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皇後看瞭一眼站在身側的高嬤嬤:“高嬤嬤,當日在鐘粹宮,侍候惠貴人的近身宮女是哪個?”
高嬤嬤當即答道:“回皇後娘娘,這鐘粹宮裡侍候惠貴人的一共四人,一等宮女、二等宮女、三等宮女各一人,另有一名從五品掌宮女,為這鐘粹宮的管事,正是蕊香。”
皇後點瞭點頭:“把蕊香叫來。”
“是。”高嬤嬤把驚慌失措的蕊香叫瞭出來。
蕊香見瞭帝、後和其他各位妃嬪,立即跪瞭下去:“奴婢蕊香,給皇上請安,皇上聖安。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金安。再給各位主子娘娘請安。”
康熙不知皇後喚她出來做什麼,便也不說話,皇後也沒有叫起,由著蕊香跪在當場。高嬤嬤會意,直接問道:“蕊香,惠貴人的癸水時令,你可清楚。”
蕊香立時面色慘白,哆嗦起來:“奴婢該死,奴婢不知。”
“什麼?”室內所有人都變瞭臉,原本作為主子娘娘貼身的管事宮女,記住主子行經日期是頭等大事,怎麼可能會不知,眾人心下都犯瞭疑。
“你這差是怎麼當?教養嬤嬤當初又是怎麼管教你的!”高嬤嬤的調門立即高瞭起來。
“蕊香,你不要怕,內情如何,你且講來。”皇後說道。
蕊香定瞭定神:“回皇後娘娘的話,我傢主子自從當日落入太液池之後便落下毛病,這月事來的時辰常常不準,為此才請瞭太醫院婦科的梁醫正來調理。這事,太醫院有記檔,敬事房也是知道的。所以,從去年下半年,我傢主子連每日侍寢的綠頭牌也被撤瞭。”
“原來如此。皇後娘娘,既然惠貴人行經日期不準,倒也怪不得這丫頭瞭。”仁妃一向和善,此時便出言說瞭這一句。
皇後點瞭點頭,又看向梁之惠:“你怎麼說?”
梁之惠一臉慘白,萬分頹廢:“下官萬死,當日卻是大意瞭,一心想著惠主子一向行經不準,且以往月事來臨時就萬分艱難,下腹墜痛不已,當時算瞭算時間,隻覺得正是行經之時,所以就按月事不調診治的。而且,由於惠貴人的身子尚在調理當中,綠頭牌都撤瞭,彤史與太醫院也沒有惠貴人侍寢的記錄,所以下官萬萬沒往那裡想。是下官疏忽,是下官罪該萬死。”
審到此時,事情仿佛已然真相大白。惠貴人原本月事不調,不能侍寢,且宮中也無她侍寢的記錄,太醫們也就沒往有孕那裡去想,就按月事不調的老毛病治瞭,雖然疏忽,但也不是刻意陷害。
當下,大傢皆已清楚,但又不禁想問,那惠貴人的孕到底是怎麼來的。
此時,皇上便尷尬起來。
康熙並不知這些內情,也不知納蘭明惠身體有哪些痼疾,隻是覺得當日與她在絳雪軒魚水甚歡,想不到僅此一次承寵,她就有孕瞭。
所以眼下,皇上也有些抹不開面。
皇後也不好再審下去,偏福貴人瞪大眼睛一臉驚愕地追問起來:“這倒奇瞭,貼身宮女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彤史和太醫院也無記錄侍寢,那這胎哪裡來的?”
這話一出,眾人皆尷尬不已。
皇上也咳瞭起來。
皇後隻好小聲提醒:“福貴人,這不打緊。”
“不打緊?怎麼不打緊?這可是最打緊的事瞭!皇後可不知道,烏蘭可想給皇上懷孩子瞭,我在長春宮裡放瞭好幾座歡喜佛呢,日日叩拜的,每次皇上臨幸,我都鉚足瞭勁,可是還都沒懷上。這惠姐姐怎麼這麼好命,皇上沒召她侍寢,她就懷上瞭,難不成是天神賜的?”福貴人一臉向往之色的羨慕表情,那樣子極認真,語氣天然,當真是天真極瞭。
眾人聽她的話,是哭笑不得,又怕在聖前失儀,隻得強忍著。
蕊香卻哭瞭起來:“怎麼沒有侍寢,上個月在絳雪軒,我們主子是侍過寢的,皇上難道忘瞭?”
皇上立時窘瞭起來,這件事他又何曾忘記。隻不過那日敬事房翻牌子,翻的是福貴人,偏偏中間去瞭絳雪軒,為瞭免生事端,早上起來才特意叮囑李進朝不要記錄在案的。沒想當時一念之差,竟害明惠受瞭這麼多苦,也失去瞭一個孩子。
此時,皇上又是羞愧又是自責,沒有言語。
皇後心中肚明,自然要為皇上遮掩,隻得說道:“你這個糊塗東西,聖前哪裡容得你胡說。這侍寢之事,是祖宗留下的規矩,不以人言為準,隻以彤史、太醫院記載為準。你休要多言。”
蕊香仍是哭泣:“皇上,此事事關我傢主子清白,若是皇上此時不替我傢主子出頭,怕是她即使病愈,也再沒顏面回來侍候皇上瞭。”
眼見蕊香哭鬧逼迫皇上,尹琪先惱瞭,不由得大聲斥責起來:“蕊香,你先別在這裡哭鬧,你身為鐘粹宮掌宮女,原本應當好好提點主子,管好一宮上下事務,可是由於你的失職,讓已經撤瞭綠頭牌的惠貴人在病中侍寢,這原本就是一樁錯事。皇上、皇後憐憫,沒有記錄在案,原是對你等的保護,偏你不知情,不知恥,不知自省,還在這裡攀咬什麼?”
尹琪真不愧是宮正司出來的,是主管賞罰責令的女官,這一開口句句狠準,倒讓蕊香十分服氣,便一句話也不敢再說瞭。
尹琪再次開口:“皇後娘娘,如今已審瞭個清楚。此事雖然太醫院有過失,沒有盡到仔細核查病患詳情的責任,致使藥不對癥,延誤瞭惠貴人的醫治,險些釀出大禍,但也算事出有因。太醫院的責罰可由皇上定奪。而後宮之中,鐘粹宮宮女蕊香、竹韻、眉兒皆有失職之罪,按宮規當嚴罰,還請皇後娘娘示下。”
皇後娘娘點瞭點頭:“尹典正說得不錯,這宮女賞罰,小錯由各宮主位或是本宮來處置,而大錯則是由宮正司掌管,依尹典正看,應當如何罰呢?”
尹琪也不推辭,朗朗說道:“鐘粹宮的宮女皆有錯,但按親疏遠近錯亦有別,三等宮女眉兒隻負責燒煤守夜等粗活,一向不在裡間服侍,所以錯處最小,隻罰月例即可。二等宮女煙兒因病養在西外,與此事無關,自不必罰。一等宮女竹韻與掌宮女蕊香皆失職重罪,不僅使主子玉體損傷,還使皇嗣歸西,理當處死。”
話剛說到這裡,蕊香已然哭得暈瞭過去。而竹韻卻昴著頭一臉不服:“冤枉!!!奴婢不服!!!若非奴婢當日冒死闖宮,去求禦前侍衛,輾轉請瞭孫大人去醫治,如今我傢主子哪裡還有命存活,你們又怎能在此說來說去的。現在個個都明白瞭,可當初我傢主子危難之際,你們怎麼不見援手?”
竹韻是個火暴脾氣,這幾句話雖是又急又氣,但句句都在點上,說得極是精準,一時間就連皇後在內,都不自在起來。
尹琪也不惱,隻說道:“你倒是個急脾氣,我還沒說完,你先急瞭。罪是罪,功是功,宮正司隻把功和罪說清楚,至於能不能功過相抵,那得看皇上和皇後的意思,你急什麼?”
竹韻聽她這樣講,便眉頭緊鎖強忍著不滿繼續聽下去。
尹琪又道:“竹韻冒死闖宮,護主心切,也正是因為她的堅持才使此事得以澄清,還讓惠貴人有機會得到孫大人的醫治漸漸康復,所以竹韻確實有功。而惠貴人自臥床以來,竹韻與蕊香仔細看護也多有勞苦,按例可以折抵部分罪責。但具體如何判罰,還請皇後娘娘的示下。”
皇後想瞭想:“既如此,竹韻罰俸半年,降一級,依舊留在惠貴人身邊侍候。蕊香身為掌宮女卻是失職得厲害,就先到辛者庫服役吧。”
“謝皇後娘娘。”蕊香已經哭得背過瞭氣,從沒有品階的小宮女一步步熬到從五品掌宮女,這中間的辛酸隻有自己最清楚,現在一下子被貶到辛者庫,自是萬劫不復,再無出頭之日,但好賴算是留瞭條性命在,此時也算謝天謝地瞭。
而竹韻雖然不服,但是對比蕊香,也覺得算是幸運多瞭,隻有緊緊攙扶瞭蕊香,不再說話。
“皇上,此事並非誰要刻意陷害惠貴人,原是烏龍一場,惠貴人雖受瞭很多苦楚,但是也有不當之處,想來姐妹們都年輕,以後臣妾一定仔細提點,以期杜絕此種事情發生,省得皇上為後宮憂心。”皇後起身,連同仁妃等人一並跪下。
皇上點瞭點頭:“如此甚好,此事皇後審得明白,朕也聽明白瞭。隻是惠貴人因此事吃盡瞭苦頭,再回宮時,皇後要多多體恤。”
皇後連連點頭:“臣妾已命人將鐘粹宮打掃幹凈,明日臣妾將親自帶人去後海園子將惠貴人迎回。隻是這惠貴人的封號……”
皇上想瞭想:“既然當日是薩滿法師說‘賢’字不好,撤也就撤瞭。依朕看來,也不必再選,她名字裡有個惠,這惠字挺好,就用惠字罷瞭。”
“是。臣妾也希望從此之後惠貴人能夠否極泰來。”皇後附和。
眼看後宮暫時理清,而太醫院一幹人等還跪在那裡等候發落,皇上眉頭微蹙:“孫之鼎,你是太醫院院使,原本出瞭這樣的事情,你們這些人也是難逃幹系的。如今,新正剛過,朝堂上下都是喜慶的氛圍,朕也不願為瞭這樁傢事弄得血腥,你自己看著辦吧。”
孫之鼎點頭稱是:“謝皇上隆恩,如此,下官就令梁太醫由正七品婦科醫正降為無品階的蘇拉,在太醫院下屬生藥庫做些粗重雜役工作。下官與孫院判皆罰俸半年。”
皇上點瞭點頭:“如此很好。”
“皇上,烏蘭有話要說。”眼見此事處理妥當,福貴人卻繃著臉站到禦前。
“哦?你要說什麼?”皇上納悶。
福貴人烏蘭嘟著嘴,仿佛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心:“惠姐姐受瞭那麼多磨難,如今不管是太醫還是宮女就這樣輕飄飄地打發瞭,烏蘭替惠姐姐委屈。”
“哦?那依你呢?”皇上聽她此語,更覺得她心性天然。
皇後卻拉瞭拉福貴人的衣袖:“妹妹,還在正月裡,咱們這事不能太過嚴苛。”
福貴人嘴一撇:“皇後也太小看烏蘭瞭,難道以為烏蘭就會打罰嗎?烏蘭是想,這件事雖然偶然,但既然發生瞭,除瞭責罰底下奴才和太醫,是不是咱們也得從這規矩、制度上防范一二?”
“怎麼說?”帝、後聽她此語,皆起瞭興致。
福貴人道:“這次惠姐姐之所以誤診,是有孕沒有及時被診出,這與太醫院以往的制度有關。依舊例,皇上、皇後會有太醫定期請平安脈,而其餘主位便是有瞭不愈才會請醫問藥。所以烏蘭就想,能不能給各宮小主連同女官、宮女們都固定時間,比如答應以上,尋常的平安脈一個月一次。若當月有侍寢,則一個月請脈兩次。這樣就不會貽誤。一旦後宮女眷有瞭孕,第一時間就可知道。”
“這倒是個好主意,可以防微杜漸。”皇後點瞭點頭。
“再者,就是宮中的宮人、女官,也該半年或者季度診視一次,有個什麼病啊、災啊的,也好及早就醫。”福貴人又說。
尹琪聽瞭連連點頭:“福貴人說得不錯,宮人與女官隨侍在各宮主子甚至皇上、皇後身邊,如果有隱疾,也會誤事。”
福貴人仿佛受到鼓勵一般,便把心中的想法悉數說瞭出來:“再有呢,這每位主子雖皆有固定的太醫看診,趕上誰就是誰,經年不換,這可不好。要知道這太醫也是人,是人就難免有個閃失疏忽的時候,所以應當有輪流看診和監理的制度,這樣才更妥帖!”
皇上聽瞭顯然有些意外:“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心思。孫之鼎,福貴人的建議你可聽好瞭,你們太醫院回去以後仔細議一議,詳細起草一份後宮問診章程,朕可要親自過目。”
“是。”孫之鼎點頭稱是,心中暗暗叫苦,這樣一來這工作量又是大增啊,自己偷懶的日子恐怕一去不回瞭。
至此,殿前帝、後禦審惠貴人誤診一事真相大白,雖然有人擔瞭責任,有人受瞭處罰,但對於這個結果,慈寧宮、坤寧宮、乾清宮、宮正司、太醫院是皆大歡喜。
慈寧宮中,聽完蘇麻喇姑的匯報,孝莊連連點頭,心情甚悅,面上更是一副釋然的神色:“這樁案子,皇後能辦成這樣,真是不容易。當初哀傢還怕她為瞭洗白自己一味地追查下去,弄個雞犬不寧。如今這樣辦瞭,當真最好。”
“皇上也叫咱們意外,原以為那惠貴人是皇上最寵的,遇到這樣的事,被弄掉瞭龍種還差點丟瞭性命,皇上定是不依不饒的,而且說不定會因此遷怒皇後,若真是那樣可就毀瞭。如今索傢的勢力雖不如從前,但也是牽一發動全身。真想不到皇上非但沒疑心皇後,還放權給皇後去辦。皇後得此信任,對皇上更是情深義重,如今帝、後和睦,這宮裡真是太平瞭。”蘇麻也附和著。
孝莊笑瞭笑:“是啊,最擔心的就是皇上。沒承想,皇上這次真讓人刮目相看。這樣為夫、為君還真有些大人樣,這點倒比他阿瑪強些,如此哀傢也可放心瞭。”
“還有福貴人,原本咱們還為她捏著一把汗。沒想到她這一出手便轉危為安,非但沒讓人疑心到她不說,還借機讓帝、後更加信任她。而且福貴人提的那個讓太醫院改良的法子,真是大得人心。如今宮中上下都稱贊福貴人心善,連皇上也誇福貴人心細,有防微杜漸之能。福貴人平日又總幫襯皇後,使得皇後對她也極信任。看來這一關,算是過去瞭。”蘇麻喇姑一臉贊服。
孝莊笑意更濃:“經過這場風波,皇上、皇後和福貴人都成長瞭。”
蘇麻喇姑也是喜滋滋的:“真是好啊,皇上和皇後龍鳳和睦,皇後與妃嬪貴人們太平,太皇太後也就省心瞭。眼下就等開春,新一屆的秀女大選,咱們好好挑幾個乖巧伶俐的,這後宮團圓和美,讓她們多給太皇太後生幾個重孫子,太皇太後得多開心啊!”
孝莊聽瞭,笑意卻收瞭起來:“新人?新人來瞭,多增事端,說不定又惹出什麼亂子,原本依哀傢的意思,今年的秀女大選,就給宗室多選幾個福晉罷瞭,還有福全,也該拴婚瞭,倒不用給宮裡再添新人。可是呢……”
“可是今兒是皇上親政以後的第一屆秀女大選,理應隆重,這樣才能彰顯天子龍威。而且老實說,上一屆這皇後與幾位主子都是看著母傢身份,為著朝堂上的打算選出來的,還真沒太多考慮皇上自己的意思。太皇太後不是早就說瞭嗎,這一屆一定要讓皇上自己挑,讓皇上選自己喜歡的,萬別委屈瞭皇上。”蘇麻喇姑有些著急,她可怕太皇太後一個不高興,就免瞭此次秀女入宮遴選。
太皇太後淡淡一笑:“就你心疼皇上,哀傢就不疼他?其實冷眼看著,這孩子在這方面倒是讓人省心,比他阿瑪強多瞭。哀傢是想,畢竟歲數還小,不要弄那麼多女人在他身邊,省得跟他阿瑪似的,早早地弄垮瞭身子,也分瞭神。”
蘇麻喇姑臉一紅:“太皇太後交代的事情,奴才都吩咐顧問行瞭。如今皇上行房,敬事房都有人在外面聽房,時間都是算好的,有人專門提醒皇上,萬不會讓皇上虧瞭身子。再說瞭,如今敬事房的記錄太皇太後也是常看的,這一個月裡也隻不過三四次。皇上實在是知道輕重進退,這要跟先帝比起來,真算是禁欲瞭。”
“禁欲?”太皇太後笑瞭,“算瞭吧,他們愛新覺羅傢的男人,我倒不信瞭。”
蘇麻喇姑也笑瞭,想起當年為瞭董鄂氏進宮,先帝也曾經鬧過一段禁欲,那也是明著禁暗著偷,真讓人哭笑不得。
正想著往事,忽聽得太皇太後聲音又起:“你去看看東珠現在怎樣,是時候該讓她出來瞭。”
蘇麻原本正咧著嘴笑,聽孝莊這言,卻不由得便怔住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