聲,卻聽不到一聲回答,南宮豪上前一把推開茅屋那破舊的柴門。隻見屋內一片狼藉,顯然久無人跡,而張公子也不見瞭蹤跡。
“快搜!”南宮豪氣急敗壞地喝道。兩個手下發現茅屋窗戶洞開,翻窗一看,隻見茅屋後有一條粗繩索,一頭系在山石上,一頭直垂下懸崖,南宮豪暗叫不妙,連忙令兩個手下順繩索滑下懸崖,片刻後就聽手下在懸崖下高聲呼喊:“這裡有張公子的衣衫!”
南宮豪一聽,忙抓住繩索往懸崖下滑去。他剛離開,茅屋地面突然一動,一身短打的舒亞男已從地坑中翻瞭出來。她拔出匕首徑直來到繩索旁,在刀刃架上繃緊的繩索時,她卻猶豫起來,直看著南宮豪滑到懸崖底部,她才揮刀割斷瞭繩索。拍拍懷中鼓鼓囊囊那一大疊銀票,她在心中默默對自己說:十萬兩,這還隻是平安鏢局的利息!
南宮豪剛落到崖底,繩索突然從懸崖上掉瞭下來,抬頭望去,隱約可見崖頂有個蒙矓的人影。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又上當瞭!
“快回杭州!”他氣急敗壞地喝道。要想從懸崖下再上去追那騙子,根本就不可能,現在唯有趕回杭州,幸好那女人還在手裡,他可以慢慢拷問,還有希望追回那十萬兩銀子。
當南宮豪趕回杭州時天色已黑,他徑直闖進雅風樓,就見幾個手下還守在廳中,張敬之立刻得意洋洋地上前表功:“小人一直守在這裡,連眼都沒眨一下,那女人決沒有離開!”
南宮豪風一般沖上樓,一腳踢開天字一號的房門,隻見房內還是原來的樣子,衣櫃中那個做珍珠的模具還在,但那女人卻已不知去向。跟進來的張敬之看看空蕩蕩的房間,一臉的疑惑:“我一直在樓下盯著,怎麼會……”
南宮豪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你有沒有盯住一個書生?一個丫環?或者一個醉漢?”
“我盯他們幹什麼?”張敬之摸著火辣辣的面頰,莫名其妙地問。南宮豪氣得渾身哆嗦,指著張敬之氣急敗壞地道:“回頭再跟你算賬!現在快去請劉知府!就說老子讓人給騙瞭!”
沒過多久,杭州知府劉大人就帶著一幹捕快匆匆趕來,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個衣衫破舊的老者和一個彪悍陰沉的中年漢子。
聽完南宮豪敘說,那老者拿起一顆珠子看瞭看:“這是上等的東珠。”說著又沾瞭點櫃子中的粉末在舌尖上嘗瞭嘗,“這是上等的珍珠粉。”
“可是……”南宮豪欲言又止,跟著就恍然大悟。自己看到瞭什麼?不過是幾顆珍珠,一架模具,一些粉末,還有就是那個騙子精彩的表演。
老者仔細看瞭看那架模具,啞然失笑道:“原來是用做糕點的模具改裝,南宮老板不會認為,這模具可以做出珍珠吧?”南宮豪臉上一紅,跟著就感到頭腦一陣暈眩。十萬兩銀子啊!這下該如何向老頭子交代?
“你說那個張公子,臉上有一道疤痕?”老者對南宮豪的被騙經過似乎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卻對那騙子的模樣十分關心。“沒錯!”南宮豪在自己臉上比劃,“就是在這個位置!”老者轉頭與那彪悍陰沉的漢子交換瞭一個眼神,二人同時點頭道:“沒錯!是她們!”
不用說,這老者與那漢子正是柳公權與藺東海,二人從蘇州追蹤到杭州,可還是晚瞭一步。這次不等柳公權下令,藺東海急忙對杭州知府道:“立刻讓人徹查所有車行、碼頭,看看有誰見過她們,一有線索立刻飛報。記住,萬不能傷瞭那兩個姑娘!”
柳公權補充道:“再查查杭州城附近的騾馬市場,看看她們有沒有買馬,尤其是那種價錢昂貴的好馬名馬。”見藺東海一臉疑惑,柳公權笑道,“我聽說明珠郡主喜歡好馬,一下子賺瞭十萬兩銀子,怎麼也得奢侈享受一下,年輕人都這樣。”杭州知府恍然道:“杭州郊外有個萬傢馬場,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名馬,遠近聞名。下官立刻就帶人去查!”
南宮豪昏昏沉沉地回到鴻運賭坊,就見莫爺派來的那兩個年輕人正等著向自己辭行。他像抓住瞭救命稻草,忙上前一把拉過雲襄,將今日被騙的經過草草說瞭一遍,最後急道:“兄弟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我這回實在沒法向老頭子交代!”
雲襄聽完南宮豪的敘述,不禁倒抽瞭一口涼氣。這是多麼精彩、多麼大膽、多麼瘋狂的反千術啊!那個女人,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天才!
面對南宮豪的懇求,雲襄抱歉地攤開手:“我隻是個略懂些江湖伎倆的捉千者,識破那些騙局還勉強可以,但要追蹤捉人卻是徹底的外行。再說今日莫爺差人送來急信,要我立刻趕回蘇州,所以在下這才連夜來向南宮老板辭行。”
第二天一大早,雲襄與金彪就風塵仆仆地趕回瞭蘇州。二人顧不得旅途勞頓,立刻就去見莫爺。在一座不起眼的古宅內,莫爺早已在等著他們。二人連忙上前請安,隻見一向從容不迫的莫爺,臉上竟有一絲難得一見的興奮和焦急。
“你們總算回來瞭!”莫爺如釋重負地長噓瞭口氣,向二人抬手示意,“坐!”拜在莫爺門下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莫爺給手下人讓座,二人不禁交換瞭個驚異的眼神,在一旁的竹椅上恭恭敬敬地坐下後,就聽莫爺問道:“杭州之行可還順利?”
雲襄草草將自己在鴻運賭坊捉千清場的經過說瞭一遍,莫爺很是滿意地點著頭:“嗯,你讓老朽越來越看好,說不定將來還可繼承老朽的衣缽呢。”
雲襄連忙道謝,接著問道:“不知莫爺急著找我倆回來,有何要事?”莫爺揮手斥退伺候的小童,這才低聲道:“下個月十六,是少林達摩祖師圓寂的日子,少林將舉辦達摩祖師的聖寂日祭典和少林武學的觀摩展出,前後共七天。期間展出的不僅有少林七十二房絕技,還有達摩傳下的《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這兩件東西堪稱少林鎮寺之寶。”說到這莫爺頓瞭頓,將白蒙蒙的眼眸轉向雲襄,“現在有人出高價收購這兩樣東西,老朽想聽聽你的看法。”
雲襄有些驚訝,沉吟道:“像《易筋經》這等傳說中的武功秘笈,就算真有傳說中那般神奇,又有幾個人能耐得住寂寞,像達摩那般勤修苦煉幾十年?達摩畢竟是幾千年才出一個的武學奇才,少林雖有《易筋經》,千百年來卻再沒人可與達摩比肩,可見它的價值被人為地誇大瞭。至於舍利子,在佛門中人眼裡或許是聖物,但在我這俗人眼裡,卻還不如普通的珍珠光彩奪目。”
莫爺深以為然地連連頷首,臉上竟露出遇到知己般的微笑:“其實就算練成絕世武功又如何?人最大的力量是智慧,其次是財富和權力,有這兩樣東西,武學高手要多少就有多少。就算像達摩那樣的武學奇才,在老朽眼裡也不過相當於十個或者二十個影殺堂的殺手,折算成銀子大約值三五十萬兩。這世上所有東西,在老朽心裡都能折算成銀子。至於達摩的舍利子,在老朽眼裡更是一錢不值。”“那莫爺為何會對這兩件東西感興趣呢?”雲襄疑惑地問。
莫爺悠然一笑:“既然有人願意出高價收購,它們自然就身價百倍。這世上有些東西,在不同人心目中價值千差萬別,老朽不理會這些東西值多少錢,隻關心別人願意出多少錢!”雲襄隨口問道:“多少?”莫爺臉上露出狐貍般的微笑:“如果我是你,決不問別人出多少,隻問自己能拿到多少。”雲襄忙起身拱手請罪:“弟子失言,望莫爺恕罪。”
“坐下坐下!”莫爺笑著擺擺手,“你在老朽面前,不必如此客氣。老朽也不妨實話告訴你,有人出十萬兩收購這兩件寶貝,你們若能替老朽拿到手,可以得到五萬兩!”
雲襄心中十分驚訝,市面上最值錢的珠寶古董,價值上萬都極其罕見,十萬兩絕對不是一筆小數,他想不出誰有如此大的手筆。略一沉吟,他猶猶豫豫地問道:“如此大事,莫爺為何不讓沈先生出馬?”
莫爺微微一笑:“小沈在江湖混跡多年,早有不少人識得他的模樣。這次少林遍請武林同道前去觀禮,就老朽所知,僅這江南一帶,就有金陵蘇傢、揚州南宮、姑蘇慕容氏和杭州漕幫收到請柬。為防萬一,咱們必須要用新面孔。你是年輕一輩中老朽最為看好的人選,相信你不會讓老朽失望。”
“既然莫爺如此看重,弟子定竭盡所能。”雲襄沉吟道,“不過咱們沒有請柬,說不定連少林寺的大門都進不去。”
“這個你倒是勿需擔心。”莫爺微微嘆道,“少林早已不是你想象中的佛門聖地。自從圓通方丈接任掌門以來,少林就一改佛門清靜之地的面貌,大肆擴充廟產,聚斂錢財。就拿這次來說,紀念達摩是虛,借達摩之名撈錢是實。任何人隻需捐上一筆功德錢就可進入寺中。不僅如此,圓通還將少林七十二房絕技的秘笈抄本進行公開出售,隻要肯花銀子,就可以買到你想要的任何秘笈抄本。當然,《易筋經》除外。”
“少林竟已墮落至此?”雲襄十分驚訝。隻見莫爺輕蔑一笑:“你去過之後,會發現比你想象更甚。你勿需擔心沒有請柬就進不瞭廟門,老朽已經安排弟子在那裡接應,你不必為這些細枝末節操心。”
雲襄在心中算瞭算日子,忙道:“時間緊迫,我明日就動身!”
“老朽等你的好消息!”莫爺臉上,竟露出瞭壓抑不住的殷切之色。
離開莫爺的住處後,金彪疑惑地問道:“咱們真要去少林偷《易筋經》和達摩的舍利子?要知道,那可是少林啊!”
雲襄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在我眼裡,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
杭州郊外的萬傢馬場,是江南屈指可數的大馬場,也是杭州城方圓百裡最大的騾馬市場。當舒亞男和明珠來到這裡時,不禁為來自全國各地的名馬挑花瞭眼。
“這匹好!這是來自大宛的名馬,速度最快!那匹也不錯,是來自漠北的矮腳馬,模樣雖不太好看,耐力卻是天下第一。”明珠說起馬來,頓時滔滔不絕,如數傢珍。
舒亞男對馬沒有特別的研究,見那匹大宛馬十分高大俊美,正要掏錢買下來,就聽身後有人突然道:“這等劣馬,怎麼配得上兩位姑娘這樣的人物?”
舒亞男聞言心中暗驚,她還是女扮男裝,卻沒想到被人看穿。回頭一看,就見一個面容和藹的老者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老者年逾五旬,生得肥頭大耳,滿面油光,身披富貴錦袍,乍一看就如一尋常富傢翁。不過舒亞男從他那炯炯有神的犀利眼眸中,已看出他絕非尋常養尊處優的富傢翁。《千門相術》上記載,有這種眼神的,必非泛泛之輩。
舒亞男警惕地打量著對方,突然發覺老者依稀有些面熟,跟著就想起,自己在雅風樓曾經見過這老者,當時以為他不過是雅風樓的普通客人,所以沒有特別留意,沒想到對方竟然追蹤自己到瞭這裡!
“兩位姑娘隨我來,老夫已為二位備下瞭兩匹好馬,你們一定會喜歡。”老者說著轉身就走。明珠聞言頓時歡呼雀躍,欣然前往。舒亞男心知對方若要捉拿自己,方才就可以在身後悄然出手,沒必要鬧這些玄虛。所以她也就跟瞭上去,想看看對方在打什麼主意。
二人隨著老者來到市場邊一座普通的馬棚,夥計從馬棚中牽出兩匹駿馬,隻見一匹渾身棗紅,毛色油光發亮;另一匹渾身潔白如雪,沒有一根雜毛。兩匹馬俱是一般的高大俊美,顧盼有神。明珠一見之下連聲歡呼:“真正的大宛良馬!難得毛色如此純凈,多少錢?”
老者微微一笑,“隻要兩位姑娘喜歡,老夫拱手相贈。”
舒亞男忙抬手阻止:“咱們有錢買馬,多謝老丈好意。你若另有所求,請免開尊口!”
“是啊,姑娘剛賺瞭十萬兩銀子,想買什麼不可以?尋常財帛也難讓你動心。”老者喟然輕嘆,目光落到舒亞男臉頰上,“不過有些東西,花再多錢也買不來。”
舒亞男沒想到自己反千南宮豪的經過,竟然被這老者看穿而不自知,見他沒有以此要挾,心中稍有好感。聽他說得奇怪,不由問道:“比如?”
“比如容貌!”老者淡淡道,“相信每一個女孩子,為自己的容貌,花多少錢都不會吝嗇。”
舒亞男面色大變,不禁抬手捂住自己的臉頰,一咬牙轉身要走,卻聽老者在身後驚問:“姑娘為何要走?”
舒亞男強忍淚水,澀聲道:“你說得沒錯,有些東西,花多少錢也買不回來!”
老者忙道:“雖然老夫不敢保證讓姑娘恢復如初,但我知道,有一雙巧奪天工的手,可以將姑娘臉上的瑕疵完全彌補。”
“真的?”明珠大喜過望,“真的有人能將姐姐臉上的疤痕去除?”
老者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不是去除,是掩蓋,用一種巧奪天工的文身,將疤痕徹底掩蓋。這不僅無損於姑娘的容貌,還能為之增色不少。”
“真的?這人在哪裡?”明珠興奮得快要跳起來,見老者笑而不答,她恍然大悟,忙問道,“你要我們做什麼?”
老者壓低聲音,肅然道:“下個月十六,是達摩的忌辰,少林將公開展出達摩祖師的聖物。老夫要你們為我拿到少林寺那兩件鎮寺之寶,《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
明珠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沒問題,你等我們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