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呢?到底是什麼?”
當康熙步入藏書閣的時候,看到一地散落的古籍,東珠正埋在書冊當中喃喃低語,仿佛中瞭魔一般。
在她對面站瞭好一會兒,她都沒有反應。
索性,與她一樣席地而坐。
這下,東珠才發現皇上來瞭:“皇上。”
“免禮吧,讓你查案,你不去查問壽宴當日那些人,怎麼反而躲在這裡?”皇上穿著一件寶藍色的便袍,頭上也未帶冠,即使如同尋常男子的打扮也因為他那陽光般的神情和眉宇間流露出的英氣而顯得格外氣度飛揚。
“在查東西。”她回答得極簡單,康熙甚至以為她在這句話後面應當還有解釋和說明,但是等瞭一會兒,發現沒有,她仍低著頭在翻書。
東珠穿瞭一身淺水綠的錦緞旗裝,外頭罩瞭一件月白色的坎肩兒,“小兩把頭”發髻上隻戴瞭一隻玉簪子,那是最簡單的式樣,耳墜子也是個小小的水滴形的玉墜子。
她的衣飾裝扮從不見奢華,雖然她有奢華的資本,她的妝容也從來不見繁復,盡管皇後一人之下的高位允許她繁復,可她總喜歡以簡單的衣著,簡單的妝容,甚至是最簡單的話語示人。
許是不耐煩吧。
她是那種外表隨和,骨子裡驕傲與清高的人,康熙懂得。
她是不屑在那些事情上費工夫的。
低頭凝神看書的認真勁兒,讓人有些感動。在皇上與她席地而坐的當場,她卻隻盯著手上的書,恐怕說出去旁人也未見得相信。
“說說在找什麼?朕也許可以幫到你。”康熙說。
“真的嗎?”她有些不信,“害仁妃血崩的藥已經查出,是藏紅花與雙柏葉。這兩種藥,臣妾已命太醫詳查各宮各殿領用記錄。可是令賢貴人出醜的草藥,還沒查出來。當日賢貴人宴桌上的食物都拿去驗過,並沒有藥性和毒性,如今連太醫都說十分蹊蹺。”
“原來是為這個。”康熙笑瞭,“走,朕帶你去個地方。”
東珠還在詫異,康熙已然拉著她的手站起身,那手勁很有力度,不容分說拉著東珠便走出瞭藏書閣。
守門的太監看瞭,立即張口結舌。
“把裡面收拾好。”皇上吩咐著。
拉著東珠出瞭內宮的藏書樓,一路向南走去,看到甬道裡跪下行禮的宮女太監,東珠很想甩開皇上的手,可是越如此,他越握得緊瞭。
“你不是說過,隻要當初朕不問過往,你就與朕牽手攜老?如今又想反悔?”徐徐的暖風裡飄過這樣一句似調侃又似抱怨的問話。
東珠氣短,隻得由他牽著手。
誰料,皇上竟然如孩子般地跑瞭起來。
雖然東珠穿著花盆底,雖然下裙的開切兒並不方便,但是她還是盡量跟著皇上的步子。
在那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少年天子拉著小皇妃一路從後宮跑到瞭乾清宮,的確是一道令人矚目與艷羨的風景。
皇上領著東珠來到瞭乾清宮東側的昭仁殿。
“這裡?”東珠有些遲疑。
眼前這座殿宇,為坐北朝南的單簷歇山式建築,屋頂鋪著黃色的琉璃瓦,面闊三間,當中均為藏書。
她知道,這裡是皇傢藏書之最、之豐、之貴皆在此處。
對上皇上的龍目,東珠有些疑惑。
“傻愣著幹嗎?進去找你要找的東西。”皇上面上是和煦極瞭的笑容,“後宮藏書閣的書都是篩選出來的,不是所有的書都會拿到那裡去讓後宮妃嬪們看的。而那些珍貴的遺本、孤本,特別是你想找的民方雜記,都在這裡。”
這裡,除瞭皇上和昭仁殿學士,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
特別是後宮女子。
盡管一向大膽,一向接二連三破瞭後宮規矩的東珠也有些猶豫。
“你們都下去,在院外值守。”皇上看出東珠所慮,對著守門內侍吩咐,“不許在外面胡說。”
“喳!”內侍們低著頭彎著腰退瞭出去。
整個院落中隻留下瞭東珠與皇上。
推開殿門,讓春日的陽光照射進大殿,東珠走瞭進去。
面對一排排頂到房頂的高大書駕,東珠有些眼暈。
“別擔心,有這個在。”皇上不知從哪裡搬來一個梯子,“你先看看,對瞭,這裡的藏書朕此前讓人整理過,宋金版本用錦函,元版本用青絹函,明版本用褐色絹函,都是分架排列。你仔細看著,要記得書冊是從哪裡取的,看完以後再放回到哪裡去,萬萬不要像剛才那樣亂翻一切。朕最煩的就是被人把書冊位子搞亂。”
東珠面色微紅:“多謝皇上提點。”
“真難得,救你那麼多次,這還是頭一次聽到你的客氣話兒。”皇上用手指摳瞭摳耳朵,“朕應該沒聽錯吧。”
東珠轉過身,不去搭理他,隻一味在那些書中尋訪。
在這樣龐大的藏書中尋一本記載著這樣一個奇方的書,無異於大海撈針。
所以,直到日暮時分,還是沒有找到要找的。
看看天色,皇上不由勸道:“這間殿裡不能點火燭,也不能掌燈,天色晚瞭,也看不清瞭,你也乏瞭,朕看今日就到這裡吧。”
東珠沒應聲。
“不如明日,朕多找幾個人,要明珠、費揚古他們一並來幫你找?”
東珠依舊沒應聲。
“再不然,就命人到宮外問問去,也許是些民間的野方子,這裡藏書雖多,也未見得蓋全?”
“要不,朕先叫人拿些點心來?你餓不餓?”
突然,東珠喊瞭一聲,不禁拍手笑道:“就是這個,原來就是這個!”
“什麼?”皇上盯著她手上的那冊書看瞭一下,“《琳瑯雜記》?”
“皇上,您看!”東珠舉著書指著上面的字念道,“取去冬湖底之蓮根曬幹研成粉末,於倒茶之際撒在茶杯之中,客人喝下之後,日放千屁惡臭難擋!”
還是頭一回看到東珠那樣笑逐顏開的樣子,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欣喜,眼眸中閃著動人的光暈,淺淺的梨窩嬌媚俏麗,雙頰邊若隱若現的緋紅感營造出一種冰肌如花瓣般的嬌嫩可愛。整個人好似隨風紛飛的蝴蝶,又似清靈透徹的初雪。
那樣的神采,那樣發自內心的歡愉,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好瞭,終於可以放心回去用膳瞭!朕聽顧問行說,你今兒的早膳和午膳都傳免瞭?”皇上好像並不在意東珠在書裡發現的結果,而是更關心當下的晚膳。
東珠站起身準備向外走去,但是坐得太久瞭,腳已經麻瞭,哎喲一聲,又蹲瞭下來。
“怎麼?”皇上扶住瞭她。
“腳麻瞭,沒事,過一會兒就好瞭。”
兩個人離得很近,皇上眼中的東珠黛眉輕點,櫻桃唇瓣不染而赤,渾身散發著一股蘭草幽甜的香氣。那一瞬,他有些心神蕩漾,有些難以自持,低下頭,在她的臉上輕輕一嘬。
東珠的臉刷的一下子紅瞭,她下意識地用手一推,結果皇上紋絲未動,自己卻跌倒在地上。
皇上笑瞭,又想起當日東珠侍宴時那個“自作孽不可活”的場景。
於是,皇上在東珠毫無準備之際將她背瞭起來。
“皇上!”東珠很是緊張。
“放心,這是書香之地,朕知道什麼叫非禮勿行。”皇上忍著笑,故意繃著臉,“你不是腳麻瞭,朕背你回宮。”
“皇上,不必瞭,過一會兒……”東珠想拒絕,然而皇上已然背著她出瞭昭仁殿,穿過內門來到乾清宮。
雖然隻是一小段距離,但是對於東珠來講,卻是一個時辰那樣漫長。但是在皇上看來,這條路太過短暫瞭,他寧願把東珠從這裡背到承乾宮。
但是,今晚,他更想留她在乾清宮。
這個下午,東珠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得到最隆重、最不可思議的皇寵。
首先是又一次破瞭規矩,作為進入乾清宮昭仁殿藏書館的第一人;其次是讓皇上背著進入乾清宮。接著,還同皇上一起用瞭晚膳。
雖然不安,雖然有些矛盾,但是東珠真的餓壞瞭。
所以面對乾清宮晚膳桌上的那些美食,她沒有拒絕。
吃瞭大半條清蒸金絲魚,一大盤麒麟蒸餃,喝瞭一碗雪蛤蓮子燉鵪鶉,又把手伸到瞭手撕鹽酥野山雞面前。
皇上看著覺得有些好笑:“想吃就吃吧。”
東珠面上露出頑皮之色,這整盤雞肉都是大塊大塊帶著椒鹽酥皮切好的,那盤子裡有完整的雞腿,還有雞翅。東珠先將一隻雞腿都夾到皇上的碟子裡,然後才把一隻雞翅夾到自己碗裡。“皇上吃大的,臣妾吃小的。”
她嘴上如此說著,可是吃得極享受,甚至是連指尖上的調料都放在嘴裡吮瞭吮。
“有這麼好吃嗎?”皇上看她吃得極香,也舉起雞腿咬瞭一口,味道還算可以,但並沒有像東珠表現出來的那樣香。
旁邊侍立的顧問行面上含笑,夾起另一個雞翅放在皇上面前:“皇上也嘗嘗這個吧?”
皇上皺眉,他從來不愛吃飛禽的翅膀。
可是目光一掃卻瞥見東珠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盤子中的雞翅,仿佛恨不得奪瞭去,於是皇上才認認真真地吃起來。
“其實,這道鹽酥雞最好吃的地方便是雞翅。”東珠顯得十分遺憾。
皇上假怒:“所以你才把雞腿給瞭朕?”
“這個……”東珠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於是她說:“皇上是真龍天子九五之尊,所吃食物不僅為瞭飽腹和享受美味,更是為瞭強身健體,這雞腿雖然不易入味,但是卻是雞身上最好的位置。皇上想想,魚身上最好的地方是在尾部,說的也正是這個道理。都是活動的最多的地方,所以對人的益處也是最大的。”
“哼。托詞!”皇上並不買賬,“告訴膳房,以後這道菜隻用雞翅來做。”
“可是,皇上,一隻雞隻有兩個翅膀。”顧問行像是在故意引著皇上開心,“那剩下的呢?”
“除瞭雞翅,剩下的材料,特別是雞腿,都留給後宮,特別是承乾宮,多分配一些。”皇上繃著臉說道。
東珠一臉苦笑,皇上的報復來得真快。
用過晚膳,東珠便要告退。
“別忙著走,你剛剛吃得太多瞭,坐下喝碗茶,消消食再回去。”皇上強留東珠在東暖閣品茶,又特意讓人準備瞭棋具,“與朕下一盤。一定要用全力。”
東珠躊躇。
“朕讓你四子。”皇上極有興致並且信心滿滿。
東珠心想,是我讓你四子還差不多。
兩人開局,東珠執黑先行。
初時,兩人全心以對,並不說話,下到中間,皇上笑瞭。“原以為你是與他人不同的,沒想到還是一樣的諂媚,不敢以真本事侍君。”
“皇上何意?”東珠不解。
“那日,朕在承乾宮你的書房裡,看到一局,是你自己左手與右手相弈的。海底取珠,飛鶴在天,那些招式是何等的氣魄,此時這些招數卻太過平庸,你怎麼不敢以真本事用在朕的身上?”皇上瞅著東珠,有些埋怨的神情。
東珠面紅,不再說話,而指下棋風卻凌厲起來。
似乎隻在轉瞬間,棋局便發生瞭變化,皇上覺得處處受制,進退為難起來。
“棋如人生,你後發置人卻贏得如此漂亮。”皇上在輸瞭這局之後,居然很是坦然,甚至還稍稍有些興奮。
東珠皺眉,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這位皇上瞭。
“弄清暗害賢貴人和仁妃的藥物之後,接下來,你打算如何?”皇上突然轉移瞭話題。
“藏紅花與柏葉草都是宮中禁藥,太醫院取用都有登記,不難核實。臣妾隻怕查來查去,這宮中查不出端倪,因為這藥也可以從宮外得來。那麼就要再嚴查這些日子各宮宮女嬤嬤進出宮門的記錄。以此再順藤摸瓜。”東珠說到此時,稍作停頓,端起案上的茶淺淺抿瞭一口。
盡管如此,她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光澤,還是被皇上及時捕捉到瞭。
“繼續說下去。不必有任何顧慮。”皇上說。
“原本對繼續追查下去是否能查出真兇,臣妾也無十分把握,但是今日在古籍中查到令賢貴人出醜的方子竟然是去冬湖底之蓮根曬幹研成粉末,便豁然開朗。”東珠對上皇上的龍目,“壽宴之前,為瞭讓太液池池水清澈,皇後娘娘特意命人整治瞭水底污泥雜草……”
好像兩人的眼神隻是剛剛交會在一起,她又將自己的目光移開轉而去盯著那棋盤上的落子。
但,隻是這樣點到即止的神交,雖似有還無,卻好似物與我會,心靈感通。輕輕地點染到淋漓的潑墨,給予康熙的震撼可想而知。
此時,他才明白那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意思。這種感覺不止一次,可是這種感覺隻有她才能帶來。
她的聰明,不是皇後那種神經質的敏銳,也不似皇瑪嬤幾十年風雨練就的精明。
那是獨屬於她的風清月明的空靈智慧。
踏著夜色,東珠乘肩輦回到瞭承乾宮,剛入宮門,就看到雲姑姑和春茵等人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等著她。
“娘娘可是回來瞭!”雲姑上前扶住瞭她。
“怎麼?可是有事?”東珠問她,她卻搖瞭搖頭。
一面往裡走,一面解下身上那件白色帶金線盤龍紋的披風,如霞立即上前接瞭過來,不由一愣:“這披風是皇上的?”
“是,明兒記得送去乾清宮交給春禧。”東珠已經走進寢殿,雲姑姑顯然是藏瞭一肚子話,但是還能暗自憋住,一直等著侍候她梳洗清爽、換瞭就寢的衣服這才開口說道:“主子今天不在宮裡也是好事,果然如您所料,除瞭躺在景仁宮不能下床的仁妃以外,各宮的主子都來過瞭,就是不常走動的端敏格格也親自來瞭。”
“說是來找娘娘坐一坐,沒什麼要緊之事,可是奴婢看著她們心裡可急呢!都是想打聽這樁案子的詳情。”春茵給東珠遞過一個青緞引枕讓她靠在身後,又拿來一對美人槌為她輕輕捶著腿。
“可有什麼人說瞭什麼?”東珠問。
“都是一樣的說辭,說來說去不過都是一個意思,就是盼娘娘趕緊揪出真兇來,還有就是……”春茵看瞭看東珠,又看瞭看雲姑,突然嘿嘿地笑瞭起來。
“笑什麼?”東珠不解。
“那些人也不知怎麼瞭,如今都突然轉瞭舵巴結起咱們幾個奴婢來瞭,今兒所有的人可都沒空手來,給娘娘送瞭好些個禮。說娘娘幫著皇太後辦這樁案子定是辛苦得緊,所以一定要送些好東西來讓娘娘享用。”春茵面上是喜滋滋的神情。
“你們收瞭?”東珠卻若有所思。
“哪裡?雲姐姐說瞭,娘娘不在,咱們這些奴婢是萬萬不敢替主子做主的,所以這禮萬不敢收,還請各位拿回去。”春茵看著雲姑,仿佛十分欽佩,“真想不到,咱們雲姐姐這樣的厲害,那些個主子還真是把東西原樣抱回去瞭。可是呢,卻給咱們宮裡的人都打瞭賞,奴婢們原是不敢要的,可是雲姐姐卻做主讓奴婢們收瞭。”
“哦?”東珠眉頭微蹙,盯著雲姑看。
“娘娘莫怪雲姐姐逾越瞭,現在宮裡各處都在議論,說是娘娘若辦好瞭這樁案子,那邊坤寧宮的位子就要不穩瞭。而且這件事上,皇上都沒讓皇後插手,擺明瞭已經不再信任皇後,咱們娘娘雖然如今還在承乾宮裡,可是已經在行後宮之主的事,所以都來咱們宮裡示好,若是全都回絕瞭,怕是駁瞭那些主子的臉面,以後娘娘與她們難處。”如霞代為解釋。
東珠看著雲姑:“你是這麼想的?”
雲姑點瞭點頭:“各宮主位送給娘娘的禮,奴婢拒瞭,那是替娘娘表明態度;而各宮主位打賞咱們這裡的人,奴婢卻不能拒,娘娘冰雪聰明,這裡面的緣故一想就清楚瞭。”
東珠笑而不語。“這麼說,春茵、如霞,你們兩個人今兒的荷包是滿瞭的?”
“瞧娘娘說的?好像咱們的見識就這麼淺似的。拿瞭她們的,不過是給她們面子,省得說咱們承乾宮的奴婢托大,反倒連累娘娘沒管教好。”春茵撇瞭撇嘴,“這些人最會捧高踩低,今兒膳房的管事特意巴巴地過來說,雖然娘娘沒在承乾宮,可是這膳食他們還是揀最好的給咱們送過來瞭。明知道娘娘今兒是在乾清宮跟皇上一起用的膳,還跑這兒來問說是娘娘回來要是想吃什麼喝什麼,甭管什麼時候,他們都熱湯熱水的侍候著。”
“哦?”東珠收斂瞭笑容,“原本就知道他們是這樣的,他們雖也是好意,可是眼下,怕是要讓他們難過瞭。”
“娘娘?”春茵連同如霞都愣瞭,唯有雲姑淡然地看著東珠,目光中有些憂慮,似乎欲言又止。
“去,把所有人都叫起來。”東珠說。
“娘娘。”眾人不知她要幹什麼,都有些遲疑。雲姑意味深長地看瞭東珠一眼:“娘娘要三思而後行。”
東珠點瞭點頭:“去吧。”
過瞭片刻,承乾宮所有人都在殿外侍立。
“你們今兒都得瞭各宮的賞賜,可有此事?”東珠的目光掠過所有人的眼睛。
“是。”
“能拿出來讓本宮看看嗎?”東珠問。
雲姑第一個解下身上的荷包,將裡面一對金鐲子和一支玉簪子拿瞭出來。
“這是福貴人和賢貴人賞的。”
春茵第二個,也將自己得的賞賜取出。
“是福貴人和榮常在送的。”
如霞也拿瞭出來:“是仁妃娘娘宮裡的碧落和皇後那裡的桂嬤嬤派人送過來的。”
依次下去啟秀、那木都、來娣和小太監秋生、來喜,都各自拿出瞭自己所得的賞賜。
“好。雲妞,你將每人所得之物都記下來,估算個銀兩,明兒開箱子從本宮的體己銀子裡支給他們。”東珠吩咐,“現在,你們各自把這些東西送回去,誰給你們的,你們就還給誰。”
“娘娘,這是為什麼?”春茵不解,“不是奴婢們貪財,而是宮裡的規矩,主子打賞、奴婢不能駁啊,那樣主子會覺得奴婢不識抬舉,她們面上會不好受的。”
東珠嘆瞭口氣:“傻春茵,你哪裡知道這裡面的利害。人傢怎麼會白白給你好處?明兒一早,皇上就會派人去各宮搜查,特別是有小廚房的宮殿,所有鍋碗器具都會收走讓太醫院仔細查驗。而所有人的住處,不管是主位娘娘們的寢宮還是宮女內侍的床榻都會仔細搜查。你們今兒收瞭人傢的禮,明兒卻領著人去搜查,人傢心裡會怎麼想?往後還能在這宮裡跟他們相處嗎?”
“啊?”
“原來是這樣啊!”
“要搜宮啊?”
所有人都感覺十分詫異。
“你們悄悄地去,把東西還回去,就說本宮回來以後斥責瞭你們,所以讓你們把東西送回來,旁的千萬不要多說。”東珠細細叮囑。
“是。”
所有人都立即退瞭下去。
東珠一個人站在殿前,看著黑漆漆的院子,面上不禁露出一絲苦笑,鈕祜祿•東珠啊,想不到你也學會用計瞭?
隻是對著這些人,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索性坐在殿前的漢白玉月臺上,雙手托著腮,怔怔地發著呆。“瑪嬤,你在哪裡?東珠很想您!您如果還在的話,一定不會喜歡東珠現在的樣子。”
想著想著,心裡就酸澀起來。
如果要恨,就該去恨那個費揚古,如果不是他的絕情,自己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又回到這禁宮中來。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怎麼可能會在沖動之下與皇上有那個“執手到老”的約定。
她使勁搖瞭搖頭,看來這個晚上又將無眠瞭。
與此同時,慈寧宮中,同樣心煩意亂的還有太皇太後和蘇麻。
香濃的奶茶已經難以安撫她的心思。
“太皇太後,您真的不出面嗎?就由著昭妃和皇太後處理?”蘇麻不無擔心地說,“奴才晚膳前去瞭皇太後的慈仁宮,咱們的皇太後還在那裡和端敏格格打絡子呢?一點兒也不擔心。奴才剛剛問瞭一句,皇太後就說‘蘇嬤嬤放寬心吧。孩子們的事情就讓孩子們自己解決吧。’依奴才看,皇太後比您更像吃齋念佛的。什麼時候都是萬事不操心,她怎麼就不知道這裡面的利害呢?”
“咳。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初就是看中她這萬事不爭的好性子,才指給福臨當的繼後。誰知她這性子,要不她凡事不上心,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烏雲珠那個小禍釀成瞭大禍。”孝莊一臉苦澀。
“皇上也真是的,那日就那樣糊塗地做瞭決定,讓皇太後和昭妃斷案。都沒給太皇太後留說話的餘地。”蘇麻有些遺憾。
“他那是防著我呢!”孝莊又是一聲長嘆,“從上次秋榮的事情到現在,皇上心裡對咱們還是有疙瘩。這孩子,說不定還以為這次的落胎藥是咱們的意思呢!”
“天呢!”蘇麻驚呼,“不能夠吧!”
孝莊搖瞭搖頭,仍是長長嘆瞭口氣。
“太皇太後,剛才承乾宮裡傳出消息來瞭……”蘇麻壓低聲音在孝莊耳邊說道,“不知昭妃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孝莊凝眸而視,盯著幽幽的燭火:“好丫頭,好計策。”
“什麼?”蘇麻不明。
“她這是欲擒故縱、引蛇出洞。”孝莊騰的一下站瞭起來,“去,你馬上找個可靠的人……”
蘇麻湊瞭過去,聽到孝莊的叮囑,不由面色突變,她抑制不住心口突突地跳瞭起來,但是她必須強忍著。待孝莊吩咐完,她一如過去幾百次幾千次地聽命,雖然她心中很是忐忑,也不十分情願,但是幾十年來的習慣,讓她低下頭彎著腰謙卑地退瞭出去。
這將註定是一個難以成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