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靛藍最後從四大名著《紅樓夢》裡找到瞭靈感。
在《紅樓夢》第四十二回,有一段寶玉嫌棄雪浪紙不好用的情節,這個情節裡寶釵替寶玉開出瞭清單,讓丫鬟去準備顏料給寶玉畫畫。寶釵給寶玉開出的顏料清單,正好就有十二種!分別是:箭頭朱、南赭、石黃、石青、石綠、管黃、廣花、蛤粉、胭脂、大赤飛金、青金、廣勻膠。
箭頭朱是朱砂的一種,廣勻膠是牛皮做的,實際上就是黃明膠,是使用礦物原料時的好搭檔。
蘇靛藍研究它們的顏色,考慮成本,最後仔細定出一套十二件禮盒,取名叫“慶雲堂十二美人”,別名“寶釵同款”。
為瞭趕熱度,蘇靛藍熬瞭一個通宵,把搭配出來的顏色做瞭美圖,各截取古代仕女圖之中一個人物,做瞭動態視頻。在推廣的視頻裡,動漫版寶玉撒嬌說雪浪紙不好用,寶釵則用萌音開出瞭礦物顏料十二清單,緊接著畫面一變,風花雪月,各代表一個色系的唐宮仕女動瞭起來,舞出驚鴻之美。
因為視頻趣味性強,又踩瞭礦物顏料的熱點,一下子傳播開來。而禮盒的圖片版也廣為流傳,直接帶動瞭慶雲堂淘寶店的銷量。原來一個月都沒兩三個訂單,視頻走紅後竟然猛增瞭幾十個單子。
“蘇靛藍,你在幹嗎?!不按常理出牌啊!別人被罵後是食欲不振,你竟然還擼起袖子幹起來瞭?!趁機開染坊啊!”
“要不然呢?”
莊清清打電話來時,蘇靛藍正在吃飯。
因為淘寶店小紅瞭一把,咨詢的人格外多,蘇靛藍臨時充當客服,隻好把碗端到電腦面前,一邊吃飯一邊盯著電腦屏幕,一邊還要接電話,和莊清清聊天。
莊清清忍不住笑:“你是我見過最元氣滿滿的少女!”
蘇靛藍餓得慌,笑道:“嗯,你說得對!我就是顏料界最無敵的元氣美少女!”
聽著蘇靛藍不要臉的宣言,莊清清隻好掛瞭電話。
世界上總有一種人,壞事都能讓她變成好事。
之後半個月,蘇靛藍和蘇慶雲忙碌地制作顏料。
因為蘇慶雲骨折尚未好全的緣故,這一批“慶雲堂十二美人”的小樣,全部出自蘇靛藍的手。蘇慶雲也越來越認可蘇靛藍制作礦物顏料的能力,不知不覺中,蘇慶雲又多教瞭蘇靛藍一些冷門知識。
“中國傳統國畫染料包含兩個分類,礦物顏料和植物顏料,隻有擅長制作所有繪畫國畫時所需的顏色,這個顏料匠才是合格的匠人。”蘇慶雲嘆瞭口氣,“一直以來,我不想讓你跟著我做顏料,所以沒把這門手藝全部教給你,像胭脂就是植物染料,它以紅蘭花作為原料,還可以用一種叫做胭脂蟲的甲殼蟲制作,但是現在原始森林越來越少,也幾乎找不到胭脂蟲瞭。”
“那現在的胭脂怎麼制作呢?”蘇靛藍問。
“用紫梗制作,先把紫梗放到鍋中用熱水煮,直到水中顏色發紅發暗,緊接著把這些水倒入桶裡,放置五分鐘後充分攪拌,攪拌時加入適量的堿液,直到見到顏色變為紫紅色才倒出,倒進另一個裝著棉餅的容器……”
蘇靛藍盯著蘇慶雲,用耳認真聽,用筆迅速記。
蘇慶雲從胭脂的制作工藝,講到如何用蓼藍草制作花青,蘇靛藍聽著這些與植物相關的知識,滿腦子想到的都是陸非尋。
結束瞭一天的忙碌,晚上蘇靛藍忍不住拿著手機,翻來覆去地看通訊錄。
終於,蘇靛藍鼓起勇氣將電話撥出去。那頭,電話很快被接起。
蘇靛藍:“是我……”
陸非尋:“嗯。”
“最近過得怎樣?忙不忙?”
電話那頭傳來陸非尋的輕笑。
“還好。”
蘇靛藍還在絞盡腦汁想接下來該說什麼,陸非尋打破沉默。
“我最近接受瞭一個采訪。”
“嗯?粵城電視臺的采訪嗎?”
“另一傢媒體。”
“怎麼啦?”
“采訪內容是簡單解釋上次的事故。”
蘇靛藍隱約猜到瞭是什麼,輕輕地問:“香雲紗再次返工的事情?”
蘇靛藍將手機放擴音,跳到瞭主頁面,搜索德順堂三個字,馬上跳出瞭相關消息。蘇靛藍簡單看瞭采訪的內容,采訪裡陸非尋澄清瞭網絡上的不實傳聞,並且公開造成事故的真實原因。
陸非尋直指企業生產中總會有懈怠的人,如果非遺企業能夠恪守前人的標準,勢必能避免許多不必要的生產事故。
這樣一來,直接洗清瞭網上所說的蘇靛藍為瞭修復文物,把德順堂拖下水的嫌疑。
“謝謝……”
“不客氣,報恩。”
蘇靛藍在電話這頭笑出聲。
“陸非尋,原來你還記得我在作坊裡說的話。”
“嗯。”
蘇靛藍突然感慨:“好想德順堂。”
“有空過來。”
蘇靛藍:“我還很想你。”
陸非尋:“……”
突然被撩撥瞭一下,陸非尋在電話那頭沉默。
蘇靛藍心跳加速,期待著他的回答。
陸非尋緩瞭一會,聲色平淡無奇:“我正好有件事要和你說。”
蘇靛藍心裡猛地失落:“哦。”
陸非尋:“最近國內收視率一直居高的湘臺要和當下最熱門視頻APP艾格視頻合作,聯合推出國內第一檔非遺手藝人作為主角的綜藝節目,節目名叫做《留住手藝》,導演是《向往人生》的劉導,目前正在邀請意向嘉賓的籌備階段。”
“留住手藝?專門做非遺手藝人的節目?”
蘇靛藍被這個消息震撼到瞭。一直以來,非遺傳承人都是隻有國傢扶持,沒有社會關註度。比起這些十年如一日,紮實做手藝的平凡人,大眾關註度更多在明星身上,例如韓國熱播劇《月亮的後裔》裡的雙宋離婚,再或者許多明星一起玩遊戲的綜藝節目,這些才是觀眾日常生活裡娛樂的重點。
“這樣的節目做得起來嗎?”
“劉導很有信心。”
“《向往人生》我看過,節目把地點定在偏遠的少數民族村落,明星短期居住在裡面,拍攝歸園田居的理想生活。現代都市人壓力太大瞭,城市化以後,許多人也很難再有下河摸魚、田裡撈田螺的原生態生活經歷,所以這樣的節目大傢很感興趣,可以紅,但是關註手藝人……”蘇靛藍擔憂。
在這之外,蘇靛藍還覺得期待、興奮,竟還有些想哭。
這一刻的感覺,就好像孤軍奮戰的時候,發現還有許多更有影響力的人在關註這件事,她並不是孤軍奮戰。
“你想弘揚傳統顏料,所以你和伯父想參加嗎?”
“我……”當然想。
蘇靛藍猶豫瞭一下。
“劉導和我私交不錯,去年他便和我說過意向,但是我婉拒瞭。”
“因為你認為自己是商人,而不是手藝人嗎?”
陸非尋沉聲:“你是手藝人。”
“你也是。”蘇靛藍執意說,“我見過許多做傳承的人,有些人已經不那麼認真瞭,因為生存空間太小。有些人則是因為貪圖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名號,所以還在堅持,但初心早已不如前。隻有你認真的態度,讓我覺得敬佩,覺得想要向你學習。”
甚至……從一開始討厭你,慢慢變得喜歡你,敬仰你。
“你會去參加嗎?”蘇靛藍問。
“德順堂經營平穩,暫時不需要管理者上節目。”
“陸非尋……”戳心瞭。
“你考慮一下,我可以引薦。”
“好,謝謝你!”
如果國內真有一檔節目,可以聚焦瀕臨失傳的手藝,那麼即使上瞭節目沒什麼作用,也此生無憾瞭。
“我很想去,我也很想你去。”
次日,蘇靛藍興奮地去與蘇慶雲說。
蘇慶雲最近心情好,面色也紅潤。淘寶店的訂單一下子多瞭那麼多,他想都不敢想,最近與老宋叔說得最多的話題就是網絡是個好東西,年輕人的思路就是活泛。
老宋叔又開始抱著看戲的心態,打趣蘇慶雲怎麼知道年輕人做不出新天地?或許一直以來,他不願意讓年輕人接手的想法就是錯的!年輕人重拾老手藝,不僅能養活自己,還能把整個行業帶活!
老宋叔耳邊風吹多瞭,蘇慶雲也覺得日子有盼頭。
“你說什麼?留住手藝?留住什麼手藝?”
“爸,這是一檔綜藝節目名。”
“就是什麼快跑吧兄弟們那種節目,一群人在電視上玩遊戲,撕後背上的人名,還有明星彈到水裡去的那種?”蘇慶雲愁著臉,“把手藝人彈到水裡去,萬一我們不會遊泳怎麼辦?非遺傳承人沒瞭,直接變成世界遺產瞭。”
“不是這種。”蘇靛藍無奈。
“那是什麼?讓我們一群老頭老太太在電視上,互相瞪眼兩個小時?”
“綜藝節目應該是用大傢都感興趣的方式,把這些古老手藝展現出來。我記得前幾年有一檔節目,專門介紹博物館老師傅們修文物,很多年輕人都喜歡看。”
蘇慶雲很開心:“我以為年輕人不喜歡我們這種東西。”
“我們這次推出的‘慶雲堂十二美人’,很多都是年輕人買走瞭。我前幾天剪輯的寶釵同款視頻,幾萬條的轉發量,都是年輕人自發轉載的。爸,中國的年輕人比你們老一輩想象中有出息,我也是年輕人,但我不僅僅想著吃喝玩樂。這檔節目隻要用心做,會火的。”
“可是……這麼好的節目,我們能上嗎?”
“不努力一下怎麼知道呢?很多傳承人都不想做宣傳,不想上節目,覺得是拋頭露面,不務正業,怕別人議論自己,說自己貪圖名利。所以這檔節目籌備瞭很久,還沒有找齊真正願意長期參加拍攝的嘉賓。”
“但是我這手。”蘇慶雲垂頭喪氣,看著自己的手發愁。
蘇靛藍回來這一個多月,終於把蘇慶雲的咳嗽照顧好瞭,但是一個月前,蘇慶雲摔斷的手卻沒辦法好得那麼快,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他是老年人,完全愈合需要時間。
“上節目少不瞭要表演制作工序,我這個樣子上節目,真就隻能幹瞪眼瞭,節目組也不會同意。”
蘇慶雲比誰都知道堅持的苦,現在眼看有一線生機,實在不想放棄,但是又不得不放棄。
蘇慶雲顫巍巍地轉身,背影看起來很可憐。
“爸!”蘇靛藍突然鼓足勇氣開口,“可以讓我參加節目嗎?”
“你?!”
“我想試一試,萬一這檔節目真的能讓更多人認識礦物顏料呢?有關註度,就有生存空間,手藝人有活路,這門手藝就保得住。爸,給我三年的時間,如果我真的能讓礦物顏料火起來,讓慶雲堂能小有盈利,解決溫飽問題,你就同意我傳承這門手藝,教我畢生所學,可以嗎?”
“我花瞭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想用三年做到?”
“現在有那麼好的機會,我想試一試。”
蘇慶雲陷入沉默,整個客廳也跟著死氣沉沉。
蘇靛藍:“爸,時代給瞭我們機會,我不想老瞭以後再埋怨自己,年輕的時候為什麼不努力?人總有一死,很多技術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失傳,就是因為人亡歌息,人去藝絕。”
人亡歌息,人去藝絕,這八個字讓蘇慶雲渾身一顫!
蘇慶雲:“讓我想一想。”
蘇慶雲心裡明白,如果讓蘇靛藍以礦物顏料傳承人這個名頭去參加節目,哪怕三年之約失敗瞭,礦物顏料的烙印也深深印在她身上瞭,想當個純粹的普通老師都難。
國傢需要她的時候,她要做顏料,老的畫傢想要礦物顏料的時候,也會托人找到她身上。
入瞭這一行,一輩子都是這行的人。
萬一上瞭節目以後,大傢都覺得她是圖出名呢?名聲也毀瞭。他是老一輩,見識過人心險惡,有作為父親的擔心。
“爸,你想好瞭嗎?”
之後兩天,隔一會兒蘇靛藍就笑嘻嘻問蘇慶雲一次。
蘇慶雲被問得煩瞭,再看著蘇靛藍的笑容,嘆瞭一口氣:“行,你去吧!”
“真的?!”蘇靛藍興奮,“那三年之約算數嗎?如果我做到瞭,你就教我所有顏料的做法。”
蘇慶雲咬咬牙:“行!也答應你!”
蘇慶雲說完,站在窗口邊從上往下看,看到慶雲堂顏料工作室那間小小的平房時,他驀地皺起瞭眉頭。就這麼破的一個小工作室,小到看不清的招牌,還能火起來?
他有生之年,還真能見到慶雲堂出名不成?
蘇靛藍得瞭準信,開心地給陸非尋打電話去瞭。
事情很快定瞭下來,蘇靛藍做好準備,踏上瞭征途。
湘臺一號演播廳。
一千平米的演播室,各種燈光打開,舞臺也被佈置成設計好的樣子,兩臺搖臂一左一右工作,電腦操控臺也坐滿瞭人。
蘇靛藍到達的時候,其中一位編導一眼就認出瞭她:“是蘇靛藍小姐嗎?”
“您好。”蘇靛藍笑著點頭。
“劉導!”對方馬上朝舞臺中央招手,“傳統國畫顏料的蘇小姐來瞭!”
蘇靛藍順著編導的目光看去,看到瞭舞臺中央的劉東昇。劉東昇四十來歲,長相斯文,身材微胖,正在彎腰幫嘉賓整理耳麥。
劉東昇聽到喊聲,回頭來看,看見蘇靛藍模樣時很滿意。
在劉東昇側身的時候,蘇靛藍也看清瞭坐在臺上的嘉賓,大吃一驚。
陸非尋?!
蘇靛藍開心朝陸非尋招手,但陸非尋就好像沒看見似的。
“蘇小姐,我先帶你去化妝。”
蘇靛藍還沒來得及和陸非尋說上一句話,人就被帶走瞭。
化妝室裡。
編導對蘇靛藍說:“我叫黎莉,以後專門負責您。”
“《留住手藝》的嘉賓都定下來瞭嗎?”
黎莉吃驚看著蘇靛藍:“都定下來瞭呀。”
黎莉說著,拿來一份合同:“這份是合同,劉導讓我給您的。”
蘇靛藍簽完合約,一直在飄飄然。
黎莉陪著蘇靛藍化妝:“這次還有一位相貌出色的嘉賓參加,長得可帥瞭。節目組應該就靠你們倆撐起顏值瞭。”
“陸非尋?”
“對,對!蘇老師,您也認識陸老師?”
黎莉喃喃自語道:“說來也奇怪,聽同事說,劉導去年籌備這期節目的時候,就已經邀請過陸非尋,但是這位陸先生拒絕瞭。不知道為什麼,這次突然又答應上節目瞭。”
蘇靛藍心裡有一絲小竊喜,心早就飛到臺上瞭。
好不容易化完妝,坐到錄制臺上時,蘇靛藍背著攝像機朝陸非尋做鬼臉。
“滋……滋滋滋。”
蘇靛藍小聲朝陸非尋喊。
蘇靛藍忘瞭已經帶話筒瞭,臺下立即有人喊:“嘉賓蘇老師,您的耳麥壞瞭嗎?”
蘇靛藍隻好紅著臉道:“沒有,不好意思。”
蘇靛藍安分瞭,鬱悶地看著陸非尋冷若冰山的臉。
坐在嘉賓席上的陸非尋,冷靜、克制,好像一尊雕像。身上的西服將他襯托得格外出眾,與生俱來的貴氣在鎂光燈下被放大數倍。
蘇靛藍看得出神,結果陸非尋突然轉頭,捕捉到蘇靛藍專註凝視的目光。
蘇靛藍看到陸非尋冷淡的臉上,勾勒出一抹輕笑。
“蘇靛藍,專心錄制。”
“……”
“有什麼事,下節目再說。”
蘇靛藍:“好!”
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陸非尋,她確實激動得忘形瞭一些。
有陸非尋在,蘇靛藍安心瞭許多。
經過一次節目彩排演練,蘇靛藍對這檔節目熟悉瞭許多。
《留住手藝》一共安排瞭六位嘉賓,分別是宣紙技藝傳承人梁波、鏨刻技藝傳承人關劍軍、黎族紡染織繡技藝傳承人符金花、篾制品工藝人羅超。還有代表礦物顏料制作技藝的蘇靛藍和香雲紗的傳承人陸非尋。
除瞭自己與陸非尋,另外四位老師年紀都較大。
其中最年老的是黎族紡染織繡符技藝傳承人金花老師,今年七十二歲瞭,緊接著是梁波老師,六十九歲。
竹編篾制品的羅超最年輕,但已經四十六歲。六位嘉賓,橫跨老中青三個年齡段。
節目的設置也很有新意,十二期節目分別設置為棚拍環節、實景環節、互動環節。
前三期在演播室裡錄制,主要展示非遺手藝。以才藝展示和談話為主。
第四期到第六期是實景環節,主要讓非遺手藝人走上街頭,融入社會。通過鏡頭展現非遺手藝人們如今的生存困境與傳承困難。
最後六期則是互動比拼環節,嘉賓和嘉賓間要完成任務,還要做比賽。
劉東昇站在舞臺下,給臺上的嘉賓們做解釋:“最後幾期,老師們要進行組隊結合,你們會組成三隊出作品,把非遺手藝創新化。我們到時候會讓觀眾們投票,這檔節目的目標是讓全民參與進來,讓更多人開始關註非遺的傳承。”
臺上的嘉賓們紛紛鼓掌。
蘇靛藍也很激動。但是……實際拍攝的第一個下午就出瞭問題。
錄制一個鏡頭的時候,頭發花白的梁波老師突然抱住肚子蹲下來,倒在舞臺中央。
蘇靛藍離得最近,急忙跑上前。
“老師,您怎麼瞭?”
梁波看瞭一眼最早沖上來扶自己的女孩:“沒,沒事……”
梁波艱難說出這幾個字,臉色發白,徹底癱軟下去。
節目組沒想到開拍第一天就出現這種大事,立即找瞭醫生過來。
醫生看瞭之後說:“沒什麼大事,突然低血糖瞭。老先生,你要記得吃東西。”
梁波一臉難堪:“我怕耽誤節目拍攝,就……”
蘇靛藍:“您是不是一直有糖尿病?”
梁波:“是啊,我年紀大瞭,血糖越不好控制,現在天天打胰島素,有時血糖高,有時血糖低……剛才在臺上有點頭暈,但是又不方便下來吃東西。”
梁波握瞭握蘇靛藍的手:“丫頭,謝謝你扶我。”
蘇靛藍剛想回答,一旁另一位頭發花白的奶奶開始抹眼淚。
符金花嘆瞭一口氣:“也不知道我們這些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圖什麼,這麼辛苦跑來電視臺錄節目,還倒在瞭臺上。”
梁波安慰符金花:“老姐姐,我們來這裡不是為瞭自己,為的是我們手裡的手藝啊。前半輩子它養活我們,後半輩子我們要拯救它啊。”
蘇靛藍看著兩位老傳承人坐在臺上哭,心裡也有些苦澀。
節目拍攝完,蘇靛藍走下臺。
“陸非尋。”
陸非尋正在拆耳麥,回頭看向蘇靛藍:“需要幫忙?”
“不用……我自己來。”
蘇靛藍心不在焉拆耳麥,結果越拆越亂。
陸非尋徑直朝蘇靛藍走來:“我幫你。”
“哦,好……”
“很緊張?”
“沒有。”
蘇靛藍想瞭想,又改口:“沒來之前,以為你不會參加,隻有我一個人,所以確實有一點緊張。看到你之後,就沒怎麼緊張瞭。”
“那你現在這樣子?”
“我隻是挺意外的。”
“嗯?”
“沒想到傳承人都那麼艱難。以前在傢裡看到我爸,覺得很辛苦。但我以為隻是礦物顏料這一門手藝,因為沒什麼人關註。現在覺得並不是這樣,其實非遺傳承這一行是冷門,原來大傢都一樣。”
陸非尋隻是淡淡道:“走吧。”
蘇靛藍跟著走出演播廳。
一直到看見外面的樹時,蘇靛藍才回過神:“我們去哪?”
“午餐時間到瞭,我們去吃飯。”
“我們不和節目組一起吃嗎?”
“沒興趣。”
“啊?”
“你請我。”
“為什麼我請你啊?”蘇靛藍紅著臉。
哪有人這樣的?好久不見,不都是男人主動一些嗎?
“你不應該感謝一下我嗎?”
“陸非尋,你……”
蘇靛藍看向陸非尋,陸非尋一本正經地回視她。
蘇靛藍被看得心蹦蹦跳:“好吧。”
於此同時,陸非尋的沉聲也在她耳邊響起:“因為你,我才來的。”
蘇靛藍心裡仿佛炸開瞭一朵煙花。
“你要吃什麼?我請客!”
陸非尋沉默許久,淡淡道:“小餛飩。”
想起在臨城的那一頓,蘇靛藍的心又開始抑制不住亂跳。
午餐,蘇靛藍請陸非尋吃瞭一頓地道小吃。下午三點前,兩個人又趕回到演播廳,開始下午的錄制。
下午的錄制輕松瞭許多。
主題是聊天,六位傳承人互相交流自己的心聲。
上午梁波低血糖暈倒,所以下午的錄制,大傢都讓著梁波。幾乎都是梁波先發言,先錄制梁波的部分。
梁波調整瞭耳麥,疲憊地說:“我是宣紙制作技藝的傳承人,我們宣紙有‘千年壽紙’的美譽,被譽為‘國寶’,在古時候宣紙種類很多,薄厚程度不一樣,做的工藝也不一樣。
紙不同,用起來的感受也不同,現在已經有很多種宣紙失傳瞭。我老瞭,其實早幾年就做不動瞭,上節目就想給自己找個徒弟。”
篾編制品傳承人羅超突然問:“梁老師,你們做宣紙的人比我們做竹編工藝品的人吃香多瞭,你想找徒弟,能給多少待遇?一年能給十萬塊嗎?”
“這……”
梁波來參加《留住手藝》,辛苦費都不知道有沒有十萬。
“要是有錢,做的人肯定多,師傅傳徒弟一代代傳下來,剛才我說的那些宣紙種類就不會失傳瞭啊……”梁波面露難色。
羅超接著問:“那我們上電視也不能找到徒弟啊,除非你能給他們帶來更好的效益,否則不是耽誤人傢嗎?”
梁波被說得有些尷尬,隻好笑:“也是……”
蘇靛藍打圓場:“還是有年輕人願意學的。”
羅超問:“蘇老師,你是年輕人,你學做礦物顏料,一年賺得到十萬塊嗎?”
蘇靛藍禮貌微笑:“沒有,但即使是這樣,我也願意做。”
羅超臉色微沉,沒想到蘇靛藍會反駁:“你們年輕人還小,不知道生活的苦,沒有錢談什麼傳承?”
“羅老師,我並不這樣覺得,手藝不能用錢衡量,老師傅的心意也不能用錢衡量嘛。”
羅超隻好給自己臺階下:“也是,你說得對。”
蘇靛藍:“我記得前段時間有一條新聞,一傢學校開展瞭非遺進校園活動,校長專門安排瞭幾節造紙實驗課,教孩子們親手用樹皮造紙。孩子們學習造紙術後特別開心,都說深刻體驗到瞭中國古代文明。這種方式也是一種傳承,和錢無關。”
蘇靛藍親切地對著梁波微笑:“梁老師,您放心,不管是拜師學藝,還是以別的形式,好的東西一定有人願意學。”
臺下響起瞭陣陣掌聲。
蘇靛藍接著說:“不記得來路的民族是沒有出路的,我們作為文化的傳承人,要起承擔傳播和保護的責任,這應該是我們來到這裡的目的。”
這句話像一記重拳叩擊在所有人心頭。
蘇靛藍說完謙虛地笑瞭笑,抬起頭時,看到陸非尋正用炙熱的目光看著她。
劉東昇在臺下也忍不住出聲:“說得好!”
整期節目下來,陸非尋沒說什麼話,就像一塊好看的背景板,一直穩坐最顯眼的地方。
臺下,工作人員交頭接耳。
“我看這檔節目能紅。”
“沒想到年輕的非遺傳承人挺善良的,敢在臺上幫梁老師。”
“那位陸老師雖然不說話,但是坐姿真優雅,如果我是觀眾,都不願意轉臺瞭。”
下午錄制結束,蘇靛藍主動朝陸非尋走過去。
“陸非尋,整期節目你就講三句話,你是背景板嗎?”
“不然呢?”
蘇靛藍:“……”
陸非尋看瞭蘇靛藍一眼:“你不怕惹羅超生氣?”
蘇靛藍低下頭,抿抿唇:“怕。”
陸非尋突然笑瞭:“我可沒看出你怕。”
“我隻是……”蘇靛藍吸瞭一口氣,“想到我爸瞭。”
如果蘇慶雲來參加節目,像梁波那樣不善言辭呢?
如果她不伸手幫一把,蘇慶雲也會很落寞吧?
蘇靛藍的語氣突然變得很認真:“陸非尋,能夠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上這樣的節目,已經是一種恩賜瞭。是節目組,是劉導,是你讓我有機會可以借助媒體的力量,去宣傳難以生存的手藝,這是這個時代的恩賜。”
“嗯?”所以呢?
“所以我不想用敷衍的態度,去度過這段時光。”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拼盡全力。
陸非尋站在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裡,低頭看著神色難明的蘇靛藍。
突然,他想伸出手揉一揉蘇靛藍的腦袋。
陸非尋忍住瞭,冷冷出聲:“走吧。”
“去哪?”
“約會。”
“約……約會??”蘇靛藍突然結巴起來。
陸非尋面無表情:“吃飯。”
蘇靛藍松瞭一口氣:“好。”
陸非尋不喜歡阿諛奉承、迎來送往的群體性聚會,也無意與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打成一片。於是拉著蘇靛藍一起走。劉東昇看到陸非尋與蘇靛藍一起離開,莫名還松瞭一口氣。
“導演,這位陸老師……”
“陸非尋啊?”劉東昇笑著給大傢解釋,“陸教授自己有自己的事業,百忙之中過來參加,這已經很不容易瞭。”
羅超站在人群裡,盯著蘇靛藍和陸非尋的背影出神。
“我們傳承人都比較簡單,這個陸非尋是什麼人?”
“企業傢啊,本來是著名學者,被傢裡人喊回去繼承傢業瞭。”
在場的小姑娘們頓時滿眼愛心。
演播廳裡暗流湧動,蘇靛藍與陸非尋這邊則平靜無波。
晚飯後,陸非尋主動結賬,看瞭一眼心不在焉的蘇靛藍:“一起散步回去?”
“好。”
蘇靛藍不明白,之前一個月兩個人都沒能見到幾面,現在一天之內,兩個人一起吃瞭兩頓飯。
回去的路上,蘇靛藍的腳步一直是飄的。
蘇靛藍不說話,陸非尋也沉默。
兩人一前一後走,陸非尋好幾次放慢步伐等蘇靛藍。因為靠的近,蘇靛藍總不小心碰到陸非尋的手。
蘇靛藍故意落後兩步。
“蘇靛藍。”
“嗯?”
“走我右邊。”
湘城繁華,馬路上車來車往,左側人多,右側相對安全。
突然,一個人朝蘇靛藍撞來。
陸非尋伸手牽住蘇靛藍。
“嘶!”
陸非尋掌心炙熱的溫度灼燒瞭蘇靛藍的心。
“謝謝……”
“不客氣。”
節目組預定的房間在南沙路,離電視臺不遠,一傢新開的四星級酒店。
陸非尋和蘇靛藍走進大堂,蘇靛藍的編導黎莉走過來:“蘇老師,終於等到你瞭,房間已經幫你開好瞭,行李也送進去瞭。”
“謝謝小黎。”
“不客氣,蘇老師,這是我應該做的。”
黎莉這話是朝蘇靛藍說的,眼睛卻一直忍不住看陸非尋。
蘇靛藍想到剛才的牽手,急忙對黎莉說:“不是說待會兒要補拍一段VCR嗎?我先上去瞭。”
陸非尋一直沒與黎莉打招呼,黎莉也不敢騷擾嘉賓,隻好紅著臉說:“陸老師好。”
“嗯。”
陸非尋語氣冷淡,黎莉嚇瞭一跳。
“我……我先和蘇老師上去瞭。”
電梯裡,黎莉忍不住問蘇靛藍:“蘇老師,你和陸老師關系很好?”
“還,還好吧。”
“我看陸老師今天一整天都在和你吃飯,陸老師有女朋友瞭嗎?”
“還沒有呢。”
“真的嗎?”黎莉眼睛一亮。
晚上拍VCR的時候,一組攝影師來到蘇靛藍的房間。
“蘇老師,因為您到達湘城比較晚,所以其他嘉賓已經補完瞭,我們現在單獨來采訪您。”
“麻煩瞭。”
“是我們說麻煩瞭才對,打擾您休息瞭。”
上一次的采訪給蘇靛藍惹瞭不少麻煩,這一次蘇靛藍謹慎瞭許多。除瞭黎莉,這次還來瞭另一位主持人,專門負責探班的鏡頭。
主持人:“蘇老師,今天有幸來您房間探班,聽說礦物顏料的礦石都很漂亮,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們看看?”
“當然可以。”
蘇靛藍把研缽和研柱、錘子、漂洗器皿和礦物顏料礦石拿出來,配合主持人展示。
主持人看呆瞭:“這些都是天然的嗎?”
“是天然的,礦物顏料取之於自然,還之於畫中的自然,包括所有制作顏料的工藝,都是純手工。如果用機器來做的話,沒辦法在制作的過程中對原料進行挑選,去除雜質,制作出的成品質量不好,反而會浪費礦石。”
“你們手工藝人曾經嘗試過嗎?”
“嘗試過但是失敗瞭,我父親曾經想通過減少人力付出和降低時間成本的方式,把礦物顏料的價格壓下來,所以對礦物顏料的制作進行過很多次的摸索。”
“那現在呢?”
“現在為瞭保證礦物顏料的質量,還是由有經驗的匠人純手工制作、漂洗、晾幹。這也造成瞭礦物顏料價格高,難以和化工顏料競爭的局面。”
蘇靛藍對著鏡頭暖聲解釋,說完對著鏡頭笑瞭笑。
忽然,蘇靛藍一怔,看到陸非尋不知什麼時候來瞭。陸非尋站在攝影師後面,淡定地看著她補錄,眼底似有贊賞。
主持人還在問問題,蘇靛藍收回心思,專心回答:“嗯,所以礦物顏料的市場越來越小,顏料匠人養活不瞭自己,手藝才會瀕臨消失。”
探班主持人:“噢,原來是這樣。”
蘇靛藍:“我會竭盡所學,把礦物顏料的美展示給大傢。”
“好的,我們謝謝蘇老師。”
蘇靛藍錄完,看見黎莉靠陸非尋很近,兩個人好像在說話,黎莉臉上帶著驚喜的笑意。
“陸老師。”黎莉聲音放得很溫柔。
陸非尋:“嗯。”
黎莉:“我們統籌給瞭我一個文件,讓我把他交給您,我落在大堂瞭,您可以陪我一起去取一下嗎?”
陸非尋抬頭看瞭蘇靛藍一眼。
蘇靛藍急忙轉頭。
“……”
蘇靛藍回過神來時,陸非尋已經和黎莉走瞭。
他一句話都沒和她說,他來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