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暗瞭下來,少林寺卻依舊燈火通明。柳公權指揮少林僧眾和王府侍衛,仔細搜查瞭每一個賓客和寺中所有地方,卻依舊沒有找到《易筋經》和舍利子。望著那女賊若無其事地與明珠郡主說笑,柳公權的神情就如同看到十拿九穩的獵物從自己爪下巧妙逃脫的獵犬。
如果沒有明珠阻撓,柳公權本可以將那女賊帶回去慢慢拷問,但現在若拿不出真憑實據,明知她是竊賊,也拿她無可奈何。再說藺東海也不願明珠郡主與竊案扯上關系,沒有他的配合,柳公權更感到寸步難行。
被拘押瞭半日的賓客足有數千之眾,眼看天色已晚,眾人的不滿情緒漸漸高漲,紛紛鼓噪起來,魯莽之輩更是要打出少林。圓通見狀隻得對柳公權道:“柳爺,貧僧已搜過寺內所有地方,敢肯定舍利子已不在少林。若再扣留群雄,影響少林聲譽是小,恐怕還會引起不必要的沖突。”
柳公權在心中權衡半晌,頹然低下頭道:“好吧,讓他們走。我柳公權出道數十年,還是第一次眼睜睜看著竊賊在自己面前安然逃脫!”
見柳公權神情頹喪,一個侍衛猶豫道:“柳爺,有一件小事,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什麼事?”柳公權神情一派蕭索,那侍衛舔舔嘴唇,囁嚅道:“上次我們跟蹤保護郡主時,曾見那女人買過一隻信鴿。”
“信鴿?”柳公權心中有些茫然,抬頭望望夜空,他突然感到眼前一亮,不禁一跳而起,抓住那侍衛厲聲質問,“這麼重要的消息,為什麼現在才說?那信鴿在哪裡買的?鴿子窩在哪裡?”那侍衛忙往山下一指,“就在山下的縣城!”
“快帶我去!我要連夜找到那鴿子窩!”柳公權眼中,又燃起瞭新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少林寺後門響起一陣敲門聲,將負責看管後院的慧明和尚從睡夢中驚醒,他打著哈欠從房中出來,罵罵咧咧地打開瞭後門。
“唷,是老劉啊,你不是病瞭嗎?”慧明認得是後山的農夫老劉,少林寺所有茅廁的大糞都賣給瞭他,所以他定期要上門來挑糞。
“誰說我病瞭?”老劉一臉疑惑。
“你侄兒啊,”慧明隨口道,“今日天沒亮就來過,說是你病瞭,所以替你來挑糞,已經挑瞭一擔走。”
“我沒有侄兒,也沒讓人替我挑糞。”老劉越發奇怪。慧明也感到奇怪,想瞭想,不禁啞然失笑,“這他媽什麼事啊,連大糞都有人偷!”
老劉無心理會慧明,挑著擔子直奔達摩堂後面那間茅廁。天色還早,茅廁裡沒有人,老劉擱下糞桶,用糞勺探入池底,果然探到一個小小的包裹。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來倒入桶中,然後再將兩個桶裝滿,挑著擔子興沖沖走瞭。
這可是值一百兩銀子的大糞啊!老劉隻感到渾身是勁,幾乎小跑一般將大糞挑到山溪邊,倒掉大糞拿出那個用油佈包得密密實實的包裹。老劉將包裹在溪水中清洗幹凈,仔細揣入懷中,興沖沖直奔山下的縣城,連糞擔子都不要瞭。
來到那間約定的客棧,老劉正要上樓去找那兩個姑娘,就被一個兇神惡煞的漢子迎面攔住,呵斥道:“這裡已被我傢主人包瞭,閑雜人等不得亂闖。”老劉正在為難,就見二樓那間房門“吱呀”一聲開瞭,那個年紀小些的姑娘在樓上招手:“快讓他上來,他是本姑娘的客人。”
老劉大著膽子上得二樓,立刻被那姑娘拉進房門,將一張百兩的銀票放在他手中,急急地問道:“東西呢?”老劉拿出懷中的包裹,雙手捧著遞到那姑娘面前。包裹雖然洗過,卻還有一股強烈的味道,那姑娘捂著鼻子,用手絹包著接過包裹,立刻示意老劉離開。
老劉哼著小曲高高興興地下得樓來,正打算找地方喝上一杯,卻見一個老者如獵犬般從暗處閃瞭出來,將他一把拉到一旁,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方才給那兩個姑娘送去的是什麼東西?”
老者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刺得老劉渾身不舒服,他老實道:“是從糞池裡撈出來的一個包裹,那兩個姑娘出一百兩銀子讓我幫忙打撈。說是上次去少林寺進香時,不小心掉進糞池的東西。”
話音剛落,老者已如風一般離去,快得像獵犬出擊。
二樓的房間中,明珠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拿著包裹,興沖沖地對裡屋喊道:“姐姐,咱們的東西送來瞭!”
舒亞男從裡屋出來,一見那包裹模樣,滿面喜色頓時變成萬般驚詫,“這不是那個包裹!”
話音剛落,房門突然被撞開,柳公權風一般闖瞭進來,一把奪過包裹,得意洋洋地舉到舒亞男面前:“這是什麼?”
舒亞男臉色煞白,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明珠則色厲內荏地喝道:“柳公權你好大膽,竟敢擅闖本郡主閨房!來人!快來人啊!”
幾個侍衛應聲而入,看到房中情形,卻不知如何是好。柳公權見藺東海也跟著進來,立刻舉起手中包裹,對他洋洋得意地笑道:“藺侍衛長來得正好,請做個見證,看看老夫是如何捉賊捉贓!”說著三兩把拆開包裹,隻見裡面是一卷白紙和一封信,柳公權面色大變,仔細翻翻那些白紙,根本沒有想象中的冊子或秘笈。他匆匆撕開那封信,輕輕讀道:“多謝舒姑娘為我做嫁,公子襄頓首百拜!”
公子襄?香公子?柳公權頓時恍然大悟,兩眼一黑差點兒暈倒。望著信上那三個飄逸如仙的落款,他的眼眸中閃爍著獵犬聞到獵物時的興奮微光,一字一頓地從齒縫間迸出三個字:“公、子、襄!”
話音剛落,就聽房中“咕咚”一聲響,舒亞男毫無征兆地軟倒在地。柳公權方才讀的信,內容和信鴿送來的信一模一樣,舒亞男一日之內已經是第二次被公子襄羞辱,這打擊超過瞭她的心理極限。
“姐姐!”明珠慌忙上前扶起舒亞男,隻見她雙目緊閉,氣若遊絲,竟是暈瞭過去。明珠不禁對眾人吼道:“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少林寺兩大鎮寺之寶,《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此刻就靜靜地躺在雲襄的書桌上,他卻對它們完全失去瞭興趣,甚至都不想再多看一眼。蕭索地對金彪擺擺手,他索然道:“收起來吧,它們在我眼裡,就值五萬兩銀子。”
金彪滿是虔誠地翻瞭翻《易筋經》,又看瞭看舍利子,不由大失所望,“全是梵文,一個字也看不懂。這些就是舍利子?混進沙石裡,恐怕就再找不出來。就這兩樣無用之物,居然有人願出十萬兩銀子來買,不知他是傻瓜,還是我金彪是傻瓜?”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小二的聲音:“公子,有位姑娘求見。”
“姑娘?”二人都是一驚,他們已經換過客棧,莫爺的人也不可能找到這裡。金彪連忙將東西包起來收入懷中,雲襄過去打開房門,一見那個披著鬥篷的少女,他又是一驚:“是你?你怎麼會找到這裡?”
少女進入屋中,優雅地取下鬥篷,對雲襄揚起她那張嬌美的面容,“別以為就你能找到咱們。”見雲襄眼底有一絲警惕,她又補充道,“你放心,就我一個人。”
雲襄向金彪使瞭個眼色,金彪立刻心領神會地出門望風。雲襄仔細關上房門,笑道:“明珠郡主怎麼有暇來看望我這個不入流的小騙子啊?”
“你很得意是吧?”明珠很想用眼光表達自己的恨意,可心裡卻怎麼也恨不起來,“你贏瞭兩個弱女子,果然值得驕傲一下。”
“你們可不是什麼弱女子。”雲襄啞然失笑。
“廢話少說,那兩件東西要多少錢?我掏錢買!”明珠簡潔地道。雲襄笑著搖搖頭:“郡主,這世上有許多東西,花多少錢也不一定能買到。”
“那你想要什麼?我爹爹貴為福王,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他弄不到。隻要你開個價,無論多離譜我都不會皺眉。你不知道這兩件東西,對我姐姐來說有多重要。”明珠急道。
雲襄很是反感,他收起笑容冷冷道:“它們對少林也很重要。郡主請回吧,這兩件東西在我眼裡,現在是無價。”
明珠咬著嘴唇恨恨地盯著雲襄,突然將手舉到胸前,慢慢解開瞭自己的衣襟。雲襄面色微變,連忙喝道:“你要幹什麼?”
“我想用自己這千金之軀,換你手上那兩件東西。”明珠眼中閃爍著決絕之色,略顯纖秀的胸部很快就暴露出來。雲襄連忙背轉身子,急道:“郡主請自重,莫讓雲襄小看瞭你。”
這話像針一般紮在明珠心上,讓她渾身一顫,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雖然她並不害怕向面前這男子脫衣獻身,甚至心底深處還有一種隱隱的期待,但被他小看的警告,卻讓她芳心大亂。她連忙掩上衣襟,放聲大哭:“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雲襄回過頭,柔聲問:“這兩件東西,對你真有那麼重要?”
“你不知道,它對我姐姐來說有多重要,”明珠淚水漣漣,惶然無助,“它就如同我姐姐的第二次生命!現在我姐姐臥病在床,一連數天不吃不喝,我卻完全幫不瞭她,我真是沒用!”
雲襄望著淒然欲絕的明珠,遲疑道:“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舒姑娘?”
明珠眼中一亮,連忙抹幹眼淚:“咱們現在就去!”
馬車在客棧外停瞭下來,明珠對雲襄悄聲道:“柳公權已經離開瞭這裡,現在客棧中就隻有幾個侍衛。我先去將他們支開,你悄悄上去,左手第二間房。”
雲襄在馬車上望著明珠將幾個侍衛支走後,他才獨自進入客棧,緩緩登樓而上。輕輕推開房門,隻見房中光線昏暗,一個柔弱的女子無力躺在床上,瞑目如死。雲襄見她錦被半遮褻衣,本待退出,但心中的關切超過瞭禮教大防,他緩緩來到床前,默默打量著熟睡中的對手,隻見她臉頰上那道傷疤雖然猙獰醜陋,但她另一邊臉卻是那般英俊秀美。現在她的臉色白皙如紙,幾天不見,竟消瘦如斯!
雖然她清醒的時候是那般剛毅堅強,但此刻的她是那樣柔弱無助。雲襄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他心中突然湧起一種將她擁入懷中的沖動,不過他什麼也沒有做,隻是輕輕為她掖好被子,正欲悄然退出,卻被她項下那個項墜吸引住瞭目光,他呆呆地望著那個熟悉的項墜,感到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主宰著自己的命運。
那是一顆生有“心”字的雨花石!那是他曾經失落的雨花石!
心中突然的悸動將舒亞男從睡夢中驚醒,一睜眼就發現一個人正在床前俯視自己,她一驚,慌忙拉過被子遮住胸膛,失聲驚問:“什麼人?”
雲襄連忙退開兩步:“舒姑娘,是我,雲襄。”
“你怎麼進來的?明珠呢?”舒亞男心中稍安,不知為何,一聽到雲襄的名字,她心中的害怕立刻消失無蹤。她至今無法將眼前的對手,與傳說中那個作惡多端的千門公子襄聯系起來。
“是明珠帶我來的,”雲襄連忙道,“聽說你病瞭,所以來看看你。”
“來看我的笑話?”舒亞男一聲冷笑,勉力想表現得堅強一些,但虛弱的身子卻一點兒不爭氣,稍一激動就喘息不止。
雲襄輕輕嘆瞭口氣:“這兩件東西對你來說真有那麼重要?或者說輸贏真有那麼重要?”
舒亞男無言以對,其實她並不是傷心奪不到那兩件東西,就無法恢復容貌,而是生氣被人徹底擊敗,卻還不知敗在哪裡。尤其對方巧妙奪去自己的東西,還留書羞辱嘲笑,更讓她氣憤難平,加上先前被柳公權當場抓獲的緊張,所以才突然暈倒。望著面前這從未認真對待過的強大對手,她不知道應該感激還是該仇恨。是他奪走瞭自己費盡心機才弄到的東西,但也正是他暗中插手,才使自己免於被柳公權當場抓獲。她恨恨地盯著床前這文弱的書生:“你別得意,我從哪裡跌倒,還會從哪裡爬起來。現在你馬上給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雲襄點點頭:“你好好養病,爭取盡快好起來。我希望你是個頑強的對手。”說完他轉身出門,再沒有回頭。
我要盡快好起來!我一定要好起來!舒亞男在心鼓勵著自己,掀開被子掙紮著下床。突然,床頭有個陌生的包裹吸引瞭她的目光,她匆匆打開一看,赫然就是《易筋經》和十八顆舍利子。
空曠無人的長街上,金彪追著雲襄不住在問:“你就這樣將那兩件東西給瞭那個女人?你就這樣將五萬兩銀子拱手送人?五萬兩啊!”見雲襄若無其事地點瞭點頭,金彪氣得滿臉通紅,“瘋瞭,你他媽簡直是瘋瞭。咱們費盡心機才得到的東西,你就這樣隨隨便便給瞭別人,這究竟是為啥?你要不說清楚,老子跟你沒完!”
“因為,舒姑娘比我們更需要那兩樣東西。”雲襄停下腳步,一臉歉然地轉向金彪,“阿彪,原諒我這一次,以後再有這種事,我一定先跟你商量。”
金彪直愣愣瞪著一臉坦然的雲襄,眼裡的怒火慢慢平息下來,他無奈一聲長嘆,伸手挽起雲襄道:“他媽的,不原諒你還能怎麼著?”停瞭停,他又有些擔憂地問,“莫爺那裡,咱們怎麼交代?”
雲襄笑道:“莫爺的人早早就離開瞭少林,沒人知道咱們曾經奪得過《易筋經》和舍利子。”金彪恍然點點頭,跟著又心有不甘地嘟囔道:“五萬兩啊,就這樣沒瞭。我要是你爹,非打死你這敗傢子不可!”
少林丟瞭《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的消息,很快就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人們奔走相告,紛紛加入到搜尋《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的行動中。
江湖上雖然掀起巨大波瀾,少林卻一如既往地平靜。和尚們每天依舊開門迎客,各做各的功課。這天,一個外表富態的青衫老者在寺中上完香後,對領路的知客僧道:“大師,請替老夫引見一下圓通方丈。”
知客僧不冷不熱地回道:“圓通方丈不是誰都能見的,施主見諒。”
老者從懷中掏出一隻錦盒遞過來:“麻煩師父將這個盒子交給圓通方丈,他一定會見老夫。”
知客僧將信將疑地接過錦盒,看在老者捐瞭不少香火錢的面上,他不好拒絕,隻得拿著錦盒出門。不過他不敢去找方丈,隻好將錦盒交給瞭達摩堂首座圓泰,並將那老者的請求也轉告瞭對方。圓泰心不在焉地聽著知客僧的稟報,不以為意地打開錦盒,隻看瞭一眼就面色大變,連忙問:“這人在哪裡?”
知客僧忙道:“就在大雄寶殿!”
“你一定要穩住他,我立刻去見方丈。”圓泰說著就急奔後面的雲房。當圓通方丈看到錦盒中的東西時,急忙道:“快請他進來。”
青衫老者很快就被領到方丈的禪房,不等他坐定,圓通立刻拿出錦盒中的東西,兩顆舍利子和一張《易筋經》的封面,連忙問:“施主這是什麼意思?”
青衫老者微微一笑:“剩下那十六顆舍利子和《易筋經》,此刻就在我傢主人手上。一口價,一百萬兩。”
“什麼?”圓通以為自己聽錯瞭。隻見青衫老者若無其事地補充道:“一百萬兩通寶錢莊的銀票,一個月之內籌齊,少一文都免談。”
不等圓通開口,圓泰已握拳怒視那老者,正想動手,卻被圓通揮手阻止。打量著泰然自若的老者,圓通一臉難色:“一百萬兩銀子,完全超出瞭少林的承受能力,就算將整個少林變賣都不夠。能不能……”
“那是你的事情。”老者揮手打斷瞭圓通,“這是敲詐,不是談生意,沒有什麼價錢可講。老朽今日前來,就聽你一句話,行還是不行?”
圓通猶豫片刻,艱難地點瞭點頭:“行!”
老者呵呵一笑:“果然不愧是少林掌門!”說著他起身來到房門口,從袖中掏出一隻信鴿望空一扔,然後回頭對圓通笑道,“這一個月老朽就留在寺中為質,等我傢主人收到銀子再走。你放心,我傢主人收到信鴿,自會妥善保管貴寺聖物,決不再另找買傢。”
知客僧將老者領去客房後,圓泰不由對圓通豎起拇指:“還是掌門師兄高明,先穩住他,再想法追查幕後主使和聖物的下落。”
圓通搖頭苦笑道:“你看那老者的氣度,行事的從容,顯然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何追查?我敢肯定他身懷劇毒,隻要咱們想從他身上追查線索,他定會果斷自殺。就算他不死,咱們從他身上也不會得到任何線索。他的主人定是千門梟雄,早已考慮好方方面面,豈會將聖物下落告訴他,再將他送到少林來?”
圓泰一呆:“那咱們怎麼辦?”
“付錢!”圓通苦笑道,“除此之外,還有何辦法?”
“咱們哪有那麼多錢?”圓泰急道,“就算把少林整個賣瞭,也湊不齊一百萬兩啊!”
“湊不起也得湊!”圓通斷然道,“賣廟產,賣田地,向武林同道求借,向善男信女募捐,變賣少林秘笈,讓弟子外出化緣……總之要想盡一切辦法,湊齊這筆銀子!”見圓泰很不理解,圓通嘆息道,“咱們若不全力籌集這筆銀子,江湖上會說咱們少林愛廟產愛錢財,勝過愛祖師的秘笈和聖舍利,以後少林還如何在江湖立足?隻要咱們盡瞭全力,就算籌不齊這筆銀子,江湖同道對少林也會更加敬重。”
圓泰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掌門師兄果然有理,師弟這就去辦!”
少林被敲詐一百萬兩銀子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瞭更大的波瀾。無數江湖豪傑、善男信女在痛罵劫匪無恥的同時,紛紛慷慨解囊,為少林捐款。各大門派、世傢、幫會更是相互攀比地捐出巨資,助少林渡過難關。那些原本無人問津的少林秘笈抄本,立刻成瞭江湖上的搶手貨。一部《易筋經》和十八顆舍利子,少林居然願意用一百萬兩銀子贖回,那些少林秘笈抄本賣五十兩就一點兒不貴,不僅不貴,還便宜得就如同白撿一般。
一個月後,少林不僅湊夠瞭一百萬兩銀子,還保住瞭絕大部分廟產。它沒有被這次打擊擊倒,反而聲望日隆,為整個江湖敬仰,成為整個武林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名門正派。當少林迎回《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時,它的聲望也達到瞭前所未有的頂峰。
就在少林聲望如日中天的時候,圓通方丈卻突然宣佈閉關修煉。人們聞訊不禁豎起拇指誇贊:“這才是視繁華如糞土、視名利如雲煙的得道高僧。”
就在圓通方丈宣佈閉關修煉的第二天深夜,一輛馬車悄悄離開瞭少室山。馬車來到一個岔路口,趕車的漢子回頭悄然問:“掌門方丈,咱們現在去哪裡?”
話音剛落,他的頭上就吃瞭一記爆栗,跟著車中傳來一聲斥罵:“不長記性的東西,說過多少次,別再叫我方丈。”
“是!袁老板,小人記住瞭。”趕車的漢子連忙道。
車中,戴著假發的圓通完全一副商賈打扮,伸頭看看方向,他往北一指:“北京!”
“去北京幹什麼?”趕車的漢子有些驚訝。話音剛落又吃瞭一記爆栗,就聽圓通罵道:“隻管幹活,不許提問。”說完,圓通輕輕嘆瞭口氣,自語道,“有些事,無論如何得親自跑一趟,說什麼也不敢假手旁人。”
趕車的漢子聽得莫名其妙,卻再不敢多問,一揚鞭,馬車立刻向北駛去。
七天後一個深夜,商賈打扮的圓通出現在北京城一座巍峨府第的側門,輕輕敲敲門上銅環,一個老傢人應聲探出頭來問:“什麼人?”
圓通悄聲答道:“河南袁老板求見先生。”
老傢人沒有再多問,立刻開門將圓通放瞭進去。隨著老傢人穿過曲曲折折的長廊,最後來到一間雅致的書房,隻見房中有個儒雅的白衣老者正在案後夜讀。圓通一見正要行禮,那老者抬手阻止道:“大師方外之人,不必多禮,看座!”
待老傢人上茶退下後,圓通從懷中掏出厚厚一疊銀票,恭恭敬敬地遞過去:“這次多虧先生指點貧僧這招‘請賊上門’,貧僧不過花瞭幾萬兩銀子,卻賺瞭近一百萬兩!那些原本沒多少人買的秘笈抄本,現在賣到一百兩銀子都有人搶。更沒想到有那麼多人為少林捐款,光這一筆就有數十萬兩之巨。不僅如此,少林百萬贖回達摩聖物的壯舉,更讓少林聲望如日中天,這全拜先生妙計所賜。這五十萬兩銀票是貧僧一點兒孝敬,不成敬意,望先生笑納。”
“擱下吧。”老者若無其事地淡然道,就像收下五兩銀子一般輕描淡寫。圓通忙將銀票擱到桌上,這才退回座位垂手而坐。
“這次那千門弟子是如何得手的?”老者隨口問道。圓通忙將《易筋經》和舍利子失竊的經過詳細說瞭一遍,最後笑道:“這次柳公權突然出現在少林,讓貧僧心中好不擔心。尤其怕她將贓物藏在身上,讓柳公權搜個人贓並獲,所以就說自己能感應到舍利子的存在,勿需搜身。誰知那女子竟然將舍利子用信鴿送出少林,將《易筋經》投入糞池,再買通挑糞的農夫正大光明地弄出去。完全出乎貧僧預料,先生手下有如此弟子,實乃千門後起之秀!”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微微頷首道:“果然出人預料,深得千門隨機應變的真傳!尤其是根據兩種東西的特性,分別用不同的途徑運出。把握最大的信鴿運送舍利子,把握小些的糞擔子就運《易筋經》,行事大膽而謹慎,果然精明過人!可惜,她不是我的弟子。”
圓通有些意外,見老者沒有深談,他也不敢多問,便轉開話題小心翼翼地問道:“朝廷冊封少林一事,不知可有眉目?”
“這事我會放在心上,大師不必擔心。”老者說著端起瞭茶杯,圓通見狀連忙起身告辭。待他一走,老者身後的屏風後,悄然閃出一個衣衫錦繡的貴婦人,那婦人雖然已是年過四旬,面容卻依舊嬌艷如花。她撒嬌一般坐到老者腿上,環住他脖子問道:“無雙,你幹嗎要管少林的閑事?難道就為瞭這點兒銀子?”
老者不悅地瞪瞭她一眼:“阿柔,我說過多少次,別再叫我無雙,靳無雙這個人已經不存在瞭。”
“我不!”阿柔不悅地撅起小嘴,“我就要叫你無雙,你永遠是阿柔心目中的天下無雙!”
老者無可奈何地嘆瞭口氣:“怕瞭你瞭,記得在人前千萬別這樣叫。”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心裡有數。”阿柔說著掃瞭桌上的銀票一眼,幽幽嘆道,“我知道你不是為瞭這些錢,你是在找雲師兄。已經過去瞭這麼久,你依舊還在找他。”
老者一聲冷哼,面色陡然陰沉下來:“雲嘯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怎能不找他?何況他手中的《千門密典》還下落不明。這個世上能讓我感到威脅的,就隻有雲嘯風,也僅有雲嘯風!他若不是因為你,我也未必能贏得瞭他。”
阿柔輕輕嘆瞭口氣:“你們男人,為啥都喜歡爭強鬥勝?為啥就不能和睦相處?想當初咱們三人在師父門下學藝,那是何等的逍遙快樂。誰能想到,你和雲師兄為瞭阿柔,竟然會反目成仇,無法共存於世。”
老者突然哈哈大笑,“你不懂,女人永遠都不會懂。就算沒有你,雲嘯風和我也無法共存。他和我一樣,都是決不屈服、決不認輸的男人,隻有不斷地戰勝和征服,才能讓我們感到生存的意義。所以,隻要雲嘯風還活著,就一定會來找我。這一次他將比以前更謹慎、更隱蔽、更有耐心。我雖根深蒂固、實力雄厚,他卻有敵明我暗的優勢,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千雄從來就不能並存於世,而我和雲嘯風,偏偏就是當世兩大千雄!”
阿柔眼中有些黯然,卻還是決然道:“阿柔雖然不懂,但卻永遠都會站在你這一邊。誰讓你是阿柔心目中永遠的天下無雙呢!”
老者忍不住在阿柔臉上輕輕一吻,哈哈笑道:“雲嘯風最大的弱點,卻剛好是我最大的優勢,他這輩子註定是一個失敗的角色,永遠都別想翻身。”
二人纏綿片刻,阿柔突然有些惋惜道:“這次少林之行,你那得意弟子若不是有傷在身,倒是個最好的人選。隻可惜他傷在命根,就算康復也徹底廢瞭。”
“我卻不這麼認為。”老者淡淡一笑,“我這弟子最大的弱點就是好色,現在這弱點沒瞭,當他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千道中來,必能成為千門不世出的絕頂高手。”說到這老者話題一轉,指指桌上的銀票,“這些錢你收著吧,幫我把老五叫來,我找他還有點事。”
阿柔聽話地收起銀票,整整衣衫飄然出門。片刻後門外有人敲門,老者淡淡道:“進來。”
房門悄然打開,一個略顯富態的青衫老者推門而入,此刻他已沒有獨闖少林時的囂張,也沒有說動舒亞男時的神秘,而是像溫順的惡犬般恭恭敬敬地來到書桌前,垂手問:“主上,你找我?”
白衣老者敲著桌子隨口問道:“那個幫你盜出《易筋經》和舍利子的女子,現在在哪裡?”
青衫老者忙道:“我已依約送她去‘天工手’杜先生那裡,請杜先生處理她臉上的疤痕,大概這兩日就該完成瞭吧。”
“查過她的底嗎?”
“查過,不過暫時還沒有線索。我隻是無意間在杭州雅風樓碰到她反千南宮豪,發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才用她去少林走一趟。”
白衣老者想瞭想,遲疑道:“會不會是莫老二的弟子?”
“不會!”青衫老者連忙搖頭,“我留意過她那些手法,完全是隨心所欲,無跡可尋。莫老二教不出這樣的弟子。”
白衣老者沉吟片刻,吩咐道:“你留心一下她,我對她很感興趣。”
舒亞男這十多天來,臉頰已痛得有些麻木,連續十多天讓人在臉頰上繡花,任誰都不堪忍受,但舒亞男一聲不吭忍瞭下來。她不奢望文上的花紋能全部遮住疤痕,她隻希望這花紋能讓自己臉上的疤痕,看起來不那麼猙獰恐怖。
“好瞭!”文身的老者終於上色完畢,收起工具轉身就走。他剛出房門,一直在門外焦急等候的明珠就風一般闖瞭進來,一見舒亞男模樣,她不禁吃驚地瞪大雙眼,張著的嘴好半天也沒合上。
舒亞男不敢問明珠的感覺,她怕自己最大的希望,換來的卻是更大的失望。見明珠眼中漸漸噙滿瞭淚水,她的心也在往下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她摸摸光滑的臉頰調侃道:“是不是嚇壞瞭你?”
“姐姐快看!你快看啊!”明珠連忙將一面銅鏡捧到她面前,激動得幾乎不能自持。舒亞男盯著鏡子中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呆呆地不知所以。
那是一張俊朗秀美的面容,臉頰旁一朵盛開的水仙花,不僅無損於她的美貌,還為她的英武增添瞭一絲暖融融的柔美。嬌艷的花瓣鮮艷欲滴,令人目醉神迷,那是一種不屬於人間的妖異之美。
舒亞男轉過臉,細細查看原來的疤痕,隻見蚯蚓般的凸起已經被完全削平,疤痕的位置被巧妙地文成瞭花莖,與圖案完全吻合在一起,即使細看也看不出疤痕。明珠喜極而泣,興奮地將她擁入懷中,忍不住在那花瓣上輕輕一吻:“姐姐,我要是男的,肯定被你迷死!”
淚水盈滿瞭舒亞男的雙眼,她不禁雙手合十跪瞭下去,低下頭在心中默默祈禱:蒼天啊!我犯下過那麼多的罪惡,你不僅沒有施以懲罰,反而以最大的慈悲將美貌加倍地還給瞭我。我該怎樣才能報答?
那朵人盛開在舒亞男臉頰上的鮮花,宛如來自天界的仙葩,散發著一種妖異、神秘的光芒,仿佛就是那傳說中的千門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