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之雄 第一章 比劍

第一章比劍

十月十九,黃道吉日,宜婚嫁,宜遠行,不宜動刀兵。

江南數一數二的武林世傢,以“武善傳傢”聞名天下的金陵蘇傢,一大早就府門洞開,合府內外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這日是蘇傢大公子蘇鳴玉大婚的日子,得到消息的武林同道,即使未收到請柬,也紛紛從各地趕來祝賀。對於許多江湖豪傑來說,能和金陵蘇傢拉上關系,在人前說話都要硬氣許多。

一大早,負責迎賓的蘇小剛就在高聲迎候著眾多賀客。他雖不是蘇傢嫡傳子弟,卻因為人機靈、武功不弱而深受宗主蘇敬軒信賴,加之他天生有副大嗓門,所以蘇敬軒特意讓他在門外迎賓,兼管大禮之日的安全警戒。

這次大禮依新郎官蘇鳴玉的意思,原是要低調舉行,除瞭金陵附近的近親好友,沒有通知更多的人,不過聞訊起來祝賀的賓客還是遠遠超出瞭預計。負責迎賓的蘇小剛沒多久就嗓子冒煙,口幹舌燥。不過為瞭堅守世傢望族嚴苛的禮儀,他依舊聲色不變地堅持著。

“中州大俠武耀祖攜弟子來賀,裡邊請!金陵富商賈千萬攜夫人來賀,裡邊請!京城張公子攜夫人來賀,裡邊請!”在恭迎張公子夫婦進門後,蘇小剛立刻向一旁的府丁使瞭個眼色,那府丁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忙跟著這撥賓客進瞭府門。

蘇小剛一眼就看出那個明眸皓齒、容貌秀美的“京城張公子”,明顯就是女扮男裝,而她那個“夫人”更是白紗蒙面,完全看不見面目,令人起疑。

為防別有用心的人上門搗亂,他要府丁傳信府中弟子,留意這對陌生的假夫妻。她們僅僅是來看看熱鬧也就罷瞭,若稍有異動,就得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立刻將她們控制起來。蘇傢的威儀,可不能讓混在賓客中的宵小損害。

不說蘇小剛在府門留意著進來的賓客,卻說張公子攜夫人進門後,一路上好奇地東張西望,神情就如同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對旁人異樣的目光也渾不在意。

二人在小廝帶領下,隨著旁人進瞭二門。此時尚未開席,不過庭院中卻已排下數十張八仙桌,眾賓客三三兩聚在一起,邊嗑瓜子花生邊高談闊論。張公子找瞭張沒人的空桌坐下後,俯身在夫人耳邊悄聲問:“聽說這蘇傢大公子是金陵有名的大帥哥,姐姐以前也來過金陵,不知見過沒有?”

她那蒙面的“夫人”略一遲疑,方淡然道:“你姐姐以前不過是個走鏢的江湖女子,哪有機會見到這等高高在上的世傢公子?”

“說得也是。”張公子理解地點點頭,笑著安慰道,“不過咱們很快就能見到瞭,也算不虛此行。”

她那“夫人”突然一聲輕笑,湊近她耳邊悄聲道:“你一個大傢閨秀,金枝玉葉,說起帥哥竟這樣興致勃勃,兩眼放光,像個急色鬼一般,真是沒羞。”

“姐姐討厭,人傢隻是好奇嘛!”張公子頓時滿臉通紅,惱羞成怒似的舉手要打,那手揚上半空卻停瞭下來,跟著慌忙放下,滿臉驚喜地站瞭起來。

她的“夫人”忙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見一個青衫書生和一個彪壯漢子正緩步過來,那書生不等張公子開口,就拱手一拜,悄然問候道:“真是巧瞭,沒想到明珠郡主也來瞭這裡?”說首他轉向那蒙面女子,“這位想必就是舒姑娘瞭?咦,怎麼將面目遮得嚴嚴實實,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那蒙面女子尚未回答,那張公子已搶著說:“上次多虧瞭雲公子仗義送寶,我姐姐才得以重獲新生,咱們還沒好好謝你呢!”

“你們要想謝我,就千萬別在這裡搞事。”那雲公子說著在桌旁坐瞭下來,低聲警告道:“這裡可是金陵蘇傢,不比少林寺。”

“誰說咱們要在這裡搞事瞭?”張公子頓時滿臉委屈,撅起小嘴道,“難道雲公子認為咱們是天生的騙子,每次相遇都在做坑蒙拐騙的勾當?”

“不是搞事?那你們來這裡做什麼?”雲公子有些意外。

“我們不過是來看看熱鬧罷瞭,你呢?”張公子笑問。

“我?”雲公子一怔,仰天打瞭個哈哈,“跟你們一樣,也來看看熱鬧。

“是嗎?”蒙面女子突然一聲輕哼,意味深長地笑道:“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出現的地方,肯定會有不同尋常的熱鬧。

不用說,這蒙面女子就是整容後的舒亞男,張公子就是明珠郡主,而那青衫書生和他身後的彪壯漢子,則是千門公子雲襄和西北刀客金彪。上次舒亞男得雲襄義贈《易筋經》和達摩舍利子,終於在“天工手”下重整瞭容貌,但她一直不敢以新面目示人,所以才戴著面紗。離開“天工手”隱居處之後,她心中惦記著蘇鳴玉大喜的日子,便算著日子趕來。雖然蘇鳴玉在她心中已是過眼雲煙,但她還是希望能當面向他表示祝福。

自從心底那種強烈的感情漸漸淡瞭後,對他的恨意也就消失無蹤,心靈深處隻剩下點點甜蜜回憶。

明珠並不知道舒亞男心底的秘密,但聽她說要去參加金陵蘇傢大公子的婚禮,便死活要跟著來看看那位金陵有名的大帥哥。舒亞男被她糾纏不過,隻得想法甩開瞭跟蹤保護她的那些王府侍衛,趕在大禮的日子混進瞭蘇府,卻沒有想到在這裡竟與雲襄和金彪巧遇。

此時,舒亞男已知道,眼前這貌似忠厚善良的文弱書生,並不是變通的小騙子,而是新近在江湖上風生水起、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不過她始終無法將眼前這個看不透的文弱書生,和傳說中臭名昭著的千門公子襄聯系起來。

“雲公子,你就是傳說中的千門公子襄?”明珠一臉崇拜,兩眼波光粼粼地凝望著雲襄。雖然她早已知道這點,但還是想從雲襄這裡得到他親口的證實。

雲襄苦澀一笑,搖頭道:“我既沒有傳言中那般神奇,也沒有傳言中那般惡毒,所以我並不是傳說中的千門公子襄。”

明珠剛開始有些失望,跟著就恍然大悟,連忙對舒亞男興奮地道:“我第一次見到雲公子就說過,他若是騙子,也一定是天底下最高明的騙子!我當初的直覺竟分毫不差!”

舒亞男聽明珠當著自己的面誇贊對手,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不好受,不過上閃自己敗在對方手裡,卻也無從辯駁,隻得在心底暗暗發狠道:“公子襄,你別得意,我遲早要找回場子!

就在這時,周圍突然響起瞭嗩吶和鼓樂聲,賓客們紛紛奔走相告:“蘇公子出來瞭!新郎官要出門去接新娘子瞭!“喧囂聲中,隻見蘇傢大公子應景似的僵硬微笑,並無多少喜氣。他一面與賓客們客氣地拱手,一面大步來到二門外。

早有小廝牽來披紅掛綠的駿馬,他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率領亂哄哄的迎親隊伍出門而去。眾賓客發一聲喊,也紛紛跟瞭出去。

明珠遠遠望見蘇鳴玉,依稀覺得有些面熟,跟著就想起,他就是在少林寺外見過的那個白衣公子。明珠不禁驚訝地轉向舒亞男:“咦!那新郎官不就是你在少林見過的老朋友啊?你怎麼會說不認識?”

“我……”舒亞男頓時無言以對。

“噢,我明白瞭!”明珠見狀恍然大悟,正要揭舒亞男的老底,突聽鼓樂聲在府門外停瞭下來,賓客們的喧囂吵鬧也漸漸低下去,最後完全停止。幾個人不由面面相覷,俱不知是怎麼回事,明珠最是好奇,忙拉起舒亞男:“走!咱們出去看看!”

四人隨著賓客們來到大門外,就見正對蘇府大門的大路中央,一個白衣如雪的男子如一柄出鞘的利劍,殺氣凜然地筆挺而立。

在他面前,一柄出鞘利劍筆直地插在青石板上,劍鋒入石三寸,在下午的陽光照耀下,依舊寒氣逼人。雖然那男子一言不發,但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意,依舊令吹鼓手不由自主地停止瞭吹奏,令賓客停止瞭喧囂,甚至蘇鳴玉坐下的駿馬,也躑躅不敢向前。

蘇鳴玉拍拍坐騎,令它稍稍平靜後,這才朗聲問道:“閣下為何阻我去路?”

那白衣如雪的男子緩緩抬起頭來,露出雜亂披發下張拍板如玉的臉。

那是一個不到三旬的年輕人,目光如劍鋒般銳利,嘴唇如刀刃般涼薄,雖然面目英挺俊美,卻冷得令人不敢親近。他瞇著眼打量著蘇鳴玉,冷冷問:“你就是蘇鳴玉?”

“不錯,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又為何阻我去路?”蘇鳴玉也在仔細地打量著對方。

“在下南宮玨!”那劍一般的男子話音剛落,賓客中立刻響起一孟竊竊私語:“是南宮世傢二公子!難怪有如此氣勢!

蘇鳴玉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抱拳道:“原來是南宮二公子,幸會。”

“我聽說金陵蘇傢年輕一輩中,以你的刀法最高,我一直想要討教,隻是自覺劍法未臻化境,所以雖近在咫心,卻一直未能成行。”說到這兒,南宮玨頓瞭頓,嘆息道:“聽說你今日就要娶親,我雖沒有勝你的把握,卻也不能再等,所以趕在你出門迎新之前在此恭候,但願蘇公子不會令我失望。”

“你想上門挑戰,以後有的是機會。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二公子遠道而來,還請收起寶劍,進門喝杯喜酒如何?”蘇鳴玉不亢不卑,款款道。

“不行,這萬萬不行!”南宮玨連連搖頭。“你若娶親生子,心中多瞭一份牽掛,刀法便要大打折扣,我那時再勝你還有什麼意思呢?要是你不幸死在我劍下,留下孤兒寡母,我豈不是害人不淺?如今我趕在你成親之前挑戰,你就算死在我劍下,新娘子也還來得及改嫁他人,你看我為你考慮得有多麼周到。”

話音未落,蘇傢弟子早已忍不住破口大罵,紛紛撥刀,就要動手。負責今日安全的蘇小剛更是氣得臉色鐵青,“鏘”的一聲撥出短刀,正要上前,卻聽蘇鳴玉一聲輕喝:“都住手!”蘇傢眾弟子雖群情激憤,卻還是依言停手。蘇鳴玉翻身下馬,對身後的小廝吩咐道:“去取我兵刃來。”

這時就聽門裡傳來一聲冷喝:“胡鬧!也不看看是什麼日子!”眾人循聲望去,就見蘇傢宗主蘇敬軒大步而出,他已得到弟子飛速稟報,匆匆趕來。不滿地瞪瞭侄兒一眼,他冷哼道:“大喜的日子擅動刀兵,是為不祥。咱們蘇傢除瞭你,難道就沒有旁人瞭麼?”

話音剛落,一旁的蘇小剛立刻越眾而出,對蘇敬軒抱拳道:“弟子願代大公子出戰,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見蘇敬軒沒有反對,他立刻揮刀指向瞭南宮玨。

就在他揮刀出手的同時,南宮玨也撥出瞭地上的長劍,迎著他的刀光信手一揮。蘇小剛一刀砍空,正要返身再戰,突感胸前一陣寒冷,低頭一看,就見胸前衣衫盡裂,一道劍痕從胸前一直貫通到小腹。隻差幾分便要開膛破肚。他頓時面如死灰,回想方才南宮玨那一劍,並無任何奇巧超絕之外,唯一一點就是快,快得不可思議,令人根本來不及反應,更不談抵擋瞭。

“我找的是蘇鳴玉,旁人若再上前,莫怪我劍下無情!”南宮玨信手將劍插入地上的石板中,若無其事地淡然道。

蘇傢眾人見南宮玨一劍擊敗蘇小剛,不由面面相覷。蘇小剛的武功在蘇傢也算得上佼佼者,誰知一個照面就為南宮玨所敗,眾人自忖武功不比蘇小剛更強,所以面對南宮玨的挑戰,沒有人再敢應戰瞭。

蘇敬軒見到南宮玨那信和一劍之後,心中也暗處吃驚。以前隻聽說南宮二公子習劍成癡,卻很少在江湖上露面,沒想到今日一見,才發覺他的劍法已遠超兩個兄弟,其凌厲迅捷,實乃世間罕見。恐怕蘇傢年輕一輩中除瞭蘇鳴玉,還真的找不出誰是他的對手。但今日是蘇鳴玉大喜的日子,妄動刀兵,無論勝負皆為不祥。如果親自出手,一來自己以宗主之尊與一個晚輩動手,就算勝不驕敗不餒也勝之不武;二來並不必勝的把握,一旦失手,蘇傢的顏面就算丟到傢瞭,想到這兒,蘇敬軒不禁左右為難。

蘇傢的難處落在眾賓客的眼中,也落在瞭混在賓客中的雲襄眼裡。他略一沉吟,拉過金彪悄聲道:“蘇公子於我有恩,我要助他度過眼前難關,我打算替他出戰,你要幫我。”

金彪聞言面色大變:“你瘋瞭!我聽說南宮世傢三位公子,論交遊廣闊以大公子南宮豪為先;論精明能幹以三公子南宮放為首;但要論要劍法武功,卻是以二公子南宮玨最強。方才他那信手一劍,就是我也難以抵擋,你去豈不是白白送死。

“所以才要你幫忙。”

“怎麼幫。”

雲襄拉過金彪,在他耳邊小聲耳語片刻,金彪聽完後十分驚訝,卻還是連連搖頭:“太冒險瞭,一旦拆穿,你必死無疑。”

“你多慮瞭。”雲襄笑道:“無論勝敗,我都非常安全。”見金彪依舊搖頭,雲襄隻得耐心解釋道,“我不是蘇傢弟子,就算輸瞭也無損蘇傢名聲。我身無半點武功,以南宮玨的高傲自負,定不會對我這樣的對手痛下殺手,你放心好瞭。”

金彪還在猶豫,一旁的明珠好奇地問:“你們鬼鬼祟祟地嘀咕什麼?”“公子想替那蘇鳴玉迎戰南宮玨。”

明珠聞言滿臉驚訝,跟著鼓掌歡呼:“好啊!公子出發點,一定能勝!”一旁的命亞男聞言不同地一聲冷笑:“若論陰謀詭計,他或許還能有幾分能耐,但要與人面對面動手,隻怕是白白送死。

金彪原本還有些猶豫,聽到舒亞男這話,不禁激起瞭他胸中那股倔傲之氣,狠狠地瞪瞭舒亞男一眼,金彪轉身對雲襄決然道:“好,我幫你,讓那些有眼無珠之輩,看看公子如何擊敗南宮玨!”說完他撥刀割下一縷亂發,交到瞭雲襄手中。

雲襄將那縷頭發藏於掌心,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註視下,施施然來到南宮玨面前,嘻笑著拱手一拜:“久聞南宮二公子習劍成癡,劍法超絕,在下早存討教之心。今日適逢其會,但願二公子不會拒絕在下的挑戰。”

南宮玨將雲襄上下一打量,見他步伐虛浮,身體孱弱,實在不像身負絕頂武功的模樣,不由皺眉問:“你是蘇傢弟子?”

“不是,”雲襄笑道,“不過蘇公子於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不宜妄動刀兵,所以在下願替他出戰。”

“就憑你?”南宮玨上下打量著雲襄,心中狐疑不已。這小子怎麼看也不會半點武功,卻敢笑嘻嘻地站到自己面前,不是深藏不露地絕頂高手,就一定是瘋子。

“沒錯,”雲襄笑著點點頭,“我不僅要替蘇公子出戰,還要兵不血刃地贏下這一戰,以免蘇公子的婚禮被血腥玷污,所以你今日走運瞭。”南宮玨聽明白瞭雲襄的言下之意,不由怒極反笑,手扶劍柄傲然道:“好,撥出你的劍。看看咱們今日誰能兵不血刃地贏一這一戰!”話音示落,殺氣已彌漫全場,激得眾人渾身一個激靈。

雲襄依舊笑嘻嘻地道:“我劍在心中,撥不撥劍也沒多大區別。”

南宮玨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是劍道至理,南宮玨也是最近才悟到其中奧妙,他實在不相信一個從未練過劍的普通人,能有這等心得和體會。心中不由收起幾分輕視,試探道:“你心中那是什麼劍?”

“我心中不是劍,而是劍意。”雲襄笑道。

“劍意?”南宮玨一怔,眼中的疑惑漸漸變成瞭敬佩,連連點頭道:“不錯,意在劍先,劍為形,意為神。你能悟到這一層,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這等劍道至理,雲襄隻是從前輩高人留下的典籍中讀來的,完全是紙上談兵,沒想到竟能唬住南宮玨這等劍道高手。他心中暗自好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地笑問道:“如此說來,我有資格與你一戰瞭?“

南宮玨微微頷首道:“你在劍法上有此領悟,在下哪敢輕視?不過你用什麼劍?總不能以心中的劍意對敵吧?”

“有什麼不可以?”雲襄說著緩緩伸出一隻手,將五個指頭張開,笑道,“我的劍隨心而發,由意化氣,一旦使將出來,無聲無息,卻能殺人於無形。二公子出身武林世傢,又習劍多年,對這劍法想必也有所耳聞吧?”

南宮玨皺起眉頭,耐著性子問道:“那究竟是什麼劍?”

“六脈神劍。”雲襄悠然笑道。

“六……六脈神劍?”南宮玨頓時張口結舌。

“二公子不會連六脈神劍都沒聽說過吧?”雲襄面露嘲笑。南宮玨當然聽說過六脈神劍,那是北宋年間大理國一個段姓皇族高手的獨門絕技,據記載這劍法確實是隨心而發,由意化氣,完全無招無式,令人無從抵擋。隻可惜那位絕世高手並未留下傳人,所以六脈神劍早已絕跡江湖,成為武林一個傳說。今聽雲襄自詡會使六脈神劍,南宮玨忍不往哈哈大笑:“你若真會六脈神劍,我南宮玨死在這等傳說中的神劍下,也當死而無憾。”說著撥劍在手,遙指雲襄,“就讓我領教你那傳說中的六脈神劍!”

“!”雲襄連忙抬手阻止,“我這劍法傳自北宋那位段姓高手,而那位北宋段姓高手,好像除瞭這套跡近神話的六脈神劍,也不會任何武功。”

對這點南宮玨也知之甚詳,便大度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調侃,笑道:“你盡管試劍,我決不乘人之危。”

“那好,我先試劍瞭。”雲襄說著豎起食指,嘴裡喊聲“商陽劍”,跟著指劃出。眾人齊刷刷盯著雲襄的手指,南宮玨更是全神戒備,誰知卻不見任何異狀。

雲襄一指劃空,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有些不靈,我再試。少沖劍!”跟著小指劃出,卻依舊不,見任何動靜。雲襄手舞足蹈一連比劃瞭七八指,卻都沒有任何動靜,人叢中響起瞭一陣竊竊私語,南宮玨更是面露嘲笑,調侃道:“你打算還要試幾劍?”

“最後一劍,少陽劍!”雲襄說道拇指一揮。南宮玨正待大笑,卻聽身後傳來一聲輕響,像是什麼東西打在瞭身後的墻上,他忍不住回頭望去,就見身後數丈外的墻上,多瞭一個指頭大小的小洞,就如同指頭戳上雲的一般。

“成瞭!”雲襄如釋重負地長噓瞭一口氣,豎起食指擺出個不倫不類的姿勢,對南宮玨招招手,“來吧,讓你嘗嘗本公子的六脈神劍!”

南宮玨疑惑地望望身後那墻上的小孔,再望望對面的雲襄,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也想不通那小孔是如何戳上去的。他不敢大意,連忙橫劍在胸,取瞭個守勢,想先看清對方的出手再作打算。“中沖劍!”雲襄一聲輕喝,中指突然劃出。這種虛空亂劃的指點,南宮玨原本不會放在心上,但方才那莫名其妙出現在墻上的小孔,令他不敢輕視,連忙往旁一閃。隻聽身後“噗”的一聲輕響,南宮玨回頭一看,墻上又多瞭個指頭大的小坑。

這就是六脈神劍!南宮玨心中震駭無以言表,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回想方才情形,對方的指劍完全無聲無息,令人根本無從防范,但卻能在數丈外將墻戳個洞,這等劍法誰能抵擋?自己所練的有形之劍,與這等無形之劍比起來,實在不是一個層次,他不禁心如死灰,卻不甘心就此認輸。忙將長劍一抖,欲行搶攻。誰知身形方動,對方又是一聲輕喝:“看劍!”

南宮玨見雲襄的手指向自己遙遙劃來,連忙倒地一滾避瞭開去。卻見雲襄十指亂指,雙手連揮,南宮玨隻得左躲右閃,狼狽萬分。

雖然雲襄的“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十劍倒有七八劍落空,隻偶爾在墻上留下一兩個戳痕,南宮玨卻也不敢冒險。如此一來,意隻有躲閃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在雲襄十指虛點之下,就隻有拼命閃避,一時間十分狼狽。

圍觀的賓客中響起瞭一陣哄笑,不少明眼人已看出端倪。原來在雲襄揮舞“六脈神劍”的同時,另有一個面目粗豪的彪壯漢子,躲在人叢中順著雲襄的手勢彈射泥丸,泥丸打在墻上一碰即碎,卻也在墻上留下瞭一個個小坑。那漢子所站的角度十分巧妙,南宮玨很難看到他出手,加上是蘇傢的至親好友,雖然看破卻不揭穿,反而配合著雲襄的表演,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言擠對:“你看南宮公子在這六脈神劍之下,有幾成勝算?”

“他連還手之力都沒有,還談什麼勝算。”

“六脈神劍,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神奇劍法,令人嘆為觀止!”

“這南宮玨也算是名門之後,怎麼在毫無還手之力的情況下,還能厚顏鬥下去?”

……

眾人的譏諷調侃,像刀子一樣刮在南宮玨臉上,令他臉上火辣辣痛。他不禁一聲厲嘯,再不顧自身安危,奮力一劍刺向數丈外的雲襄。這一劍義無反顧,迅若閃電,賓客中響起幾個人的驚呼,但任何人都已來不及相救。

“哈哈!”雲襄突然停手,若無其事地仰天大笑。南宮玨的劍鋒應聲停在離雲襄咽喉不及一寸之處。望著一臉從容的雲襄,南宮玨厲聲喝問:“你在笑什麼?”

雲襄滿臉後悔地連連搖頭:“我不該太過自負,豪言要兵不血刃地將你擊敗。對你這種死不認輸、死纏濫打之輩,我實在不該誇下這等海口。”

“你意思是,我已經敗瞭?”南宮玨怒道。

雲襄沒有理會南宮玨的質問,卻從容走到南宮玨方才站立之處,從地上撿起一縷頭發,高舉到南宮玨面前,嘆息道:“我原以為削掉你一縷頭發,以二公子的名望就該棄劍認輸瞭。難道咱們能像那些三流三劍手一般,非要拼個頭破血流才分出高下?誰知……唉!”雲襄說道,滿是遺憾地連連搖頭。

南宮玨聞言,頓時面如死灰,回想方才的情形,自己確有幾招“指劍”未能完全躲過,原本以為那幾指恰好對方六脈神劍失靈,心中還暗自慶幸。卻沒想到原本對方是要不流血地將自己擊敗,這才隻削掉自己一縷頭發。神劍面前竟然毫無還手之力,南宮玨隻感到萬念俱灰,連死的心都有瞭。

賓客們趁機起哄:“南宮傢怎麼出瞭這樣的子弟?別人明明已經手下留情,他卻還好意思纏鬥下去。今日要不是蘇公子大喜的日子,他恐怕早已死在六脈神劍之下瞭。”“呵呵,大名鼎鼎的南宮二公子,見面不如聞名,見面不如聞名啊!”

眾賓客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南宮玨滿臉羞愧,突然將手中長劍一折兩段,仰天長嘆:“世間有此神劍,我就算再苦練一百年,也還是無法與之相抗,我練劍還有何用?”說道奮力將斷劍扔出老遠,然後轉向雲襄一拜:“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請不吝賜告。”

雲襄原本對南宮世傢所有人都心懷仇恨,今見南宮玟坦然認輸,倒也是個性情中人,不忍胡亂編個名字難度他,便道:“我姓雲,你知道這點就夠瞭。”他知道一個老千最忌出名,能告訴仇傢這點,已經算是破例。

南宮玨沒有再追問,點頭嘆道:“雲公子的六脈神劍,果然天下無雙。我若不找到破解之法,不敢再向公子討教!一旦有所突破,定要再試公子的神劍!”說完也不理旁人的譏諷嘲笑,轉身揚長而去。

直到宮玨走遠,明珠懸著的一顆心才終於落地,不由拉著舒亞男歡呼雀躍:“他贏瞭!他真的贏瞭南宮玨!我就知道他一定能贏!”眾賓客跟著齊聲歡呼,不約而同地圍瞭上去。

蘇敬軒排開眾人來到雲襄面前,將他上下一打量,然後挽起他的手哈哈大笑:“我一生見過無數次名動天下的比武較技,卻從未見過如此經典的一戰,這一戰必將載入武林史冊,成為無法重演的千古絕唱。你兵不血刃地為蘇傢退此強敵,蘇傢將視你為永遠的朋友!”

蘇鳴玉此時也認出瞭雲襄,就是在少室山下與自己共醉過的酒友,忙上前挽起他的手嘆道:“公子真當英雄也!鳴玉能識得公子,實乃石有幸!今日你無論如何不能就走,待鳴玉接回新娘,行完大禮,定要與你痛飲三天!”說完也不等雲襄就同意,便對隨從高聲吩咐,“快將恩公迎進內院,以最隆重的禮節接待。”

舒亞男望著被眾賓客簇擁進瞭內院的雲襄,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方才見他狂妄地要迎戰南宮玨,舒亞男心中隻盼著他當場丟人現眼,但當他真正危險時,卻又十分擔心害怕,暗自祈禱他能智勝。而當他真正勝瞭之後,舒亞男心中又有些酸溜溜的不好受。方才見蘇鳴玉遇到難題,她也想幫他一把,但倉促之間,卻沒想到任何可行的法子。今見雲襄巧妙智勝,受蘇傢感激,為眾人敬佩,她雖然心中有些嫉妒,卻也忍不住暗自喝彩。

蘇鳴玉帶著迎親隊伍繼續上路後,眾人重新回到蘇府,人們紛紛打聽雲襄的來歷,卻隻知道他姓雲,其他一概不知。明珠好幾次都忍不住要同旁人炫耀她心中的英雄,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但卻被舒亞男阻止。想起雲襄的身份,明珠隻得強忍沖動,將滿腔的興奮和激動強壓在心底。

舒亞男見明珠不住向內院方向張望,沒好氣地道:“現在人傢是蘇府貴賓,要想再見到他,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瞭。”

“姐姐說什麼呢!”明珠臉上一紅,立刻反譏相諷,“你才是巴巴地趕來見你那個老朋友,誰知跟人傢連一句話都沒說上,還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讓人傢根本就不知道你來過,這又能是何苦?”舒亞男一窒,頓時啞然無語。

明珠見說中舒亞男心事,不禁有些後悔,忙攬住她小聲道:“你要有什麼話不方便對那個老朋友說,我可以幫你轉告。過瞭今日,你有再說可就遲瞭。”

舒亞男微微搖瞭搖頭,輕撫著自己的臉頰幽幽嘆道:“除瞭祝福,我已經沒有什麼話可說。自從我親手毀掉這容貌開始,過去那個舒亞男就已經死瞭,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對我來說都隻是一場遙遠的夢。”

明珠似懂非懂地望著舒亞男,不知道該如何開解。二人各懷心事,相對默然。也不知過瞭多久,突聽門外鼓樂齊鳴,鞭炮陣陣,遠遠傳來迎賓司儀的高呼:“新人到!”眾賓客齊聲歡呼,爭先恐後地圍過去看新娘子,蘇府上下一時喧囂嘈雜。就見蘇鳴玉在前領路,而渾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的新娘子,則在兩個丫環攙扶下,裊裊娜娜地緩步進瞭蘇府大門。眾人追著新娘子齊聲起哄,一直將她送進大堂。

舒亞男目送著國營企業鳴玉將新人領進大堂後,轉身對明珠悄然道:“咱們該走瞭。”明珠本待留下來喝喜酒看熱鬧,不過一想到舒亞男的感受,便懂事地挽起她道:“沒錯,咱們是該走瞭,亂哄哄的也沒啥看頭。”二人相挽來到大門,此時眾賓客已經跟著新人進瞭大堂觀禮,門外就隻剩下兩個負責迎賓的蘇傢弟子,此時他們臉上有種與喜慶不相稱的冷厲,眼中更有一絲莫名的慌亂。

見明珠二人出瞭大門,其中一個突然一聲輕喝:“站住!”明珠與舒亞男回過頭,就見那個負責迎賓的蘇傢弟子追上幾步,攔住二人去路,對明珠拱手道:“張公子不等大禮完瞭再走?”

明珠有些驚訝對方還記得自己的假名號,不由仔細打量瞭他一眼,認得他就是先前敗在南宮玨劍下那個蘇傢弟子。見他眼神不善,明珠不滿地一揚下頜:“本公子想啥時走就啥時候走,你管得著嗎?”

不用說,這蘇傢弟子就是負責迎賓和警戒的蘇小剛。此刻他眼神冷厲地盯著明珠,冷冷道:“張公子想什麼時候走在下本管不著,就算人女扮男裝隱瞞身份混入蘇府,咱們也依舊待你們如上賓。不過現在府中發生瞭點狀況,所以還請張公子暫時留步。”

明珠見對方已看穿自己裝扮,倒也不好繼續耍橫,便問:“什麼狀況?”蘇小剛抬手往身後一指,明珠抬頭望去,就見蘇府門楣之上,不知何時多瞭個猩紅刺目的圖案,遠遠望去,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火焰中央,隱約透出一個白森森的骷髏頭像,即便在青天白日之下看去,也顯得十分詭異恐怖。明珠詫異道:“那是什麼鬼東西?”

“我也正想請教二位。”蘇小剛冷冷道。方才新娘子進門時,所有人都追著去看新娘子,大門外有些混亂,誰都有可能趁亂將那個詭異的圖案貼在門楣上,蘇小剛也是待眾賓客進瞭大堂後,才發現門楣上不知何時多瞭這麼個圖案,不禁十分氣惱。大公子大喜的日子,門上多瞭這麼個圖案,實在有些不吉利。正好見明珠和舒亞男要匆匆離去,他自然不會庭任何可疑的人。所以他一面令人飛報宗主,一面將明珠二人攔住。

明珠見對方眼裡滿是敵意,立刻一揚脖子:“人負責看門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你不會因為這個,就攔住咱們不讓走吧?”

蘇小剛冷冷道:“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二位最好別走!”

明珠一聽這話就要發火,卻被舒亞男一把抓住瞭手。隻風舒亞男仰望著門楣上那圖案,澀聲道:“我們不會走。”明珠還想爭辯,突然感受舒亞男的手在微微發顫,從她手上的力道,可想象到她心中的緊張。明珠連忙悄聲問:“姐姐,你怎麼瞭?是不是見過這圖案?”

舒亞男微微搖瞭搖頭“我以前從沒見過,隻是聽我爹爹說起過。”

明珠還想再問,就見蘇傢宗主敬軒,在一名弟子帶領下由門內大步而出,尚未站定他就在問:“在哪裡?”

蘇小剛忙向門楣上一指。蘇敬軒抬頭一看,渾身不由一顫,半響無語。蘇小剛見宗主臉色傺有過的凝重,正待檢討自己的失職,隻聽蘇敬軒喟然嘆道:“這圖案已絕跡江湖十八年,難怪你們不識。這是拜火教,也就是俗稱魔門的獨門標志。它出現的地方,必伴著血雨腥風。”

《千門(雲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