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不可能。”克萊爾說。

“可不是嗎!”芭比說,“你看到瞭,賽吉。你怎麼看呢,保羅?你一定也覺得這個想法很瘋狂,不是嗎?真的完全沒有用啊。”

在我個人看來,這個主意簡直棒極瞭,我的哥哥要以此結束他的政治生涯,這對所有人來說都再好不過瞭。這個國傢將免受四年賽吉·羅曼的統治:寶貴的四年。我想到一些無法想象的事情,一些我大部分情況下都能成功抑制掉的事情:賽吉·羅曼站在皇宮的臺階上,站在女王的身邊拍官方的照片;和他的新成立的政府成員、和喬治·佈什一起;賽吉坐在敞開的壁爐前的搖椅上;賽吉和普京在伏爾加河上的一艘小船上……“歐洲峰會之後,荷蘭首相羅曼和法國總統共同舉起瞭……”對一個叫人無法忍受的想法,我尤其感到羞恥:來自全世界各國的政府首腦,不得不面對我哥哥這種人在心不在的狀態。不管是在白宮,還是在愛麗舍宮,他都是三口兩口就吞下瞭他的腓力牛排,因為他現在就要吃。然後那些政府首腦就會面面相覷。“他來自荷蘭”,他們會說——或者隻是會想,這就更糟糕瞭。人們會羞得想要鉆進地洞裡。仔細想想,對我們的首相們來說,羞恥是唯一一種將一屆又一屆的荷蘭政府連接得天衣無縫的感覺。

“也許他應該再好好考慮考慮。”我對芭比說著,聳瞭聳肩。最可怕的想法是:在某一個時刻,一個對不久前來說還是很快就將到來的時刻,而現在,很幸運地,已經是很快就要消散的一刻——在那個時刻,賽吉坐在我們傢的桌邊,大侃特侃他和國傢元首們的聚頭,全是些毫無意義、不知所雲的故事,空洞的套話。我和克萊爾尚可看透他的這些陳詞濫調,可是米歇爾呢?米歇爾會不會被他講的這些逸事吸引,假如我的哥哥迅速地揭開面紗,讓他可以到幕佈後面看這臺世界大戲,隻是為瞭證明他在我們傢飯桌邊的存在是有價值的?“你在抱怨什麼呢,保羅。你瞧見啦,你的兒子相當感興趣呢。”

我的兒子,米歇爾。我想到的是一種將來,但是都沒問問自己,它是否還存在。

“再考慮考慮?”芭比說,“正是!他該再好好想想!”

“我不這樣認為,”克萊爾說,“我是說,賽吉不能這樣隨意地自己一個人做出這樣一個決定。”

“我是他的妻子!”芭比叫起來,又開始抽噎瞭。

“你說的這個我也不能認同,芭比,”克萊爾說,同時看著賽吉,“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們四個在這裡碰面,這就跟我們大傢都有關系,跟我們四個。”

“所以我才希望我們四個人能聚在一起,”賽吉說,“共同商量一下我們該怎樣處理這件事。”

“該怎樣處理什麼?”克萊爾想知道。

“我們該怎樣對外公佈這件事。怎樣才能給我們的孩子們一次誠實的機會。”

“可是你並沒有給他們任何機會,賽吉。你隻是對外公佈,你要退出政壇,你不再想當首相。因為你無法帶著那件事生活下去,是你說的。”

“你可以帶著它生活下去嗎?”

“關鍵不是我能不能生活下去,而是米歇爾。米歇爾必須能夠帶著它生活下去。”

“那麼他可以嗎?”

“賽吉,請不要做得好像你聽不懂我說的話。你做出瞭一個決定,通過這個決定,你同時也決定瞭你兒子的未來,這點你必須清楚。雖然我真的很懷疑,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所做的事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可是你做的這個決定,也毀瞭我兒子的將來。”

我兒子。克萊爾說瞭“我兒子”,她可以在這個時候很快地再看我一眼,為瞭得到確認,或者哪怕隻是用一個請求同意的眼神,來糾正自己說“我們的兒子”——但是她沒有這樣做,她甚至沒有朝我這個方向望一眼,而是直直地盯著賽吉。

“哎呀,別這樣瞭,克萊爾,”我的哥哥揮瞭一下手,“將來已經被毀瞭,不管發生什麼。這跟我是否做出這樣的決定毫無幹系。”

“不對,賽吉。未來隻有當你決意要把尊貴的政客的身份晾出去的時候才會被毀掉。因為你無法帶著某事活下去,所以你就簡單地跳出去,可這也牽涉我的兒子。也許,你這樣做可以取得裡克的諒解,而且我希望你能夠跟你的兒子解釋清楚,你將對他的未來做些什麼。可是請不要把米歇爾拉進去。”

“我怎麼樣才能把米歇爾置之度外呢,克萊爾?怎麼才能做到?你可不可以給我解釋解釋?我是說,他們倆當時都在那兒,又或者都不在。還是你想否認些什麼?”他等瞭一會兒,好像他自己也被他未說完的意見嚇到瞭。“你想要這樣嗎?”他問道。

“賽吉,現在回到事實上來吧。根本沒有什麼事,沒有人會被捕,甚至不會有人產生懷疑。隻有我們知道發生瞭什麼事。這樣就要犧牲掉兩個十五歲少年的未來,理由實在太不充足瞭。我現在先不說你的未來。你必須做你認為對的事情,但是與此同時,你不能把其他任何人一起扯進去,特別是你自己的孩子,還有我的。你把這個消息賣出去,好像是一種崇高的自我犧牲:賽吉·羅曼,這位有責任心的政治傢,我們的新首相,放棄瞭他的政治生涯,因為他不能帶著這樣的一個秘密生活下去。實際上不是一個秘密,而是一個醜聞。這一切看上去似乎非常高貴,但實際上卻是純粹的以自我為中心的利己主義。”

“克萊爾。”芭比說。

“請等等,等等,”賽吉說著,給瞭他的妻子一個手勢,示意她先不要吭聲,“讓我先把話說完,我還沒有說完。”他重新轉向克萊爾。“想給自己的兒子一次誠實坦白的機會也算是利己主義嗎?一個父親為瞭他的兒子的將來要放棄自己的未來,這叫利己主義嗎?你至少得給我解釋清楚,這哪裡利己瞭?”

“那麼這樣的將來裡有些什麼內容?在這樣一個他自己的父親把他放逐到被告席上的將來,他要怎麼辦?而他的父親日後又該如何向他解釋,他是因為該父親的幫助才被送進監獄的?”

“可這也許隻是幾年時間。在這個國傢,故意殺人罪判不瞭更久的。我絕不是想否認,這會產生巨大的影響,但是幾年之後,他們就會期滿釋放,就可以小心翼翼地重新回歸到省會中來。我說,你想怎麼做呢,克萊爾?”

“什麼都不做。”

“什麼都不做。”賽吉重復瞭一遍這句話,像是一個中立的結論,沒有問號。

“這樣的事會過去的。人們隻會說說壞話,可是生活還是得繼續下去。兩三個月之後就不會再有人說起這件事瞭。”

“我在說另外一件事呢,克萊爾。我……我們發現裡克已經漸漸快要崩潰瞭。也許人們會忘記這件事,但是他不能。”

“可是我們可以幫助他們,賽吉。幫他們忘記。我隻是說,這樣的決定不能如此草率地做出來。幾個月,或者幾周之後,一切就又都不一樣瞭。我們可以那時再更加冷靜地來討論此事。我們。四個人。和裡克,和米歇爾。”

和博,我本想補充的,但還是忍瞭回去。

“很遺憾這不可能。”賽吉說。

在接下來出現的一陣沉默裡,隻聽到芭比小聲的抽噎。“明天就有一個新聞發佈會,我將會在會上宣佈退選,”賽吉說,“明天中午十二點。會現場直播,十二點鐘,新聞就會以此事開播。”他看瞭看表。“哦,已經這麼晚瞭。”他說著,似乎讓這個結論聽起來自然而然,他絲毫不用費力氣。“我得……我還有個約會,”他說,“馬上,半小時之後。”

“約會?”克萊爾問道,“可我們還得——和誰?”

“導演還想為瞭明天的新聞發佈會,先與我熟悉一下場地,再跟我談點事。對我來說,這樣一個新聞發佈會在海牙召開,真是不太合適。對我來說,從沒合適過。因此我想到瞭一個比較不那麼正式的地方……”

“哪兒?”克萊爾問,“但願不是在這兒。”

“不是。你知道這對面的那傢小酒館吧,你們幾個月前帶我們去過的那傢?我們還在那兒吃飯的。那個——”他的樣子好像在尋找那個名字,然後把它說出來,“當我在想一個合適的地點時,這傢小酒館突然就跳到我的腦子裡。一傢普通的酒館。裡面都是普通的人。在那兒比在叫人不舒服的新聞發佈會的房間裡,我更像我自己。我還建議保羅在來此地用餐之前先到那兒喝杯啤酒呢,可他不想。”

《命運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