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克萊爾?”

這是我今晚第二次推開女士洗手間的門叫她的名字,可是沒有人回答。外面不知何處傳來瞭警車的警笛聲。“克萊爾?”我又叫瞭一遍。向裡走幾步,經過插著白色水仙花的花瓶,然後得出結論:所有的馬桶間都沒人。當我經過衣帽間和迎賓臺、向門口走去時,我聽到瞭第二聲警笛。穿過樹叢,我能看到藍色的燈光在平民酒館處閃爍。

趕緊跑過去是最自然的反應——但是我沒有這樣做。不過我卻感受到瞭心臟所在之處有一些沉重、一些抑鬱:我感到一種壓力,不過我已經準備好瞭。胸中的抑鬱是因為心裡的明確:該來的總歸要來。

我的妻子,我想。

開始跑起來的巨大誘惑重新升起,為瞭上氣不接下氣地到達酒館——那裡的人一定會把我攔在門外。

我會喘著粗氣叫,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在裡面!

就是這幅我想象中的關於酒館門口的事故的畫面,放慢瞭我的腳步。我來到通向那座橋的石子路。從我踏上石子路的一刻起,我就已經舉步維艱,從我的鞋子和石子擦出的咯咯聲,從每兩步之間的間隔就能聽出來——我在以慢動作的速度挪動。

我一隻手扶著橋上的欄桿,停住瞭腳步。藍色的光倒映在我腳下黑暗的水面上。這會兒透過樹叢,對面街的酒館清晰可見。人行道上、平臺前,斜斜地停著三輛警車、一輛救護車。

隻有一輛救護車。不是兩輛。

這樣靜靜地觀察這一切——好像它們彼此之間毫無關聯——並得出我的結論,真是愜意。此時我的感覺跟以前經常在緊急關頭時(克萊爾被送進醫院時;賽吉和芭比試圖把我兒子帶走卻最終失敗時;我看到監視器裡的畫面時)有的感覺一樣:我感受到瞭,是又一次感受到,我可以很鎮定而有效地應對這一切。

我望向側面,餐廳的入口處,此時已經聚集瞭幾個女侍者,顯然是警笛和藍光激起瞭她們的好奇心。我是說,在她們當中也有那位餐廳主管,因為我看見一個穿西裝的男人點燃瞭一支煙。

起先我以為,站在餐廳門口的人也許無法辨認出我的存在,然而我又想到瞭幾個小時前,我看得相當清楚,米歇爾騎著車從橋上經過的樣子。

我得繼續往前走,不能再站著不動瞭,否則之後就會有一個女侍者做證說,橋上站著一個男人。我不能冒這個險。“這很少見。他就這樣站在那兒。我不知道這個信息對你們是否有用。”

我從口袋裡掏出芭比的手機,把它舉到水面上方。被撲通的一聲吸引,一隻鴨子遊瞭過來。然後我放開橋上的扶手,繼續前行。不再是慢動作的速度,而是以一種盡可能自然的速度:不是太慢,也不是太快。在橋的另一側,我越過自行車道,看瞭看左邊,然後繼續向有軌電車車站走去。酒館附近已經聚集瞭一些圍觀的人,在這麼晚的時間也沒有一大群,最多二十個好事者。酒館左邊有一條狹窄的小巷,我就朝著那巷子走過去。

還沒等我走到人行道,酒館的彈簧門就開瞭,並發出兩聲巨大的拍打聲。從裡面出來瞭一個擔架,一個帶輪子的擔架,四名醫護人員兩推兩拉。最後一名護工高高提著一個塑料輸液袋,後面跟著芭比,她的眼鏡已經摘掉瞭,正用一張手巾壓在眼睛上。

擔架上的人隻看得到一個頭,從綠色的被單下伸出來。其實在這整段時間裡我都知道,不過現在還是松瞭一口氣。那個頭用棉花和紗佈包著——帶血斑的棉花和紗佈。

擔架通過打開的車尾門被送進瞭救護車。兩個醫護人員先上車,另兩個跟在擔架後面,跟芭比一起。車尾門關上瞭,救護車從人行道上向右一轉,往市中心的方向急速駛去。

救護車警報器響起,也就是說,還有希望。

也許又恰恰沒有,這總是取決於你從哪個角度看待。

我沒有很多時間來思考接下來的事,因為彈簧門又開瞭。

克萊爾被兩名警察夾在中間走出來,她手上沒有戴手銬,警察還沒有逮捕她。她看看周圍,在那一小群人中搜尋著,搜尋著一張熟悉的臉。

然後她找到瞭。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我向前走瞭一步,至少我的身體透露出我想向前一步的意願。

在那一刻,克萊爾搖瞭搖頭。

她向我發出信號,叫我什麼都別做。她已經快走到一輛警車前瞭,第三個警察正為她把著後門。我很快看瞭看周圍,想看看人群中有沒有人註意到克萊爾是在對誰搖頭,然而他們所有人都隻對那被押上警車的女人感興趣。

走到警車開啟的後門前,克萊爾定瞭一會兒,她在找尋著並最終找到瞭我的眼睛。她的頭動瞭動,對不知情者來說,這看上去就好像她隻是為瞭低下頭鉆進車裡,隻有我知道,克萊爾的頭顯然是偏向一個特定的方向。

就在我的斜後方,對著那條小巷,那條回傢最近的路。

回傢,我的妻子說瞭,快回傢去。

我沒有等警車開走,而是立刻轉身走掉瞭。

《命運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