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公子襄!你是誰?”沈北雄吃驚地盯著白衣公子,瞠目質問道。公子襄不懂武功,這在江湖上早已不是秘密,而以方才震開沈北雄手指的那份功力,眼前這位白衣公子絕對是江湖上罕見的高手!
白衣公子沒有否認,隻淡淡笑道:“我是誰有什麼關系呢?既然沈老板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公子襄,那就請回吧,別打攪瞭我的清靜。”
沈北雄雙眼似欲噴出火來,鼻孔裡冷哼一聲:“就算你不是公子襄,也是他的同黨,既然我來瞭,你還想脫身麼?”說著對隨從一招手,“給我拿下!”
兩個公門高手一左一右抓向白衣公子胳膊,一出手便是北派“分筋錯骨手”,卻見白衣公子雙臂微動,巧妙脫出兩名公門高手掌握,跟著大袖橫掃,竟把兩名公門好手逼退數步。沈北雄見狀臉上不禁露出凝重之色。要知道那兩個公門好手乃是北派燕氏兄弟,是公門中頂尖擒拿手,已不知有多少黑道強人在他們二人手中,輕易就被擰斷瞭胳膊手腕。
“難怪敢戲弄沈某,原來身手如此瞭得,把沈某都騙過瞭。”沈北雄說著緩緩站起來,慢慢拔出腰間軟劍,迎風一抖,頓如銀蛇一般發出嗡嗡的震響。白衣公子眼裡露出凝重之色,衣衫無風而動,暗自戒備。
“看劍!”沈北雄一聲輕斥,軟劍直點白衣公子眉心,隻見白衣公子右手往上一撩,竟以胳膊來格擋軟劍,沈北雄冷哼一聲,手腕下壓,意欲一劍卸掉他半隻胳膊,卻聽“叮”的一聲輕響,軟劍竟被對方的胳膊蕩瞭開去,跟著就見對方手腕一翻,一點淡若無物的刀光從袖中脫出,恍若月光一般直瀉而來。
“袖底無影風!”沈北雄大驚失色,軟劍連換瞭十幾個劍式才擋住那無孔不入的刀光,場中頓時爆出一陣“叮叮當當”的刀劍交擊聲。沈北雄應聲退出數步,盯著對方掌中那柄形式奇特的短刀,眼裡的驚詫已變成震駭,“你是金陵蘇傢弟子?”
白衣公子漠然收起短刀,冷冷道:“金陵乃蘇傢根基所在,不容外人撒野,即便你來自京中也不行。”
沈北雄心知蘇傢乃江湖上屈指可數的武林世傢,勢力比百業堂更為龐大,不過蘇傢隻做合法買賣,很少卷入江湖紛爭。柳爺也一再叮囑,能不招惹蘇傢就盡量不要招惹。加之方才這一交手,便知自己奈何不瞭對方袖中短刀。就算與燕氏兄弟聯手,也將是個慘勝,如此一來就要與金陵蘇傢正面開戰瞭。想到這沈北雄收起軟劍,呵呵笑道:“蘇公子誤會瞭,北雄此次來金陵不過是做點小買賣而已,來得匆忙,也沒來得及跟蘇宗主打個招呼,他日有機會定要親自登門拜見蘇宗主。”
說完沈北雄轉身就走,剛走出兩步卻又回過頭來,打量著白衣公子的模樣,他若有所思地點頭道:“蘇傢幾位公子都是天下名人,不會做冒充公子襄的閑事,聽說隻有蘇傢大公子蘇鳴玉一向深居簡出,離群索居,但刀法卻是幾位公子中最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以後有機會,北雄定要再次討教。”
“好說。”白衣公子索然端起瞭茶杯,他眼中有一種世傢公子不該有的厭世和蕭索,這讓沈北雄有些奇怪,也正是這種獨特的悒鬱氣質,才讓沈北雄把他當成瞭公子襄。
沈北雄領著燕氏兄弟從道觀中出來,二人心有不甘地問道:“咱們就這樣算瞭?”沈北雄冷冷一笑:“咱們這次的目標是公子襄,與蘇傢的恩怨隻好暫且記下。”
說話間三人來到觀外,幾個在外埋伏的兄弟忙上前詢問究竟。沈北雄對眾人一揮手:“快趕回金陵,咱們中瞭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雅風棋道館中的對弈開始進入瞭中盤激戰,二人緊盯著棋枰,神情越發肅穆專註。不知何時開始,隔壁有隱隱的琴聲悠然響起,為二人的對弈又增添瞭一分雅意。
盤中局面漸漸明朗,望著漸漸陷入苦鬥的黑棋,執白先行的柳公權臉上終於露出瞭一絲微笑,邊落子邊調侃道:“公子襄啊公子襄,就算你聰明絕頂,完全猜到我的目的和手段,可惜在老夫強大的實力面前,你依然無能為力。”
公子襄神色如常,似乎並不因自己的黑棋陷入困境而擔憂,甚至還有閑暇回應柳公權的調侃:“是嗎?你真以為自己已經穩操勝券?我既然能看穿你這局,自然就有應對之法。”
柳公權瞇起眼盯著公子襄:“我行動在前,手握大量低價商鋪,你如果也加入搶購商鋪的行列,自然會把價錢推得更高,幫我把手中商鋪順利地以高價賣出。如果你袖手旁觀,光江南這些富商也能讓我賺個對半,就算你對所有人說船泊司遷到金陵的消息有假,隻要鋪價還在上漲,誰又會相信你這個千門公子呢?”
“是啊,我阻止不瞭你,所以隻好順應大勢,借你這東風分一杯羹。”公子襄意味深長地笑道。
“分一杯羹?”柳公權手拈棋子審視著對手,“這幾個月以來,任何大量吃進商鋪的買傢我都讓人探過底細,其中並沒有可疑之人,不可能你搶購商鋪而我卻還不知情。你如何來分這一杯羹?”
公子襄沒有直接回答,卻指著漸漸進入收官階段的棋局道:“雖然從盤面看,白棋憑先行之利占瞭兩三子的優勢,但它卻有一處不為人註意的漏洞。”
柳公權仔細把全局細看瞭一遍,最後搖頭道:“我從一開始就占瞭先機,到現在盤面隻餘幾處官子,走到最後我會勝你兩子。”
“是嗎?我卻不信!”公子襄說著啪一聲落子入枰,“我先在此開劫!”
柳公權胸有成竹地投下一子:“這劫早已在我算中,你翻不瞭天。”
公子襄淡淡一笑,輕輕把棋子投到早已算計好的位置,這一子出乎柳公權預料,他莫名其妙地望瞭望棋枰,又狐疑地看看公子襄,“這一手你棄掉十餘子,豈不是輸得更慘?”
公子襄迎著柳公權探詢的目光笑道:“你隻關註金陵商鋪的行情,卻沒留意到更龐大的民宅市場,它也隨著你那消息水漲船高。我既然不願為你推高商鋪,就隻有悄悄收購大量民宅,以遠低於商鋪的成本,我已立於不敗之地。”
“民宅?”柳公權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落子提掉瞭公子襄十餘子,頭也不抬地嗤笑道,“它價錢雖低,但數量太過龐大,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把它的價錢推高,況且民宅買主稀少,轉手很慢,就算它有所上漲幅度也有限得很,根本無法與商鋪的暴利相提並論。”
“如果我把成片的民宅改造成商鋪呢?”公子襄笑問道。柳公權一怔,臉上終於變色。隻見公子襄指著棋枰輕嘆:“你隻知道多吃多占,卻忘瞭棋道中還有一種罕見情況,就算你盤面占盡優勢,也依然贏不瞭!”說著,公子襄緩緩把棋子點入早已算計好的位置,“我再開一劫!”
“連環劫!”柳公權終於恍然大悟。圍棋中偶爾會出現這種罕見的情況,就是兩個劫爭同時出現,雙方又都不能放棄,那這局棋就會一直走下去,永不會分出勝負,一旦遇到這種情況,無論雙方盤面優劣,最終也隻能以和局論,這就是俗稱的連環劫。公子襄棄掉十多子,成功抓住瞭柳公權這個盲點。
見柳公權一臉懊惱,再無法落子,公子襄終於投子而起,負手笑道:“這局棋你苦心孤詣,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卻為一小小的連環劫所阻,無法勝出。正如你謀劃良久的商鋪暴漲,也因我手中握有大量可以改造成商鋪的廉價民宅而行將破滅。已經有部分改成商鋪的民宅投入瞭市場,你大概也感受到瞭鋪價最近幾天的異動,是讓它往上漲還是往下跌,隻在我一念之間。”
柳公權望著公子襄愣瞭半晌,然後揉著自己的腿輕嘆道:“千門公子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你千算萬算,卻忘瞭自己最致命的罩門。老朽這雙腿雖然半殘,但要在這雅風樓上拿住你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你說我要生擒瞭你,咱們這一局的結果又會是怎樣呢?”
公子襄笑而不答,柳公權卻聽身後突然有人小聲道:“柳爺,您老茶涼瞭,容小人給您老續上新水。”
這茶樓早已清過場,不該再有旁人!就算有人悄然躲過公門八傑的耳目摸上茶樓,也決計逃不過自己的耳目!但直到他開口說話,自己才第一次發覺他的存在,這是怎樣可怕一個人啊?柳公權隻覺後脊梁冒起一股寒氣,驚詫莫名地慢慢回頭望向角落那說話之人,隻見他一身茶博士打扮,滿臉的皺紋讓人看不出他的年紀。在柳公權驚訝目光的註視下,他賠笑提著茶壺過來加水,神情自然得就像任何一個年老體衰的茶博士一樣。但柳公權神情卻從未有過的凝重,眼光如銳芒般盯著這茶博士,留意著他那穩如磐石般的手,柳公權一字一頓地問道:“影殺堂鬼影子?”
“柳爺好眼光!”茶博士賠著笑為柳公權加上沸水,然後垂手侍立一旁。
“能躲開我八名手下的目光上這樓來的人不多,有這等輕盈如貍貓般步伐的人就更加罕見,能在老朽身後靜立良久卻不為老朽所覺,恐怕天下就隻有影殺堂排名第三的鬼影子一人。”說到這柳公權轉望公子襄,滿是惋惜地搖頭嘆道,“沒想到你竟會買通殺手來對付老夫,我看錯瞭你啊!”
“柳爺多心瞭!”鬼影子忙賠笑道,“公子隻是請小人負責他的安全,沒有要刺殺柳爺的意思。再說這天底下若還有誰是影殺堂也不敢動的人的話,那一定就是柳爺。”
“哦?想不到我還這麼有威望?”柳公權冷冷問道。
“柳爺乃天下數十萬捕快的總捕頭,弟子門人遍及天下,影殺堂可不想被幾十萬隻鷹犬攆得無處躲藏。”鬼影子一臉的謙恭。
“那好,我出雙倍的價錢,你替我拿下公子襄。”
“柳爺說笑瞭,不說這有違我影殺堂的規矩,就是公子襄,也是我影殺堂不能動的人啊。”
“不能動?為何?”柳公權眉梢一挑,有些不解。鬼影子卻沒有作答,隻賠笑道:“二位都是我影殺堂不敢動和不能動的人,隻要你們相安無事,我鬼影子自然袖手旁觀。不過萬一柳爺要想對公子不利,咱們影殺堂也隻好冒險與數十萬公門鷹犬周旋周旋。”
鬼影子這話無疑是表明瞭自己立場。柳公權冷冷一笑:“你若方才悄然出手,恐怕我未必能躲得過。但此刻你我正面相對,你以為還能威脅我柳公權嗎?”說著手腕一抖,三枚棋子脫手而出,先後飛射鬼影子面門。鬼影子身形迅若冥靈,在空中連連變換瞭數次身形才勉強躲開,落地後臉已變色。
柳公權手拈棋子引而不發,卻目視公子襄調侃道:“公子畢竟不是武林中人,根本不瞭解武功,所以就以為影殺堂殺手天下無雙。若論暗殺手段他們倒是足夠專業,但要論到武功,恐怕他們根本排不上號。此刻這鬼影子自保尚有困難,公子以為他還能保護你嗎?”
公子襄泰然自若地笑道:“我不懂廚藝,卻能嘗盡天下美味;我不擅丹青,卻藏有大師名畫;我不通音律,卻能聽到妙絕天下的琴音;我就算不會武功,卻依然懂得要如何才能制服柳爺這樣的絕頂高手。”
柳公權把玩著手中棋子,環顧著空蕩蕩的棋室,冷笑道:“方才鬼影子躲我三枚棋子尚有些狼狽,此刻我這棋子若是射向你,他還能擋嗎?”
公子襄嘆瞭口氣,遺憾道:“柳爺也是棋道絕頂高手,難道非要走至分出勝負那一步才肯認輸嗎?”公子襄話音剛落,隔壁的琴聲突然清晰起來,琴聲通透悠揚,那面板壁似乎對琴聲毫無阻礙,根本不能影響琴聲的傳播。
“奪魂琴!”柳公權面色一凜,“居然請到影殺堂排名第二、第三的殺手,難怪你如此自信。不過,這一局我依然要走下去!”說著柳公權手腕一抖,三枚白色棋子飛向鬼影子,一枚黑色棋子卻悄沒聲息地射向公子襄前胸大穴。
隻聽琴聲陡然一變,似有銳風穿透瞭板壁,跟著是“啪”的一聲脆響,射向公子襄的黑棋在離他胸口不及一寸處碎為齏粉。另一旁鬼影子躲開三枚白棋,立刻向柳公權飛身撲來,人未至,手中短匕已指向他的咽喉。
柳公權一聲冷哼,身形飄然後退,跟著曲指彈開瞭刺來的短匕。待鬼影子身形一緩,柳公權立刻撲向一旁的公子襄,隻要能拿下公子襄為質,就算在影殺堂兩大殺手夾攻下,也可安然無恙。
隔壁的琴音陡然一緊,從細碎的小調陡然變成激昂的大板,聲浪鋪天蓋地,似有千軍萬馬洶湧而來。薄薄的板壁似紙一般在聲浪震撼下簌簌發抖,不時被銳勁一穿而透,留下一道道透明裂縫和細微窟窿。
柳公權在聲浪和銳風中左沖右突,雖然足以自保,卻無法接近公子襄一步。一旁的鬼影子又凌空撲來,如附身鬼魅般死死纏在身後,隻片刻工夫柳公權便氣喘籲籲,渾身大汗淋淋。稍不留神,衣衫竟為琴音所破,身上落下幾處破損,漸有血跡隱隱滲出。
“停!”激戰中隻聽柳公權一聲厲喝,激昂肅殺的琴聲漸漸變得低沉平緩起來,不過刀兵之意依舊不減,宛如蓄勢待發的毒蛇猛獸。鬼影子則攔在他與公子襄之間,手執短匕全神戒備地盯著柳公權。柳公權喘息稍定,自忖在奪魂琴和鬼影子聯手阻攔之下,自己完全沒有機會緝拿公子襄,心中權衡再三,最後隻得對公子襄冷笑道:“有奪魂琴和鬼影子保護你又如何?我八名部屬就守在樓下,沒人能把你帶出這雅風樓。”
“我知道,公門八傑嘛,”公子襄笑道,“聽說他們是柳爺近幾年從有志於獻身公門的武林俊傑中精心挑選培養的好手,人人都可獨當一面,在江湖上更是罕逢敵手。不過我沒打算就這樣離開,就算要走我也要柳爺親自相送。”
柳公權輕哼一聲沒有說話,卻見公子襄緩緩踱到窗前,遙指窗外道:“我今日若不能平安離開這裡,明天一早,我手中的那些民宅、商鋪就會蜂擁而出,船泊司不會遷到金陵的真相也將大白於天下。到那時,恐怕你的如意算盤就會盡數落空。”
“那也未必!”柳公權冷冷道,“民宅轉手極慢,你手中就算有數量也不會太多,在這短短幾個月把它改造成商鋪就更少瞭,我要全部接下你手中的鋪子大概也花不瞭多少錢。”
“但你並不知道我手中有多少已經改造好的商鋪,”公子襄笑道,“所以你不敢輕易冒險,尤其你現在資金已經耗盡,還負債累累。我從費掌櫃那兒打聽到,你以房契做抵押,先後在通寶錢莊借瞭三百多萬兩銀子,這些錢你又盡數投入商鋪市場,你手中的銀子已沒剩下多少,隻要我集中拋出鋪子就沒有人能全部接下,鋪價必然會被打下來。一旦鋪價跌上兩成,錢莊將把你的鋪子強行拋出以收回本金,這將促成鋪價暴跌,船泊司遷到金陵的謠言便不攻自破,那些追買鋪子的財主一夜間就會消失。雖然現在鋪價已漲瞭三倍,但你手中的商鋪數量實在太龐大,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如此多的買主,鋪價一旦暴跌,你不僅賺不到一個子兒,還有可能把福王爺借給你的數十萬兩本金輸個幹凈,你輸得起嗎?”
柳公權嘴角微微抽動瞭一下,色厲內荏地喝道:“我不信你能撬動整個金陵市場!”
公子襄悠然一笑,“憑我自己或許不能,不過如果再加上金陵蘇傢名下的鋪子呢?”
“什麼?”柳公權終於面色大變,金陵蘇傢名下數十間鋪子一旦也集中低價拋出,雖然數量上不是特別大,但以蘇傢在本地的影響力,必定引得金陵商傢跟著他拋售,加上公子襄手中的商鋪,這對追買的勢頭將是致命的打擊,鋪價上漲的勢頭一旦逆轉,買主就會很快收手,自己那一千多間鋪子就會砸在手中,若再被錢莊強行拋售抵債,那真有可能血本無歸,雖然這僅是一種可能,但自己現在已經冒不起這個風險。想到這柳公權頭上汗水滾滾而下,但他依然不甘心地道:“你若集中拋售打壓鋪價,這對你又有什麼好處?鋪價一旦暴跌,你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咱們隻會兩敗俱傷。”
“你錯瞭,傷的隻會是你。”公子襄笑道,“我手中商鋪數量遠遠不如你多,又是用民宅改造,成本也比你低得多,所以我要脫身很容易,隻有你才會陷入自己佈下的危局。”
“你到底想怎樣?你告訴我這些,說明你不會真的這麼做,有什麼條件你但講無妨。”柳公權說著氣惱地一把推翻棋桌。這一局雖是和棋,但對有先行之利的他來說,與敗局沒有區別。
“柳爺果然是聰明人,我確實不想這麼做。”公子襄點頭道,“我答應過一個女子,要替她拿回被你奪去的客棧,這傢客棧好像叫‘悅來’,它原來的老板姓尹。”
柳公權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那是一傢很小的客棧,就算是現在也值不瞭幾兩銀子,你為瞭要回它竟然不惜動用如此龐大的財力來與我作對?甚至還聯合瞭金陵蘇傢?”
“當然不僅僅是為這個,”公子襄笑道,“我不喜歡被人算計,更不想被人利用,同時我又想借你這股東風發點小財,畢竟這是百年難遇的機會。所以我不願低價拋售手中的商鋪,但我又沒有耐心一點點地零賣,你如果不想看到鋪價下跌引起市場恐慌,就該把我手中的鋪子全部接下來,隻要鋪價不跌,你依然有可能賺大錢,隻是時間稍微長一點而已。”
“什麼?你是要我高價買下你手中的鋪子,從我這兒大賺一筆?”柳公權隻覺得肺都要氣炸瞭,卻見公子襄悠然笑道:“隨便你啊,明天我就把手中的鋪子全部拋出去,一次性大甩賣,如果你願全部接下,我可以按現在的市面價算你九折,這樣一來我也就不必經過牙行掮客拋售,也就不會引起市場的恐慌瞭,你考慮一下。”
柳公權臉上青筋暴綻,直把牙咬得咯咯作響,實在不甘心受公子襄擺佈,他猛一拍桌子,怒道:“你休想從我這兒撈到一兩銀子,大不瞭咱們一拍兩散,我輸錢,你輸命,看咱們誰怕誰!”說著他突然一聲高喊:“來人!”
樓梯口有腳步聲響起,不過應聲上來的不是公門八傑,而是一位神態飄逸的白衣老者,柳公權一見這老者,眼光不由一寒,微微點頭道:“原來是蘇老爺子,想不到金陵蘇傢竟和千門公子聯起手來。”
“誰是千門公子?”蘇慕賢眼裡閃過一絲狡黠,故意問道,“千門公子是誰?”
柳公權心知沒抓住任何把柄,自己無法指認蘇傢與公子襄勾結。有金陵蘇傢插手,僅靠公門八傑是奈何不瞭公子襄的,若是沈北雄和他那十幾公門高手在這裡還可以與對方鬥上一鬥。想到這他突然省悟,沈北雄被百業堂傳來的假訊息引去城外,顯然也是中瞭公子襄的調虎離山之計。難怪公子襄敢在這兒等著自己找上門來。
柳公權心中權衡再三,知道穩住鋪價才是當務之急,隻要鋪價不跌或緩跌,自己依然有希望賺上一大筆,想到這他隻得向公子襄屈服,無可奈何地問道:“你手中有多少鋪子,總價是多少?”
“不多,大概也就值七、八十萬兩銀子而已,”公子襄笑道,“不過我估計你現在手中也沒那麼多銀子,你可以先付我五十萬兩通寶錢莊的銀票,剩下的給我打張欠條,柳爺的欠條我信得過。至於銀子,你把我這些房契地契押給錢莊,讓費掌櫃開五十萬兩銀票出來周轉自然沒多大問題。”
“好,我今晚就把銀票和欠條給你送去,你說多少就是多少。”既然已經輸瞭幾十萬兩,柳公權也就不在乎那點零頭瞭,況且公子襄也不會占這種小便宜。
“別忘瞭還有那張悅來客棧的房契,還有被你手下意外嚇死的尹老板的喪葬費,就算作一萬兩吧。”公子襄說著已轉身下樓,邊走邊頭也不回地叮囑道,“柳爺要記住,今晚我若收不到房契、銀票和欠條,明天一早,我手中的鋪子就會低價出現在金陵所有牙行掮客手中。”
“也包括蘇傢名下的商鋪。”蘇慕賢補充瞭一句,也大步下樓而去。
直到二人離開後,隔壁的琴音才漸漸消失,最後完全寂然無聲。鬼影子則呆呆地望著公子襄遠去的背影喃喃感慨道:“影殺堂最大一單買賣也才掙十萬兩銀子,公子襄一不殺人二不賣命,幾十萬兩銀子就輕輕松松到手,還要別人乖乖給他送去,真應瞭孟聖人那句話: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啊!”
一臉憤懣的柳公權突然一巴掌拍在那面已經千瘡百孔的板壁上,板壁頓時像面紙墻一般現出個大窟窿。隻見隔壁已空無一人,隻有板壁後那張桌案上,依舊可見濕漉漉的汗漬。
數日後,當筱伯把悅來客棧的房契和一萬兩銀子的銀票交到那位獻身求助的尹孤芳手中時,她並沒有顯得太興奮,隻略顯羞怯地垂頭小聲問:“老伯,不知小女子何時晉見公子襄?”
“不必瞭,”筱伯笑道,“公子從不輕易見人。”
尹孤芳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來,滿臉詫異地問道:“小女子的容貌沒有入公子法眼?”“不是不是!”筱伯連連搖手道,“姑娘傾國傾城,相信任何人都不會視而不見。隻可惜,公子壓根就沒看你的畫像。”
“沒看?”尹孤芳更加詫異,“那他為何……”
“公子行事,向來不能以常理測度,老朽經常也看不透呢。”
尹孤芳秀美的眼眸中,羞怯早已褪去,漸漸泛起一種期待和向往,遙望天邊喃喃自語道:“那我更要讓他看看自己,我也想要親眼看看這個傳說中的奇男子,哪怕這想法實現起來比登天還難。”
“這個我可幫不瞭你。”筱伯慌忙搖頭。尹孤芳對筱伯的拒絕沒有在意,隻對著老人如發誓一般堅定地道:“我一定要見到他,一定!”
尾聲
數月後,還是那處雅致的小竹樓中,公子襄半閉著眼躺在逍遙椅上,身子隨著逍遙椅的搖動而微微搖晃著。風塵仆仆的筱伯像往常一樣把一疊帖子放到桌上,然後搓著手說:“公子,上次那位尹姑娘想見見你,親自向你道謝。”
“不必瞭。”公子襄懶懶地應著,依然沒有睜眼,“金陵有消息嗎?”
“正如公子所料,船泊司遷到金陵的消息果然是假,而柳公權手中的商鋪本來就不少,再加上高價接下瞭咱們的鋪子和民宅,吃得實在太多瞭。就算鋪價最高漲到原來的四五倍,他依然未能全身而退,至少有一半的鋪子砸在瞭手中,算起來不僅沒賺錢,還小虧瞭一些。不過由於他用商鋪做抵押,從通寶錢莊借瞭幾百萬兩銀子又投入商鋪,鋪價一跌,費掌櫃借給他的銀子全變成瞭死賬。而通寶錢莊乃皇傢錢莊,國庫收入也多存在那裡。它一旦出現巨額虧損,必將動搖國傢根基。因此福王無奈,與眾臣商議後,隻得假戲真作,不合情理地在金陵新設一船泊副司,這才讓柳公權從金陵商鋪市場中全身而退。”
“荒唐!”公子襄驀地睜開眼,“有杭州船泊司在前,金陵船泊副司豈不是多餘廢物?白白養活一大幫閑人?”
“是啊,”筱伯嘆道,“為瞭把通寶錢莊的巨額死賬救活,以福王為首的權宦不惜把假話編到底,在金陵設船泊副司引江南那些不明就裡的愚夫入彀,接下瞭柳公權手中的商鋪,把通寶錢莊和柳公權的巨額虧損全轉嫁到江南富商財主頭上,隻有少數人在這場風波中一夜暴富,而大多數參與商鋪買賣的商賈最後都輸得一貧如洗,有不少人甚至為此背上瞭巨額債務,最後隻得上吊自殺,弄得傢破人亡,妻離子散。”
公子襄的身子停止瞭晃動,眼裡閃過一絲不忍,遙望虛空黯然道:“筱伯,你說咱們借柳公權之局巧取數十萬兩銀子,是不是也算害別人傢破人亡的幫兇?這是不是有違天理?”
“公子千萬別這麼想,”筱伯忙道,“旁人不理解公子,但老仆卻是知道,公子的所作所為正是在替天行道,你取的每一兩銀子,都替天下人花到瞭最該花的地方。”
“替天行道?”公子襄苦澀一笑,“天若有道,何需我千門雲襄?”
筱伯理解地點點頭,又拿出一本厚厚的賬薄遞到他面前,安慰道:“就算公子不取這數十萬兩銀子,它也會落入柳公權之手。再說公子首創的這個組織,顯然比柳公權和那些江南富戶更需要這些銀子。有瞭這幾十萬兩銀子,咱們不僅可以維持它運轉數載,甚至還可以再在全國各地新開十幾處分堂。”
公子襄接過賬薄,輕輕撫摸著那冊厚厚的薄子,神情就像是在撫摸著自己的孩子,眼裡滿是欣慰和關愛。那冊厚厚的薄子封面上,有珠圓玉潤的三個大字——濟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