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久到屏氣的人都已窒息,馮世真近乎垂死的聲音響起:“你有什麼證據?”
“孫姨太太親口告訴我的。”馮世勛說,“你也可以不信,反正我信!聞春裡現在修房子的就是容傢,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這其中的聯系?”
馮世真有氣無力地說:“我……我不敢去多想……”
“所以你還是懷疑過的。”馮世勛咬牙啟齒,“更何況容嘉上已經訂婚瞭,你難道還想給他做妾?”
“當然不!”馮世真仿佛被逼到懸崖邊的小鹿,倉惶地反抗著,“我就不能安靜地喜歡一個人嗎?這隻是我自己的事罷瞭。我……我不知道大火的事是容定坤幹的。但是當時容嘉上都還不在上海……”
“世真!”馮世勛狂怒,抬起手幾乎想給妹子一個耳光,可是又下不瞭手。他恨恨地扣著妹妹的肩膀,用力搖著她,“你中瞭什麼邪?容嘉上是容定坤的兒子!你想要和仇人的兒子在一起?”
“不……”馮世真發出微弱的哀鳴,同她以往在別人面前那種沉靜自持的姿態判若兩人。
容嘉上突然對馮世勛生出瞭一股強烈的恨意。恨他這麼殘忍的逼迫著馮世真,逼得她這麼要強,這麼冷靜的人,都瀕臨崩潰。
“我不知道這個事。”馮世真狠下心說,“如果是真的,那我絕對不會再和容嘉上來往!”
馮世勛的臉色以肉眼所見地緩和瞭下來,依舊鐵青,可眼神已經柔軟瞭許多。
“聽哥哥的話,容傢不幹凈。我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他們明知道你是聞春裡出來的,還雇傭你去教書。容定坤老奸巨滑,你年紀這麼小,怎麼是他的對手?不論你在想什麼,也不論容傢留下裡是為瞭什麼,出於你的安全考慮,你都該立刻離開容傢!”
馮世真耷拉著肩,緩緩地點瞭點頭,“我知道瞭。我今天就走。”
馮世勛長長松瞭一口氣,伸手摟過妹子,按在胸膛上,嘴唇貼著她的發頂。
“我知道你受瞭委屈。沒關系,大哥在呢,大哥能保護你。”
馮世真的臉頰靠在兄長溫暖的胸膛裡,如兒時一般全心地依靠著他。她心裡有鬼,算計瞭兄長,難堪得不敢抬頭看,隻得溫順地嗯瞭一聲,全心全意地裝扮著嬌弱迷茫、需要被保護的妹妹的角色。
馮世勛待會兒有一臺手術,同馮世真約好瞭下午下班後去容傢接她。馮世真說想留在教堂裡坐一會兒,馮世勛隻當妹子心緒太亂,需要對著神禱告,也就由她去瞭。
“堅強點,世真。”馮世勛輕柔地吻瞭吻妹妹的額頭,匆匆離去。
馮世真註視著兄長的背影被教堂門外的日光吞沒。
大門合上,隔絕瞭艷陽,陰冷沿著雙腿爬上瞭身軀,浸透瞭她每一塊骨頭。
整點的鐘聲突然響起。馮世真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去,在鐘聲中頹然跌坐在長椅裡。
容嘉上從門縫裡貪婪地看著那個身影,看著馮世真把臉埋進手掌裡,肩膀顫抖著。他雙目發燙,泛起血絲,使出渾身力氣,才控制著沒有沖去出,將那單薄脆弱的身軀摁進懷裡。
鐘聲中,容嘉上打開瞭告解室背後通往休息室的門,走瞭出去。他腳步不停地走出瞭教堂,上瞭一直沒熄火、等在路口的車。
手下掃瞭一眼少主鐵青的臉色,暗自打瞭一個寒顫。
就在容嘉上乘坐著的車使出街區的時候,馮世真也站瞭起來,揉瞭揉蒼白的臉,走進瞭告解室。
片刻後,神父進瞭隔壁,黑色的袍子沙沙作響。淡淡的雪茄氣息透過格子窗飄瞭過來。
“神父,我要告解。”馮世真嗓音清澈,語氣冷靜,完全不像才哭過。
“主保佑你,孩子。”孟緒安的聲音吊兒郎當。
馮世真愣瞭一下,低聲說:“我不知道是您親自過來。”
“許久沒見我們小世真瞭,有些想你。”孟緒安的話語溫柔含笑,一如往昔,“剛才你表現得很好,世真。人已經走瞭,你有什麼話,可以放心說瞭。”
“七爺客氣。”馮世真漠然地說,“有個事兒,您需要知道,是關於那個金麒麟的……”
孟緒安聽著馮世真匯報,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透過格子,那張缺乏血色的嘴唇一張一合,上面還帶著深深的齒印。孟緒安的指頭有些發癢,想去摸一摸。
“七爺?”馮世真詢問。
“嗯……知道瞭。”孟緒安說,“容傢不愧是走私圈的魁首,查古玩下落的門道就是多。我先前找瞭大半年,想不到那物件竟然落到瞭日本人手裡。那個金麒麟,我小時候隻在保險櫃裡看到過兩次。在孩子看來,不過是個金疙瘩,傢父和祖父卻當成至寶。容定坤到是老奸巨滑,還知道磨掉一根須,做個記號。可惜價格就要打個折瞭。不過這金麒麟起來倒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玩意兒,隻是於我們孟傢意義非凡。”
馮世真道:“傳說是越王隨葬品之一?”
“傢中老人一直覺得這金麒麟是祥瑞之物,可保傢宅平安。”孟緒安淺笑著,“據說祖上有兩次金麒麟易主,孟傢就遭瞭重創,等到金麒麟尋回來瞭才又好轉。我本來是不信的。一個傢族延續瞭一兩百年,總有興衰變化。不過說起來,大姐把金麒麟偷給瞭容定坤後,孟傢確實平地生變,祖父病逝,生意受挫,子孫病的病,死的死……”
馮世真平靜地說:“可七爺如今不是在沒有金麒麟的情況下就已重新將孟傢振興瞭麼?可見事在人為,傢族興衰,也全看子孫的才幹和時局罷瞭。”
孟緒安微笑著點瞭點頭,“不過祖父和傢父臨終前都還念叨著尋回金麒麟就是瞭。十七年瞭,今日才終於有瞭消息。”
“七爺至孝。”馮世真道。
孟緒安又把話題轉回到瞭馮世真身上,道:“你慫恿容嘉上去和容定坤對抗?你有把握容嘉上會為瞭你做到那一步?”
馮世真輕聲嗤笑:“他本來就在和容定坤對抗,我不過是把自己添在瞭勝利品裡罷瞭。男人,誰會僅僅隻為瞭一個女人就和父親做對的?真正讓他為之拼搏的,還是自由和理想。”
孟緒安透過格子窗註視著馮世真平靜無痕的眼眸,道:“既然這樣,你先離開容府是一步好棋。要讓他抓不牢你,知道你隨時能走,才會更把你放心上。隻是為此讓你大哥誤會瞭,你可想好回去怎麼解釋?”
“謝謝七爺關照。”馮世真淡淡的說,“隻要我好好解釋,大哥應該會理解的。”
孟緒安望著隔壁模糊而秀麗的側面,輕笑瞭一聲,“真的那麼喜歡他?”
馮世真置若罔聞,站瞭起來,“沒其他吩咐的話,我就告辭瞭。”
孟緒安翹著腿坐在告解室裡,聽著馮世真堅定決絕的腳步聲逐漸遠去。