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年正月初九,回到乾清宮的寢殿內,康熙覺得今夜有些不同尋常。
殿內侍候的宮女太監都格外小心翼翼,她們在他進來的那一瞬間都無聲無息地跪在地上。
目光在眾人身上巡視,沒有人敢抬頭去看他,毫無例外,所有人的身子都有些瑟瑟發抖。想起剛剛在慈寧宮太皇太後對自己說過的話,康熙便覺得很壓抑,他原本想大吼一聲,可是回到這裡,在這樣安靜的氛圍裡,他突然感覺無力瞭。
一頭倒在龍床之上,用身體舒服地攤瞭一個大字。
“皇上,今夜宣哪位姑娘侍寢?”乾清宮總管太監顧問行的聲音悄然而起。
話音未落,從龍床上扔下一個明晃晃的枕頭正砸中他的腦袋,顧問行立即萬分惶恐萬分委屈:“奴才萬死,惹皇上不高興瞭,可是太皇太後……”
“滾……”康熙憤怒地喊道。
可是,這一次沒有人聽他的。
殿中半晌都沒有動靜,康熙探起身子一看,隻見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額頭緊貼著大紅的地氈,一動不動。
“好,你們願意這樣,就這樣待著吧!”拉過一條黃龍錦被,胡亂蓋在身上,他真想就這樣睡去。
不知過瞭多久,殿內暗瞭下來。
宮燈熄瞭不少,隻留下一兩盞。
聽聲音,那些人也都悄悄退瞭下去。
康熙微微一笑,又坐瞭起來,隻是用目一掃便又呆住瞭。
床腳跪著一人,是秋榮。隻見她穿著一件薄如紗翼的冰絲長裙,裡面若隱若現的是淡粉色的胸衣,朦朧如夢,雅中藏嬌,平日裡端莊至極一臉正氣不容人有半分褻玩之意的乾清宮待詔女官,太皇太後親賜的司寢,竟然還會有這樣媚惑的一面。
此時,一頭如黛的長發隨意傾瀉在身上,低垂著頭一語不發,就那樣靜靜地跪在他的床腳。
沒用的,這樣就能逼朕就犯嗎?
康熙面上閃過一絲苦澀,冷冷地說瞭一句:“想跪,就到外面跪去。”
依舊是一語不發,她站起身緩緩向殿外走去,恨眉醉眼,我見猶憐。
“要恨就恨太皇太後。”
“奴婢無恨。”
從容之態讓人不得不贊,不愧是太皇太後跟前的人。
秋榮以一身如紗般輕柔的寢衣在隆冬之際跪在乾清宮寢殿外面的丹陛之上,地磚將寒冰般的冷氣通過膝頭瞬間侵襲入體內。
如剪刀般的冷風撕扯著她的烏發,讓它們零亂如麻。
躺在龍床上面的康熙如伏身在烈焰之上,渾身上下燥熱起來,寢殿裡的香炭仿佛不同往日,格外的馥鬱芬芳,床頭香幾上有一盞小小的八面玲瓏木雕宮燈,想不到那每一面上都畫著……
“沒用的。”康熙喃喃自語,“皇瑪嬤,這些都沒有用的。”
閉上眼睛,腦海中便全都是妍姝的影子,那些影子裡交雜著自己,除瞭自己仿佛還有一個男人。
是誰?
康熙看不真切。
隻是那個人竟然坐在妍姝的床上,用一把玉梳為妍姝打理著那滿頭青絲,他還將其中一縷放在手中把玩。
是誰?
是誰那樣大膽?
此時他並不知道,他的妍姝同他一樣,經歷著靈魂與身體的較量與炙烤。
和碩柔嘉公主府。
兩個人影在夜色中步子匆匆,身材挺拔面容俊秀的正是額附靖南王孫耿聚忠,身後隨行的則是公主府的總管齊阿岱。
“齊總管,公主怎麼會突然病瞭,傳太醫瞭嗎?是否應該派人去宮裡回報一下?”耿聚忠的府邸與公主府一墻相隔。按制,公主與額附不同於普通夫妻,公主是君,額附為臣,公主召額附才能得見。
從下嫁之後,公主有一半的時間住在宮裡,就是府中除瞭必要的節日,兩人也很難見上一面。耿聚忠雖貴為王孫,但是作為漢人,他深知滿族人從心眼裡對漢人的歧視與反感,而自己名為王孫不過是留守京中的一名質子,公主則是被派來籠絡和監視自己的。
所以,大婚之後,對於這位公主娘娘,耿聚忠則是以禮相待,不敢越雷池一步。
今夜,他原本已經安歇瞭,想不到公主府的總管卻來傳話,說公主身體不適,急召他入內。
“額附去瞭就知道瞭。”齊阿岱面上神情極為鎮定,一句話便將耿聚忠所有疑惑打發瞭。
到瞭公主寢殿外面,齊阿岱便停步瞭:“額附請入內吧。”
耿聚忠有些納悶,以往入內都有嬤嬤和侍女們隨行,今兒怎麼倒讓自己一個人進去瞭,容不得他多想,門便從裡面打開瞭。
兩個侍女輕福一禮:“額附,請入內。”
見額附進入殿內,她倆便悄悄退下又將房門輕輕帶好。
耿聚忠整體瞭一下衣冠這才舉步上前,借著月色與昏暗的燭光,穿過紅紗重重,來到公主床前。
帳簾虛掩,嬌聲啼啼。
“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隨相依,映日浴風……”在耿聚忠眼中,和碩柔嘉公主雖然長得傾國傾城,可是每次見面都冷若冰霜,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
此時,她面色緋紅,額上還浸著汗珠。雙眼緊閉,濃密的睫毛微微撲爍,身子還不安地扭動著,嘴裡一直斷斷續續吟著詩詞殘句,看來果然病得不輕。
耿聚忠伸出手輕輕放在她的額上,她忍不住打瞭個戰栗,想是踏夜而來的他,這手上自然帶著些許的涼氣,與她火熱的額頭相觸,帶給他不好的感覺。
耿聚忠忙要收回手,沒想到卻被她牢牢抓住。
“不要走,你不要走。”
“公主。”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知道的,平日裡我都是裝出來的,我不是不想親近你,可是……可是我的苦衷……你是明白的。你為什麼還這麼狠心不理我!”她竟嗚咽地哭瞭起來,面如梨花帶雨,身如纖柳迎風,說不盡的楚楚嬌媚。
微微蹙起的蛾眉,藏著撩人的風情。
風情?
為什麼會想到這個詞,耿聚忠覺得自己的臉也燒瞭起來。
往日的公主如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對於他來說可以遠聞其香,嘆其觀止,卻不可褻玩焉。
今日的公主嬌媚如杏,勾人魂魄,令人心驚。
不遠處的香案上擺著一個小巧的香爐,從那裡面飄散出如蘭的香氣,甜絲絲的沁人心脾,耿聚忠想要抽回自己被公主緊緊抓住的手,可是兩人肌膚相觸,他便被她點燃瞭一般。
夜色如墨,月光如銀灑落在室內。
虛掩的帳子擋不住一室的迤邐風情,寂靜的院落更將那此起彼伏的喘息與呻吟之聲泄露出來。
院子一角站立的正是公主府管事齊阿岱和妍姝的教養嬤嬤章佳氏,章佳氏面色蒼白,眸中帶著七分惆悵:“這樣做,好嗎?”
齊阿岱冷冷一笑:“什麼好不好?讓太皇太後滿意便是好。”
“可是……”章佳氏看他一臉冷漠,不得不將心中的話吞瞭回去。
過瞭一會兒,室內的動靜漸漸小瞭,仿佛一切重歸平靜。
常阿岱用胳膊捅瞭一下章佳氏:“去,該你進去瞭。”
章佳氏面露難色。
“快點,別耽擱瞭正經事。”齊阿岱的聲音中透著威嚇,讓人莫敢不從。
於是,章佳氏悄悄推開房門,站在門口往裡一掃,便馬上閉上瞭眼睛:“額附,咱們公主年紀還小,初經人事,還請額附憐惜。”
一句話如同驚雷,耿聚忠立即清醒過來。
身下的女子,果然嬌小的可憐。
白皙的小臉上浸著密密的汗珠,玉體之上自頸處而下星星點點印著粉紅色的痕跡,那是自己留下的嗎?
真該死!
耿聚忠自小遠離傢人孤身在京城長大,七八歲起便統管王府並號令京城內的靖南王手下兵將,明裡暗裡參與軍政之事。
所以,他不是養尊處優、不知世事的公子哥。
對於女人,他也不是一無所知的青澀少年。
時至今日,各種各樣的女人,他也經歷不少。大婚之前,他的府中便早已養瞭幾房姬妾,男女之事於他,早已如騎馬射箭、吟詩作畫一樣平常。
隻是今夜,他仿佛如天地初開混沌一般,公主與她人果然是不一樣的。
所以,一向自制的他,才會失態嗎?
他知道,宮裡的規矩,與公主燕好卻不能留宿,從床腳拿過衣袍麻利地穿好,臨起身的時候回頭看一眼尚在夢中的她,面若三春之杏讓人心意蕩漾,薄薄的紅色櫻唇微微翹起惹人萬分眷戀,平日裡顧盼生輝的美目緊緊閉著仿佛藏著滿腹心事,隻是眼角邊為什麼會不經意地溢出一滴淚光?
正在恍惚之際,耳邊又聽嬤嬤的催促,於是起身向外走去,從隨身帶的物件裡撿瞭一個最貴重的玉佩雙手奉上:“多謝嬤嬤提點!”
章佳氏有些惶恐,接過玉佩的手微微有些抖動,按理說公主和額附圓房是件大喜事,額附打賞公主府的下人也是應該的,可是此時拿著賞賜對她而言仿佛像是鞭子抽在臉上一般。
“額附不必多禮,都是奴才應該做的。還請額附明示,公主可是完璧?”
問得如此直接,倒讓耿聚忠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回首一望,那紅紗帳裡的妙人此時睡得正濃,滿心的甜蜜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他隻得點瞭點頭:“公主的操行自然毋庸至疑。”
“那就好。”章佳氏快步走入裡面,在紅紗帳中停滯片刻,再回來時手中已然多瞭一物,雪綢上落梅點點。“請額附留個印跡,宮中規矩,明日要將此物封存送到宮裡,以證公主與額附圓房之喜。”
這滿人的規矩,耿聚忠不知如何是好,從懷裡摸索瞭一陣子拿出隨時攜帶的印鑒在那雪綢之上的幹凈之處輕輕蓋上。
“好瞭。”章佳氏如釋重覆,“天色不早瞭,額附還請早些回府安置吧。”
“多謝!”耿聚忠點瞭點頭,又回頭往那帳中凝望一眼,隨即便推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