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就這樣,幾天之後我去找瞭學校心理專傢范·迪倫。回到傢,我說瞭實話,我告訴克萊爾,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得讓我保持安靜。我跟她說瞭心理專傢通過傢庭醫生給我開的藥,而且是在一個不到半小時的對話之後。

“哦,對瞭,”我對克萊爾說,“他建議我戴副太陽鏡。”

“太陽鏡?”

“他說,戴上太陽鏡,可以幫我擋掉眾多意欲侵入我的東西中的一部分。”

我隻隱瞞瞭一小部分實情。我用隱瞞這一小部分的方式,避免讓自己撒一個真正的大謊。

心理專傢跟我提瞭一個名字,一個聽上去像是德國人的名字。是一個神經病學傢的姓,由他發現的病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用一種療法我可以對其稍加控制,”范·迪倫邊說邊嚴肅地看著我,“但是最初您必須把它當作神經性疾病來對待。用正確調配的藥物,可以很好地掌控這種異常現象。”

之後他又問我,據我所知,有沒有其他傢族成員也有類似的病痛或癥狀。我想到我的父母,然後是祖父母,整個族系裡的人都過瞭一遍——叔叔阿姨、堂表兄弟姐妹,還嘗試不忘范·迪倫所說的話,即這種病的癥候群經常是幾乎感覺不到的:大部分人表現都還算正常,最多會有些許遲鈍,他說。在比較大的場合,他們經常是要麼說大話,要麼幹脆什麼都不說。

最終我搖搖頭。我想不起任何人。“您問到我的傢庭成員,”我說,“是不是意味著,這種病是可遺傳的?”

“有時候會,有時候不會,我們總要看看病人的傢族史。您有孩子嗎?”

這個問題,經過它完整的有效距離傳到我這兒來,持續瞭一點時間。在此之前,我還在想遺傳物質的問題,這個比我的出生還要先一步的物質。現在我才想到米歇爾。

“羅曼先生?”

“等一會兒。”

我想到我那快四歲的兒子,想到他房間裡地板上到處都是的小汽車。我這輩子第一次想,他是怎麼玩這些車子的。下一秒我問自己,我現在是不是都是站在患病的角度去看待他的每一個行為的?

在幼兒園裡呢?幼兒園裡的人從沒發現什麼嗎?我絞盡腦汁地想,有沒有人也許曾經說過什麼,一個匆忙的評語,說米歇爾跟其他孩子有些不太一樣,或者說他在其他方面的行為會有所偏離——可是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您有沒有孩子還得考慮嗎?”心理專傢微笑著問。

“不,”我說,“隻是……”

“您也許在考慮,要不要再生幾個吧。”

直到今天我還能清楚地記得,我回答他的時候,甚至連睫毛都沒眨一下。

“是的,”我說,“像我這樣的情況你會勸阻我嗎?”

范·迪倫向前傾瞭傾身子,雙手交叉托著下巴,肘部撐著桌子。“不。也就是說:當今這一類的異常現象在出生之前,就可以通過一個羊水測試測出來。當然,您必須事先清楚地瞭解,它們在裡面幹什麼。終止妊娠不是個容易的決定。”

這時,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都閃現在我腦子裡。一個接一個來,我警告自己,一個接著另一個,慢慢來。在回答心理專傢關於我們是否還想要孩子的問題時,我沒有撒謊,據實說瞭是。最多就隱瞞瞭我們已經有一個瞭的事實。生產的過程真是恐怖至極,在米歇爾出生後的頭幾年,克萊爾甚至不願意聽到任何有關再次懷孕的話,但是最近一段時間,我們確實偶爾又提到這個話題。我們倆都很清楚,必須快點做決定,不然的話米歇爾和他的弟弟或者妹妹之間的年齡差距就太大瞭——如果說現在的差距還不算太大的話。

“有沒有一種測試,可以測出一個病人的孩子有沒有患病?”我問。我註意到自己的嘴唇比幾分鐘之前更幹瞭,我得用舌尖濕潤它,才能繼續正常說話。

“嗯,也許我得糾正一下。雖然我剛才說過,這個病在孩子還在羊水裡的時候就能診斷出來,但是也不完全如此。最多有可能倒過來:通過測試羊水,我們可以指出有些地方不對勁,但是具體什麼不對勁,還要通過進一步的測試才能明確。”

我明白瞭,在那期間就已經成病瞭。一開始走上瞭岔路,然後就是受苦和癥候群,最終到達疾病。

“而這就已經足夠構成墮胎的理由瞭,”我問他,“就算沒有進一步的測試?”

“這個問題得這樣看:比如唐氏綜合征或者所謂的脊柱裂,羊水裡是有明顯的征兆的。在這些情況下我們會建議終止妊娠。而這裡談的這種病,我們更多的還是在半明半暗之間徘徊。但是我們總還是要警告傢長們。實際當中大部分人會選擇不冒這個風險。”

范·迪倫已經逐漸轉到用“我們”瞭,好像他代表整個醫學傢群體似的。可他隻是一個簡單的心理專傢,還是個學校心理專傢,已經沒法再低下去瞭。

克萊爾是不是做過羊水測試?如果我連這都不知道,真是夠氣人的。幾乎所有的地方我都陪著一起去瞭:第一次照超聲波,第一堂孕期體操課——雖然隻是去瞭第一堂課,幸運的是,克萊爾比我還覺得那件事好笑,連男人也要跟著一起練習喘息——還有第一次參觀助產實踐,也是最後一次。“我不會讓助產士靠近我!”她說。

不過克萊爾也有幾次是單獨去的醫院。她說,她覺得要我犧牲半天的工作時間陪她去醫院,去婦科醫生那裡做常規檢查,簡直就是扯淡。

我差點就要問范·迪倫,是不是每個懷孕的婦女都要做一個羊水測試,還是隻有特定的有這種風險的人群才要做,但是很快我就把這問題咽瞭回去。

“三四十年前就已經有羊水測試瞭嗎?”我問道。

心理專傢考慮瞭稍許,然後回答說:“我想沒有。不,您說的那時候沒有。其實我百分之百肯定,那時候還沒有這種測試,沒有。”

我們對視,在那一刻我知道,范·迪倫想的東西跟我一樣。

但是他沒有說出來。很可能他不敢說,因此我就說瞭。

“嗯,那是不是說,我今天能坐在這裡,坐在你面前,其實還得感謝那時候的科學還沒有發展到如此地步?”我說。“我是說我的存在。”我補充道。雖然這是個多餘的補充,但是我就是有興趣聽到它從我的嘴裡大聲說出來。

范·迪倫慢慢地點點頭,嘴唇揚起瞭被逗樂的微笑。

“如果您這樣認為的話,”他說,“如果那時候就已經有這種測試的話,那麼你的父母選擇不冒這個風險,也許並不是完全不可能。”

《命運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