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門楣上出現魔門標志的消息,很快就在賓客中傳瞭開去。不少賓客不等大禮舉行就悄悄溜走,沒過多久,就有一多半賓客不辭而別。
“沒想到一幅魔門妖火圖,就讓蘇傢認清瞭誰是真朋友。”蘇敬軒環視著略顯冷清的蘇府,不由喟然長嘆。見眾弟子都在望著自己,他若無其事地吩咐道:“大禮照計劃舉行,大傢該喝酒的喝酒,該鬧洞房的鬧洞房,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話音剛落,就聽門外迎賓的弟子一聲高唱:“漕幫叢飛虎,攜隨從八人來賀。”
蘇敬軒眉頭微皺,蘇傢與漕幫一向沒有什麼交情,叢飛虎突然攜手下前來作甚?正思忖間,就見幾個彪壯漢子龍行虎步,昂然而入。當先一人年逾四旬,濃眉大眼,虎背熊腰,即便身披舊氅,也掩飾不住他那天生的威儀,雖然以前從未見過,蘇敬軒也猜到漢子就是漕幫大當傢叢飛虎,不過蘇敬軒對這些黑道人物一向敬而遠之,見他貿然登門,便不冷不熱地拱手道:“在下對叢大當傢雖仰慕已久,卻從不敢高攀,蘇傢與漕幫也一向沒什麼來往,大當傢突然登門,恐怕不是喝杯喜酒這麼簡單吧?”
叢飛虎呵呵一笑:“蘇宗主說話倒也直接。不錯,聽聞蘇傢大公子大婚,叢某正好在金陵盤桓,原本打算差人送上一封賀貼也就罷瞭,誰知卻聽說蘇府驚現魔門妖火圖。叢某想到大傢既然同為江南武林一脈,豈能容魔門猖獗,所以便率漕幫八大金剛趕來討杯喜酒。蘇宗主有用得著叢某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蘇敬軒沒想到在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叢飛虎竟率幫中高手前來助陣,倒也是條古道熱腸的漢字。蘇敬軒連忙首期戒備之心,拱手道:“大當傢裡面請!”說完轉向隨行弟子,“吩咐司儀舉行大禮!”
叢飛虎在經過舒亞男和明珠身邊時,好奇地望瞭二人幾眼,直看得舒亞男一陣心驚肉跳,還好他似乎並未認出眼前這蒙面女子,就是當初自毀容顏後不告而別的那個剛烈的少女,這讓舒亞男心下稍安。
在鼓樂鞭炮和賓客們的祝賀聲中,婚宴照常舉行。新郎新娘白糖入洞房後,天色已是黃昏,蘇敬軒親自舉杯來到雲襄面前,對他道:“雲公子為蘇傢巧妙解圍,本該留公子多盤桓幾日,隻是今日蘇傢可能會有點變故,所以喝完這杯酒公子就請回吧。以後有機會,鳴玉會親自向公子致謝。”
雲襄淡淡一笑:“其實宗主實在不必如此多慮,據我推測,魔門並未大舉侵入中原,門上那幅妖火圖,不過是別有用心者的惡作劇罷瞭。”蘇敬軒眉梢一跳:“何以見得?”
雲襄笑道:“魔門若大舉入侵中原,江湖上不可能沒有一點風聲,魔門若要對付蘇傢,定會避實就虛,而不是選在賓客雲集的時候公然挑戰。我敢肯定,今日那幅妖火圖,定是上次敗在大公子刀下的魔門少主寇元傑所為,不過是惡作劇的心態罷瞭。所以我不僅要留下來,還要陪大公子好好喝上幾天。宗主也別太將那幅妖火圖當回事,讓親朋好友小看瞭蘇傢。”
蘇鳴玉一道擊敗魔門少主寇元傑的事,蘇敬軒也聽侄兒提起過,仔細一想不由啞然失笑,搖頭道:“我還真是杯弓蛇影,自己亂瞭分寸。雲公子這一分析,令我寬心不少。你就留下來多盤桓幾日,鳴玉性情孤僻,一向鮮有深交的朋友,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看重一個朋友。”
雲襄連忙答應下來。待蘇敬軒離去後,金彪忍不住悄聲問:“公子,咱們跟蘇傢素無交情,你跟蘇鳴玉也不過一面之交。你感激他上次救你,特意趕來喝杯喜酒,並冒險替他擊退南宮玨也就罷瞭,還留下來做甚?”
雲襄笑而不答,他還不敢告訴金彪,自己來江南的目的是南宮世傢。為瞭對付這股盤踞江南上百年的強大實力,結交一切可資利用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準備工作。現在這一切進展得十分順利,這可多虧瞭南宮玨和寇元傑幫忙。“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確的目的。你信得過就留下來幫我,若信不過,咱們就此分手,下次見面,咱們還是朋友。”雲襄凝視著金彪的眼睛,淡然道。
“去你媽的!”金彪忍不住給瞭原想一拳,“你知道我最是好奇,心中容不得半點疑惑。知道你又有新的計劃,我不留下來睜眼看明白,怎麼能走?再說你小子手無縛雞之力,沒有我在身邊照應,你那些計劃要實現恐怕也很困難。何況咱們既是兄弟,又是師徒,想趕我走?沒那麼容易!”
金彪隨手一拳,打在雲襄身上可就著實不輕。雲襄痛得齜牙咧嘴,但心裡卻是暖融融的,十分感動。
初更時分,熱鬧瞭一整天的蘇府漸漸安靜下來,酒宴也終於結束。眾賓客除瞭住在金陵本地的陸續回傢外,餘下的被安排在瞭蘇府的客房。本來明珠與舒亞男應該住進專為女賓客準備的客房,但負責安排住宿的蘇小剛,惱她們假冒身份又拒不透底,便將她們安排在普通客房。這裡住瞭不少夫妻來賓,這樣安排倒也合情合理。
明珠將領路的丫鬟打發走後,正要卸下裝扮,突聽門外傳來瞭輕輕的叩門聲。她一怔,跟著歡呼雀躍:“一定是雲大哥!”
“什麼時候雲公子突然變成瞭雲大哥啊?”舒亞男沒好氣的詰問。明珠臉上一紅,忙掩飾道:“這裡沒人認得咱們,除瞭雲……公子,還會有誰?”說著手忙腳亂地整理瞭一下衣衫,這才滿懷希冀地過去開門,誰知門外站著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粗豪漢子。明珠十分驚訝,正要開口問,那漢子已不由分說闖瞭進來,對明珠命令道:“你出去等會兒!”“你……”明珠正要拒絕,卻見舒亞男對自己微微頷首道:“你先出去,我來應付。”
明珠還在猶豫,那漢子不由分說已將她推瞭出去,然後仔細關上房門,這才轉向白紗蒙面的舒亞男,默然半晌,方澀聲道:“舒姑娘,請容我叢飛虎當面向你賠罪!”
舒亞男聲色不動地淡然道:“對不起,你認錯瞭人。”
叢飛虎愧然道:“你雖然藏起瞭受傷的面容,但我卻認得你那隻手。就是那隻手背上有個小疤的手,毅然劃破瞭你的臉頰。這個畫面無數次出現在我的睡夢中,我怎會認錯?”舒亞男不由自主摸瞭摸手背上那道不起眼的疤痕,那還是小時候跟男孩子打架留下的記號,沒想到卻被叢飛虎認瞭出來。
“舒姑娘,你因我的冒犯而自毀容顏,叢某萬死難辭其咎。”叢飛虎一臉愧疚,毅然道,“你要打要殺,叢某決不不皺下眉頭。但求舒姑娘原諒叢某的罪過,以求心安。”
原諒又如何?不原諒又如何?舒亞男苦澀地想道。一切都已發生,當初她對叢飛虎就談不上仇恨,隻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就像綿羊對惡虎的恐懼一樣。但現在,當這隻惡虎可憐巴巴要自己原諒的時候,反而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黯然半晌,她澀聲道:“好吧,我原諒你。你可以走瞭。”
叢飛虎如釋重負死的噓瞭口氣,走近一步道:“舒姑娘,叢某一生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你這樣剛烈的女子。我從未如此敬佩過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所以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用畢生的感情,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舒亞男有些意外地望向叢飛虎:“你什麼意思?”
“我想娶你為妻!”叢飛虎定定地盯著舒亞男,“從你自毀容顏那一瞬,我就打定主意,隻有如此高潔剛烈的女子,才配得上我叢飛虎。我不會因為你容貌有損而有喜好輕視,反而會加倍愛護自己的親娘一樣愛護你。”
舒亞男本能地後退瞭一步,望著叢飛虎那熾烈的眼神,她不由冷笑道:“你叢爺想要的東西,想來沒什麼不能到手。我要是不答應,你是不是又要用強?”
叢飛虎慌忙退開兩步,低頭道:“我發過誓,除非你心甘情願,我決不再碰你一個指頭,更不敢令你有半點勉強,你盡可放心。”
“那好,我就實話告訴你,”舒亞男冷冷道,“我原諒你,並不表示我會喜歡你,更不代表我能忘掉對你的不愉快記憶。所以我希望你以後不要走近我身前三尺,更不要再提娶我的話,那隻會勾起我的痛苦回憶。現在已是深夜,我要休息,你走吧。”
叢飛虎黯然片刻,緩緩點頭道:“我不再走近你身前三尺,也不再提娶你的話。不過,我不會輕言放棄。”說完他毅然轉身開門出去瞭。
舒亞男悶坐半晌,將脫下的披風有重新穿上,推門而出,爭議上明珠,她不由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找個沒人的地方,喝酒!”舒亞男幾乎在吼。
離舒亞男和明珠所住客房沒多遠,就是雲襄與金彪的房間。二人剛躲下沒多久,就聽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雲襄連忙點亮油燈,金彪開門一看,十分驚訝,門外竟然是新郎官蘇鳴玉。隻見他一臉陰鬱,對金彪視而不見,隻對雲襄道:“雲公子,可否陪鳴玉去喝上幾杯?”
雲襄笑道:“今日是你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還有心思喝酒?”
蘇鳴玉沒有理會雲襄的調侃,隻道:“我心裡很苦悶,想喝酒卻找不到人陪,想來想去竟隻有雲公子是唯一一起醉過的酒友。”
雲襄想起少室山下與蘇鳴玉那次大醉,嘴角不由泛起一絲會心的微笑:“好!我陪你。不過明日嫂夫人若要問罪,你可千萬不能出賣我!”
見二人就要出門,金彪正想跟著去,誰知蘇鳴玉卻道:“對不起,我隻請瞭雲公子,你若想喝,我讓下人給你送過來。”
金彪一瞪眼就要發火,雲襄忙道:“你去去就來,你不用擔心。”金彪倒不是饞酒,隻是擔心雲襄安危,見雲襄如此說,隻得悻悻道:“重酒輕友!哼!”雲襄沒有理會金彪的抱怨,跟著蘇鳴玉出瞭客房。
此時已是深夜,蘇府中除瞭更夫和值夜弟子,丫環仆傭俱已休息。蘇鳴玉也不驚動旁人,悄悄帶著雲襄來到廚房,隻見廚房中美酒倒是有不少壇,菜卻隻有些殘羹剩水。
蘇鳴生性講究,自不會拿這些下人吃剩的菜肴下酒。他四下一打量,對雲襄悄然道:“你來生火,我炒兩個雞蛋下酒。”
“你會炒雞蛋?”雲襄十分驚訝,“堂堂蘇傢大公子,居然地炒雞蛋?”
“不會可以學嘛,什麼活不都是人幹的。”蘇鳴玉說著從籃子中拿出幾個雞蛋,手忙腳亂地敲碎在碗中。雲襄隻得幫忙生火。他出生貧寒,生火做飯倒也駕輕就熟。灶火在他操持下,很快就熊熊燃瞭起來。
蘇鳴玉神情專註地將雞蛋倒入油鍋中,片刻後用盤盛出,尚未端到雲襄面前,便抬手倒掉,說道:“糊瞭,重來。”第二次雞蛋倒是沒糊,不過蘇鳴玉嘗瞭一口後,立刻又倒掉,隻說:“忘瞭放鹽。”就這樣炒瞭倒,倒瞭又炒,蘇鳴玉才終於端上一盤色色香味俱全的炒雞蛋,他如釋重負似人長噓瞭口氣,對雲襄笑道:“成瞭,總算勉強可以入口。”
雲襄將信將疑地嘗瞭一口,頓時大為驚訝,這盤炒雞蛋堪稱絕品,實難想象它是出自一個從來沒炒過雞蛋的貴公子之手。回想蘇鳴玉方才炒雞蛋時那副全神貫註的模樣,雲襄不禁若有所思地嘆道:“難怪你能練成如此高明的刀法,有你這種幹什麼事都力求盡善盡美的專註,你隨便練什麼,都必能達到至高的境界。”
“以前我隻知道吃,現在才知道,要做好一道菜竟是如此不易。”蘇鳴玉說道拍開兩壇美酒,遞給雲襄一壇。二人就蹲在爐火邊,就著炒雞蛋喝瞭起來,片刻間一壇酒就下去瞭一小半。
雲襄見蘇鳴玉眼中始終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悒,便笑問道:“深更半夜不在洞房陪新娘子,卻拉我來喝酒,定是有什麼心事吧?”
蘇鳴玉定定地望著跳躍的爐火,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她沒有來。”
“誰?誰沒有來?”雲襄好奇地問。
蘇鳴玉沒有回答,卻自顧自道:“我原本打定主意,隻要再見到她,我就不再顧慮任何後果,不再做這個勞什子蘇傢大公子,跟她去浪跡天涯。但是,她卻沒有來。”
見蘇鳴玉眼中湧動著點點淚花,雲襄不知道該如何開解,隻得捧起酒壇與他一碰,二人同幹一大口後,雲襄嘆道:“天意難測,這,或許就是天意吧。”說到天意,他不禁想起那枚失落的雨花石,心中不由一動:那是不是就是我的天意?
“天意?”蘇鳴玉苦澀一笑,“我看是命運。人這一輩子,遇到令自己心動的女孩子的機會,恐怕就隻有那麼一兩次,一旦錯過,就再也找不回來,這大概就叫造化弄人吧。”
雲襄不由自主就想到瞭趙欣怡,心中不由一痛,捧著酒壇半晌無語。蘇鳴玉見他神情黯然,忙轉開話題,笑問道:“對瞭,我隻知道你姓雲,卻不知道你任何來歷,不知雲公子大名可否見告?”
雲襄原本沒打算告訴蘇鳴玉自己的底細,但不知為何,在蘇鳴玉面前他有一種一吐為快的沖動,就像壓抑已久的內心,急需要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略一沉吟,他笑道:“我姓雲襄,單名襄。江湖上也稱公子襄。”
“公子襄?千門公子襄!”蘇鳴玉十分驚訝,“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
雲襄笑著點點頭:“大名鼎鼎談不上,臭名昭著倒是不假。”
“公子襄確實是臭名昭著,不地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難怪你能智退南宮玨,那時我就該想到你必非常人。”蘇鳴玉說道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居然和我躲在廚房喝冷酒吃炒雞蛋,這要傳瞭出去,肯定不會有人相信。”
“要說蘇傢大公子會親自炒雞蛋待客,肯定也不會有人相信。”雲襄也忍不住大笑。
“來來來,就為這些誰也不會相信的事,幹瞭!”蘇鳴玉說道,捧起酒壇與雲襄一碰,一仰脖子一幹而盡。
雲襄見他已有七八分酒意,忍不住道:“說真的,這次我來蘇府賀喜,倒不完全是意外。”
蘇鳴玉斜眼望著雲襄,調侃道:“你是不是盯上咱們蘇傢,想千一把?”
“那倒不是。”雲襄笑道:“不過我來蘇府,確實是另有所圖。說我盯上瞭你們蘇傢,倒也不算過分。”
見蘇鳴玉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雲襄坦然道:“不瞞你說,我這次前來,原本就存瞭結交之心。說得不好聽點,就是想利用你們蘇傢的勢力,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發覺在蘇鳴玉這種坦坦蕩蕩的君子面前,還是做君子比較舒坦一點。
蘇鳴玉盯著雲襄凝視瞭片刻,突然放聲大笑:“你的目的達到瞭,從今往後但凡你有所求,盡可開口,隻要我能做到,定不會推辭。”
雲襄有些意外:“你不問問我想做的是什麼?”
“你都說瞭不可告人,難道你不將我當人?”蘇鳴玉說道重新拍開兩壇酒,遞給雲襄一壇道,“喝酒喝酒!這世上能陪我開懷暢飲的,唯有你公子襄一人也。”
雲襄雖已有幾分醉意,但還是毫不猶豫地接過酒壇。望著開懷暢飲的蘇鳴玉,他不禁在心中暗嘆:在君子面前,要比君子更君子,雲爺的教導果然不差。在蘇鳴玉這種坦坦蕩蕩的君子面前,有什麼比坦誠相待更能打動對方呢?
不知喝瞭多久,二人都已酩酊大醉。雲襄看看窗外天色,估摸著已到四更,便拍拍昏昏欲睡的蘇鳴玉,道:“天快亮瞭,咱們回去吧。從今天開始,你要忘瞭以前的感情,做個好丈夫,也做好蘇傢大公子。”蘇鳴玉含含糊糊地答應瞭一句,也不知聽到沒有。雲襄見他醉得不輕,隻得將他扶起,二人跌跌撞撞地出瞭廚房,雲襄也不在新房在哪裡,隻得扶著蘇鳴玉,糊裡糊塗地往客房走去,快到客房時被巡夜的弟子發現,幾個弟子連忙圍上來,上前攙扶。就在這時,突聽不遠處也傳來喝問聲,雲襄循聲望去,才發現是明珠扶著醉醺醺的舒亞男回來。
“雲大哥快來幫忙!”明珠看到雲襄,連忙高聲呼救。雲襄舒亞男已有蘇傢弟子照顧,正扶著送往新房,便丟下蘇鳴玉來幫明珠。見舒亞男醉得不輕,嘴裡不住胡言亂語,大呼小叫,雲襄顧不得男女有別,忙幫著明珠將她扶回瞭客房。進門後,雲襄突然發現舒亞男臉上沒瞭蒙面的白紗,臉頰上一朵水仙正悄然怒放。他不由一愣,隻當自己醉後眼花,正待細看,就聽明珠在身後小聲道:“雲大哥,多謝你!”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雲襄回過頭,突然發現明珠眼裡波光閃爍,臉頰滿是潮紅,也不知是因為喝瞭酒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那眼神令雲襄有些心虛,正待告辭,就聽門外傳來金彪的呼叫:“公子你可回來瞭!莫爺差人送信來瞭。”
雲襄一驚,連忙告辭出來。明珠將他送到房門,突然紅著臉小聲道:“雲大哥,我們過兩天打算去鎮江玩,希望能再遇見你。”
雲襄尚未回答,就見金彪匆匆過來,將他拉回客房,然後仔細關上房門。雲襄滿腦子都還在想著盛開在舒亞男臉頰上的水仙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當是喝多瞭眼花的緣故。
金彪見他如此小聲道:“對子,客房另一邊住著漕幫老大叢飛虎。先前舒姑娘出門時,我聽他吩咐手下悄悄跟隨保護。雖不知他與舒姑娘有何關系,但聽他的口氣,對舒姑娘著實緊張。叢飛虎是江南黑幫老大,咱們還是少招惹為好。”見金彪一臉擔憂,知道他是以為自己整夜與舒亞男在一起喝酒,雲襄也沒有解釋,隻道:“為啥?”“叢飛虎?他跟舒姑娘會有什麼瓜葛?”雲襄若有所思地喃喃自問,見金彪茫然無對,他忙岔開話題道:“你說莫爺有信送來,是什麼信?”
金彪忙道:“你與蘇公子剛走沒多會兒,就有人送瞭個口信到門房,要門房轉告公子,讓咱們速歸。除瞭莫爺,沒人知道咱們來瞭金陵蘇傢。“
雲襄略一沉吟,點頭道:“讓咱們明日一早就走。”這次金陵一行的收獲,已遠超他的預期,他已有些迫不及待地進行下一步的計劃瞭。
第二天一早,雲襄匆匆趕到莫爺隱居的金陵南城,經通報後見到瞭雙眼具盲的千門提將莫爺。雲襄留意到這老狐貍臉上隱約有一絲不悅,忙問道:“莫爺急著找我們回來,不知有何差遣?”
“也沒什麼大事。”莫爺淡淡道,“昨日南宮豪來瞭金陵,為上次你替他捉千清場的事,專程來向老朽表示感激,並特意要宴請咱們,以表謝意。老朽一向不喜歡拋頭露面,這事還得你倆出面應付。”
雲襄猜到南宮豪對自己的過分看重,已引起莫爺的不快,忙道:“這事已經過去,莫爺驟然不願出面,我也不想與他再打交道。要不就說我出瞭遠門,就這樣回瞭他?”
莫爺搖頭道:“不好!既然南宮豪專程前來致謝,咱們也不好怠慢。他今晚在祥雲居設宴,你就替老朽去應付應付。南宮世傢乃江南豪門,咱們可恥下場能得罪。”
“那好,我就替莫爺走一趟。”雲襄連忙答應。見莫爺舉起瞭茶杯,二人連忙起身告辭。
雲襄離開莫爺居所後,金彪有些擔憂地問:“南宮豪突然來找公子,莫非是為昨日你戲耍瞭他兄弟的事,要找公子晦氣,擺下一桌鴻門宴?”雲襄沉吟道:“應該不會。這裡是蘇傢的地頭,以他的老到,不會像南宮玨那般不知深淺。再說他昨日就要見我,想必是另有要事。”
“公子還是小心些為好。”金彪勸道,“對這些喜怒難測的豪門公子,咱們不是少打交道。”
雲襄笑而不答,他還不能告訴金彪自己的真實意圖,以免胸無城府的金彪,會讓人從表情上看出破綻。他隱隱預感到,南宮豪的酒宴,對自己來說可能是一個難得機會。
黃昏時分,祥雲樓最豪華的雅廳內,南宮豪擺下瞭一桌慧的酒宴,客人卻隻有雲襄一個。金彪被南宮豪的手下拉到外間去喝酒,偌大的雅廳內,顯得有些空空蕩蕩。南宮豪為上次雲襄替他捉千清場的事,不住地表示感激,並殷勤敬酒,酒到半酣,他揮手斥退丫環,貌似隨意地對雲襄笑道:“雲公子既能捉千,賭技、千術也必定在行。”
雲襄笑著擺擺手:“不過略知皮毛罷瞭。”
“雲公子太謙虛瞭,我可聽說莫爺門下,除瞭鬼算子沈先生,就以雲公子千術為高。”南宮豪舌頭已有些不大靈光,也不知真醉還是假醉。
雲襄聞言心中微凜,立刻猜到莫爺門下,定有南宮豪耳目,他正待岔開話題,就聽南宮豪笑道:“我也好賭,有雲公子這平的高手在前,自然見獵心喜,想與公子玩上兩把。”
“公子喝多瞭。”雲襄忙笑道推辭。誰知南宮豪已從懷中掏出一個匣子拍在桌上,卻是一副牌九。
隻見他醉意醺醺地笑道:“咱們就來玩幾把牌九,不賭錢,就賭酒,誰輸瞭誰就喝一盅,誰先喝趴下算誰輸。”
雲襄還待推辭,南宮豪已推開酒菜空瞭地方,然後倒出牌九,手法熟練地碼好,笑道:“雲老弟不會嫌老哥我水平太低,不願出手吧?”
“哪裡話,”雲襄忙道,“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就陪大公子玩幾把好瞭。”
“那好,老哥癡長幾歲,就坐莊瞭。”南宮豪說道擲開骰子,然後依點分牌,二人便玩笑般地玩瞭起來。剛開始雙方互有輸贏,但漸漸雲襄就輸多贏少,連著喝瞭幾大盅酒。南宮豪雖然口舌不清,但兩眼犀利,手指穩健。哪裡有半分醉酒的模樣?
雲襄原本隻是遊戲心態,並沒有認真對待,連喝瞭幾大盅後,這才認真起來。用內行的眼光一看,他立刻就發覺南宮豪做瞭手腳。原本南宮豪每次洗牌,都將天牌壓在掌心,碼到牌尾。在擲完骰子拿牌的時候,他已經巧妙地看到瞭自己的底牌,並根據手中牌的情況在拿牌經過牌尾時,故意將牌扣在掌心,然後用最下面的次牌巧妙地將天牌頂出來換掉,使自己的牌需變得更大,贏面也就更大。他做得十分巧妙,旁人根本看不到有牌被換,不過落在雲襄的眼中,就完全暴露無疑。這招“偷梁換柱”,在牌九場上算是比較高明的手法,身上完全不帶贓物,換牌的動作隻在眨眼的一瞬,就算知道他換牌,沒有又快又準的身手也根本逮不到。
雲襄看出原委,心中暗處好笑。雖然隻是賭酒,他也不願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輸下去。雖然以他的身手逮不到南宮豪換牌,賭酒玩耍也不好去揭穿對方的把戲,但他依舊有辦法應付。隻見他依舊若無其事地陪著南宮豪玩,甚至洗牌、碼牌、擲骰子也不插手,但南宮豪卻覺得運氣漸漸變壞,明明有換牌之利,贏面應該大瞭不少,誰知還是屢屢失手,喝瞭不少酒。雖然他酒量甚豪,一連喝瞭十幾盅後也有些受不瞭,隻得推牌笑道:“雲老弟就像能看穿老哥的底牌一般,總能避實就虛,巧妙配牌,將老哥殺得毫無還手之力。再玩下去,老哥今晚就醉死當場瞭。”
雲襄拿起一張骨牌笑道:“這黑黢黢的骨牌,在旁人眼裡背面都是一樣,但在高明的老千眼裡,每張都有極其細微的差別。一個高明的老千,如果玩瞭十幾把還不能認完這三十二張骨牌,那他不如一頭撞死算瞭。”
南宮豪恍然大悟,喟然嘆道:“這不是千術,而是極高明的賭技瞭!”
原本牌九賭法是每次取四張,兩兩自由配對,分為牌頭和牌尾兩副牌。雙方比大小是牌頭比牌頭,牌尾比牌尾。一大一小為平,一大一平為勝,一小一平為負,兩大或兩小則為加倍勝或加倍負。如果事先認識每一張牌,就可根據對方所配的牌,再來確實是壓對方的牌頭還是追對方的牌尾,即可立於不敗之地。
南宮豪明白原委,不由推牌而起,對雲襄拜道:“我這點手法,在雲兄弟眼裡,真是貽笑大方,慚愧慚愧。幸好隻是賭酒,不然老哥我早已輸得傾傢蕩產。”“南宮公子……”雲襄剛一開口,就被南宮豪揮手打斷:“雲兄弟以後別再這麼見外,你若看得起,在沒伯時候,咱們京戲兄弟相稱如何?”
雲襄慌忙道:“在下不過一江湖混混,豈敢高攀?”南宮豪面色一沉,不悅道:“雲兄弟這是不給老哥面子瞭?”
雲襄略一猶豫,無奈道:“既然如此,小弟見過南宮大哥!”
“這才對嘛!”南宮豪哈哈大笑,挽著雲襄坐下道:“我與兄弟早已一見如故,對兄弟的賭技更是仰慕已久。今日老哥定要好好敬兄弟幾杯,以表敬意。”
在南宮豪的敬勸下,雲襄連飲三盅,南宮豪這才笑問道:“兄弟這些,賭技,不知敢不敢到正規場子上去玩?”
“有何不敢?”雲襄似乎已經醉瞭,說話也豪氣幹雲,“我出千從不帶贓,被人抓住的可能幾乎沒有。隻要我想,沒什麼場子不敢玩。”
“好!兄弟果然有氣魄!”南宮豪擊桌道,“有一個場子,老哥想請你去玩玩。”
“什麼場子?”
“鴻運大賭坊!”
“鴻……鴻運大賭坊?”雲襄醉態可掬的臉上滿是迷惑,“那不是你的賭坊嗎?你……讓我去你的賭坊出千?”
“沒錯!”南宮豪笑瞇瞇地望著雲襄,神情就像狐貍在打量著獵物。
雲襄睜著醉眼愣瞭半晌,突然失笑道:“你……你喝醉瞭,凈說胡話!”
南宮豪遲疑瞭一下,淡淡道:“自從上次有人在鴻運大賭坊出千,請來兄弟才抓住後,我就請來高手,將賭坊的防范措施又提高瞭不止一籌。現在我想檢驗賭坊的防范措施究竟能高到什麼程序,所以想請兄弟去試試。”
他在說謊!雲襄心中暗道,嘴裡卻說:“這麼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
“兄弟這是答應瞭?”南宮豪忙問。“我有什麼好處?”雲襄反問道。
“從現在起半個月內,你在我的賭坊無論弄到多少錢,都可以拿走。”南宮豪正色道:“不過你萬一失手,老哥可就要照江湖規矩辦。你可以化裝,找幫手,或者在暗中指揮。總之一句話,無論你用什麼辦法,隻要在鴻運賭坊弄到錢,且不被人逮住,都可以拿走,老哥決不追究。”
雲襄酒意似乎醒瞭一些,盯著南宮豪問道:“你這是給我劃下道瞭?”南宮豪嘿嘿一笑:“要這樣想也無不可,就不知兄弟敢不敢接?”
“有何不敢?”雲襄似乎被酒意沖暈瞭頭,立刻擊桌而起,“我要不能從鴻運賭坊弄到錢,從此就不再江南混。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南宮豪忙問。
“如果我失手,你不得為難我的幫手或同夥。”雲襄慨然道,“所有處罰,都由我一個人承擔。如果你答應這條件,我就接下南宮兄的挑戰。”
“好!我答應你!兄弟可敢和與我擊掌盟誓?”南宮豪說著舉起瞭手掌。雲襄毫不猶豫,立刻與他一擊掌。
南宮豪端起酒盅,對雲襄慨然道:“喝完這盅酒,我就回去恭候兄弟大駕!咱們就以三萬兩銀子為限。半個月內,隻要兄弟能在我的賭坊弄到三萬兩銀子,老哥我就認輸。”說完一飲而盡,跟著摔杯離去。
待南宮豪走後,金彪神色張皇地進來,對雲襄急道:“公子你瘋瞭,明明知道別人張好瞭網,你卻偏偏要往裡跳!”
“你都聽到瞭?”雲襄若無其事地整整衣衫,臉上醉意一掃而空。
“我哪有心思喝酒!”金彪急道:“我在外間一直豎著耳朵,聽得一清二楚!這明明是南宮豪上次被人騙瞭十萬兩銀子的巨款,沒法向他老子交代,這才激你上門出千,他張網將你逮住後,便可將損失往你身上一推,好在他老子那裡蒙混過關。難道你忘瞭上次被逮住的那些老千的下場?”雲襄當然沒忘上次那些被切掉手指的老千,那還是因為他和緣故。不過他卻若有所思道:“這次雖然有可能是圈套,但更可能是一次機會。”
“機會?什麼機會?”金彪莫名其妙。“你別問瞭,就算是圈套,我也要冒險跳一回。”雲襄斷然道。
看到雲襄臉上那熟悉的神色,金彪就知勸也是白勸,隻昨無奈問道,“你想怎麼做?”
“咱們得先找些幫手。”雲襄臉上泛起一絲淺淺的微笑,轉又斷然道,“不過不能用莫爺的人。”他還不知道莫爺手下誰是南宮豪的耳目,所以一個也不敢用。他心中已經想到兩個最好的幫手,想到她們,他的眼神也漸漸溫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