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上懵瞭,呆站著一動不動。
馮世真咬牙切齒道:“我沒那本事能操縱你的腦子。你要想著我,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反倒怪我勾引你?容嘉上,你這什麼狗屁不通的邏輯?”
“不是的……”容嘉上回過神,急忙辯解,“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看你就是!”馮世真兇狠地推開容嘉上,埋頭朝後門沖去。
容太太帶著一群興奮過度的娘子軍剛殺到後門,就見臉色蒼白的馮世真沖瞭進來。馮世真仿佛被身後的猛獸在追著似的,誰都沒理,悲憤地朝樓上跑去。
容太太急忙讓兩個女兒跟著去看看,自己則帶著大姨太太和老媽子們去找容嘉上興師問罪。
容嘉上木然地站在桂樹下,對那群氣勢洶洶的女人視若無睹。
“嘉上,你怎麼可以做出這樣的事?”容太太痛心疾首,“馮小姐是我請來教你們兄妹幾個學問的,是正經人傢的小姐,是你的老師。你怎麼可以犯這個糊塗?”
容嘉上抬頭望著三樓那扇亮著燈的窗戶,對繼母的話置若罔聞。
容太太道:“我是管不瞭你的,讓你爹來管你。”
說罷,一邊吩咐聽差的去請容定坤來主持大局,一邊讓人把容嘉上押回客廳。
聽差的匆匆跑到西堂,正見楊秀成從煙室裡出來。
“出什麼事瞭?”楊秀成問。
鐘走到整點,嘀咕報時。聽差的氣喘籲籲道:“大少爺醉酒調戲瞭馮小姐,太太發瞭火,請老爺過去。”
楊秀成扭頭看瞭一眼腕表:“才九點就喝得大醉?老爺醒完瞭煙,已經睡下瞭。也不是什麼大事,明天再說吧。”
他說完也不大放心,幹脆跟著聽差的走一趟。
容太太見瞭楊秀成,立刻捶胸頓足:“秀成呀,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可真是丟盡咱們容傢的臉瞭。”
楊秀成向容嘉上求證道:“他們說的都說真的?”
容嘉上耷拉著腦袋,好似一尊冰雕,魂靈不知道飛去瞭何處。
其實不用老媽子作證,他臉上的五指印已經說明瞭一切。
楊秀成之前才詢問過陳媽,陳媽隻說馮世真每日老實上課,沒有做什麼可疑的小動作,卻沒提容嘉上。現在看來,或許馮世真是清白的,但是容嘉上顯然動瞭些別的心思。
楊秀成眉頭絞做一團,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太太!”容芳樺從樓上奔下來,“馮先生要走!我們都勸不住她。”
容嘉上驚愕地抬起瞭頭。
馮世真拎著一個小皮箱,匆匆走下樓來。容芳林束手無策地跟在她身後,不住喚她。
馮世真走到容太太面前,鞠躬道:“太太,對不起。我恐怕不能勝任這份活兒,不能再在貴府留下去瞭。”
換做別傢做母親的,肯定要怪外面的女人勾引瞭自傢單純的兒子。但是容太太是個和繼子不對付的後娘,於是在這個問題上顯得特外的公平公正。她撫著心口喘氣道:“老媽子都看著呢,這事不怪你。嘉上,還不快給馮小姐道歉?”
容嘉上一言不發,目光灼灼地盯著馮世真。
馮世真面色蒼白,雙目通紅,說:“大少爺大概是對我有誤會,。太太和老爺待我好,我感激不盡。諸位請多保重。”
她提著皮箱朝大門口走。
楊秀成攔住她,道:“這麼晚瞭,你一個女人在外面走也不安全。等明日等老爺醒瞭,定會給你住持公道。”
馮世真搖頭:“這事都鬧開瞭,我不想留下來被說閑話。”
“你不用走。”容嘉上冷不丁開口。
眾人都望向他。
容嘉上平靜地看著馮世真,說:“先生不想見我,而我也不想先生深夜出門趕路。我走。先生今夜先好好休息吧。”
說罷,空著兩手,轉身朝外面走去。步伐灑脫,像是個要離傢一去不回的浪子。
“這孩子,真是任性!”容太太嘆道。
馮世真緊緊拽著皮箱把手,望著青年高挑而孤寂的背影如一頭被驅逐的狼一般,消失在瞭門外的黑夜之中。
容定坤難得睡瞭個好覺,醒來天已亮瞭。他記得自己似乎做瞭一個很復雜的夢,醒來卻是什麼都想不起瞭,隻是奇怪自己怎麼就在煙室裡睡瞭。孫少清也不把他扶回臥室裡去。
“清兒還沒醒嗎?”容定坤問。
聽差說:“老爺昨夜用瞭煙後,不知為什麼事罵瞭清小姐。她一直把自己鎖臥室裡的,王媽來敲門都不理。”
到底是心愛的小情人,容定坤格外寵愛幾分,親自去敲臥室的門。
可是敲瞭半天,裡面都沒有回音。
容定坤有些不悅,讓老媽子取來瞭房門鑰匙,把門打開瞭。
臥室裡空蕩蕩的,窗戶大開,吹得窗紗狂舞。裡面根本就沒有孫少清的人影!
如果是出門瞭,那何必又要把門反鎖上呢?
容定坤心裡一涼,責問保鏢:“昨天孫小姐出門去瞭?”
保鏢嚇得戰戰兢兢,道:“清小姐挨瞭罵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沒有出門呀!”
“沒出門,人怎麼不在瞭?”容定坤怒吼。
梳妝臺上一片凌亂,像被洗劫過,衣櫥的衣服也少瞭不少。孫少清走得匆匆,卻並非沒有準備。容定坤鐵青著臉走到窗前,發現瞭那條床單擰成的繩子。
“老爺,”一個聽差地氣喘籲籲地跑來,“昨晚大少爺醉酒,險些欺負瞭馮小姐。馮小姐鬧著要辭職,被太太勸住瞭。太太請您今天起來瞭過去一趟,主持大局。”
“什麼?”容定坤一聲怒吼。
他這一聲呵斥,猶如驚雷落下,將整個容傢徹底驚醒瞭過來。
馮世真穿著一身極樸素的陰丹士林旗袍,同容芳林一起走下瞭樓。
容傢的人都到齊瞭,連養胎不露面的二姨太太也端坐在沙發一腳,眼角眉梢都帶著得意。
容嘉上站在客廳中央,還穿著昨夜的衣衫,皺巴巴的,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湊合瞭一夜。昨天馮世真打他那一巴掌並沒怎麼用力,一晚上就該消瞭。他臉上卻印著一個大大的五指印,估計應該是一早被容定坤打的。
容定坤一身中式的重綢長衫,端坐在沙發裡,對容嘉上喝道:“你該說什麼?”
容嘉上面無表情地朝馮世真看過來,忽然朝她鞠躬。
馮世真下意識避開,不敢受他這個禮。
“昨日醉酒無狀,唐突瞭馮先生,是我不對。我請求先生原諒,甘願受罰。”
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瞭這兩人身上。
馮世真漲紅瞭臉,又羞又窘:“昨夜隻不過拉扯瞭一下,也沒什麼……大不瞭的。大少爺以後還是不要貪杯的好。其他的事,就請老爺做主吧。”
她給出瞭一個臺階,容氏夫婦都松瞭一口氣,安心地下瞭臺。
容定坤斥責兒子:“畜生!養你這麼大,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喝酒跳舞,都學瞭些什麼紈絝子弟的毛病回來?我們容傢的清譽,都要給你敗光瞭!你爺爺要是底下有知,要被你氣得從墳裡跳起來!”
容嘉上無動於衷地聽著,仿佛早就對父親的訓斥已經免疫瞭。
他自昨晚挨瞭馮世真那一個耳光後,就像變瞭一個人。過去一個月裡,那個生動的,會鬧會笑、活力四射的大男孩消失瞭。留在原地的,是馮世真初識時的那個冷傲、淡漠,凡事都不放在眼裡的孤傲青年。
一塊巨石壓在瞭馮世真的心口,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瞧瞧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容嘉上越沒反應,容定坤越生氣,“學校也考不上,又不肯結婚,卻倒有本事調戲傢庭教師!我一生勤懇本分,怎麼就養出你這麼個廢物兒子?”
本分?
容定坤這些年來販賣的鴉片和軍火,都可以堆起一座城,走私運送到南洋和北美的勞工,都能去修長城瞭。他若是本分生意人,那這天下就再惡人!
“老爺,歇口氣吧。”容太太端瞭茶來,“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好瞭。你別氣壞瞭身子。”
“是呀。”二姨太太嗤笑,“太太當初招瞭馮小姐進來,也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的。”
容太太柳眉一豎。大姨太太無需她發號施令,就已整裝備馬地殺瞭出來:“二妹,這裡吵吵鬧鬧,擔心影響瞭你的胎氣。讓老媽子扶你回去歇息吧?”
二姨太太正想拒絕。容定坤想起瞭孫少清逃跑的事,怒上加怒,一巴掌就扇在瞭二姨太太臉上。
“我還要問你,清兒跑哪裡去瞭?”
二姨太太嚇蒙:“清兒不在瞭?我……我不知道呀。”
孫傢的小姨子跑瞭?
容太太喜上眉梢,尖聲道:“孫小姨出門沒有打招呼?快讓聽差的去找找。也許在院子裡散步吧。”
聽差的說:“已經尋過瞭,都不在。”
“不會的!”二姨太太發覺事情嚴重,嚇得快哭出來,“清兒怎麼會跑?她根本就走不出去呀!”
“她怎麼出的門?”容定坤怒吼。
於是,一場針對容嘉上的審判大會,轉眼又變成瞭尋找出逃小妾的刑偵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