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九跟著湯普森直接去對面銀行兌支票。容嘉上看時間不早,也帶著馮世真上車返回中西女塾。
“想不到竟然是橋本!”容嘉上有些啼笑皆非。
“就是那位橋本詩織小姐的父親?”馮世真問,“這也確實是巧。不過也有好處的。你可以從詩織小姐那裡旁敲側擊,也許能找到機會打動橋本讓出金麒麟也未必不可。”
容嘉上不屑冷哼:“要去求人,必然就要許以好處。橋本詩織這女人,可不是朱老九,用封信,一張支票就能打發的。”
馮世真說:“求人辦事誰都不會空著手去。全看她的要求是否過分,你能否做得到罷瞭。我看你傢求這個古董求得很急,不妨先去試探一下。如果覺得對方要價太高,再想其他辦法就是。”
容嘉上看瞭馮世真一眼,“你就不好奇我們傢為什麼急求這個古董。”
馮世真一臉莫名其妙:“你們這樣的有錢人,成天就想著怎麼花錢。今日想買這個,明日想買那個,不是很正常的嗎?”
容嘉上不服氣地嚷嚷:“原來認識瞭這麼久,你還是覺得我是個紈絝!”
馮世真笑道:“我也是隨口說的。打聽東傢的是非可是大忌諱。你知道我不是那種愛打聽的人。”
容嘉上輕嘆瞭一聲,說:“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就是需要用這個金麒麟,替我爹還一個舊債罷瞭。”
容定坤和孟青芝的事,孟緒安隻是對馮世真簡略地提過一兩次,但該說的信息全都說瞭。馮世真此刻隻含笑點瞭點頭,做足瞭一副不想打聽東傢私事的姿態。
“對瞭。這個給你。”容嘉上忽然拉起馮世真的手。
手腕一陣冰涼。一串紅得猶如血滴一般的南紅瑪瑙珠串套在瞭她皓白的手腕上。
“剛才朱老九孝敬給我的,送給你。”容嘉上握著拉著馮世真的手,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她,滿意地看到她眼底浮現出驚艷的亮色。
瑪瑙玉石要看品相。這串南紅樣式雖然簡單,但是色澤鮮艷,水潤飽滿,滿肉滿色,沒有一絲雜半,想必價格不菲馮世真皮膚白皙,襯著鮮紅的珠子,
馮世真驚訝得一時忘瞭抽回手,就任由容嘉上這麼握著。她的手指撥著一顆顆渾圓的紅珠子,指尖纖細潔白,更襯得瑪瑙嬌紅潤澤。
“這……太貴重瞭……”馮世真想起朱老九似乎說過這手串是宮裡留出來的,“我可戴不起這麼好的。”
“我說你戴得起,你就戴得起!”容嘉上抓著馮世真的手,不準她脫下來,“要是怕引來賊,就放箱子底。橫豎已經送出手瞭,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話都說到這份上,馮世真也不好再矯情瞭。她其實也是喜歡這串珠子的,回去的路上,她的手指一直無意識地撥弄著,感受著冰涼圓潤的瑪瑙珠在手腕上輕輕滾動的感覺。
回到瞭中西女塾大門外,考試已經結束瞭,容傢姐妹正在和幾個女孩子說話。馮世真和容嘉上並肩走來,兩人都身材勻稱高挑,容貌俊美,有說有笑,姿態親昵,仿若天造地設的一對。這幾個女孩裡,大半都對容嘉上多多少少有點意思,於是看向馮世真的目光就有些冷淡。
容芳樺似乎沒考好,無精打采地,見到馮世真,立刻抱怨道:“先生,我數學卷子沒寫完,還留瞭三道大題。完瞭完瞭,這次肯定考不上瞭!”
馮世真安慰道:“還要面試呢。也許面試的老師喜歡你呢。別想太多,下午的英文好生考就是。”
一個女孩笑道:“說的就是。況且也許前面的題全都做對瞭,就算丟瞭後面的分也不要緊。”
這女孩先前被別人遮著,這下才站瞭出來,穿著一身粉色織彩蝶的和服,秀麗明媚,宛如仲春薔薇,居然是先前容嘉上和馮世真口中議論瞭半晌的橋本詩織!
容嘉上嘴角抽瞭抽,道:“橋本小姐也是來考試的?”
橋本詩織溫柔的目光落在容嘉上臉是,指著身邊一個瘦小的女孩,笑道:“嘉上,你還認得她嗎?”
容嘉上看瞭看那個羞澀的小女孩,“是你妹子畫意吧?”
“就是她!”橋本詩織笑盈盈道,“她如今叫玲奈瞭。她昨日聽人說中西女塾招生,十分心動,也想明年來考。我說她功課笛子太差,肯定考不上。馮小姐,你是老師,最權威,你幫我勸勸她。”
馮世真笑瞇瞇道:“令妹願意嘗試是好事呀。反正她年紀小,明年春試考不中,還有秋試呢。”
橋本玲奈害羞地往橋本詩織身後縮,目光卻控制不住地往已出落得俊朗高大的容嘉上身上瞟。容嘉上察覺到瞭,便朝她善意一笑。橋本玲奈的臉騰地燒得通紅,旁邊幾個也在打量容嘉上的女孩臉色便有點不大好看。
橋本詩織倒是笑嘻嘻地拍瞭拍妹子的頭,說:“當初在重慶的時候,你不是最敬佩嘉上哥哥的功課好,要向他學習的嗎?這位馮小姐就是嘉上哥哥的老師,功課比他還要好。我們讓父親把她請來給你做老師,明年送你考中西女塾好不好?”
橋本姐妹倆早年在長春上的是日僑學校,後來到瞭重慶,隻在一所藝術專科學校裡借讀,歌舞繪畫學瞭一手,可正經功課卻是一塌糊塗。要是論學識,別說橋本玲奈,就是已經中學畢業的橋本詩織,也考不上中西女塾的。
橋本詩織又認真地對馮世真說:“馮小姐,我傢還有三個妹妹都十二三歲,不想讀日僑學校,想考教會女校。馮小姐可否能考慮去我們傢教書?”
“詩織你可真壞。”容芳林笑道,“哪裡有當著東傢的面就勸夥計跳槽的?”
橋本詩織笑嘻嘻道:“你和芳樺絕對能考上的,到時候馮小姐不就無用武之地瞭?那到我傢來不正合適。馮小姐,我傢也大方,薪資絕對不比容傢開得少!”
馮世真如今眾目所睹,不緊不慢地含笑道:“橋本小姐一番盛情,我要回絕,那就太過失禮瞭。隻是人各有志,我本來也打算教出瞭芳林她們後就不再做傢庭教師的。您的邀請,我恐怕隻有婉拒瞭。”
“做傢庭教師不好麼?”一個同樣眼紅馮世真和容嘉上走得近的女孩冒失地開口,“我覺得這活兒清閑,薪金高,起居條件又好。更別說還能在主人傢的舞會上穿漂亮裙子,和少爺們跳個舞。沒準結識個什麼不挑剔的公子哥兒,就嫁入豪門瞭。”
這話說得太直白露骨,太沒水準,連橋本詩織都瞧不起。她當即拉著妹妹離這個女孩遠瞭兩步。
馮世真依舊笑得溫文有禮,說:“這位小姐真可愛,覺得能穿漂亮裙子,和公子哥兒跳舞就是好日子瞭。”
這樣就算好日子,那十裡紅場裡的舞女過的是什麼日子?你覺得這日子好,那何不如去做舞女?
那個女孩還沒有蠢到底,聽出瞭馮世真在巧妙地罵她。她腦子並不聰明,一招使完就沒有後招瞭,隻得轉頭朝開第一槍的橋本詩織求助:“詩織,這麼好的老師,你可別錯過瞭。”
橋本詩織不是那種被人當面拒絕瞭就生氣冷臉的小女孩。她反而嬌滴滴地嗔瞭一下,道:“芳樺總說馮小姐頗有傲骨,不畏權貴,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馮小姐不會是嫌棄我們是日本人吧?莫非馮小姐也是那些所謂的‘進步青年’,對我們日本商人有偏見?”
語氣雖然可愛,問的話卻是有些刁鉆瞭。
馮世真卻依舊帶著波瀾不驚的淺笑,道:“有教無類。不論橋本小姐是日本人,或是販夫走卒,或是南洋奴工,我也都一視同仁呀。”
拿橋本詩織同販夫走卒和南洋奴工類比,馮世真這一巴掌回擊得又狠又響亮,而且也沒有反駁橋本詩織的“嫌棄”和“偏見”。橋本詩織的臉色一時難看至極,旁邊看笑話的女孩子們都不禁屏氣噤聲。
橋本詩織讓馮世真來橋本傢教書也不過隨口一說,還看不上馮世真呢,挑釁也不過看不順眼這女人分明身份低微,還纏著容嘉上罷瞭。沒想這個馮世真果真如容芳樺所說,很是有幾分刁蠻厲害,居然毫不遮掩地頂撞瞭回來。
橋本詩織知道自己畢竟身份高人一等,此刻如果裝弱扮委屈,反而更丟臉,於是準備狠狠反擊回去。可她剛提起一口氣,還未開口,容嘉上的聲音就慢悠悠地傳來。
“等等,詩織,你不是和馮小姐商量好瞭,專程幫她抬杠,好讓我們傢給她漲工錢的吧?”
這話一出,橋本詩織好似被敲瞭個悶頭棍,回不過神來。但是容芳林機靈,第一個意會,暗中拽瞭容芳樺一把,率先笑瞭起來。
“大哥,哪裡有你這樣胡猜的,一下把詩織和馮先生都冤枉瞭!”
其餘幾個女孩紛紛回神,跟著幹笑附和。橋本玲奈一臉茫然,橋本詩織又怒又窘迫,勉強扯瞭一個笑,卻有七分猙獰。
馮世真朝容嘉上道:“放心,大少爺,我說的句句都是真心話。我昨日就已經和太太提過辭職的事,太太也同意瞭。”
容嘉上臉上的淺笑凝固在瞭唇角,盯住瞭她,說:“我們容傢可沒有年底辭人的規矩。馮先生隻管安心過年。”
“是我自己要辭,和容傢無關。”馮世真迎著容嘉上灼熱尖銳的目光,說,“我本來就是被聘來輔導容傢兩位小姐考學的。今天考試結束,我的任務也完成瞭,自然也該走瞭。”
“怎麼這麼急?”容芳林不舍道,“年前也不好再找新工作呀。”
馮世真朝她安撫一笑,“過去一年我都為瞭生計奔波,連傢都很少回。我正想用年前這陣子空閑好生陪伴孝順一下父母。”
拿出孝來,旁人都不好再說什麼。想到馮世真去意已決,橋本詩織緊繃的臉色都稍微松瞭一些。
容嘉上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陰鬱地註視瞭馮世真片刻,最後說:“這事晚些再說。先去用午飯吧。你們下午還有考試。”
容嘉上帶著一群女孩子去路口一傢咖啡廳用瞭一頓便餐,又把她們送回學校去考試。經歷過先前一番交手,女孩子們都意識到馮世真到底年長她們數歲,是個厲害角色,輕易招惹不得,也不屑和一個清貧的女教師過不去。於是一頓飯吃得平平順順。
等回到瞭學校,容芳樺的緊張癥又犯瞭。馮世真拉著她去一邊,耐心地哄著她,幫她放松。
容嘉上遠遠望著馮世真,溫柔一笑,隨即想起她先前提到辭職的事,眼神猛地沉下來,透著陰鷙。
“你這一年來,變化挺大的。”橋本詩織似笑非笑地走瞭過來,朝遠處的馮世真掃瞭一眼,“這樣清寒的女老師,以前在重慶的時候,我們那所藝術學校裡有好幾個,也沒見你多看她們兩眼。”
容嘉上收斂瞭情緒,淡淡道:“我一向護短,隻要她還在我們容傢做一天事,我自然就要護著她一天。”
“護短?”橋本詩織苦笑,“新不如舊。她那樣折辱我,你還幫著她。”
“是你挑釁在前。”容嘉上冷靜道,“既然起瞭頭,就要擔當到底。別有膽子開頭,扛不住的時候卻怪別人不幫你。”
“你——”橋本詩織氣絕,“嘉上,上海把你變壞瞭!”
容嘉上啼笑皆非:“你倒是幫我找瞭一個墮落的好借口。”
橋本詩織嘴唇顫抖著,雙目濡濕,淒涼地別過臉,道:“原來你也和別的男人一樣冷酷絕情。”
容嘉上無奈嘆道:“詩兒,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